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

大结局

另一边的医馆里,桑雾看着面前专业而考究,正罗列出一排用具打算取铁箭的老大夫,又看眼一旁刚刚开始熬得千年人参乌鸡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身侧,一个高高瘦瘦,面如平板的青年男人,用干巴巴的声音道,“齐大夫出身太医署,是如今荆州府最好的大夫之一,对箭伤很拿手。”

“哦。”桑雾犹疑的看了眼这青年男人。

就在一刻钟前,这人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据领头的人称,他是皇帝的钦差罗安;据之前见过的,疑似伤了柳华年的那群大汉的同伙称,他是他们的上官;而据他自己所说——

“我是柳华年的师兄。”

桑雾仔细回忆了一遍柳华年说过的话,诚实的道,“我没听说过。”

“我的身份特殊,不便透露。不过,我听说过你。”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递过来。

桑雾接了,打开一看,眼睛不由抽了抽。就见手里是一幅大红绢帛做成的卷轴,卷轴两侧都绘制了花鸟纹样,中间则用金字写着一行字,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柳华年,桑雾”这几个字。

毫无疑问的,这是一副婚贴。

桑雾看着看着,眼睛顿时有些红,真好,是桑雾,而不是林桑雾。

罗安接着解释昨夜发生的事情来,“昨晚伤了华年的是我的手下。”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说出的话仍平平板板的,“我让他们乔装打扮去找人,是因为怕和荆王在前院胶着,万一华年被人带走了。没想到荆王倒得太快,倒让你们先跑了。他们又将你们当成了敌人。我会惩罚他们,但他们都是陛下的人,无论生死,都由陛下决定。”

桑雾视线里很快出现了那几个大汉舒展的身形,她冷笑道,“要是柳华年真死了,我还是会那么做,要么他们将我杀了,要么我杀了他们。”就因为是皇帝的人就可以胡作非为的杀人?且不说他们伤的是他们打算救的人,就算不是,一个平民忽然出现在视线里,有了些许误会,便可以不问青红皂白的直接杀掉?

罗安沉默了一会儿,很快道,“你和华年有婚姻之约,便是我弟媳妇,我可以保你一条命。”他明明在安慰桑舞,语气还是冷冷的,“你事成之后记得找我,我一会儿把我的住址给你,你记得收好。”

桑雾,“……”

柳华年的这位师兄。为人真不错。

一旁,那几个将这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的大汉们,顿时身子一抖。

齐大夫站在床前,慢慢戴上手套,然后低头一个用力——

噗嗤!

屋子里顿时充满了血液的味道。

当啷!

铁箭随之被扔到地上。

齐大夫快速上了伤药,又用在开水里滚过几次的白纱布将伤口裹了。然后抬抬手,一旁的侍从便递上了熬得热腾腾的参汤。

在桑雾的视线里,箭被拔出的刹那,柳华年的身子又抖了抖,脸色顷刻惨白如纸,接着,在参汤的润养下微微的恢复。他似乎还睁眼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头一歪,沉沉睡去了。

齐大夫把了脉搏道,“再过三天,人若是清醒,就无碍了。”

罗安继续用他那冷冰冰的语气感谢齐大夫,“有劳,您且去休息。这几天怕是要住在这里。”

“不敢,在下告退。”

正在这时。有人匆匆过来,禀报道,“大人,江陵县的乔县丞来了。”

“让他先等着,我一会儿过来。桑雾,华年如今在睡觉。你去隔壁房间歇息吧,等他醒了便过来。”

“是。”

骆飞琼急躁的跟乔明喻进了医馆,看看一旁跟着他们的几个士兵,跺跺脚道,“还不能进去?也不知道桑雾现在急成什么样了。”

乔明喻嫌弃的看眼她,悠悠在门口胡床坐下,“你看不见吗,这几位是禁卫。有他们在,自然能将荆王府的太医请来。怕是如今已经治上了。”

一旁那老大夫点点头,在空气中闻了闻补充道,“参汤也熬上了,就看这人熬不熬得过去。”

“既如此,骆姑娘你便送大夫回去吧。”乔明喻从荷包里拿了钱递过去,和气的笑道,“无论如何,这次多谢您过来。一会儿您回了医馆,若刚才那公子哥的家人找来,就说让他们去找江陵县的乔明喻,可记得了?”

“是,多谢大人。”

老大夫走了。

中年大夫见医馆门口被堵了,干脆去柜台整理药材了。

一个士兵过来请乔明喻。

“你找个客栈歇息吧。”乔明喻将荷包递给骆飞琼,“明天一早过来守着,我怕人手不够。”

“嗯,我去看看房大人。”

罗安走后,桑雾便去了隔壁的房间。这房子原本也是给病人住的,罗安提前派人打扫过,看起来干干净净的。桑雾洗了脸,又用热水泡了脚,才闭眼歇下。

她却有些睡不着,明明从昨晚熬到现在,身体疲惫至极,一闭眼,却总想起柳华年来,尤其是他眼里还带着笑意,却顷刻间从马上摔下来。那一瞬,仿佛天塌地陷!

明明,他若是愿意,是不会受伤的。

桑雾强迫自己闭上眼,慢慢调理呼吸,她仿佛睡着了,眼前却浮现出柳华年笑着时的样子,佯装生气的样子,发怒的样子以及欢喜至极时的神情。方才在外面时,她虽然说了若柳华年死了,自己便倾其一生为他报仇,可假若这个人死了,假若再也看不见这个人,自己一个人……又该怎么办呢?

天地孤寂,不知所来,不知所去。

……

就算报了仇,那个人却彻底的没有了,那报仇还有什么意义呢?

桑雾拢了拢身上的被子,微低头,这才发现枕头不觉湿了大半块,她索性将枕头翻过来枕着,又闭上眼,强迫自己睡着。

桑雾觉得自己在做一个梦。

梦中,她坐在电脑前浏览着新闻,依然像从前那样自由而孤独。可是突然,眼前一黑——再睁眼,她便看见了一片桑林,以及桑林里,被村民们围起来打算杀掉的那个女孩子,柔弱而无依无靠,一双眼睛无措的看着众人,面对村人和父母的指责,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不停地哭泣。一旁,有人拿了个一人大小的猪笼,朝着她一步一步走去。

桑雾仿佛记得接下来的事情,只是,她要走过去吗?

她有些犹豫,接着看到了一个人,青衫如玉,神色宴宴,站在桑树下,却突然,看向原本是局外人的自己。

桑雾微惊,接着便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她却又在牢狱之中,有人问她,“你跟我走还是跟他走?”

桑雾下意识的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明明,过去没发生过,她却已经脱口而出,“跟你。”

耳旁,顿时响起了温润的笑声。

她听着这笑声,觉得安心至极。

桑雾是在一片寒冷中醒来的,她打着哆嗦,下意识的抓紧了被角,却还是冷得慌。她便低低的喊了声,“柳华年。”

无人应答。

一睁眼,才知道这里是冷清的医馆,而非温暖的有地龙的荆王府,那个有着她和柳华年的屋子。

将来要是赚了钱,给自己和柳华年的家都按上地龙,那该多好!

桑雾感慨着起了床,借着医馆的用具洗了脸,又去隔壁杂货铺子买了牙刷。等桑雾收拾好准备吃早饭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桑雾微愣,才想起来这应该是柳华年出事后的第二天,不知不觉,她竟睡了一天半夜,肚子有些饿了。

骆飞琼大步走进医馆,递给桑雾一纸袋热腾腾的包子,她手里还提着一个砂锅。

“我去早点摊买了粥和包子,你吃一些养养精神。”

桑雾急忙点头。

乔明喻从柳华年的病房出来,揉了揉眼睛道,“罗大人去处理荆王府的事情,门口留了两个护卫。我得回江陵一趟,桑雾,你同骆姑娘留在这儿,有事便请护卫去找罗大人,可否?”

“嗯。抱歉,我起迟了。”

“无妨,精神养回来就好。”乔明喻说着眼里带了丝调笑意味,“你若是也倒下了,怕柳华年就要讹我们一辈子。”

桑雾笑笑,草草吃了粥和包子,又洗了手,忙进屋去看柳华年。

他人这时候已经被翻了个,仰面躺在床上。面色有些苍白,嘴唇却红红的。他额头还放了一块毛巾,看样子,似乎在发烧。

齐大夫走进来探脉,见桑雾一脸担忧,解释道,“发热是好事。身体热起来,代表尚有反应,人体富有生机。当然,也不能太热。”齐大夫探完脉,又娴熟的换了帕子,思索道,“你们既然守在这里,便隔一刻钟换次帕子,以防烧了脑子。”

“是。有劳大夫。”

齐大夫点点头,回隔壁指挥学徒熬参汤去了。

骆飞琼在一旁安慰,“我听说柳先生已经用了三根千年人参了,三根啊,想来定能好好地,不必担心。”

桑雾盯着墙上的滴漏,却想起来,“飞琼,你一直拿着的弩弓,市面上可以买到吗?”

“不行,这是衙门发的,而且衙门就三两个。不过当时我和房大人起了冲突,走时,故意没还。也没人去说。”骆飞琼却明白过来,“你想要?其实我知道有个铁匠就会做这东西,不过他不敢。但多给些钱他就肯了。”

“好,那到时候你教教我怎么用。”

“行!”

柳华年就这样从上午烧到下午,又喝了两碗参汤后,他脸色才好起来。

齐大夫吩咐人熬了白米粥。桑雾用勺子喂给他,他也都乖乖的喝了,人却还是不清醒。

晚上屋里点了四五盏油灯,好让大夫为柳华年换药。

齐大夫轻轻接了纱布,看看伤口,长出一口气,等换完才解释道,“伤口结痂了。”又摸了摸额头,“若明晚还是这样的情景,估计就好了七八分了。”

桑雾点头道谢,想问是“好了七八分”还是“活着的几率有七八分”,但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

也许,一直想着“好了七八分”就真的是“好了七八分”,她侥幸的这样想。

夜里,柳华年却微微睁开了眼。

桑雾这时候正在打瞌睡,她先前和骆飞琼说好了,自己守上半夜,她守下半夜,因此午饭刚吃完,骆飞琼便去歇息了。她听见了一个喑哑的男声。

“桑雾?”

“嗯?柳华年!你,你醒了?”

“嗯。”柳华年面上现出一抹红晕,他偏过头,低声问,“外面还有谁啊?”

桑雾只当他在问目前的情况,“京城里来的钦差罗安罗大人说是你的师兄,他派了两个侍卫照顾你,白天两个,晚上又来了两个轮班。你伤势太重,王府太医齐大夫在为你诊治。过了明天你就好得差不多了。”

“哦,你叫那两个护卫进来。”

“啊?”

见柳华年一副不容置疑的表情,桑雾急忙去了。

门口那两人倒殷勤的进去了。

“桑雾,你,咳,你在门口等我。”

“为什么?”

“……总之,在门口等我。”

桑雾只得出去了。那两个护卫很快在柳华年的指挥下关了门。桑雾接着听到了木桶挪动的声音,接着是流水声。她顿时哭笑不得。

等事情处理完,两个护卫出了门,桑雾悠悠的进去,进门时,柳华年还算清醒。

“原来是要上厕所啊,倒还避着我,又不是没看过。”

“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今天白天啊,你睡着时无知觉,参汤喝多了却要排泄,裤子还是我帮你换的。”其实是桑雾和一个男学徒一起换的。

柳华年当即伸手要去摸自己是不是换了裤子。

桑雾急忙伸手按住。

饶是如此,却还是牵动了伤口,柳华年顿时呲牙咧嘴的。

桑雾好气又好笑,“好了,你安心养伤。我不说了还不行嘛。”

柳华年耳朵也红了。

桑雾低头亲了亲他的耳朵,小声道,“快点儿好起来好不好,我很害怕。”

“……好。”

一天后,柳华年的神志渐渐清醒。

齐大夫又重新彻查了一遍,在罗安严肃地目光下,战战兢兢道,“目前已无大碍,要紧的是按时换药,不能碰水,也不能吃辛辣和发物。好让伤口愈合。”

罗安点点头,嘱咐身侧一个姓张的嬷嬷道,“你都记下了?”

张嬷嬷是从荆王府出来的,从前一直照顾荆王府的世子。荆王府遭了难后人心惶惶,她正想着托人找门路出府,下半辈子好歹平平安安的度过去,不想,却被钦差找来了。她起初还有些怕,等听钦差说是让自己照顾人,她忙点点头。并表示照顾一辈子也没事儿。

“是,大人放心,我一定照顾好柳先生。”

柳华年懒洋洋的声音飘过来,“师兄,你忙你的吧。我和桑雾待在一起就好了。”

罗安点点头,“也对,你们正好将婚事安排妥帖,直接吩咐我的人去办。”

柳华年看眼懵然的桑雾,笑着解释,“如今快过年了,等过了十五,师兄年假也用完了。所以我们要在十五前把婚结了。你觉得好不好?”

“……好。”都到这份上了,不好还能怎么样。

柳华年顿时欢喜的笑起来,却对罗安道,“师兄,我不打算自己操办婚事了,如今荆王府不是有许多人空闲吗,不如你找两个有经验的,让他们过来找我,我觉得合适了就把钱给他们,让他们去办。”

罗安再次点头,“可以。不过你多休息。新婚之日,一定要能站起来。”

“……”柳华年觉得,这不是好话,但看眼他大师兄一本正经关切的神色,又觉得,就算不是好话,这人可能也不知道。

一直在一旁闭目养神的乔明喻接着道,“不错不错,好歹是人生大事。这次你可要出息一点,否则,人生憾事啊!”

柳华年顿时要动手,却被桑雾按住了,于是看着乔明喻的方向咬牙切齿,“你等着!”

隔一天,罗安便遣人送了两个婆子来,柳华年考校了一番,留了一个,去了一个。

柳华年同人商议了一番,正在犹豫新房要用几样物件时,侍卫却过来说,荆州太守来了。

荆州太守姓陈,是个胖胖的中年人。他来时穿了一身便袍,见柳华年躺在床上便低头一礼,和煦的问柳华年的伤势如何了。等桑雾三两句说完后他便又滔滔不绝的表达了一番对范恕之范先生的仰慕,末了提出请柳华年去他们家过年。

“老师不在,我大师兄还在,无论如何,我得听他的意思。”

陈太守和煦的笑笑,夸了柳华年一通仁孝明礼,然后留下一盒子礼物走了。

桑雾打开看了看。有人参何首乌等药材,有花瓶一类的古物,还有一个锦匣,打开一看,却是套珍珠头面。

看着珠光宝气的。

“把那套首饰拿过来。”

桑雾拿过去打开来,任由柳华年歪头去看。

柳华年看了半晌道,“能抵个十几两金子,留着吧,万一将来缺钱就卖掉。”

“哦。”

“对了,桑雾,结婚那天你想用哪种头面啊?”

“你决定吧,我又不懂。不过最好轻一些。”

今天是除夕。

罗安终于得了空闲,一大早便匆匆过来,穿着宝蓝的绸袍,戴了幞头,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凶巴巴的。他还带了两个侍卫并一顶软轿。

进了医馆,同桑雾和气的点点头,罗安便进了屋子和柳华年商量着如何过年。

“我昨天问了问这里的陈太守,从他手里买了座宅子,打算给你做婚房。”

“这怎么好意思。”

罗安脸色不变,“不止是你的,东院是你的房子,西院是二弟的。正屋用来供先生的灵位,将来你若愿意用它做祖宅,二弟同意就行了。”罗安是长安世家子弟,虽算不上顶级贵族,但祖宅婚房都齐全,倒不用跟师兄弟在一起。

“乔师兄不反对?”

“他最近说话越来越阴阳怪气了,我就没问他。”

柳华年顿时言笑晏晏,“多谢师兄。”

“嗯,我带了人来,一会儿你坐轿子过去,晚上我们就在正屋吃年饭。”

同柳华年商量好,柳华年又同桑雾说了,等到中午前,几个人便一起到了罗安所说的宅子。

三进三出的高门大院,门口两座石狮子,檀木匾额上写着大大的两个字,“范府”。

柳华年只看一眼就知道,那匾额是新挂上的。

门口还守着两个仆人。见人过来,便训练有素的低头行礼,请众人进去。

这宅子的匾额虽然刚挂上,房子本身却不知建了多少年了,因此一路过去,宅子里的陈设器具大都半新不旧,沿路树木也都长得郁郁葱葱,直到进了主院,才看见焕然一新的摆设。

罗安与柳华年商量,他和乔明喻住在东边两间厢房,柳华年则同桑雾住在西边两间厢房。

骆飞琼昨天便回江陵去了,说要和母亲一起过年,桑雾请她帮忙照看阿中。

安置下来后,桑雾打了热水洗澡,又洗了头发,换了新衣裳,便到了饭点了。

张嬷嬷在门口敲门。

桑雾出门去了隔壁,就见柳华年正半坐在床上,他如今还不能洗澡,便用热水洗了头发,又洗了脸。桑雾进去时,他正由丫鬟伺候着擦头发。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洗一洗松快多了。我听人说护城河今晚放焰火,可惜不能去看。”

“明年去看也行啊。”

“也对。”

吃完年饭,罗安和乔明喻出去喝酒,桑雾和柳华年则各自回房歇息了。

新一年的初一到初五,便在养伤与休息中度过。

到了初六,天放晴。

柳华年觉得伤好得差不多了,便和桑雾在院子里走动,末了看见角落里放了棋桌,就让人拿了围棋和桑雾对弈起来。两人下了两局,张嬷嬷来问结婚当天的宴席酒菜,便又商量了大半天。正要歇息一番,却见乔明喻穿了身极鲜艳的大红百花袍子,带一柄折扇,翩翩而来。

然后坐在柳华年身侧。

“啧啧,你竟然输了。”

“桑雾很厉害的,换你也不一定赢。你来干什么?”

“有好事儿要告诉你。”

柳华年一脸怀疑。

乔明喻笑吟吟的解释,“我刚才去找大师哥聊天,却见京里来了人,说来传陛下的封赏旨意。我听了一两句,听说陛下要赏你……”

柳华年竖着耳朵仔细听,见乔明喻开始卖关子,便嗤笑道,“除夕前一天宫里便封了印,算起来,大哥的奏折传过去差不多是那时候。如今还没到开印的时候,陛下看没看到那折子都两说。”

“你竟不知道?也对,大师哥向来公正,这种宫闱秘事想来也不会告诉你。”

“什么宫闱秘事?”

“……”

“你不说算了,我到时候问大哥去。只是以后你有事也别找我。”

“据说是宫宴上,高阳公主不知做了什么事,被查出谋反的证据,一来二去,便查到荆王了。陛下当即大怒,开了印,命侍官连夜过来处置荆王府了。”乔明喻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悠的补充,“房家满门,如今在长安城的。都下了天牢。”

“那你岂不是要升官儿了?”

等回了屋,其他人都走了,桑雾忍不住问起来,“你说,房县令会不会因此被杀啊。”依据《贞观律》,谋反是大罪,要诛九族。而恰好,房与欢就在高阳公主的九族之内。

“不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他人很好。”比起乔明喻,房与欢才像一个正常的父母官,虽然有些时候太过严肃,但大部分情况,他都会依据律法,为治下百姓赢得最公正的待遇。“而且,他待你也算不错吧。”

“我宁愿他以前对我不好,这样我如今才狠下心,揍他一顿。”

“……”

“好了,别想他了,你想想十五。天上圆圆的月亮,我们就要做夫妻了。好不好?”

桑雾起身看了看天边的月牙儿,慢慢点头。

不知不觉,十五便到了。

前一天骆飞琼和阿中,以及神智渐渐清醒的灵娘便住进了离着范宅不远的一座宅子里,这座院子虽不及范宅大,但和江陵县的房子比起来已经是很宽阔的了。院里各种布置焕然一新,大门口的匾额上,则用楷书写着两个大字,“柳宅”。

据柳华年说,这是秦家送给自己的。

“华年书坊的利润有那么高?能撑得起府城的一座大房子?”

“不能啊,可我大师兄是皇帝的钦差,陛下这次派过来的特使,不仅来看望我,还代表陛下送了我宫里的千年灵芝,又要来参加我的婚礼,别说这座小房子了,若陈太守不送给大师兄这座范宅,怕秦家没了忌讳,会送个比这房子更大的院子。”

“……”

秦家送了柳宅后,罗安便和柳华年商议。让桑雾从柳宅出嫁,婚礼则在范宅举办。

十五这天,天未亮,桑雾便被丫鬟叫了起来。一番洗漱过后,年长的嬷嬷为桑雾开脸,上妆,又换上祖母绿的嫁衣。包括上襦,长裙,绣裾。

是的,令桑雾始料未及的是,如今这时代,男女婚嫁时男穿红女穿绿,而非后世的正红色,所谓红男绿女。

唯独身上一件轻飘飘的披帛是正红色的。

衣裳换好,嬷嬷又给桑雾戴了赤金镶红宝石的牡丹花冠,各色发梳,步摇和发簪,又戴了一对红艳艳的玛瑙镯子,一串赤金镶各色宝石的项链。才朝桑雾周身打量起来。

嬷嬷很快露出满意的笑容,将一柄绢帛绣鸳鸯相配图案的宫扇递给她,和气的解释道,“等傍晚行礼时,用它遮住脸,行完礼便放下来,之后敬酒,进洞房。”嬷嬷来前特意被柳华年叮嘱了一番,说桑雾不大懂结婚程序,让他仔细解释。

桑雾顿时有些呆愣,“那我要在这里等到傍晚啊?”

“当然不是,如今快晌午了,方才不是让您喝了一碗汤吗?一会儿用些点心,再补一次妆,时间便到了。”

“哦。”

正这时,骆飞琼大步流星的进来了,之后便是一愣。

她身后则慢慢走出一个人来,这人打量着眼前珠光璀璨的少女,眼睛便红了,犹疑的问,“桑雾?”

却是桑雾娘。

桑雾急忙站起来,“娘。”

“哎,快,快坐下。”桑雾娘大步过来,下意识的要去碰碰桑雾的脸,却在看到那些精致华美的首饰时忙缩了手,又在裙子上擦了擦,才无措道,“我就是,没想到,真好看!”

骆飞琼大力点头,“首饰好看,桑雾你长得也耐看。真美!”

桑雾只得无措的笑,脸一红,却想起来,“小枫呢?”

“他在院子里呢,要进来,被我拦住了。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

一旁嬷嬷搬了胡床放到桑雾娘脚下,乐呵呵的道,“太太坐下说话,时间还长。这嫁人前姑娘家可要好好念叨念叨,将来可有一段时间见不到呢。”

“嗯,多谢,我知道。”

桑雾不知怎的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桑雾娘忙拿了帕子去拭,边絮絮道,“哭不得,好不容易上了妆,再说大喜的日子,”她自己却不由自主的掉下了大颗大颗的眼泪珠子。

母女俩接着平了心绪,便低声说着话,大都是桑雾娘在说,诸如让她细心照顾柳华年一类,桑雾温声听了,倒也没反驳。就这样说到傍晚,天色昏黄,耳畔隐隐传来了吹鼓手张扬且连续的喜庆乐声。

“来了,来了!”

“对,快准备这些。”

“还有扇子,扇子带上!”

一阵兵荒马乱,等桑雾回过神。已经被搀扶着上了轿子,借助轿帘跳动时的空隙,她隐约看见,穿一身红袍的柳华年骑着高头大马,身姿笔挺,如玉树芝兰。

等到了范宅,柳华年从身上解下大红绸缎,一头递给桑雾,自己则牵着另一头,将她引向范宅正屋,两人的喜堂。

“一拜天地!”皇帝年关派来的特使魏大人身姿高大,说话也中气十足,一板一眼的说着祝词。

“二拜高堂!”桑雾娘见了今天的阵仗,怎么也不肯出来,这高堂之礼,便对着范恕之范先生的画像进行了。

“夫妻对拜!”

之后,桑雾在众人的起哄下,慢慢拿下了挡脸的宫扇。

对面柳华年正笑的得意,见状一呆,面上,顿时浮起淡淡红晕。

“新人敬酒,新人敬酒!”又有人开始起哄。

柳华年却咳嗽一声,看眼一旁站着的罗安,“大师兄,我累了。”

罗安倒没别的想法,只以为柳华年伤口没好利索,笑笑道,“华年身上有伤,我和二弟代他敬酒,便送他回去吧。”

原本其他人还想起哄的,见说话的是有板有眼的罗安,顿时齐齐闭了嘴。

过不多久,柳华年和桑雾便到了新房。桑雾本以为柳华年当真不舒服,不想刚进去他便抱着自己亲起来,还寻了空隙对屋里等着的丫鬟道,“都出去。”

众人急忙退出去。

柳华年这才将桑雾松开,盯着她道,“我们喝交杯酒。”

话落,大步牵着桑雾向床榻走去。

仲春时节,草长莺飞。

桑雾坐在宽阔的马车里。望着路边各色风景,终于忍不住问,“所以,我们卖了柳宅,是要去哪里?”

“孟县。”柳华年拿了个木匣子,里面放了几根发簪,他挑了一枚,插到桑雾发间,觉得不好看,又换了一枚。解释道,“房与欢新任职的地方。”

“他没事?”那不是造反的罪名吗?

“当初陛下说,若我愿意来江陵做诱饵,就许我一个愿望。”

“要是不愿意呢?”

“就去死。”

“……”

柳华年笑起来,“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救他一命,便将这个恩情给他了。”

“可你不是,不想我见他吗?”

“所以去孟县参加他的婚礼啊。”

“什么?”骆飞琼不是还在江陵吗?

“他可是世家子弟,就算房家败了,房宰相以前的弟子照样愿意招他做女婿,你不会以为他和骆飞琼真的能走到一起吧?他要真的属意骆飞琼,早就成了,还会拖到如今?”

桑雾一时迷茫至极。

柳华年倒耐心地解释,“我可是男人,男人最了解男人的心思了,就如我对你,你想想从我们认识到成婚,有没有一年时间?”

“我当初以为,房县令家世好,家里人不准。”不是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不能娶妻又不是不能纳妾,再不济,总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将来好无遗憾吧?”柳华年终于选定了一枚簪子,得意的笑笑,一锤定音道,“没那心思就没那心思,男女之间,但凡一拖再拖的,都是姻缘难成。”

“那,飞琼知不知道?”说起来,这次出门,柳华年什么都没有说,桑雾还有点儿生气。

“我告诉她了啊,所以她没有来。”

桑雾决定换个话题,“你说孟县是什么样子的啊,我们在那儿住不住的惯?也不知道那里东西好不好吃。”

“我也不知道,我没去过。”柳华年握着桑雾的手,靠在她肩上闭目养神,“我是想着,你若要写讼状,还是在房大人治下的好,不然我不放心。不过我们在孟县也住不长。”

“什么,意思?”

“之前那位魏大人临走前同我说了,说陛下有旨,命我最晚拖到三年后,去长安画府任职。这二三年画府人手本就在更替了,等过几年一位主事要退休,到时候人手肯定不够。”

桑雾一时怔愣,却见柳华年微微抬头,用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自己。

“所以,过几年,我们一起去长安好不好?”

桑雾如被蛊惑般,露出一个微笑,低声道,“好。”

这个字很快飘散在风中,马车过处,春风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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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女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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