第4章 词会说话
席幕林将近六十多岁,虽然是国内知名的古文化研究大家,但却是一位和蔼近人的老教授。
沈英和他认识,也是偶然。
那是沈英刚入职侦缉处的时候,当时松江市刚光复不久,社会秩序比较混乱。便有些人趁乱打砸抢,席幕林教授的家里也受到了冲击,他收藏的一些古籍竹简也遭到了盗抢,他的家人前来报案,沈英迅速布置人手,不仅保护了他的家,还把他被偷抢的一些古籍给追回了很多。
对此,席幕林教授颇为感激,曾亲自登门以示感谢。所以,两人之间便有了些交往,沈英在抄没汉奸及投敌分子的财产时,总不免会遇到一些古籍字画,便不少麻烦席幕林鉴定甄别,以确定价值,有个别无主的便捐入了松江大学的博物馆里。
因此,两人之间的关系相当友善。
席幕林教授的家住在松江大学旁不远处,是一处拥有典雅小院的房子。
沈英到达他的院子时,她的女儿席娟正在院子里给一株梅树浇水,席绢见到沈英的到来,愣了一下,便将沈英引到了客厅。
“席教授有空吗?”沈英问道。
“真不巧,他刚才出去说买点东西。”席绢给沈英倒了杯茶道。
“那他大约要多久才能回来?”
“应该很快吧,您在这儿等等。”席绢微笑着。
席绢是席幕林教授最小女儿,据说小小年纪,便聪颖异常,席幕林对古诗词的研究,倒是有一多半被他这个聪明女儿继承了下来。
“那我就打扰了。”沈英说道,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我刚进来时见你给一株梅树浇水,那株梅树是新栽的吗?我上次来时,院里可还什么都没有呢!”
“是的。才从梅馆买的呢,都有些小花骨朵了,梅馆里的人说,这株梅花养护得好,很有可能在数九寒天的时候绽放呢!”席绢有些高兴地说道。
“那一定非常漂亮。”沈英说道。
“是啊,到时候我爸说要邀请好友前来赏梅花呢,沈大哥你也要来啊!”
“我这样的人只怕会破坏风雅。”沈英笑了一下说道;“说起梅花,历代咏梅的诗词不胜其数,你应该知道不少吧?”
“那当然,历代所有的咏梅诗词都装在我这里呢!”席绢指了指自己脑袋,有些调皮地说道。
“哦,那你最喜欢哪一首呢?”
“当然是陆放翁的咏梅词了。”席绢顺口就背了出来:“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席绢的声音很好听,再加上吴侬软语特有抑扬顿挫,听起来别有一种特别的意境。
沈英想了想说道:“这首词好虽然好,只是有些悲观了点。”
“悲观?!”席绢歪着头认真想了想,“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可是,咏梅诗词里乐观的好像还没有啊!”
“我这里倒是有一首,就看你知不知道出处了?”
“你说说看。”
沈英清了清嗓子,轻声念道:“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席绢听到这首词,呆了一下,说道:“我怎么没听说过这首词?”
“连你也没听说过吗?”沈英有些惊讶:“这首词难道不应该哪本古籍里的诗词吗?”
席绢认真想了想,摇摇头道:“完全没有任何印象,而且从词的风格来看,不象是古体诗,反倒象是现代的诗词。”
“现代诗?!”沈英沉吟了一下,问道:“你确定吗?”
“应该是的。”席绢又默念了两遍道:“古体诗词讲究个合辙押韵,这首词却没有这种讲究。”
“如果是现代诗词的话,你认为会是谁写的?”沈英继续问道。
席绢摇了摇头,说道:“这我还真不知道,这首词洒脱自然,意境高妙,整首词读起来有种不畏艰难,乐观向上情绪,不是诗词大家,是写不出这样的词的。我实在不知道,在当今,能有谁有这个水平写下这样的诗词。”
“没有人吗?”沈英也呆了一下。
这时候,客厅里的自鸣钟响了,沈英一看,自己已经在这里坐了有近半个小时了,忙起身告辞。
“真对不起,我也没想到父亲会出去这么长时间。”席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关系,下回有空的话,我再来拜访一下席教授好了,另外那首咏梅词……”
“嗯,等父亲回来我会告诉他的,或许他会知道这首词的来历。”席绢说道。
沈英点了点头,离开了这里。
一个小时候,席幕林回到了家里,手里提着一捆青菜。
“法币现在越来越不值钱了。”老教授感慨道:“把日本人赶走了,国家还需要赶紧恢复元气啊。”
席绢过来接过青菜,说道:“刚才沈大哥过来了。”
“哦,他有什么事吗?”
“他是来问一首咏梅词的出处的。”席绢将青菜提到了厨房去。
“你给他说过了?”席幕林将外衣脱下,挂在衣服架上。
“我也不知道。”席绢返了回来。
“哦,什么词,居然连你也不知道出处?”席幕林有些惊讶,接着他又笑了起来:“不过,要是不知名的阿猫阿狗写的词,你不知道出处也不奇怪。”
“才不会是阿猫阿狗的人写的呢!”席绢撅起了嘴巴:“即使我不知道出处,也知道,不是诗词大家,是写不出这首词的。”
“哦,说来听听。我倒想知道,什么咏梅词能把我们家大才女给难住。”
席绢将一张纸递到席幕林面前:“这是我刚才根据他的口述写下来的,卜算子是我自己加的词牌名,也不知对不对?”
席幕林接过纸张认真地看了眼,点头道:“嗯,用卜算子做咏梅词的词牌名很合适。”接着他掏出自己的老花镜认真地看了起来。
看了一遍后,他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不相信似的,又看了一遍,然后轻轻地念着,念完后,他坐在那里陷入了沉思。
“这首词应该不属于古籍里的诗词,对不对?”看见席幕林凝重的神情,席绢小声地问道。
席幕林点点头,问道:“他有没有说他是从哪地方得来这首咏梅词的?”
“那倒没有,应该也是偶然得到吧,他也是不知道出处,所以才来问我们的。”
“这首词……”席幕林停顿了一下,说道:“我以前从未听过,但以这首词的意境和情趣,这首词不应该会默默无闻的。”
“那就怪了,古籍里没有,而这首词写得又如此之好,在当今却又没人知道,难道这首词是突然冒出来的?”席绢一脸的疑问。
席幕林认真想了想,摇摇头说道:“我的确对这首词没有任何印象。”
“这首词就这么埋没了,实在有些可惜,回头我把它抄下来,多多传播,作者就叫佚名好了。”席绢说道。
“不!”席幕林说道:“我虽然不知道这首词的作者是谁,但根据词的风格,体例,大致应该能推断出这首词的作者。因为,词会说话。”
“那你说这首词的作者应该是谁?”
“在今日之中国,能写下这种风调独绝,力抗苏陆的诗词大家,只有一人。”席幕林看着席绢面色凝重地说。
他虽然没有说下去,但他们父女之间早已达到某种心灵上的默契。
“是他?!”席绢略有些吃惊地掩住嘴,这才明白席幕林不让她把这首词四处传播的原因。
“对,就是他,也只有他才能让委员长睡不安枕。当年的沁园春一出,气势磅礴。委员长让国府‘文胆’陈先生组织人手写文章批判它,并且希望陈先生集文化之箐英写出一首能力压沁园春的诗词来,结果大家纷纷摇头。也只有他才能化腐朽为神奇,能对陆游的咏梅诗反其意而用之,并且格调高远。”席幕林感慨道。
“他的诗词,外面传的很多,每有新作,无论是他们那边,还是国府统治区这边,总能迅速流传,为什么这首词却名不见经传?”席绢问道。
“这也是我纳闷的地方。”席幕林想了想说道:“也许是另有缘由,总之,在这种环境下,还是不要传播这首词好。”
听到这话,席绢脸现惆怅之色:“日本人终于赶跑了,可这国家什么时候才能和平呢?连首诗词都不让讨论传播,又怎么去振兴国家民族的文化。”
“政治上的事,我们还是不要过多参与,多研究研究自己的学问才好。回头你抽个空,把我对这首词的推断给小沈说一下,省的他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节,揣着这首咏梅词,四处乱撞,惹上麻烦。国府那里,对涉及到G党的言论,很是敏感的。”
席绢点点头,表示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