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大夫倒是不简单啊
似有些颠簸,又有些憋闷,何无患缓了好久才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被裹在棉被中,慌神得挣扎起来,立马被掂了下,有男人的嗓音透进来,“别乱动。”
她微怔,又是那个大夫?
“你想干嘛!”
“嘘别说话。”许奕安的声音低沉,又把怀里的棉被卷抱紧了些,“有人来了,我帮你逃过去。”
何无患到底是有自知之明的,果然听到了有人前来拦路的动静。
“站住,手里抱的是什么!”
面对追问,许奕安显得很没耐心,皱起眉头开口就训斥道:“干什么!是不是要我在你们的天灵盖上扎一针才能清明些?!我今天才从你们家里爬出来,这会儿又来拦我!巴不得你们主公病死是不是!”
被他这么一唬,几个追杀者才认出许奕安,虽有些忌惮,但还是不肯放他走,“许神医恕罪,只是今天那刺客您也是见过的,找不到人,我们实在不好交差。”
“找不到人就找我头上啊,我是刺客不成!”许奕安有些心急,尤其掌中逐渐温润的渗出说明怀中人的伤势已不容耽误。
恰巧那追杀者眼尖得看到地上滴落的血迹,正欲伸手掀开棉被,却被许奕安强势得躲开,“干什么!妇人急产破血你还拦!出了人命岂不是砸了我的招牌,给我让开!”
许神医在岑侯面前都从不收敛脾气,侯府里的下人又岂敢为难他,面面相觑好半晌,才挪开步子,“冒犯神医了,神医请便。”
他们的对话,何无患勉强能听清,不由起了几分好奇。能让岑侯都忌惮的许神医?这男人,果然不简单。
一身伤口因为颠簸而再次迸开,不知为何,何无患竟有些心暖。原来他之前离开是为了替自己逃脱寻棉被去了,想的倒是周到。
想起小巷里他的言语和刚刚维护她时有力的紧抱,这个许神医……应该不是恶人吧。
感受到怀里过于平静的呼吸,许奕安加快脚步赶回了自己的小院,将棉被卷放在西屋的架子床上,又把自己屋里的炭盆端了来。
重伤失血加上颠簸,何无患已然昏迷,脸色一片青灰,唇色惨白如纸,哪怕被棉被裹着也没有半点回温,浑身冰得吓人。
席卷而来的浓重血腥让许奕安这种大夫都忍不住皱眉,毫不耽误得给她除去那身被血浸透发硬的黑衣,露出肌肤的那一刻,还是不免触目惊心。
要不是他草率朝她洒了药粉,也不至让这个姑娘家受如此重的伤,这一刀一剑割出的伤口得多疼啊,那么多的追兵,围堵一个弱女子也真亏得他们下得了手。
不过……
回想起岑侯被一刀割喉的惨状,许奕安又回了神。他清楚如今这世道,各方势力斗法谁都不是好东西,这姑娘铁定也害过不少人的性命,即使丧命也绝算不上冤枉。
只是在他许奕安这里,病人没有好坏之分,更何况还是因他而受的伤。
打来热水为她擦洗大大小小的伤口,好几盆血水下来才算妥帖,又拿来止血药的时候,他才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细节。
虽然通身几乎没一块好地方,但她身上的伤全是新的,一块旧疤痕也没有,反而肌肤滑嫩白皙。
这姑娘干的是刀尖舔血的活儿,受伤在所难免,又怎么会一点不留疤呢?
难道身为一个刺客,她会刻意保养自己的皮肤?
心里虽疑惑,手上的动作却不敢停,直到药粉洒在颈间伤口上时,无意间对上了她的目光。
她……什么时候醒来的?
虽说病不讳医,但到底眼前是个少女,又未着寸缕,若是昏的倒还好,可这会儿人醒了,与他双目相对,让许奕安多少有些耳热。
“那个……”
他本想解释两句,谁知那少女却突然想到什么,猛地坐起身来扯住他的衣领,身上药粉洒了满床,好不容易擦干净的伤口又溢出血来,惹得许奕安眉头猛跳了两下。
“岑侯死了没。”何无患管不了别的,她只关心自己的任务有没有完成。听到这明显没力气的虚声,许奕安更是恼火,“你先躺好来,以为我治个伤很轻松么!”
“他有没有死!”无患反强硬起来,胸膛起伏的厉害,虽连个遮羞都没有,但这一身血肉模糊实在触目惊心,哪还有什么旖旎可言。
就是这个男人,害她差点被乱剑砍死,使的那迷药连她都受不住。若他是岑侯一党的,难说会不会出手相救。
当时她手软无力,一剑割下的力道并不重,若是……
可许奕安的回应只有抽动得越发明显的眉头,眼见着脸色阴沉了下来。
“你,给我躺好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别人的命比你自己的命都要紧是不是!一身伤你自己不痛啊,敢乱动你别让我治啊!”
“我求你了?”一句毫无温度的话,将他噎得无言以对。
对,的确没人求他,是他自己自作多情费劲把她扛回来的,所以这会儿还得道歉是不是?!
无患可没工夫欣赏他青白相间的脸色,想要下床却没有力气,险些栽倒在地。
许奕安扶住她,没好气地咋舌,“救活了,谁让我在场呢,人要是死在我面前岂不是砸我招牌?你要是再不躺好我真生气了啊。”
可旋即,他又没法再说什么了。
只见刚刚还咬牙切齿的少女在听到这话后,立马如雷轰顶,抽了筋骨般瘫坐不动,眼里全是绝望,又残留了一分不愿相信。
看起来,竟显得有些可怜。
“你……”无患挣扎地抬眼,脸色又比之前白了些许,“你真救回了他?我费了那么大工夫,你居然……”
岑侯好本事啊,竟找了个这样的大夫护命,如今她任务失败,连回去都没法了……
看出自己被误会,许奕安尽力忍着脾气道:“我不管你们之间什么恩怨,也不是你们任何一党的人,我只是个大夫,看到人受伤自然要治,不然你以为我对你就有什么恩情非要救你?”
无患无言,眼里满是不信任,许奕安见她不配合也没了耐心,并指按住她唯一没有伤口的额头,不顾她瞪大的眼,毫不温柔得把她按回了床榻上。
“你爱信不信,大不了等你伤好了以后再去杀一次,不过下一次受伤别再找我了,当我愿意管你们啊。”
从未被如此对待的无患却有些愣了,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妥协,尤其是眼下情形确如这男人所言,自己根本无力决定什么。
抿着唇气郁了半晌,她终是闷闷叹了口气,“不是要疗伤么。”
许奕安倒没追究她的语气,自绞了布巾再次帮无患擦干伤口,不知被触及了什么往事,忽而神情难言得低语了一句:“真不知道你们这些权贵成天都在想些什么,自相残杀还乐此不疲。”
而这句话,又被无患听出了些许的情绪,这个人很讨厌当道的权贵?
之后,两人皆是沉默,许奕安又为她施针止血,不料一针下去却被惊的倒吸一口冷气,想要掩饰已来不及了。
听到动静后,无患瞥向了自己的手臂和刚被扎上的银针,眼见着银亮的细针慢慢被染得暗黑,只眨眼工夫便看不出原貌了。
“你中了剧毒?”许奕安不大确定,真要中了剧毒,还能无事到现在?
何无患却浑不在意,疲惫得闭目养神,“无需在意。”
“那不行!”许奕安眉头一皱,“我不知道你中了什么毒,怎么给你——”后面的话,被堵在了森然的目光中。
这一刻,许奕安才想起来眼前这人是个杀伐利落的刺客,他们,总有许多不能为人知的秘密。
炭盆里噼啪响了两声,红光挣扎了片刻,渐渐化为泛白的炭灰。
许奕安没有等到她的只言片语,悻悻得继续为她施针,何无患也面目淡然,直到施针结束,才动了动眼皮:“从小服毒所致的。”
也不知这句话中有什么让许奕安那么惊愕,竟然失手打翻了止血药粉,想要收拾却又撞倒了凳子,血水泼得他半身狼狈,全然没有刚才胸有成竹甚至有恃无恐的神气。
这一切,都被何无患冷漠得看着。
她半眯着眼,注意到许奕安拧干衣角的动作,又瞥了眼地上的水泊,眸光不定。
好不容易缓和了脸色的许奕安刚松口气,猛然听到背后一声幽幽的问话,“为什么你会没事?”
转过身,见她已然坐起,指节用力,脊背直挺,这般随时准备出手了结他性命的姿态,像极了危险的野豹。
“我从小被喂毒,血毒是我最后一个武器,触碰者甚至能被毒死,而你……”
她微微抬首,眼里映着许奕安那张周正干净的脸孔,“许神医?触碰了我的血,你为何会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