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一日
打车到库房门口,晚上价格上涨,我心流泪。黑头发的司机帮我装了东西。开下山坡时他腼腆地说,他也打算申请研究生。我说你哪儿人呀。他说阿尔及利亚。
和司机接话好像是新时代社交打车礼仪,但在北京出租车上我可从没遇到这么难的题。半晌我说,真巧,我这个月刚看了一部电影是讲阿尔及利亚的。叫阿尔及尔之战,是讲60年代阿尔及利亚人民反抗法国统治的。他表情茫然,并不比我更熟悉这个话题。我只好说,你想学什么呀。他想学建筑设计。
下车时我感觉世界可真大。他帮我把东西搬下车,我祝他学习顺利。把东西装上推车。我发现我钥匙没带。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的钥匙链上还挂着我的银行卡和学生卡。我想大概是掉在车上了,但是不是建筑师的车,是下午的车。我拿出手机。发现没电了。不知为何,就今天我没带充电线。
没有钥匙,我连公寓楼都进不去。公寓管理7点就下班了。保安一问三不知。我在花园门口徘徊,有个慢跑的邻居在花园台阶上系鞋带,我叫住他请他给我开个铁门。五分钟后我坐在家门口蹭自己的wifi。我的平板电脑还有20%的电量,我打室友网络电话,她没接。我把风衣折起来,打算坐在门口等她回来。这时大概是八点半。我好久没联系家里,趁机给家里打了视频电话。我爸问我怎么坐在楼梯间。我如此这般说了,他说你室友不回来怎么办,去店铺里问问,充个电啊。
我于是背着包下楼上街道绕了一圈。中餐馆快打烊了,但是前台的小姐姐很和气地让我用了她自己的充电线。苹果线断得只剩下一根细皮连着骨头,但是似乎还能用。二十分钟后我有了5%的电,我发现Lyft客服给我发过失物认领的邮件。我打回司机电话,转进了语音信箱。这时快九点半了,我不由担心室友真的不回来。我发短信给司机,没有回应。我发信息给公司,公司叫我联系司机。我打公寓应急电话,没人接。
我从中餐馆走回公寓,此时慢跑的邻居也没有了。我坐在公寓楼前的公交车站里发呆,寄希望于我室友回家路过。旁边来了一位老太太,推着一个满当当的简易小推车。我说hi,她用老人家那种颤巍巍的暖和语调问我是不是在等车。
我不是。我如此这般又说了一遍。她非常同情,翻来覆去地叫我去寻求帮助。算了吧,我说,我可以等我室友,你在等车吗?
她确实在等车,9点45的末班车。我看了看我3%电量的手机,已经40了。她告诉了我她的名字。我只记得是G开头。我说这么晚你家人不接你,她说儿子不方便,丈夫有心脏病。
九点五十了。社区公交车还是没来。她站起来拿推车打算走回家。我心想靠,我半夜坐在公交车站终究是有理由的。我打了今天第三次车。车来了老太太抱抱我要亲我,她个子小,热热地亲在我脖子上。我看着车开走,想看手机里的驾驶地图。手机反应迟缓,我说拜托你不要不要不要,这时候噶的一下它又没电了。
我跑回中餐馆请他们再让我充几分钟的店。前台小姐姐下班了,几个男服务员都说要打烊了不让我进。我和他们说我所有东西都丢了,要了解一下家里老人的情况。心中焦灼真情实感,差点掉下眼泪。结果人家无动于衷,请我出门去。
我气得要死,瞬间忘记了之前前台让我充电的恩情,决定再也不去他们家吃饭。
狭隘又短视的人类啊。我以后骗投资大概是没什么指望。
在街上转了一圈,所有店都关门了。我重新回到花园口伺机以待,看到正好两个妈妈带着小孩开门,我嗖地穿过他们钻进了园区。他们在后面尖叫说嗨你不能随便进。我尖叫道我住这。一路上蹿下跳回到家门口。我伸手进包里打算掏出平板联网——
我掏了个空。平板不见了。
我非常戏剧性地脑子里嗡了一声。首先,这是我新买的。其次,这是我现在唯一的对外联系渠道。最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在同一天里丢掉身上所有的东西!!!
我捂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觉得可能是之前充电的时候落在中餐馆角落了。我还有一线希望没人捡走或者餐馆没关门。我再次冲进电梯。在电梯里的时候有一瞬间我想,会不会是老太太拿了它。我觉得自己真是个糟糕的人,因为我还能感到她之前亲我的地方热热的触感。我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上街,一头扎进中餐馆里,之前赶我走的领班正在算帐,我的平板在角落里躺着。
我说那个东西是我的。我表情一定很狰狞。他耸了耸肩。我抓起平板出门去,打算再去花园看看这个点还会不会有倒霉鬼路过被我蹭门。圣母玛丽亚。我的室友从街上走过。我的小冒险结束了。
我给老太太的司机打了电话,好吧还是个北京司机。我今天想起过你。北京哥们儿说他给老太太送到家还帮她搬了东西。我久远的京腔都冒出来了,我说谢您谢您。这天早上五点我醒来一次,梦见电脑丢了。我爬到床边摸了摸。还在。我想找水喝,只摸到一大玻璃瓶调酒的苏打水。我坐在床边的冷空气里,捧着绿玻璃瓶,咕噜咕噜喝完了。感觉自己像个落魄的吟游诗人,又像个疯狂的火烈鸟。
第二天早上我联系上了丢东西的司机。她说可以中午给我送回钥匙来。我于是去上课。在学校买早饭时发现没零钱,银行卡也丢了。我掏了掏包,里面还有昨晚老太太给我的蛋黄派。真有意思,我在国内也吃它,我后悔没和她说。我把它当早餐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