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道扬镳(一)
烈阳当空,映照苍茫大地一片骇人血色。
三年前,魔族骤然发动全面袭击,妖族、人族先后被卷入战火之中,无一幸免。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魔族,原本应该齐心协力携手抗敌的人类与妖族却因为资源分配问题生出嫌隙,曾经的盟约在利益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很快就变得名存实亡,人族妖族反戈相向,这叫原本就不乐观的战局立时雪上加霜。
在一处废弃的村庄中,骆千军满目紧张地帮陶婳处理后背上已经露出了森然白骨的伤口。
“嘶……”
疗伤药倒上去的瞬间,即便要强如陶婳,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额头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忍着点儿,等药生效就不会痛了。”
骆千军满目凝重。陶婳现如今承受的这份痛楚,若当真可以,他恨不能以身代之,可惜痛苦无法转移,他只能将陶婳揽入怀中。轻拍着她的胳膊以示安抚。
“嗯……”
陶婳整个人窝在骆千军怀中,在看到他身上还未来得及治疗的伤势时,登时愧疚起来,“这次是我大意,拖累你了。”
为平魔患,两人十日前加入了一队除魔小队,然而搜索了几天并没找到什么魔族踪迹,队长为了快速赚取除魔积分,便建议队中人袭击附近的一处妖族村庄,并说他之前在那村庄短暂停留过。知道那边的妖族修为都不算高,好杀还能换到大量积分。
这个建议一提出,就获得队伍中大部分人赞同,唯独陶婳骆千军二人反对。
陶婳甚至怒斥他们,说这般行径,他们与那些滥杀无辜的魔族又有什么不同?
此时,风华双剑的名声已然传遍整个昆仑,小队队长忌惮二人身份,本想就此作罢,想不到事有不巧,偏偏在这个时候,位于昆仑山上的陶婳本体,毫无征兆地进入了花期。
本体有异象,陶婳自然也会受到影响,原本刻意压制藏匿起来的妖气一下子失控爆发出来,陶婳的妖族身份顿时暴露于人前!
“好啊!口口声声说得义正辞严,原来你自己就是妖族的奸细!”
发现了陶婳的真实身份,一众修士哪里还有原来那般好说话,也不再管两人在点云宗的身份,齐齐朝他们二人攻来!
一番混战之中,遭受本体花期影响的陶婳实力大减,骆千军拼尽全力只为护她周全,却还是被人瞅准破绽偷袭成功,一剑劈到陶婳后背,将她重创。
恰在此时,一声清冷长啸蓦地自不远处响起,随啸声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肃杀妖气。
“是九霄灵君!快撤!”
众修士觉察到来者身份俱都大惊失色,再也顾不上围攻骆千军两人,纷纷使出看家本事四散逃命。
骆千军不知来人究竟是敌是友,也趁着别人顾不上他抱起陶婳飞遁而去。
直到身后再也感知不到修士气息。他才寻了处废弃偏僻的村庄来给陶婳疗伤。
“没什么拖累不拖累。”
听着陶婳自责的语气,骆千军不以为然,“说到底,还是我不够强,若我够强,你便不会受伤。”
他说得认真,仿佛事情本该如此,天经地义。
陶婳自他怀中抬起脸来,看着他遍布血污与尘灰的面颊,忽然吃吃笑起来,“呆子。”
她小小声说道。
明明已经长得这么高大这么英俊,修为在宗门内也算首屈一指,可在她看来,骆千军还是跟当年那个坐在树下磕磕绊绊念剑经的小男孩一模一样,又呆又笨。随时都能被人骗被人欺负。
“伤口还疼吗?”
见她笑了,骆千军心里一直紧绷着的弦总算松了松,“要不要再服一颗回春丹?”
“不用啦。”
陶婳摇头,“那些丹药对我效果不大的,留着你自己用吧,伤口已经快好了,不过我觉得接下来……我可能会不断给你惹麻烦了。”
本体进入花期后引动的体内妖气骤然爆发,本来陶婳以为这只是一次意外,可在伤势稳定下来之后,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再将妖气压制回去。
这意味着,从现在开始,她再也无法隐藏妖族的身份了。
“那些人都没死。”
对于这个糟糕的状况,骆千军反倒早有预料,“就算你能压制住妖气,他们也会将消息散播出去。到时候也是一样。”
“也是哦。”
陶婳叹了口气,“好烦啊,这场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打完,魔族什么时候才会被杀光……”
这个问题,骆千军没法给出答案。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人类从一开始的被入侵者,渐渐变得跟最初发动战争的魔族没什么区别,什么正义,什么天道,都被抛诸于脑后。杀红了眼的修士们现如今最看重的便是各种可用积分与战功换取的资源。
资源可以提升修为,修为高了,便能杀更多的魔族妖族,继续换取资源。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骆千军甚至偶尔会在挥剑杀敌之时感到迷茫——他现在做的事情,真的是对的吗?
“喂。”
见骆千军心思飘远,陶婳抬起手来轻拍了下他的脸颊,“魂兮归来,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
“没什么。”
骆千军回过神来,看着怀中面色仍旧惨白一片没什么血色的陶婳,嘴角勉强扬了扬,“我只是想,等战争结束了,我们不回点云宗好不好?”
“不回点云宗?”
陶婳一听这个话题来了精神,“那你想去哪儿?我倒是无所谓啦。反正我不是人类,要回点云宗也是给门里那些老家伙惹麻烦。”
“天涯海角,哪里不能去?”
骆千军眸光深深,凝视着怀中少女,“只要……”
话未说完。一道剑光骤然劈开外面无边暗夜,直奔二人而来!
骆千军眸光一凝,抱紧陶婳迅速后撤,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方才二人栖身的小屋已经变为一堆碎砖烂瓦!
“哼。孽障。”
半空中,一击未能得手的领头修士冷哼一声,扬声道,“骆九疑,你乃人类修士,今日你若是肯亲自动手取下这妖物项上头颅,本尊便不计较你私通妖族之罪,若不然,你便与这妖物一通纳命来吧!”
“啐……”
骆千军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连搭理都不带搭理那人话茬的,抱牢了陶婳转身就逃。
“执迷不悟。”
那领头修士冷笑道,“追。”
暗夜中,先后闪过几十道流光,陶婳有伤在身,骆千军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濒临枯竭的灵力让他逃离的速度越来越慢,而在他们身后,数十名追兵穷追不舍。
远处山头上,一只通体雪白体型巨大的狐狸正懒洋洋盘成一团,神情莫测地围观着这场追逐戏码。
“老祖。他们往孤云崖方向去了。”
一只通体火红的小狐狸凭空出现,毕恭毕敬对着白狐说道。
“嗯。”
白狐含糊地回了一个音节,好似并不怎么感兴趣一样,直到那些流光尽数从视野中消失,它才懒洋洋起身,大大打了个呵欠,“走吧,去孤云崖那边等着。”
“老祖还要救他们吗?”
小狐狸皱皱鼻梁,“那两个不识好歹的,方才老祖出手救过他们一次。他们居然敢跑。”
“行了,少说两句。”
白狐眯起眼,“吵。”
“哦,知道了。”
小狐狸连忙闭嘴。
两只狐狸眨眼间也化作两道流光,冲着孤云崖飞过去。
当他们赶到的时候,孤云崖上战况正酣。
“唷,看不出这人类小子倒是有几分能耐。”
抬起爪子垫着下巴,白狐满眼看好戏的神色,“他手里那把剑是好东西,居然能自动吸收对面攻来的招式,趁隙反弹回去,若是没有这把剑,恐怕他跟那丫头早早就要一命归西咯。”
“就算这样,我看他也撑不了多久。”
小狐狸甩着尾巴道,“身上到处都是窟窿,离死不远咯。”
“呵。”
白狐低笑一声没接话。
实际上,只要那把剑断不了,这个男修士就死不了,那把剑也不知究竟是用什么东西铸造出来的,内中竟然蕴含着无限生机,能攻能守,还能续命,真是个好东西,就算是他看了也难免心动,更何况那些杀红了眼的修士呢。
不过他来这里守着,倒不是为了这把剑。
白狐的目光往旁边挪了挪,看向同样持剑战斗,情形却远远不如男剑修乐观的红衣少女。
如他预料的一模一样,两人没有坚持太久便落入了下风,少女被逼上孤云崖顶,少年却被一群人制住,场面一时陷入了僵持。
白狐眯了眯眼,崖上的人似乎并不急于杀了少女,反而像是在争论着什么,他轻轻晃了晃耳朵,仔细聆听着风中夹带过来的只言片语,半晌后又是一声低笑。
“呵。”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很久之前,在他还是一只懵懂幼狐时,他母亲讲给他听的话。
“贞儿,不要相信人心,也永远不要对人性抱有任何期待,更不要因为人心易变而伤心。”
因为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因为人心与人性伤心,只是折磨自己而已。
“真是说透了人心啊。”
他将下巴搭在没有一丝杂毛的爪子上,懒洋洋看着崖顶。
那里,有一片耀目的红色在坠落,像天边最后一抹即将散去的火烧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