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影子
方天浩年纪轻,脾气自是躁的,经不住这么丢人的事情,不仅当众被打的半条命都没有,而且自家爹都不替他说话,念起想去,心中的一口气悬在胸腔,下不去。
楼凝和文长依被安排在了一处偏僻的府邸里,从外观看还算不错,内里一眼瞧去,便是长久没人住的,蜘蛛网挂满了,他们过来,也没个下人过来打理。
文长依看了她一眼,她神色平静,似是对这样的待遇心知肚明。
他微微翻了长袖,低声说:“我去稍微清理一下。”
“不用了。”
文长依动作稍滞,转头看她,便见她缓缓笑了开:“他们本就要让我们住这种地方,你打扫那么干净干什么?还不是要被人置喙。”
“可是······”
“没什么可是,进去吧。”
文长依眉目微微皱了皱,却也没再说什么。
“长依。”
他刚要出门,她出口叫住了他。
一共两间房,文长依伸手拉扯了一下蜘蛛网,楼凝是干脆蜘蛛网都懒得管,两腿一伸,抱着双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朝窗外瞅了瞅,念叨了句:“这里的景色还不错。”
他轻轻叹了口气:她这个王真是越当越随便了。真真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
然后他准备出去,她却开口喊住了他。
文长依心念一颤,长袖微敛,端端站在门口,一副俯首侧听的乖臣子模样。
她托腮瞥了头,就着微弱的月光线,静静的欣赏了一会他这副斯文样。她都不好意思说他是败类,谁让他的气质出众呢。
“今晚住这吧。”
他睫毛微颤,抬眸看去,她已经淡然转头,看着窗外月光清然。
轻嘘了口气,他走过去,刺啦拉了拉灯芯,让光线暗淡的房间内稍微明亮了些。打开橱门翻找了下,连条棉被都未曾放置。只好作罢,坐到她对面,月光轻轻打在他的轮廓上,弥蒙间,一股神韵悄然罩在了他的身上。
她只是无意扫了一眼,然后微微怔住。那双瞳眸间,文长依看见了他至始至终都未见过的情绪,那么压抑却又透着绝望。
——她在他身上看见了谁的影子?!
那么笃定既肯定。
他的心在那一瞬间揪在了一起。像是被人从里面狠狠的捏住,捏住再捏住,竟然感觉到了微微的疼痛。
果然,她就那样托着腮,眼神迷蒙,嘴一张,唇角上扬:“你跟他还真像啊。”
他长睫煽下,并未问她口中的他是谁。
两人之间沉默了下来。
她似乎也并没有想要继续这个话题。转头看向窗外。
过了一会,她突然出口:“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文长依看她一眼,她这话自是对暗卫天佑说的。自从进山口之门后,南王不见了,连天佑也隐去了身影,天佑恐怕是受了她的指示,只是这个南萧心思深沉,也是个棘手的,处理不好,反噬其身。
两人合衣眯了眼,到了未时时分,安静的空气中突然出现一阵响动。
文长依睁开眼,楼凝正好看过来,朝他摇了摇头,于是两人又继续闭眼装睡。
可等了一会,外头的人先是打起来了,楼凝眉头一拧,睁开了眼。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也是彼此疑惑中。
没一会天佑开了窗缝,神情严峻:“方天浩被刺杀了。”
楼凝心里咯噔了下,一股不祥的预想袭来。
窗外一阵纷沓的脚步声传来,天佑还没来得及通报,她便下达了命令:“天佑,你去把南萧那混蛋揪出来,长依,你先撤,留有后路。”
情况紧急,时间短促,她只来得及说这两句话,那两人也是顾大局的人,她的话一出口,便知道其中之意,一丝一毫没的犹豫,立马闪人。
同一时间,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头踹了开来,方展手中拿了一把锋利的剑,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神情恶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可不,死了儿子的,本来想设个局让她在白州吃点苦头的,这下可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他这如意算盘可真没打好。
方展瞧见她端端站在屋中间,更料定是她下的狠手了。劈头盖脸一剑过来,这统率白州之将又岂是平庸之辈,身影矫捷,因着胸中怒火中烧,剑势凌乱,倒是给她有了偷袭的机会,双腕一转,就着剑柄去势袭向方展胸口。
她用了七分功力,力道不小,方展脚下一错,踉跄后退,噗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眼神凶狠的瞧着她:“好你个奸诈小人!我白州诚心相迎,没想到你堂堂一楼王,对我中州士卒如此狼子野心!今日,你休想再去见北君王!”
楼凝脸色也是铁青,掌下内力浑浊,刚那一掌,虽然只用了七分功力,但情急之下竟然使出了鬼族的秘笈心法。
“本王竟也不知你们中州人士如此刚血志气,为了一个北君王,谁都是可以牺牲的!”楼凝眼一闭,便开始赌。这人不是南萧杀的便是北君王真的心一狠,折一将虏一王,这么划算的买卖,北君王这头衔上的脾性完全会这么做。
她眼尖的察觉到了方展那一丝的惊慌,虽然短暂的不能再短暂。
在这种时候赌的就是信念了!
就算他会有这种怀疑,在这种时候也不会对她的话产生任何的信任,双眼一扫,发现还有一个同僚不在,心下更是恼怒,“给我拿下!楼天阴,你不好好的待在昭华,跑到我的地盘来撒野,今日不管人是不是你杀的反正都会是你杀的!我方展的名声也不是那么好的!”
方展甩袍离开,一剑掼至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楼凝盯着那把剑瞧了瞧,然后顺从的被押了下去。
她自是动不得的!
正如方展所说,这人不管是不是她杀的都会是她杀的!这个北君王,在鬼门之下开辟了白州一方土地,为的就是有一日,擒拿任何一个国家的人,好为他开战有个名头。
当然对她而言,怎样去见北君王都无所谓,被当囚犯一样押解过去也好,被当成君王请过去也好,她最终的目的也只是站在那个人面前而已!
到时,她所有的成败仅此一击!
连夜动身,方展把她押到了白州的中心城镇——白城。
城门缓缓开启,她睁开眼,看了一眼这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城镇!
这个比鬼市还要恐怖的城镇!她仍记得上一世初到此处的胆战心惊,即便到了现在她都有点排斥看到这个城镇。
晨曦照耀,余光暖橙。
马车徐徐驶进城内。她抬头看向街道上陆续走出来的行人,都是面带微笑,衣着整洁,青玉发冠,乍一看是如此的安详平静。
可是当你看到这种场景时心底会划过一丝毛骨悚然,知道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你会孤零零的走在街道上,浑身战栗,甚至连跨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没错,上一世的楼凝,衣衫褴褛的站在街道中央,双手搓着前衣角,双股打颤。
她缓缓移了眸,视线从一个人一个人的脸上划过——没错,这些人,表情一直在笑,看着亲切,可是时间长了,你会发现他们除了笑没有任何表情,再过一会,你会发现,他们跨出的步子十分的整齐,分毫不差,就像僵尸一样。
这一次,她独坐在囚笼里,没了恐惧,没了绝望,有的,只是悲哀和讽刺。
前面的马车轱辘一刻不停的行驶着,两边行人停下脚步,微俯身子,依旧整齐划一。
这是一个活死人之城。只有男人和女人的城镇。没有老人和小孩的身影。
咔哒一声。马车在一座府邸前停了下来,方展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看了一眼身后的囚笼,勾了唇冷笑:“先带下去,见点血再说。”
一边的侍卫有些犹豫:“方大人,这毕竟是昭华的君主······”
话未毕,方展冷嗤出声:“君主?在我中州的地方只有北君王是天!他算哪门子君主?!给我带下去,他若是完好无损的出现在我面前,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是!”
楼凝看了一眼身边替自己说话的小士兵,他正为刚才的惊魂一刻擦额角的冷汗,瞧见她看向自己,便嘿嘿笑了声:“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两手一挥:“带下去!”
于是,楼凝又多看了他一眼。
小士兵蓦地颤抖了一下。
方展有个建造的很好的牢房!相当的豪华!不说金砖镶砌,也已经是白玉汗桥了。外观看上去是一个很普通的宅院,打开大门,往里头绕几个道,便是豁然开朗。
很难想象有人会把折磨人的地方修建的如此金碧辉煌。连北君王都承认白州之将方展是个极其残忍变态之人!所以,楼凝一度怀疑,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毕竟方展此人不是其他人,这个人,若是真把他逼急了,处理起来也是相当棘手的。
绕过假山瀑布,入眼是一个池塘,池塘不小,水很清澈,可是见不到底。再定晴一看,湖底下是密密麻麻的毒蛇。吐着芯子,滚成一团。
而湖中央传来的一声声凄厉的尖叫声,更让人毛骨悚然。
领头的小士兵摸了摸鼻子好心的为她解释:“那丫头前两日打碎了夫人一个花瓶,挺惨的,已经在这里面待了一夜了,估摸着再过几个时辰就能远走高飞了。”
她摸着手上的锁链,勾了勾唇,收回来目光,转头笑道:“你话太多了。”
说完转身,其他士兵一看犯人走在前头了,赶紧领了头,改成自己跑前头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