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无病装病
“海婶子!你是要撞死他吗?”
罗小蛮见到言仲被推搡,才不管那妇人叫得有多凄惨,当场就要理论。
被称作海婶子的妇人却只是瞥了罗小蛮一眼,双手叉腰,蛮横道:“没看我家儿子受伤,头疼得都快要死了吗!推他一下怎么了?”
“你!”罗小蛮不服气。
言仲却挡在罗小蛮身前,劝道:“就让她先看诊吧,毕竟这人都快要死了,死者为大,我们争不过的。”
“嘿!臭小子!你说谁死了!”海婶子不乐意了。
“是您刚才自己说的,您儿子快要死了。”言仲回答得理所当然。
海婶子两眼瞪圆,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自己的话。
“行了,都别吵了。”陈老向言仲和海婶子二人说道:“我今天多看一会诊,你们别在我这院子里吵起来,吵得我头昏。”
说罢,陈老也不管这两人反应如何,径直就要去查看海婶儿子那颗鲜血淋漓的头。
“哎呀!你别碰我脑壳,我疼!”海婶儿子怪叫着,闪避陈老的双手。
海婶也不管言仲了,急着冲陈老嚷嚷,道:“老头,你下手轻一点,我儿子都受这么重的伤了,别再给你看出个三长两短来!”
这对母子配合的天衣无缝,让原本打算检查伤口的陈老只能收回了手。
言仲作为一名医者,同样观察着那名满脸是血的青年,眉头渐渐皱起,索性带罗小蛮退得稍远了些。
“这人的伤,是装出来的。”言仲对罗小蛮说道。
“啊?你怎么知道?”罗小蛮疑惑,不由得又将那青年多看了两眼,只觉得对方浑身血迹格外逼真,看不出作假的样子。
“血是猪血,我闻得出来。”言仲沉声说道:“而且,寻常人受伤出血如此,往往嘴唇、指尖都会泛白,可我观此人,明明血气充盈,没有半点受伤的痕迹。”
罗小蛮听到言仲这么说,目光立刻看向青年的嘴唇,果然就如言仲所说。
“嘿!这对臭不要脸的!我要告诉陈老!揭穿他们!”罗小蛮愤愤不平,摩拳擦掌。
言仲赶紧拦住这个莽撞的少女,道:“不必你去揭穿,我能看出来的东西,其他医师也一样能看出来。”
“那陈老干嘛还帮他们看诊?”罗小蛮气不过。
顺着这位少女的视线看去,只见陈老在帮着海婶儿子号脉后,像模像样的又问了几个问题,转身就开始在药箱里抓药了。
“或许,我们可以等会儿直接问他。”言仲说道。
海婶和他儿子抓完药,头也不回就离开了小院。
终于,院子里只剩下陈老、罗小蛮和言仲。
“两位是谁要看诊?”陈医师转头向二人问道。
“是小子。”言仲坐到陈医师对面,主动伸出一只手去,让陈医师号脉。
陈医师的眼神中有些疲惫,但他也不言累,当即便为言仲诊脉起来。
“这位公子脉象平稳,但冲脉中当中有气血凝滞,应该是气海淤塞。老夫为你行针三日,疏通气海后即可自愈。”陈医师很快便说道。
言仲点头认同,转而却又说道:“不,我还头疼。”
陈医师一愣,以为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细节,转而又重新把住言仲的脉门。
“淤塞之气尚未入脑,这不该引起头痛之症啊?可是公子还有其他隐疾?”陈老探手翻开言仲的眼皮,转而观察起瞳仁当中的血丝变化。
言仲感到老人的手指触碰着自己的脸颊,皮肤传来的触感微凉而干涩,是枯树枝般的血气衰败感。
而在这位老年医师的眼里,言仲没有看到怀疑,只有寻常医者对于病患的关切。
他随即起身向陈老行了一礼,道:“老先生不必再看了,方才的诊断其实并无纰漏。头疼之辞,是小子乱编的。”
陈老的神情微微一滞,看向言仲的同时,问道:“既无此病,为何要乱编?”
“方才那对母子也是乱编的病症,老先生不也为他们诊治了吗?小子现在相信老先生能看出一个人是不是在装病,只是想不明白,您为什么要给装病的人诊治?”言仲反问。
陈老没有想到刚才的龌蹉全被言仲看在眼里,沉默半晌,答道:“那海婶子人虽泼辣了些,但独自一人将独子拉扯大也殊为不易。老夫索性就给她开一副养气的药材,她拿去换钱便是,也省得她在此喧闹。”
“但老先生有没有想过,若她在您这里尝到甜头,以后时时常来,那又该如何?”言仲继续问。
陈老淡然作答,道:“老夫相信人心并非铁石,汉医学术也不止能治愈肉身伤病,更能教诲人心,让村夫恶妇都能知事明理。”
“那先生在此悬壶已久,可见有人变得明事理了些?”言仲问道。
“暂时未见,但终究会有。”陈老信心十足,道:“老夫将以残年身躯行义诊之事,早将个人利益抛之脑后,只求将汉医盛行乡野足矣。”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陈老浑身衰败的气血鼓荡起来,眼里也恢复了些光彩。
言仲看着陈老,不禁想起了已经丧生于海上的陆正远师叔。眼前这位乡村医师的地位、身世与身为太医的陆正远相去甚远,但在言仲看来,他们其实都是一类人。
陆正远选择从朝堂纵横中发力,希望能借势重振汉医。
陈老选择从扎根于乡野间,以自身为水土,试图去滋润更多能让汉医生存的土壤。
那么他呢?作为医圣传人的言仲,第一步该如何去走?
“老先生年纪大了,明日起请好生修养,莫要再出来义诊。”言仲恭敬的向陈老说道。
“公子这是何意?”陈老第一次皱起眉头来。
“小子也曾学习过汉医,自认为还能看几个病人,这义诊的担子,明天就让小子来帮老先生扛吧。若此举真能使汉医盛行于乡野,小子愿意出一份力。”言仲说道。
尽管在内心深处并不认同陈老所谓的义诊,但言仲依然被这位老者的拳拳之心所打动,愿意分出自己的一部分力量来帮助对方。
而且内伤未愈合之前,他也确实哪里都去不了。不如在此义诊,顺便了解一番风土人情。
“你才多大?也敢说自己能诊治病人?”
陈老看向言仲,对于眼前这位不及弱冠之年的少年将信将疑,但也确实明白,凭自己的久虚身体,确实难以支撑连日的看诊。
“老先生若对小子的医术有所迟疑,大可在旁边观看指正。”
言仲见陈老还在迟疑,索性接着说道:“不过,还请老先生也一定要养好精神,明日开始就要给小子行针治疗了。气海淤塞并非小事,不可久拖,小子才十六岁,不想年纪轻轻就落下病根。”
“好。”陈老终究是医者父母心,也不愿见到言仲苦于病痛,终于点头答应。
他站起身来,左臂的袖子飘散下去,随风摆荡。
言仲这时才震惊发现,这位在村里义诊的陈老居然只有一条右臂,而左臂却自手肘处被截断,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