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

倒霉

“主子,那位可是越来越跋扈了,前次他明目张胆在乾清宫偏殿拦下奴婢,要您张罗那破烂货随班命妇入宫的事儿,这次又叫您打探爷的心意,怕是…早晚成大患。”身穿银灰色并着黑色镶边旗装的半老嬷嬷有些气急败坏地对着珠帘内的贵妇低语。

“那就劳烦郑嬷嬷,使个法子将把柄除了去罢。”看不清面目却身形优美的贵妇,声音如同珠落玉盘,不高不低,圆润动听,伴随着白玉棋子落下的声音,颇有几分淡雅。

“那到底是您……”那郑嬷嬷本也这么想过无数次,可临到头总还是有几分犹豫。

“我的孩儿就在前院读书,爷说过段时日,许是能见着万岁爷。”贵妇不轻不重地落下一枚黑子,云淡风轻替郑嬷嬷下定了决心。

“奴婢倒是不怕别的,就怕有朝一日主子您难受…”

“落子无悔,当断则断,这还是爷教我的道理,既选了这条路,我就不会回头。事情如何办的,不必叫我知道,你且去吧…”

一局棋正下到一半,黑子败势却已成定局,任那郑嬷嬷静悄悄退出去,贵妇依然全神贯注的思索着,意欲堵住黑子的所有生机。

棋盘旁侧的熏香炉里青烟袅袅,随着春风蜿蜒到窗外,再不见踪迹。

****

康熙五十九年秋——

皑皑白雪簌簌落下,穿越两侧高耸的山峰,打着旋儿飞舞在羊肠小道儿上,似是为风雪中恍惚传来的哭喊声做景儿,端的是凄惨悲切。

“官爷,求求您大发慈悲!我夫君实在是烧得厉害,求求您让于大夫给看看吧!求您了!”凄厉又哀婉的瘦削女子,鬓发散乱,穿着身儿脏兮兮看不出颜色的夹袄,哆嗦着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头。

也不知是磕头太猛,还是哭得太用力,女子脏污不堪的脸上还能看得出青白泛灰,眼泪随着磕头动作甩飞四溅,怎么看都叫人心酸。

可长长的两排队伍里却没人拿怜悯的眼光看她,都是麻木冷漠的拖着手腕上的锁链,用力缩着脖子缓缓往前走。

“看个屁,这种天儿发了烧,擎等着死就是了!要是早听爷的,把那丧气丫头扔了,你男人也不会发烧!滚起来!别耽误大伙儿进度,这都快申时了,天黑到不了驿站,大伙儿都得陪你冻死!”身穿青黑色棉衣,胸前一个大大吏字儿的兵爷狠狠在女人旁侧甩了一鞭子,“再不起来,爷亲自送你家男人一个痛快!赶紧走!”

“官爷……啊!求求您!求求您了!他真是走不动了啊!”女子跪地不起,刚喊了两个字就叫那兵爷一鞭子抽在身上,随着鞭子不停落下,声音更凄厉了几分。

“月娘,起来…我…咳咳咳…我还能走!”一个比女子更瘦削,几乎是手脚并用爬过来的男子,拽着女子想拉起她却哆嗦着没多大力气,只得一起跪坐着用背护住她,生生挨了几鞭子。

等兵爷打够了,骂骂咧咧走远后,二人才相互搀扶着勉强站起来。

“恒仁……恒仁,殊兰还昏迷着,我和惠儿也拉不动她,这可怎么办啊?”月娘使劲儿拉着男人的胳膊防止他摔下去,因着远处兵爷不善的目光,也不敢太大声,只哭得声噎气竭绝望至极。

“额娘,我没事儿…我…可以走。”一个看起来八-九岁的女娃在一块木板上挣扎,就着趔趄趴在地上努力啃了几口雪,这才抽着气使劲儿站了起来。

“额娘…扶着…阿玛,我跟妹妹…搀扶着走。”简单一句话,叫这女娃说得艰难无比,还是旁边一个跟她年岁差不多的女娃用上了吃奶的劲儿,才勉强让她站住。

“走吧……”被叫做恒仁的男子深吸了口气,见那兵爷又晃荡过来,目光越发狠恶,只扶着妻子颤颤巍巍往前迈步。

月娘回头见身后两个女儿虽然速度缓慢,还算是能跟得上,这才擦干皴在脸上的泪痕,咬着牙撑起自家男人胳膊,艰难的往前挪。

背后的佟殊兰看着父母艰难前行,再看妹妹殊惠为撑住自己用力到涨红的脸色,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她也没做什么孽,半辈子都是为国家为人民服务,咋就倒霉至此了呢?

是的,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已经死了,也许是饥饿,也许是高烧,要了她的命,佟殊兰刚过来的时候,浑身滚烫,饥渴交加。

在断断续续的昏迷当中,她已经看到了这殊兰小姑娘短暂的一生。

出生于佟半朝佟佳氏分支的殊兰,有个兵部小掌事的阿玛,自小还算是丰衣足食长起来的。

因着佟恒仁的父母早逝,嫡母早早就将他们一家子分了出来,因此家里无甚大财,可也没有深宅后院那些腌臜。

正因自己当家,殊兰的额娘月娘连着生了两个闺女,除了她自个儿有些愧疚外,倒是也没什么烦恼,丈夫从不曾因这个与月娘红过脸,日子过得平淡又温馨。

天有旦夕祸福,佟恒仁在康熙五十九年初夏与策妄阿拉布坦一战中,算错了粮草数目,造成了边陲参战将士近两日弹尽粮绝的困境。

康熙爷一怒之下判了佟恒仁全家发配宁古塔,永世不得回京。

佟恒仁从来都是个仔细人儿,他自是喊过冤,可圣旨不可违,他们一家子还是带上了锁链,跟随着被发配宁古塔的犯人一起,穿越长征般的路途,一路向北而去。

月娘是索绰罗氏一绝户人家的孤女,通过媒人介绍嫁给了佟恒仁,因没有婆母和长辈照料,第一胎生下的殊兰很有些体弱。

所以在这北上路途中,即便月娘和佟恒仁再小心照料,刚过燕山一带,殊兰就开始水土不服,等过了奉天再往北走的时候,她高烧倒下就再没能起来。

原身是夜里在驿站大通铺上没的,等月娘发现她高烧不醒的时候,已经是换了芯子。

她也叫佟殊兰,可她是在21世纪红旗底下长大的孤儿,以高分毕业于J校后,直接进入了特情部门的后勤部。

可以说佟殊兰的人生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拼命学习以求能更好的活下去,第二个阶段就是拼命给那些特情外勤擦屁股。

第一阶段拼命是态度,第二阶段拼命就是字面意思了。

电影里的特情人员都是一顶一百,嘁哩喀喳就把坏人干掉然后牛叉闪闪全剧终。

可现实生活中他们除了姿态牛叉,实际上还需要后勤人员拼了老命给他们创造让他们牛叉的环境,还得为了他们能闪到最后,精细缜密的扫除一切后患。

所以虽在后勤部门,也不比那些直面罪犯的外勤好多少,更因后勤需要在极度危险的环境中为外勤扫除障碍,有时候后勤部特情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佟殊兰打小就聪明,在知道自己工作性质后,专门用半年时间去修了佛学,还将自己吃成了一百八十斤的大胖子,这才每每在虎狼环伺的情况下,高效率完成任务且永远不引人注意的安全回归。

好不容易她战战兢兢干到了三十岁,一攒够了钱她就准备辞职,打算找个男人生个娃,再养个狗开个店,悠闲养老去。

可在最后一次任务中,为救一个第一次参加外勤任务的特情,佟殊兰极为憋屈的壮烈了。

这一壮烈就发现,她又回到了人生的第一阶段,并且拼命活下去从态度直接变成了字面意思,这可真是太阳和狗的悲惨组合,无语望苍天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着,佟殊兰时不时咬咬舌尖,抵住眼前发黑的晕眩,还偶尔在雪地里的枯草丛中胡乱揪上一把,使劲儿扶着她的妹妹殊惠,眼神越来越不乐意。

“你老实儿点儿行不行?我都快扶不动你了!你不知道你多胖嘛!”涨红着脸的殊惠在殊兰又薅了一把枯草后,没忍住咬牙切齿地低声抱怨。

“……”她现在都瘦到皮包骨头了,连上辈子三分之一体积都没有,哪儿胖?

佟殊兰没忍住呼噜了一把殊惠那跟杂草没啥两样的包子头:“小声点,有用的。”

“有啥用?能吃吗?”殊惠不满地撅了撅嘴巴,见额娘回过头赶紧笑了笑,等额娘转回头去才又鼓着腮帮子小声问。

“晚上你就知道了!”佟殊兰同样小声回答殊惠,让殊惠腮帮子更鼓了几分,倒是比刚才一路的神色仓皇要好些。

佟殊兰眼前阵阵发黑,咬舌尖就够疼的了,实在是没有力气多说什么,只能尽量站直了身子往前挪动。

等远远看到灰扒驿站,她胸前的薄袄里头已经塞了好些枯草,只脸色苍白的跟死人都有一拼。

走到驿站跟前儿时,许是前头在迎接什么了不得的贵人,犯人们被勒令面冲墙,在寒风中贴门口最远处的墙角站了许久,才抖抖索索地在兵爷呵斥声中进了门。

这种沿途供客家休息的驿站,一般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供达官贵人或者是吃皇粮的兵爷居住,另外一部分就是那种底层老百姓和像佟殊兰他们一样的罪犯居住的地方。

前面都是青砖灰瓦的大房子,隔着一条小河和一片小树林儿,弯弯绕绕往后走半盏茶功夫就是土胚稻草房,统一是大通铺和黑漆漆带着异味儿的冷硬被褥。

好在普通老百姓和犯人们都不讲究,他们出门在外,本就长期没法洗漱,说不准身上的搜味儿比被褥还要重。

男女犯人分开后,被粗鲁推进了茅草房,每屋都扔进一个骚了吧唧的木桶,直接门一锁,十数个看管犯人的兵爷就先去前头吃喝洗漱,等他们吃饱喝足了,才会考虑给犯人喂食的问题。

“给我留半个黑馍,半夜把我叫醒!”佟殊兰躺在月娘怀里轻轻拉着殊惠说完这句话,就再忍不住昏睡了过去。

“额娘!”殊惠见姐姐晕过去,苍白又恐慌着小脸蛋儿,拉着月娘薄袄的下摆,期待她能说些安心话。

“姐姐没事儿,听姐姐的话,记得抢了馍藏袖子里别叫人看见,惠儿最聪明了!”月娘双眼含泪,努力咧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摸了摸殊惠的脑袋在她耳边叮嘱。

“你们滚角落里去,要死不活的,晦气!别传染了我们!”殊惠还没来得及点头,就让个比别人齐整些的女人一脚踹了个趔趄。

就着昏暗的环境,向来泼辣的殊惠扭头就想冲过去咬人,被月娘死死拉住了。

“我们这就过去,这就过去。”月娘赶紧下地穿上破烂的棉鞋,对还有些不服气的殊惠小声央求,“惠儿,娘怕是背不动姐姐,你在后头托着点儿。”

殊惠听得出额娘声音里的哽咽,也知道自己人小力气弱,对上别人肯定是要吃亏的,垂头丧气嗯了一声。

等两个人费劲巴拉背着佟殊兰缩到了最角落炕梢里,门外就响起了锁链响动的声音,应该是吃饱喝足的兵爷回来了。

殊惠再顾不得沮丧,像个小老鼠一样迅速偷偷跑到门边儿躲起来,只等着开门就赶紧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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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灰扒的知识点——

从盛京到宁古塔的驿路,共经过四个地方,一为鹦哥关,二为灰扒,三为多洪,四为株龙,然后是宁古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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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穿之放逐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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