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是真的爱你
待房内只剩我和陆向左两人时,握住他的手唤:“阿左。”他自当不会应我,浓密的睫毛覆盖了那双幽深的双眸。纷纷繁繁讲了许多,也不知道主题是什么,功效一点都没,陆向左安静到连呼吸都是清浅的。
松开他的手,两手撑在床沿,使了力将身体半撑起,缓缓向陆向左凑近。待唇凑到他耳畔时,一字一句地说:“阿左,醒来吧,你不是想要我幸福吗?我的幸福就是你,只要你醒来,我就和你在一起。我们一起相伴,共度余生吧。”
生命的价值,在于付出和放下。走到这里,我没法不放下了。以前还能心存侥幸,可事实证明,侥幸就是用来被打破的,老天爷生生扇了我一巴掌,告诉我是在异想天开。
小叔叔没肯说出我还能活多久的时间,医生也一般不会就此将生命定数断死在那,可终究是有期限,一年、两年、三年,或者运气好些五年,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已经拖了陆向左下水,不能再把心爱的子杰也拖下水了。就这样吧,陆向左得了肺癌晚期,应该也没两年可活了,就让我和他相伴一起走这最后的路程,偿他多年爱我不得的苦,偿我费尽心机隐瞒的殇。
“阿左,只要你醒来,我们就在一起。”
在我第三遍说这句话时,陆向左的睫毛开始颤动,他的手指也开始微微弯曲,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直到那睫毛掀开,黑幽的眼珠绽现。因为是凑在他跟前的,眼与眼的距离隔了不到一寸,彼此望进对方眼内,都看到了清晰的倒影。
牵起笑容,我压住心口涌出来的剧痛,轻声说:“阿左,你醒了。”
他的唇蠕动着,却发不出音,可这么近,依然能听清他在问:“小敏子,你说的是真的吗?”
本是压抑的剧痛,在心间顿时排山倒海翻涌着,但我强忍住不让痛意有一丝显露,笑容不变,眼神温柔,点点头,回答:“是真的。”
只见他眼中,一寸寸染上了笑意,唇角慢慢弯起弧度。
我先伸手按响了呼叫铃,又扬声喊:“来人!”在听到门声打开后,用足以整个病房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阿左,你一定要好起来,然后,给我幸福。”身后一片静谧,沉寂到掉一根针都可能听到。
陆向左的目光只定在我脸上,没有移开过半分去看来人,就像是看不尽我似的,带着贪婪和渴切。直到护士台那边来人,又通知了医生,整个急症病房里,人堵得满满的。就在护士想来推我轮椅时,一双手已经抢先握住了我背后的推杆。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而我,不敢回头看他一眼。
一路沉默着推我回到了病房,到了病床前,他走到前面弯下腰抱起我,再小心翼翼轻放在床上。整个过程中,他没有看我一眼,脸色一片清冷,没有喜怒。
见他转身要走,我唤住他:“子杰。”他定住脚,却没转身,我深吸了口气,不带一丝情绪地说,“我们……离婚吧。”
终于,我又一次地说出了那两个字。
只见他背对我的身体震了震,然后缓缓转身,神态反常地冷静平和,甚至眼中的情绪都已淡去,让我看不透。他说:“我不同意。”语气似乎很平静,但语调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强势,他再一次开口,“敏敏,我不会和你离婚,不管你为了什么,我都不同意。我说过,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这不是承诺,这是我一定会付诸实际的行动。”
我仰望着他,这个角度看他,真的很好看。他微低了眼的神态,他逼人的气势,他俊秀的眉毛,无不让我着迷,可是心底却透着无限悲凉。
不知是否因为我的沉默,子杰脸上的冷静平和开始一寸寸瓦解,忽然俯身将我紧紧抱在怀中,头埋在我脖颈间,唇贴着耳畔,气息全吐在上面:“敏敏,我失去过你一次,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我不会让你离开我。陆向左醒了,他已经被你唤醒了,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你没必要为此而……”
“他会死!”我轻声打断,“在不久的将来,他会死。他的肺部有个肿瘤,是因为当年在江边为救掉落江中的我而冻伤了肺叶,从而引起的后遗症。而这次,他又为救我身受重伤,危在旦夕,我没有办法就这么看着他从此长眠。”
子杰倏然抬头,震惊在他眼中浮现:“你掉落江中?怎么回事?”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就是上次我跟你讲过陆向左在江边跟我告白那次。”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掉在了江里?还有,这世上没有哪个病人得肺癌是因为冻伤,这根本与你无关。至于这次的事,我很感激他,也更恼恨自己,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在你身边。可是敏敏,你不能一竿子就把我给打死了,你要给我补偿的机会,给我好好爱你的机会。”
记得某本书中说:等待一小时太久,如果爱,恰巧在那以后;等待一万年不长,如果终于有爱作为报偿。一直以为我要等子杰等到天荒地老,终于这刻,有爱做了报偿。其实早感觉到他对我的情意,但他没说破,我就不敢确定。说与不说,区别很大,自己意会完全没有现在这么深刻地说他爱我,来得冲击大。
本该欣喜若狂,我却悲恸不已,因为爱在此刻说出来已经太晚,因为接下来的话,会如一把尖刀狠狠插进他的心。
“子杰,你知道吗?那一年的江水好冷,冷到我失去知觉,差一点没了呼吸。然后醒来,就忘了许多事,直到不久之前,才请催眠师帮我记起。”
他的脸上浮现惊痛,是对那年的我怜惜,眼神又困惑:“你想说什么?”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直直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在失去记忆前,我爱陆向左。”
话出口的一刹那,我就知道这句话,伤到他了,极深。他就定定地看着我,脸上神色是重击之下那一瞬间的安宁,随后慢慢浮起一丝不可置信的惨痛。
他身体微动似想再度抱紧我,可在下一刻身形骤然顿住,沉重的呼吸就喷在我脸上。转而他深吸了口气,松开我的肩膀直起身,语气仓促:“你又来骗我了,上一回赶我走,也是说你爱他,这个谎话哪里能用了一次又一次。反正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同意离婚。”然后急转过身,大步离去,背影萧索而荒撩。
我将被子拉到头顶,蒙在里头准备放声大哭,却又怕他离了并未走远,只能翻了身把脸埋在枕头里呜咽。我做了什么?竟有一天,会对子杰如此残忍!
可是不如此让他以为,他又怎会肯放手?在他再次横空降临在我生命中时,我就知道他无论对我是否有爱,都不会放弃我。以前觉得他是因为责任,现在知道他是因为爱。
他爱我!从认识他那天开始,就孜孜苛求的一件事,终于实现了。可我却要用一把锯刀生生割开我与他的牵系,从此以后各走各的路。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吗?惩罚我偷了那么多年的天真烂漫、没心没肺,惩罚我一言成殇害死了悉心呵护我的老爹。于是,在那之后,老天爷收走我所有的一切,包括生命与爱情。
病魔不可怕,可怕的是它会像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如果子杰知道,一定不离不弃地守候我,那么终有一天他会看着我逐渐衰竭,变得很丑很丑,做着这样那样的检查,像吃饭一样大包小包地吃药,被病痛折磨到心力交瘁,从身体到心性产生巨大变化,开始脾气暴躁,怒斥身边的人来得到发泄。
这些都是将来我可能会变成的情况之一,还有一种是,生命力衰竭带来身体机能的各种衰竭。从五脏六腑开始,再到五官,等到耳聋眼瞎的那天,是要我情何以堪把这些从生到死的丑态展露给子杰看?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夫妻本该共患难,可不是还有一句大难临头各自飞吗?仅希望飞离了那个枝头,有一个人可以保留最后的尊严,有一个人可以在岁月洪流中渐渐将对方遗忘。无关伟大不伟大一说,也无关为爱牺牲这说法,只算是成全我最后的念想。
说我懦弱也好,自私也好,我都希望,留在子杰心中的我,可能不是最漂亮的,也可能不是最夺目的,却是他记忆中没有褪色的傻傻地爱着他的姑娘。
自那以后,我再没见过子杰,或者说,再没在清醒的时候见过他。他总是乘我睡着了才会悄悄进来,又在我苏醒前悄悄离去,并请了最好的看护来照料我。别问我为何知道,缘由在于他在我身旁存在过的气息实在太过浓烈,而我又是那么熟悉对方。
隔了两日,病房门口出现了宁一苍白的脸,我先是惊喜莫名,这么久没见是真的想她了。可待她走近了,我才发现她的眼中有着刻骨的殇。
她第一句话是:“敏子你个小样,居然敢不声不响跑掉,连我都瞒着;居然敢不死不活躺在这里,让我现在才知道!”
我定定地看着她,忽略她叫嚣的话,只问:“宁一,你怎么了?”之前只看到陆昊与萧雨赶来而不见她时,我就纳闷,为什么宁一会没来?
宁一咧了咧嘴,笑得却极其难看:“我很好啊,只不过是与陆昊分开了。去外头旅游散心了,也亏你的指挥官大人能找到我,连我都不知道今天过了,明天会在哪里落脚。得知你出事住院,只能结束旅程,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即便她强装了满脸不在乎和坦然,我也看出了她眼底深处的痛意。据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到大混出来的革命友情的了解,不只如此。她绝对不只如她所讲的与陆昊简单分手而已,以她对陆昊那义无反顾的爱,苛求了这么多年,她绝不会轻易放手。
可以伤她伤到不惜远走他乡,以旅行来慰藉,那必然是发生了什么无法回头的事。
“宁一,告诉我,你和陆昊发生了什么事?”
她怔了下,转而垂了眸,却是缓缓俯身而下,将我抱住,唇抵在我耳旁喃喃轻语:“敏子,我们是闺密,是死党,是同样落魄的可怜鬼。你现在身上所受的痛,每一分我都能感同身受,因为我们的境遇,竟是如此雷同。这是不是叫狗血啊?”
我心中巨震,失声而问:“你……你也失了孩子?”
一声轻笑,她原本贴在我脸上的脸,埋在了我肩头,咕哝着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老爱揭我伤疤,这都还没好呢。敏子,当时你是不是很痛,我也好痛,我的比你要大,三个月了,医生说成型了,可是仅仅就被撞了下,他就那么离开我了。”
湿意漫延了我的肩膀,流进了我脖颈间,也流进了我心里。我伸出双手,将这个最好的姑娘紧紧揽在怀中,失去的痛,是刻骨的,我亲身体会。
我在唇边咀嚼着词问:“你是因为这跟耗子分开的吗?”
她笑了起来,万般讽刺与悲凉:“敏子,撞我的那个人,就是他。”我不说话了,本想劝慰的语句生生咽下,只觉得心口沉闷得难受。只见宁一往后仰了仰,背靠在椅背上,目光定在头顶的苍白上,轻声说,“也是这么刺目的白,我躺在那冰凉的床上,感觉生命一点点流失到消去。从没有比那一刻更绝望,我当时就想,我和陆昊这辈子是完了。”
她忽地坐直了身体,静静地看着我说:“所以敏子,你比我要幸福,我失去孩子的时候陆昊都不知道在哪,而我离开了也没有人来追寻。你就不要和许子杰怄气了,说什么离婚呢,你爱他爱到不能自拔,提了离婚也是在苦自己。何必呢?敏子,能过就过吧,但凡我与陆昊还能有一点将就,我都会死扒着他不松手的。”
原来,她是子杰找来当说客的。
我沉念在心头,朝宁一勾了勾指:“附耳过来,跟你说个秘密。”
宁一脸上故作嫌弃状,嘴里嘟囔着:“知道你跟你家男人亲密甜爱,需要这么显摆吗,你这是在刺激我。”嘴上虽那么说,但她还是从椅子里起身,把耳朵凑到我跟前。
我轻声笑了笑,然后跟她说起了悄悄话。秘密很长,长到可以当成一整套的故事了,秘密又很短,其实无非就那些不可说的事。她的脸色慢慢变了,等我说到最后,她怔怔而问:“敏子,你说真的吗?”
我咧开嘴,露出了曾经最没心没肺的笑容:“真的不能再真。”
“我不信!”她带着蛮横坚决否定。
“我也不信。可事实偏偏如此,所以,宁一,帮我好吗?”
她泪眼婆娑着问:“帮你什么?”
“帮我……离开他。”
陆向左自醒来后,就积极配合医生的诊治,不敢说气色有多好,但至少也在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逐渐好起来。每次他看到我去,眼中都会放光,神色间带了喜悦。可我的笑容总消失在出门以后,能感受到背后依恋的目光,其中夹杂了难言的情绪。
每夜闭着眼无法入眠,直到某人悄悄进来,又悄悄躺在我身侧,背贴着那宽厚的温暖,才能安心入眠。在睁眼后,身旁总是早已一片冰凉,他不知离开了多久。我变得害怕睡醒睁眼,宁可让深夜更长一些,让白天变短一些。
这样一拖再拖,就连宁一都看不过去了。她说:“敏子,你要么给他一刀,要么就把那刀丢掉,这样子折磨的不仅是他,还有你。你看看你眼窝下的乌青,一天比一天深,是不是有好几晚都没睡了?”
我心虚到不敢看她,确实被她说中了,接连几日,每晚等他已经成了习惯。而在知道他温暖的怀抱即将再也无法奢求时,就想清醒地保留久一点,那样以后还能有个回忆。第一次强撑着精神,一直到半夜抵不住困意睡了过去;第二次几乎撑到天亮,但还是没等到他离开的时候;第三次我习惯了夜里不眠,终于等到他苏醒的那刻,然后心碎了。
他将唇啄吻在我发上,极轻极轻,生怕吵醒了我。然后是抵在喉间的喃语:“敏敏,我爱你。”这才知道,原来他每天都在对我说一遍“我爱你”。在那之后,每天清晨,我都听着他这句爱语,微笑着入眠。日复一日,真希望能够更久一些。
这晚,我做噩梦了,梦到那个大年初二,大雪纷飞的山坳!低头是漫天铺地的淋漓殷红,将苍白的雪染了一地的红。是被子杰推醒的,他说:“敏敏,别怕,是噩梦而已。”
后背上,他的手在一下一下轻拍着,试图缓解我的惊怕。待我平复下来时,他就起身下床绞来了毛巾,替我擦干额头的冷汗,然后再回来时没有再躺上来,而是拉了椅子坐在一旁。他没有解释为什么深夜会在这,我也没有问,两人各自心照不宣。
“敏敏,你要睡了吗?”他忽然打破沉默。
我侧转目光看他,摇摇头。他问过之后又沉默了,两人相对无言。
半晌过后,他拉了我的手低声说:“敏敏,你现在变得不想与我说话了。”
他的脸上露出艰涩的笑容:“很想念那时候你不着调总是犯错的时光,你不知道,我总会想起那阳光很好,你靠在树旁,毛茸茸的短发压在你耳后,笑起来弯成月牙儿的眼睛。后来很多个晚上当我再想起,好像都能令黑夜变得更加耀眼。”
我不由得微笑,轻声反驳:“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那时候你不是不待见我吗。”
“敏敏,我从未不待见过你,即使对苏家心存怨念之时,也从未对你有那一分不好的情绪。是我不会表达,也总以为你会站在原地,看着我,爱着我。”
我默了默后道:“没有人会永远留在原地等待的,而且,”顿了下后,“我那只是对你崇拜和迷恋,在心迷路了后的迷恋。”
他凝视着我,眼角慢慢染上了一层悲伤。他如此聪明,自然明白我话中的含义,于是他垂了眸,沉郁的嗓音低微到近似无声:“我不要你的崇拜,也不值得你迷恋,我就是一个在很多方面比普通人还要差劲的男人。察觉不到你细微的伤感,体会不到你埋在深处的痛,直到你离开,每一天醒来,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空的。我才顿悟一件事,”他抬起眼,沉郁的嗓音,一字一字撞击着我的耳膜,“我早已爱你爱到无可自拔。”
他伸手环住我的肩膀,将我整个人揽进怀中。我的头就靠在他胸口处,那处一下一下的心跳,穿透到我身上,闭了闭眼,感觉有液体,炙热地烫在眼角,引起异常刺痛。
“子杰,我们分开吧。”
压在我背上的手震了震,他强势而近乎蛮横地说:“不分开。”
“不过就是因为陆向左为你差点没命,不过就是他生了绝症,那也不需要你用一生去埋葬。敏敏,你明明仍然爱着我,否则这每个夜晚为何不眠,又为何不将我呵斥走?”
心头一震,他竟然都知道!
我在他怀中挣动,想看他的神色,可是他用手紧紧按住了我的头,不让我抬起。
“如果你觉得亏欠陆向左,那么我代你还债,找美国最好的肿瘤科专家,为他动手术治疗。假如治不好,陪你一起守着他,只要你不再提分开的话。”
我眼角的炙热,终究还是滚了下来。他几近卑微地讲着这些能够解决的办法,可这所有的前提都建立在我能陪他到老的情况下。他不爱我,我都不愿他有一天因为愧疚和责任而难过;他爱我,我更不愿将来的他悲恸一生。
子杰,对不起。
“我对陆向左不是亏欠,是爱。”我如是说,“他承载了我从童年到少年,又从少年步入成年时光的爱恋。这不是亏欠,是因为记忆不见了,缺失了与他有关的爱念。你看,即使失忆,我都没将他这个人彻底忘记,足以证明我爱他爱到忘不得。所以子杰,我真的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抽屉里有一份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字,你能签一下吗?就当还我心愿,放我自由。”
禁锢在头顶的掌松开了,这回却变成我不敢抬头看他,怕那狭长而好看的眼中,会有惊痛的晶莹。可即使我不抬头,也觉某处头皮一凉,湿意泛开,然后又是一滴,他声音哽咽着问:“敏敏,你真的……不再爱我了吗?”
爱!怎么会不爱?“爱过,但终止在老爹离开的那天,终止在记忆复苏的那刻,终止在我发觉自己爱阿左的时候。”我眼泪簌簌地流下来,“许子杰,我们分开吧,我想好好地爱阿左,我想陪他走这最后一段路,我们忘了过去的一切。”
“敏敏……”
我颤抖嗓音混着哭泣:“求你了,签字吧。”抱着我的手在不住地颤抖,刀子终于狠狠地刺进了他心口,血没流出,是没进了心底。连带着,我的心也跟着撕裂。
“我签!”
极其艰涩的两个字,终于从他口中吐出,含着咬牙的沉痛。
他将我放回床上平躺,又倾身擦我的眼泪。迷蒙中透过晶莹看到他的眸中是深如海洋的痛楚,而两颊上湿润的痕迹犹在,待见我眼泪怎么都擦不干时,他叹息着说:“敏敏,我已经答应签字了,你别哭了,我会心疼。”
眼泪流得更凶了,甚至哽咽到抽噎。就在我泪眼模糊里,他松开了我,拉开旁边的抽屉,顿了顿后,拿出了一叠纸。白天就让宁一去帮我弄了离婚协议书回来,签上“苏敏”两字时,笔锋几乎把纸都画破了。宁一说:你这是何苦?那么爱,还要放手。
我回她:因为爱,所以放手。
眼中的泪眨去了又再涌出,我始终看不清他的神色,只依稀看到他握着笔的手颤得厉害。我逼他逼到如斯境地,还只能咬着唇透过泪雾凝望。
终于,沙沙声传来,是笔在纸上落下的声音。他写得很慢,一笔一画,极其工整,可再慢,“许子杰”三个字,终有写完的时候。待落下三字后,他把笔扔在一边,然后将协议书放在我床头,默声道:“敏敏,什么时候去民政局,你说一下。我先出去了,就在门外,你要什么喊一声。”
从起身到转身,都很缓慢,可他背转身后,就脚步飞快地走出了门。轻掩上门的瞬间,我看到了他满面的泪痕静静流淌。
盯着那已经将他身影挡住的门,眼泪一直流,咽喉仿佛被什么扼住,除了抽噎完全发不出声音,泪水冲得鼻腔和喉咙极其疼痛。终于,眼泪干涸停止了,而脑中一片空茫,睁大着眼睛看头顶惨淡的白,唯一的感觉,是胸口的那处,被掏空了。
他就在门外,隔了一墙之隔,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
我终于,将他彻底推离了生命。从此,他与我,末路,亦是陌路。
睁着眼到天亮,直到宁一的脚步声走来,他的脚步声走远。
曾以为是亲爱的人,到最后却陌生如同路人。曾以为仅仅只是路人的人,却成了你最亲爱的人。
这是奶茶刘若英《亲爱的路人》MV中,最开始的一段独白。它道出了我所有的心声。
从认识子杰那天起,我就将他当成是亲爱的人,仰望、崇拜、爱慕,都不足以表达我爱他这件事。我撞破头流了血,也要埋进他这条洪流中。如愿以偿,我们结婚,成为亲密的枕边人,“夫妻”俩字于我而言,是最最甜蜜、最最亲爱的。
那时候,就是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会有一天,我和他将成为路人。
而陆向左,在我没有解开尘封记忆前,我将他定为衰神、坏蛋、噩梦。念起他就觉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跟他一个大院长大,然后受他荼毒成长。没被歪曲成坏孩子,是我心理素质佳,他去了国外后,更是觉得与这人就不过是路人了。
却没想到,有一天,我将这个路人,变成亲爱的,决定与他共度余生。
这,是不是就叫,世事无常?
差不多一个月过去,我准备出院。凌迟的这天,也终究还是来了。
从走进民政局到走出,我整个状态都是恍恍惚惚的。
垂眸间,喜庆的红很是刺目,以前总说结婚是红本,离婚是绿本,以此来分开喜与哀的情绪。不知何时,居然连离婚证也变成了红色,只是封面变了一个字而已。是否意味着,离婚是好的新开始?
犹记得那时候,我揣着两张结婚证书,笑得嘴都合不拢。情景依旧,同样的两个人,却物是人非。到底还是不同的,那时的我是拿着两个红本子,他两手空空;而今,我们一人一本,我的这本在手上,他的那本揣兜里。
鼻子酸得厉害,但不敢回头看他,怕他的眼中那支离破碎的痛楚,会将我击溃。我残忍地主导了这场婚姻的开始和结束,最终留给他的是心殇。泪意涌出时,我低着头使劲揉眼睛。
子杰在身后问:“怎么了?”
我低声说:“刚被风迷了眼,沙子进去了。”
他紧走两步到跟前,略使了力拉开我的手,泪痕犹在,无所遁形,叹息从他嘴里溢出:“敏敏,别哭。你如果哭,我会不死心的。”
泪更泛滥了,模糊的视线里看着他,很多天没见,他没有消瘦、憔悴、颓废,却从内而外散发了悲伤。如此凝望他的机会,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有,我只能在回忆中想他了。他话中的意思,是否代表他会在这之后,对我死心?
如此,不正是我所想要的吗?
他艰涩地开口:“能再抱你一次吗?”
我想说不能,离婚后我们就是路人,再不该有留下任何会令对方遐想的行为。可行动与理智不统一,我已经轻点了头。下一秒,温暖的怀抱将我紧紧相拥,默声流转,谁都不出声。就在这民政局大门之外,两个刚刚离婚的人,抱得比谁都紧。
曾听过一句话说,拥抱是两个人心与心距离最近的时候。但我却认为不是,拥抱时,心房的位置,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根本无法一致跳动。这世上只有一种方式,心房才靠得最近。听到自己轻声要求:“子杰,你能背我吗?”
他似怔了下,继而回:“好。”松开怀抱,走到我前面,半蹲而下,我趴到了他背上,双手绕过他的脖颈轻轻环绕。臀下微提,我整个人就被他背了起来,“去哪?”
我举目往前看了看:“沿着这条人行道,你走九十九步好吗?”
人生若有百步,那你就背着我走九十九步,剩下那一步,让我自己来走。
三个月的恋爱,半年的婚后相伴,一年的分离,正式和好再聚三个月,然后结束……看,开头和结尾,都是三个月,很多事真的是命中注定的。而如果,细数上我认识他到十个月集训的时间,居然也兜兜转转好几年了。
看来无论是爱情还是婚姻,都不能以时间来衡量,在该开始的时候开始,在该结束的时候结束。他走得很慢,短短九十九步,连五十米的距离都没有,就要走完我与他所有的历程,每一步都如在淡去我驻足不走的魂。周遭的一切,哪怕吴市的早晨,空气清新,街景秀丽,都成了灰色的布景。
结束了,背着我走的这个人,那么爱,但还是得放手、转身。
我凝着他的侧脸,细致而贪婪。其实不用如此,我已经将他刻在了心上,永远都不会忘记,可就是想这么看着他,因为九十九步接近,连这么看他都将成为奢侈。
轻轻将脸贴在他背上,胸口也紧贴着,这时应该是心与心靠得最近的时候了吧。就让我任性这最后一次,从今往后,我从他生命中退出。
到第九十八步时,他停了下来,问:“我能不能不走这最后一步?”
原来我和他都有在默数,或者说在倒数着每一步。我压着声线道:“不能。”他的身体震了震,最终还是迈下最后一步,然后缓缓而蹲,我从他背上滑下站定。
“好了,子杰,我们就到这里吧,我往前走,你往后走,谁都不要回头。”
温煦的目光定在我脸上,他说:“嗯,你先走。”
我摇摇头:“不,你先走。”就让我最后看一次你的背影,看着你走出我的世界。他没有坚持,浅笑了下,笑得和风细雨,又悲伤莫名,转过身一步一步。
以为自己够坚强,能够这样看着他离开,可到底高估了自己,在他走到第十步时,我就背转了身大步迈出,只想赶紧逃离这一切。可只走了几步,就听身后子杰在叫我名字,很大声地:“敏敏!”我顿住身形,不敢回头,嘀嘀两声手机短信,点开:“我是真的很爱你!”
心里轰然碎成一片,连那乒乓声都那么清晰,手指翻飞敲字回去:“为什么还要说出来?”
“因为,不说可能就再没机会说了。”
眼泪冲出,我拔腿而跑,再一次,以这种方式离开他。终究,还是我先他而走,终究,还是让他看着我的背影,黯然成殇。
我的生活变成了一成不变的单调,医院——家,两点一线。两份工作,都以E-mail的方式打了辞职报告,不管老板批没批,都没有再去上班。一来,是身体不允许,小产后即使过了一个月有余,走路仍然觉得轻飘飘的;二来,我不想再给自己起妄念的任何机会。
我已经决定要陪陆向左去美国治疗,只等他伤愈能出院,行程就会放上来。陆向左怕我来回赶辛苦,打算出院,陆昊与萧雨强烈反对,最后都被他赶跑了。
出院手续很快就办好了,但问题是他出院后住在哪?住酒店断然是不可能的,毕竟还没好全,万一有个啥,身旁又没人照应,后果不敢想。最后折中把人带到我那儿去,但不是与我住一起,是找来房东太太租了一间邻屋的房子。
医生说病人最好是能走动走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于是我提议去附近的人民公园走走。
傍晚时分,公园的人挺多,但清一色的都是年长者,我们走在中间,不伦不类的。只过了一会儿,陆向左就忍不住了:“敏子,我们还是换别处吧,这根本不是我们待的圈子。”
从公园里走出来,决定去离这边大约两站路的梅园走走。念及陆向左不宜多劳累,虽然只两站路,也打算打车过去,可正是下班高峰,来往的士除了客满就是要交班,硬是没有一辆车停下,反倒是公交车缓缓驶来。
陆向左提议:“不如坐公交车吧。”
我探头看了看,蹙着眉说:“不要了吧,这时候公交车很挤的。”
“没事的,我们挤两站路就下来了。”
想想也是这个理,就顺了他,但上了车就后悔了。真的就应了那句“没有最挤,只有更挤”,人贴人一丝缝隙也没。有几次,都因为后上车人的推搡,跌靠在旁边的人身上。
这样的氛围,我就是想伸展拳脚都难。
陆向左一手挡在我身侧,一手稳稳扶住我腰,使我整个人都几乎包在了他怀中。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出来,车子就是一个刹车,所有人都往前倾,幸而陆向左紧紧揽住我,才没有摔倒。
一站到时,有人上车,也有人下车,我们随着人流走动,终于走到车窗的位置,也稍稍松落些了,不至于像刚才那么挤。
抬眼间忽然就看到了对面的车行道,有一辆深色的本田越野驶过来,心猛地一跳,那颜色、那车型,对我来说太熟悉了,目光不自觉地移向车头的车牌上,浑身血液凝固住。
子杰的车!
傍晚的交通总是堵塞的,车子缓刹停了下来,车窗缓缓降下了半格,我的脸被挡在人群后,视线模糊不清,看不清那张英俊的脸。等我努力眨掉眼中的模糊时,公交车已经起步往前开,我与他只隔了中间围栏的距离,心底惊跳不已,一抽一抽的。
仿佛命运的流转,终究我与他就这么交错着,越来越远。因为我们不在一个车道,我们行的不是同一个方向,因为我们已经成了路人。
腰间的紧握,身后的怀抱,在提醒着我,身边有着另外一个人,已经不再是他。我拼了全力挤到挨窗的位置,向车后望去,视线最远处,那辆越野车已经看不到。
我闭了闭眼,有什么炙热烫在眼角,引起异常的刺痛。
公交车又到站了,下车的过程又是一场战斗,待我和陆向左终于挤下车时,已经大汗淋漓。上车与下车时,心情变了个样,我的魂还丢在刚才那眨眼的片刻瞬间。在陆向左不知第几次唤我后,终于晃过神来,愣愣地问:“你说什么?”
他默了两秒后,道:“敏子,你怎么了?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我矢口否认:“哪有,刚刚被那公交车挤昏头了,以后再不要在这样的点挤公交了,宁可自个儿走路或者跑步,呼吸也自在。”
陆向左失笑摇头:“都你这心态,公交车司机就轻松了。我们看看附近有什么吃的,今天就别回去做了。”我刚要点头,听到身旁骑自行车的人在交谈。
“欸,真是惨啊,那越野车都撞成什么样了。”
“是啊,现在的渣土车真是害人,这样的下班高峰怎么还让开进这市区来呢?”
“肯定是偷偷跑进来的,没看那车速快得,直接就把那辆深色越野车给撞飞出去了。”
声音越来越远,我整个人被钉在了原地,脑子被炸得支离碎片。
转身,一步、两步、三步,再也顾不上其他,开始拔腿狂奔!他们说深色的越野车……我不敢去想,可又没法不去想,冲到十字路口,茫然四顾,在哪?车祸在哪?
“敏子,你还不能如此狂跑。”耳旁传来遥远的声音。我愣愣地回眸,苍白的脸近在眼前,喘息不断,辨识了好一会儿也没认出是谁来,反正不是子杰,喃喃而问:“在哪?”子杰你在哪?目光定在对面马路往里延伸一百米处,拥堵了一群人,围得密密麻麻的。
恍惚着往那处走,身后传来一声“小心”,接着胳膊就被拉住了,一辆车从我面前险险滑过,幸而是在十字路口,车速都不快。等过了马路后,我又开始狂奔,一直到人群前才停住。从人影的背后,已经看到一辆大的渣土车横在路中央了,是这里!
我拼了命地往里头挤,拨开人群,旁人在骂什么,我也都听不进去。等挤到最里头,看着如散架了一般的车子,我再也忍不住蹲下身来抱起头,想要哭得肝肠寸断,歇斯底里,可是最终只是浑身颤抖着,是惊恐与后怕。旁边的大妈俯身问:“姑娘,那是你的家人吗?别哭了,节哀顺变。”
她错把我的肩膀颤动,当成了是在哭泣。可“节哀顺变”这四个字!残忍、刺耳、悲恸。
伸手在口袋里掏,掏半天也只掏到钥匙,我抬起头跟身前的大妈说:“阿姨,能不能把你手机借给我?”大妈见我脸上并无泪水,似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一只黑色的手机已经递到了我面前,我顺着那手往上看,眼角,忽然颤落了,泪水。
刚才辨识不清的人,现在看清楚了,陆向左就站在我跟前,居高临下俯视着我,夕阳的余光打在他身上,仍可见他脸白得像透明了一般。
在我接过手机的一刹那,他的指尖在轻颤,我有意忽略,低了头就开始拨号码。脑中盘旋的十一个数字,是那么清晰,一个一个按下,像空白的世界扭曲了空间。
一直按到第十个时,我停住了。
是不是按完十一个数字,按下绿色通话键,接通了线,就代表着能够触及生命的逆鳞,然后回转,重新开始?可在那之后呢?之前所有的悲苦都白费,最终的凄凉仍会来到,落幕时分,只剩孤影相伴,殇离哀悯。
我抬起眼,仰看着陆向左,伸手将手机递回,轻声说:“不用了。”
从人群中退出来,脚下仍是虚浮,还没从虚惊中回神过来,救护车的鸣声由远及近。熟悉的嘀嘀声传来,是我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因为是最普通平常的那种,基本上没人用了,所以反而可以认定就是我的手机在响。翻遍各个口袋,最终在外套的隔缝中找到,原来我的外套口袋不知何时破了个洞,出门手机揣兜里,在公交车上挤挤就挤进衣缝中了。
看着屏幕上移动公司的短信提醒,忽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陆向左拉了拉我的手,蹙着眉建议找地方坐下来。我抬头看了眼已经停下的白色救护车,并没反对,任由他牵着我往路旁的店铺走,恰好走进了附近一家饭店。
坐下之后,恍惚的心思又不由自主飘远了去。
刚才冲进人群的瞬间,当视觉被散架的车辆冲击时,我真的几乎肝胆欲裂,幸而还有理智在,看清车子不是子杰那辆,只是一辆普通的小越野,颜色也不是深墨色,而是深灰色。就这样都控制不住心底惊起的颤意,情绪紧绷到失控。
那个让我差点心跳停止的人,却在我们落座不到五分钟后,出现在了门口。
足足定了好几秒,才移转目光看向他身旁,与之一起进门的还有左韬和袁珺。
当视线向这边扫来时,我慌乱地埋头,心扑通扑通乱跳。不被看到的可能性,极其渺茫,可我仍选择做鸵鸟。陆向左因为是背对着门,所以并未看到后面的情况,这情形倒与上回在Z市时,很是相似,只是调了个位置而已。
“嘿,苏敏,真巧,你也在这吃?”随着一声巧遇的惊喜,袁珺的脚已经站到了我视线范围内,至此躲是躲不开了,只得抬头与她寒暄:“嗯,我们刚到。”
袁珺似没发觉气氛诡异微妙,挺热心地说:“前面路上出了车祸,把交通都给堵了,我们就只好下车来找地方吃饭了。既然碰上了,不如凑一桌吧。”
目光转向陆向左,征询他的意见,而他只面无表情地说:“你决定。”
换了张小圆桌,几人入座。
陆向左把菜单递到了圆台上,往那处一转,恰好停在了子杰面前:“看看想吃什么,我和敏子的菜已经点过了,你们再点吧。”俨然一副主人模样。
子杰没有动,左韬也虎着脸不动,最后还是袁珺拿过了菜单,随意点上几个菜交给了服务员。之后漫的长等菜过程,没人说话,气氛很是诡异。
终于菜一道道上来了,也打破了沉静。陆向左夹了一筷子鱼到我碗里,道:“给你点了你最喜欢吃的清蒸鲟鱼。”我耳膜一震,盯着碗里那白白嫩嫩的鱼肉。
一道清冷的声线飘过来:“她不吃鲟鱼。”
我怔怔抬头,凝目过去,撞进那双墨拓般幽深的瞳眸中,仿佛跌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路沉一路沉,没有尽头。耳旁陆向左在说:“哦?我怎么不知道?敏子从小到大爱吃鱼的名声可是在我们大院里传遍了,任何菜她都可能吃厌,唯独这清蒸鲟鱼,她百吃不厌。”
我移开目光,浅声道:“嗯,我最喜欢吃鲟鱼了。”说完就夹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肉嫩味美,如印象中一般好吃,细细嚼了半晌,没再剔出鱼刺来。原来,鲟鱼有刺是真的,但不见得次次都会被卡喉。一些事,一个人,终究是留在了过去的回忆里。
中途我抱了声歉起身去洗手间,袁珺放下筷子道:“正好,我也要去。”进到里面,门刚关上,她就唤我,“苏敏,我们谈谈。”
我怔了下,知道她想谈什么,没有用的,事已成定局,再不会更改。
但袁珺没看我脸色,径自开口:“昨天创杰月度总结,这个月的业绩额非常高。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指挥官没日没夜工作,吃饭睡觉都在公司里。晚上为慰劳员工,左韬请了大伙去KTV唱歌,起初指挥官一直闷在角落里喝酒。不知谁点了一首歌,他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拿过了话筒,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唱歌,嗓音醇厚好听。但是就在那之后,他反反复复点着同一首歌,所有人都不再去抢点,都默默坐在那儿听着。你知道那是首什么歌吗?”
想假装不在意,嘴里却忍不住问:“什么歌?”
她笑了笑,带着无边的凉意,目光明浅不一,眉眼若葱。
她说:“歌的名字叫,我是真的爱你。”
一道惊电随着这几个字刻进脑中时,一起劈了下来。
袁珺说:“苏敏,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只讲自己的感受。昨晚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沉浸在那悲伤的调子里,尤其听到最后几句‘让我随你去’时,我忍不住流泪了。”她从兜里摸出了手机,点开一个画面道,“这是我悄悄在他背后拿手机拍下的视频,或许音质不如当时,但气氛和感觉都在,你看看吧。”
“曾经自己像浮萍一样无依,对爱情莫名恐惧,但是天让我遇见了你……”
“请你让我随你去,让我随你去,我愿陪在你的身边为你挡风遮雨;让我随你去,让我随你去,我愿陪在你的身旁等你回心转意。我是真的爱你……”
一声声,一句句,如重锤敲在心口,尤其是末尾处,每一个字都像在挖我的心。
“苏敏,你痛吗?”
我摇摇头,咬着牙说:“不痛。”
“不痛你为什么要哭?摸摸你的脸上,那么多的泪从何而来?”
我的手指在颤动,如飘摇的蝴蝶,扇动翅膀却飞不动。袁珺伸手过来,拿纸巾边擦着我脸上的泪,边道:“苏敏,我真的不懂,明明那么爱他,为什么就这么狠心呢?你知道我最初喜欢指挥官的,后来那点念想被你磨灭了,可你不能把人抢走了后,转个身又丢弃掉,那样我真的会很不甘心。”
“刚才我们车子开在路上,指挥官突然一个急刹车,然后直愣愣地盯着这家菜馆看,我们顺着他的视线,才看到原来你和那个人坐在窗边。在进门之前,他的目光没移开过你半分,却在进门之后,再没看你。苏敏,问问自己的心,真的放得下吗?”
袁珺出去了,留我一个人站在静谧的狭小空间里,恍若虚浮,神思飘离。她在临走之前,拿了我的手机,把刚才那段视频发到了我的手机上。等我失魂落魄走出门时,又惊愣住了,子杰嘴里叼着烟,就靠在对门的墙上,烟雾缭绕中,暗沉的双眸,星光流转,铺天盖地笼罩着我。
他取走嘴里的烟,夹在手指上,极怅然的表情,轻轻问:“还好吗?”
我点点头。如果不想他,就是好的,如果想他,就是不好。“你呢?”
“我也……很好。”
一句问好,一个回答,之后,竟似再无任何话题可讲。可怕的静默环绕,我终是抵不住这压力,率先提出:“我先回桌了。”可越过他只走了一步,就被他从后拉住手:“敏敏。”
我转回头,视线定在手上,幽声说:“放手吧,子杰,阿左看到会在意的。”那修长的手颤动了下,随后一寸一寸地抽回,直到两手再无交界点。我抬起头,深吸了口气,狠着心说,“我和阿左的签证已经在办了,再过几天就会出国。你以后……”一定要过得比我好。
隐下心中的话,没再看他,转身就往厅内走,到了座位处时,也没再坐下,低头对陆向左道:“刚接了个电话,旅行社那边还有点后续事情要处理,你看我们不如……”
他的目光转了下,转首对其余两人说:“实在抱歉,这一顿我请客,你们慢用,并代我和敏子向许先生致歉。”遂起身环住我的腰往吧台处走,有那么一瞬的别扭。
出门走了好长一段路才顿足,我涩涩地想,以后不要再见了。
再见,也只是在彼此心上添一丝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