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钩吻花粉
()这一夜,蓼园东厢房个个都不曾安眠。槐花的伤不严重,但是着实吓坏了,闭上眼睛便是阮碧拿着刀片漫不经心地晃动着。茶妹是又惊又怕,庆幸自己没有跟槐花走近。又觉得五姑娘着实可怕,自己以后一定要小心侍候。汤婆子则辗转反侧,究竟是偷偷去告诉大夫人,还是听从阮碧的吩咐。想到那白花花的赏钱,恨不得马上从床上爬起去见大夫人。随即想到阮碧面上带笑手里晃刀的模样,又觉得这个五姑娘实在莫测高深,自己要是得罪了她,她将来不得势还好,若是得了势,指不定拿刀割的就是自己的脸。这么一想,那领赏钱的心就淡了。至于阮碧,是饿的睡不着,茶妹从厨房里弄来的那盘点心,她吃了一半留着一半以备万一。而且明日开始要装病,饿着,不用装也有三分病色了。当然,她也想过这忽如其来的下毒事件,只是她并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穿越后对府里的人事也只是略有了解,实在想不明白是谁要加害自己,又是为何要加害自己。第二天大早,槐花眼圈青青、脸色焦黄地走进里屋,怯怯地说:“姑娘,我这就去找孙嬷嬷。”阮碧见她惶惶如丧家之犬,怕孙嬷嬷见到生出疑心,便和颜悦色地说:“吃过早饭再去也不迟。”槐花那里吃的下,又害怕阮碧,硬着头皮吃了一个馒头。阮碧担心她害怕过度,举止失常,又好声好色地说:“槐花,我知你并无害我之心,只是一时糊涂,你且放心,找到主使,我便饶了你。”槐花精神一振,感激地说:“姑娘明鉴,槐花确实不曾想过加害姑娘。”阮碧点点头,又叫茶妹给她匀了脸,这才放她出东厢房。槐花前脚刚走,阮碧又叫进汤婆子,给她五百文赏钱,说:“你且跟着她,看她跟何人见面,若是她要跑,你便揪她回来。”汤婆子满口答应,也出了东厢房。阮碧把茶妹支开,把昨天收缴来的药粉匀出一点,仍然包好,把它藏到槐花的枕头底下。过了一个半时辰,临近中午,汤婆子揪着槐花回来了,说:“姑娘猜的没有错,这小蹄子果然想跑。”槐花扑通一声跪下,哭着说:“姑娘,槐花没有想跑,只是想回去看看爹娘。”汤婆子说:“我呸,你爹娘都在郊外的庄子里,来回得一天,你还说不是想跑?”槐花无言以对,只是大声地哭着,一脸眼泪鼻涕。阮碧着实无语,平时看她很横,却原来是个欺软怕硬、色厉内荏之徒。想想还得稳住她,于是柔声说:“槐花,你不用怕,等事情结了,我去禀过大夫人,准你几日假,你再去见你爹娘也不迟。”槐花已经吓傻了,也不想想阮碧如何禀告大夫人,抽着鼻涕点点头。“槐花,你见到孙嬷嬷没?”槐花还没有回答,汤婆子抢着说:“鬼影也不曾见一个,这小蹄子就在花院里瞎转。姑娘,什么孙嬷嬷,多半是她编出来骗你的,这小蹄子自个儿黑了心想害姑娘。”槐花连迭摇头说:“不是,不是,真是有孙嬷嬷。”没有见到孙嬷嬷,阮碧并不意外,想了想,对汤婆子说:“婆婆,麻烦你去禀告夫人和老夫人一声,就说我病的厉害。”汤婆子应了一声,转身要走。阮碧又叫住她:“婆婆,勿要忘记我昨晚说的话。”她说这话口气平常,但是汤婆子立刻想起她拿刀模样,心里发怵,自然听出一丝威胁的味道,胡乱地点点头,走了出去。阮碧看着一脸眼泪鼻涕的槐花,站起来,伸手拉起她,拿过手绢替她抹干净,说:“别哭了,回房好好歇着。”槐花见她一直和颜悦色,以为她真不怪罪自己,心里又安定几分。昨晚又惊又怕,一宿没睡,今天又在花园里转了好几圈,十分倦怠,只是心里害怕,怎么也睡不着,回到耳房后只是躺下。茶妹去厨房取了午膳,阮碧把饭菜吃下,仍然用手指扣着喉咙催,吐到唾壶里(后世的痰盂),把药粉洒进去,见化掉后,用盖子盖好。然后到床上躺着,她饿了几天,昨天吐了,今天又吐了,不用装也是一脸的恹恹病色。昏昏欲睡时,听得外屋有脚步声传来,跟着汤婆子的声音响起:“姑娘,老夫人院子里的郑嬷嬷来看你了。”阮碧一怔,冲茶妹使一个眼色,然后闭上眼睛。茶妹走到门边,低声说:“姑娘方才吐了,这会儿在床上眯着。”郑嬷嬷低声问:“怎么吐了?是吃坏了东西?还是着了凉?”“不知,昨晚便吐过一回。”阮碧听到脚步声说话声都越来越近,于是一心一意装出虚弱模样。一会儿,有只手搭在额头上,跟着听到郑嬷嬷小声地叫着:“五姑娘,五姑娘……”阮碧缓缓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郑妈妈……你……来了。”郑嬷嬷见她脸色惨白,嘴唇干涸,两眼无神,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恶心的气味,果然是病的不轻,皱眉瞪汤婆子一眼,说:“怎么病成这样子才来禀告?若是五姑娘有个好歹,你们如何担当得起?”阮碧连忙说:“不怪……她们,是我不准的,原以来……只是小事,睡一觉就好……不曾想到反而更厉害了。”说几个字便喘一口气。郑嬷嬷心生不忍,拍拍她的手说:“你好好歇着,别说话了。”转头问汤婆子,“可曾报过大夫人?”汤婆子说:“方才先去大夫人院子里的,她正用午膳,小丫鬟不肯禀告,我只好叫她们转告一声。”郑嬷嬷皱眉说:“你再去大夫人院子里一趟,禀告她一声,让她派人去请个郎中过来。”汤婆子应了一声出去,一会儿回来,说:“小丫鬟说大夫人这会儿午觉,让我晚点再去。”郑嬷嬷看看虚弱无力的阮碧,心里一阵怒火燃烧,说:“你们守好五姑娘,我去禀过大夫人。”她一走,阮碧问汤婆子:“怎么是郑妈妈过来?”汤婆子说:“方才我去老夫人院子,小丫鬟也是不肯通禀,说是老夫人在用午膳,若是没有急事,不好打扰。正巧郑嬷嬷出来,见我便过来询问,我说五姑娘病了,她进去禀告老夫人后,老夫人派她过来看看。”郑嬷嬷很快回来了,跟着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大夫人的大丫鬟宝珍,她看了阮碧一眼,又转身走了。过了两刻钟,宝珍带着一个年轻郎中过来。郎中望闻问切一番后,看着阮碧,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宝珍问:“徐郎中,五姑娘得的是什么病?”徐郎中看着阮碧,含糊地说:“姑娘并无大碍,正常饮食即好。”其他人一时没有听明白,但阮碧听明白,郎中的意思是没有病,只是饿了。不由仔细看他一眼,心想,他年纪轻轻,倒还是有点功力。郑嬷嬷在旁边小声地提醒:“姑娘方才吐了,郎中可要看一看?”“也好。”茶妹把床底下搁着的唾壶端过来,揭开盖子,顿时一股怪味散发出来。郎中闻到这怪味,脸色一变,拿过唾壶,嗅了嗅,又仔细看了看。郑嬷嬷见他神色凝重,问:“郎中,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姑娘吃食里似是被人下了药。”“什么药?”“闻这气味,似是钩吻花粉。”郑嬷嬷又问:“有何功效?”徐郎中犹豫着说:“常服之,昏眩,肌肉松弛无力,共济失调,四肢冰冷,直至昏睡而死。”这是取人性命的毒药,一干人等纷纷变色,包括阮碧。忽听门外一声嚎叫,跟着槐花奔了进来,跪在徐郎中面前磕头说:“郎中救我,郎中救我。”郑嬷嬷皱眉,叱她:“这是做什么?没头没脑的。”槐花只是磕头:“郎中救我。”阮碧赶紧冲汤婆子使个眼色。汤婆子上前一步,揪住槐花往外面拖,说:“作死的小蹄子,郎中是给姑娘来看病的,你好好的大呼小叫作什么?”槐花大叫:“我不好,我也吃了药,郎中救我。”郑嬷嬷意识到事情蹊跷,上前一巴掌把槐花的声音打没了,冲一旁傻站着在茶妹说:“还不帮忙把人拉下去。”茶妹连忙上去,连拖带拽,把槐花拉出房间,槐花起初还大叫小怪,忽然就没有了声息,多半嘴巴被塞住了。郑嬷嬷若有所思地看了阮碧一眼,对徐郎中说:“郎中,再看看我家五姑娘。”徐郎中也担心刚才可能诊断不够仔细,一听这话,正合心意。又拿起阮碧的手腕把脉,一会儿说:“有轻微中毒,却也不碍事,我开点解毒的。”“那就请郎中开个药方。”徐郎中当即走到案边坐下,刷刷开了一剂药方,郑嬷嬷接过药方,对宝珍说:“你送郎中出去,我去回禀老夫人。”能做到大丫鬟都是聪明人,宝珍方才已看出此事另有玄机,也正想着赶紧禀告大夫人,点点头,带着徐郎中急冲冲地走了。郑嬷嬷看着阮碧一会儿,问:“姑娘早就知道饭菜里被人吓了药?”阮碧反问:“郑妈妈准备如此禀告老夫人吗?”郑嬷嬷默然片刻,扬扬手里的药方,说:“方才郎中说了,姑娘轻微中毒。”阮碧微笑着说:“多谢妈妈。”顿了顿问,“妈妈可知道有谁会害我?”郑嬷嬷摇头说:“我也正纳闷,你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姑娘,怎么会有人加害于你?”阮碧一时分辨不出她是真不知道,还是扯了谎,默然不语。郑嬷嬷虽有心想再说几句,到底跟她交情还浅,只得作罢,扬扬手里的药方说:“我这就叫人去抓药,也顺便禀告老夫人。”她前脚刚走,汤婆子后脚进来,知道自己的赏钱已经泡汤,颇有点不高兴,说:“姑娘怎的言而无信?”阮碧厌烦,冷笑一声,说:“婆婆有空惦记着赏钱?不如想想说词,呆会儿在大夫人和老夫人面前如何开脱自己。”汤婆子一惊,忽的想起,府里最容不得奴大欺主,何况这回还是下毒谋害主子性命。连忙换了一副嘴脸,说:“姑娘,老婆子一惯忠心耿耿,从不曾想过加害姑娘,呆会儿姑娘可要为我说句好话。”阮碧意味深长地说:“婆婆,你放心,帮着我的人,我自然也帮她。”汤婆子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还要说什么。外面已传来杂沓脚步声,跟着有人拍门,嚷嚷着:“快开门,老夫人和大夫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