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
天还未亮,这一艘浮在空中的巨舟便穿过重重云雾,出现在广袤无尽的天空之上。
白桐扶着栏杆,忍着心头的不适,望着下方。
她的眼睛呈现碧蓝的颜色,摄人心魄的美丽,像是平静草原上倒映着天空的湖水,清澈透亮。
风长陵走到她的身侧,想开口说什么,白桐便抢先开口,说道:“这一路上,我们都没看到什么人烟。你说,妖界的妖物,该是在哪里呢?”
被她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打断,风长陵刚要说出口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他点点头,说道:“或许我们还没有走到他们所在的位置。”
白桐扶着栏杆,衣决飘飘,似乎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风长陵心里空空落落。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昨晚你为何不去怜莹她们房里?你是三姓,不必再跟着襄王。”
白桐没想到自己就算打断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他依旧是问了出来。
她不动声色地说道:“我是襄王的侍从,为何不跟着襄王?”
风长陵有些懊恼,说道:“你是白桐。不是碧湖。”
白桐笑了笑,有些无奈,也有些叹息:“白桐也好,碧湖也罢,不都是襄王的人么?”
风长陵脸色一变,继而说道:“让你呆在襄王那里只是为了一时,并非长久。你终归是要回到妖司的。”
白桐垂眸,半响才说道:“白家已经没了,我若是要回去,该回哪里去?”
风长陵瞧见她这幅神色,心一软,想要伸手来握住她的手。语气放得轻缓多了:“你可以嫁到我们风家来。”
白桐抬起头,眼眸平静,温和从容地说道:“妖司保不住白家,还能保住我么?”
风长陵一愣,继而心里有些生气,说道:“你是在责怪我们风家和怜家没保护好白家么?”
他的话显然带了丝苛责的语气。
白桐隐隐约约有些反感,但她素来波澜不惊,语气还是温和,却已经带上了一丝疏离的意味,说道:“我会重组白家,但白家不需再依附任何人,我也不会嫁到你们风家。”
风长陵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意思,继而想明白了,心里又是浮上怒气,没好气道:“白家历来弱小,若不是依靠风家和怜家,怎么可能……”
白桐冷冷地说道:“白家才是三姓之首,我,白桐,才是三姓之首。”
风长陵被她刹那间爆发的寒意所震,心里却还是不甘心,望向一旁,不屑地说道:“若是没有风家和怜家,白家一家又算得了什么?”
白桐心中叹息,他自始至终都是在可怜自己,以为自己是弱者,所以需要保护。
可她有尊严。
如果别人自始至终都要拿同情这个理由来照顾自己,但凡有一丝尊严,都不可能这样无动于衷地接受别人的施舍。
索性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白家长女,再不用遮掩,一切都能摊开来说。
白桐望着风长陵,半响才冷冷地说道:“白家身体羸弱,但我们是三姓之首。我是妖瞳,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更不需要任何人来可怜我。”
风长陵一时火气也冒了上来,怒极反笑:“我哪里同情你了。哪里可怜你了?”
白桐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才说道:“没有就好。”
继而从他旁边擦肩而过。
风长陵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将她用力一扯,眼里冒了怒火,忍着满心的恼恨道:“白桐,你没有摆正你的身份吗?你是白家的长女,你和我指腹为婚,我们风家会保护你庇佑你,你还有什么不满,非要跟在襄王身边?他能给你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大,云鹤抱着巨石剑倚在门口,朝着这边看。
他攥着白桐的手,手上青筋隐隐约约,太阳穴突突地跳。
白桐平静地说道:“风长陵,你我都是三姓,你我平等,你无权干涉我的去留。”
风长陵更是恼恨:“我是你的未婚夫!”
白桐心里失望极了。
怜兰和怜莹正巧从阶梯上缓步而下,看见这一幕。怜兰咬住了下唇,怜莹抱着胳膊冷笑:“哟,白桐,昨晚你去哪儿了?我们可在房里候了你一晚。”
白桐伸手去掰开风长陵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声音平静:“我的父母已死,指腹为婚不过是玩笑,婚约已然作废。风长陵,谢谢你帮我,欠你的人情我记下了,以后会还。”
风长陵冷笑了一声,打开她的手,额头青筋隐隐:“还?怎么还?”
白桐已经吃不准他到底是被拂了面子恼羞成怒,还是因为自己说中了他的想法,才会如此气愤。
楚朝夕和楚何走出自己的房间,风长陵的声音极有特色,他们听到这声音,情不自禁就出来了。
白桐认真道:“自然会有还的时候。”
风长陵却还是不放手。攥着她的胳膊,手指如同磐石一般坚硬,白桐费尽力气都没有挣脱。
他似乎火气上了头,捏着她的胳膊,手劲极大,捏得白桐微微蹙眉。
风长陵嗤笑了一声,听到她这个回答,漠然地说道:“自然会有还的时候,说得多轻巧。”
白桐觉得他越发不可理喻。
“那我替她还,怎样?”
苏郁的声线极为低沉,淡,却寒。
风长陵望向苏郁。他倚在门口,衣衫松散,墨似得长发披散,面如冠玉,惊为天人。
苏郁拢了拢衣裳,微微一笑:“白桐,还不过来?”
风长陵脸色变了一分,半响,还是松开了手。
白桐垂眸走到苏郁身前。
苏郁倚在门口,眼里带着一抹玩味,朝白桐说道:“昨晚服侍的不错。”
白桐听见他这话,顿时脸一黑,欲言又止。
风长陵脸色剧变,看着白桐没有反驳,半响才冷笑了一声,径直上了楼。
怜兰咬着唇,看了白桐和苏郁一眼,继而上了楼。追着风长陵去了。
怜莹在原地站了会儿,抱着胳膊看着白桐,半响哼了一声,也进了房间。
苏郁一把拉住白桐的手腕,将她拉进房里。
云鹤难得清醒了一回,走出门外。替他关上了门。
灯罩里的红烛尚在垂泪。
白桐静静道:“谢谢襄王殿下为白桐解困。”
苏郁坐在桌边,手里端着茶杯把玩,眯着眼问道:“风长陵生得俊美,性子倒也不错,算是三姓里的青年才俊,你对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白桐摇摇头。说道:“风长陵很好。”
苏郁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撑着下巴,墨玉一般的头发淋漓地披在肩头,淡淡道:“那你为何要拒绝他?是因为,觉得他对你只有怜悯吗?”
白桐心里有些郁闷,这一趟去往妖界,明明前途艰难险阻未可知,但为什么一个二个都气定神闲?
到这要紧关头,反倒关心起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
她停顿了片刻,才说道:“殿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苏郁轻轻地笑了一声,说道:“没有行动的怜悯是这个世上最无用的东西。他若真是怜悯你,就该为你找出杀死白家满门的凶手,与你共同进退,而不是在这种时候与你风花雪月,可怜你,安慰你,是吗?”
他嗤笑了一声,说道:“风长陵果然还是太年轻,光知道安慰你,却不知道怎样才是最能安慰你的法子。”
白桐默然。
苏郁又说道:“你觉得你欠了他的吗?”
白桐看着他,不置可否,苏郁自顾自地继续道:“那你觉得你欠了我的么?”
白桐摇摇头。
苏郁笑了一声,摇晃着手里空空如也的白瓷杯。说道:“那就是了。你欠了他的,所以你要对他温和有礼,心生感激,情爱里最怕的就是感激不尽和逆来顺受,就像是一个只知道报恩的傀儡,他对你好,你会想,这是恩赐。他对你不好,你会想,你既然欠得他那么多,就当是报恩了。那么,除了恩赐和报恩。还有什么值得欢喜的么?”
白桐被他说得有些茫然,苏郁又说道:“倘若你与他两不相欠,他对你好,你便可爱他,他对你不好,你便可恨他,爱有千般爱,恨有千般恨,这才算痛快。”
白桐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心里一想似乎是这么个理,但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她抿唇道:“殿下同我说这个做什么?”
苏郁将白瓷杯放在桌上,看着她一脸郁闷的样子,心里快活极了,慢慢道:“你是我的侍从,本王是个仁慈的王爷,自然有义务为你解答疑惑。”
白桐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地跳动,饶是再好的定性,都被他这句话给激得想骂人:”白桐没有想过为这种事情烦恼,也用不着殿下来替我解答疑惑。“
苏郁就爱看她吃瘪的样子,看她露出那种懊丧而恼恨的模样,而不是以往那边,波澜不惊,宛若看不穿的深渊。
如今她总算露出了一点破绽。
苏郁望着她,烛火在他的脸上跳跃,他笑容浅淡,摄人心魄:“当然有必要,白桐,你是我的人,你不欠我,我也不曾怜悯你,你我平等,我对你好,你便可放心大胆来爱我。”
白桐的眼皮跳了跳,半响才无声地掐了掐自己的掌心,说道:“殿下真会说笑。”
苏郁看着她真是一副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形容,心中快意更甚。
这比他昔日里折磨任何人都来得更是有趣。
巨舟已经渐渐沉了下去。
在晨光刺破穹苍的那一刹那,巨舟稳稳地停在了一片湖中。
浮动的木浆收回仓口,船舱吃水,水浪一波一波地向四面涌去。
这重愈千斤的船停在湖面上,船身摇晃了两下,终于停稳了。
四面开阔,一望无际,几乎瞧不见边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