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谋

密谋

城楼下,城门半敞。

排着长队的城中百姓皆是翘首望着前方。如今进城的人和出城的人都分成两列,井然有序地进出着。

按个排查的官兵们一脸冷肃,每过一个人,便要叫着抬起头来仔细对比画像上的人物。

这是一幅白家夫人生时的画像。白桐被养在山中,多年不曾归于白家。都说女承母貌,唯一能判断她长相的依据,便是白家夫人生时的画像。

前面挨挨挤挤的人群里,白桐低着头,身上穿着一件灰黑色的粗布衣裳,怀里抱着一叠风筝,背后的货架上搁着些许纸风车,铜锣鼓。

她埋头站在人群里,咋一看,像是个瘦小怯弱的清瘦男人,眼神鬼鬼祟祟地往四周瞟。

轮到她过了排查的关卡,那拿着纸笔在旁的官吏早已呵欠连天,朝着她不耐烦地说道:“什么名字,籍贯何处,现居何处,来城里做什么?”

说罢,又是两个呵欠。

白桐一脸讨好的笑,她脸上涂黑了些,用画笔将眉毛画粗,动作也做得怯弱,结结巴巴说道:“小的叫招德,林家镇上彩衣村的住户,一直都住在那儿。我来这城里,就是卖卖货,走走生意。”

那官吏翻看了户籍记录,确定了有这个人之后,粗着嗓子说道:“现在城里戒严了,有贼人出没,街上哪里来的人买你这些玩意?回去吧回去吧!”

说罢,便要在本子上画个叉。

白桐心里跳了跳,但是却还是压下心头慌乱,伸手从袖子里掏了枚银钱,左右看了看,塞到了官吏的手里,陪着笑脸道:“官老爷,你就可怜可怜小的吧……小的家里八十岁的母亲还在等着小的饭钱呢!”

她笑得极尽谄媚。

官老爷瞧着她的脸,心里有些鄙夷,但是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时,却是格外柔软,竟是跟个娘们似得,柔若无骨。

他被她这么一奉承,拿了那枚银钱,脸上蔑笑,打量了她两眼,说道:“倒是生得跟个娘们似得,这么弱不禁风,好了好了,走吧!”

说罢,便对后面管着城门的人高声道:“下一个。”

白桐心里狂跳不止,她低着头走进城门。旁边有人从一侧走过来,风封迎着风长陵,往这边过来了。

风长陵生得高大俊美,身穿玄衣,行走时像是一片黑色的阴云。他同白桐擦肩而过,在经过那一刹那,仿佛是有所发觉,回头看向白桐,不由皱起眉头。

白桐却已经背着货架,仿佛是一只见不得光的小老鼠,一溜烟便消失在人群里。

风长陵走到前面,那守门的官吏见风封来了,再看到这旁边这位更是气宇轩昂,当即知道他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连忙把打了一半的哈欠给憋了回去。

风长陵若有所思地望着城里涌进的人群,风封却是已经开口道:“怎么了?”

风长陵神色有些疑惑,看了一眼坐在那里朝自己点头哈腰的官吏,继而神色迟疑地说道:“刚刚进去那个男人,我总觉得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那官吏将忘语夫人的画像卷起来,身后有过了关卡的男子嘀咕道:“要查就查女人罢,干嘛连男人也要查?”

风封听见风长陵这样问,朝那官吏问道:“刚刚过去那个,是什么人?”

那官吏点头哈腰,忙不迭地说道:“那人叫招德,是附近林家镇彩衣村的人,是个卖货的货郎。”

风封哦了一声,说道:“是卖货的货郎?倒是生得瘦弱,瞧着有些像女人。”

话一出口,风长陵却是神色一变,他皱起眉头,不言不语,半响才低声说道:“我记得,静心寺下,便是有一个村……只是去查过的人回来之后都说,那没找到白桐的踪迹,那个村,就是叫做彩衣村……”

他猛然一震,风封却是疑惑道:“哪里有这样巧的事情?”

风长陵却是快步走到旁侧,不说三七二十一,便解开一辆马匹的缰绳,自己翻身上马,定定地说道:“我去看看,这边你自己照看吧!”

说罢,他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便扬起蹄子飞奔而去。

京都里的巷道弯弯绕绕,四周的房舍都呈现一片青灰色。

白桐飞快地在巷道里穿行。

她穿着灰黑色的衣裳,仿佛一只黑色的老鼠。天烨城里自从出了妖风和吃心的怪谈后,便鲜少有人走动。如今正是青天白日,刚刚进了城门之后的大街上倒也难见到几个闲逛的人。

两边的商贩都有气无力的叫卖着,来来往往扛着货架的人脸上都不怎么好看。

白桐瞄准了一条小巷道,便钻了进去。外面阳光正好,高楼林立,雕梁画栋,进了这巷子里,却是阴冷生寒。

瞧见四周没人,她这才松下口气,放缓了步调,往巷子的另一条出口去了。

她在彩衣镇的时候,给那老婆婆提议,让她将自己挪到了一处山林废旧房舍里去。

后面果然来了来询问的官府来人,找不见白桐,也只得罢休。

她无法确信自己身边是否有人跟着,每隔一段距离,便要绕道一段,免得被人盯上。

如今再次确认下来自己是安全的,白桐稍微放缓了些脚步,走到旁边的酒家上来。

店里很是冷清。

白桐拉高了自己的衣领,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店小二勤快地将桌子收拾干净,将干净的碗碟摆上来,几个小菜,一碗米饭。

窗户开着,外面吹进和煦的春风,迎面拂过她的脸。

耳畔几缕发丝松散下来,落在她的腮边,衬得她的脸极为苍白黯淡。

外面响起脚步声,有人坐在了她的旁边。

白桐将目光从窗扉外的街道上收回来,默默地拿起碗筷,大口大口地吃起饭来。

旁边来的客人生得高大,穿着一身玄色衣裳,坐在紧挨着的一张桌子上。

听见他吩咐下菜品,店小二当即殷切地下了楼。

白桐坐在窗边,阳光斜斜,落在她的脸上。她捏着筷子,手指握在筷子末端,低垂着眼睫,大口地往嘴里扒饭,却是细嚼慢咽,悄无声息地咽下去。

她吃的安静极了。

风长陵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他一只手撑着下巴,侧着脸,半边脸上浮现一抹好奇的神色。

他单手朝上,手里握着一双筷子。

白桐不经意地撇了一眼,瞧见风长陵松开握着筷子的手指,那筷子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往上面抖了抖,稳稳当当地停在了空中。

那双筷子浮在他的手掌之上,隔着将近三寸许的地方,像是浪花上的浮萍,摇摇晃晃,却始终没有跌落下来。

她的动作僵住了,嘴里塞了饭,腮帮子有些鼓,却是像是迎面给了一拳一般,愣在了原地。

半响,她才艰难地吞下了那口饭,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撇开了目光。

风长陵有些好奇,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白桐,却见她当即起身,收拾好旁边的货架,脸上却还是故作镇定,飞快地从自己的面前经过,似乎是要离开了。

筷子啪嗒一声落在了桌子上面,风长陵伸手,一把拽住了白桐的肩膀。

白桐猝不及防被他拉住,当即挣扎起来,像是受了惊的兔子,拼命地挣脱。风长陵心里确定了七八分,只是手指用力,扣住她的肩膀,低低喊道:“白桐?”

白桐面色一白,面如死灰,半响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是妖羽风家的人?”

三姓家族,本来齐心协力,保卫着云鼎的安危。只是现如今妖司之中白家已灭,要说其他两族都是干净的,白桐也是不会信的。

偌大一个白家,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这后面的水,比她想象得更深,她不敢信任任何一个人。

哪怕都是三姓。

风长陵深吸了一口气,听见她这样说,便是变相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他半是欢喜半是忧虑地说道:“白桐,我是风长陵,小时候,我们见过的。”

白桐狐疑地看着他,继而将目光挪到他的手上。

风长陵当即放开手,将双手抬起,作无害状。

白桐紧盯着他,半响才说道:“风长陵?”

风长陵忙不迭说道:“对,我是妖羽风家的少子风长陵,小时候,我来过你家里,那时候,你一直躲在忘语夫人身后,连话都不肯与我说一句。”

白桐将目光在他的脸上逡巡了片刻,这才确定他似乎真的是小时记忆里那个活泼捣蛋的风家少子。

她心跳得厉害,半是怀疑半是警惕,低声说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风长陵心里有些欣喜,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微微笑着说道:“其实我一开始并有认出你来,只是你和忘语夫人的样貌真是有几分相像,身上又有三姓的味道。如今你扮作是男子,他们自然没有将你放在心上……白桐,你怎么不来找我们妖司?”

白桐抬起眼睫看了他一眼,风长陵见她神色冷淡,有些不解,但转念一想,如今白家被灭门,她遭了这么些波折,心里必然是不好过。

风长陵踌躇着,迟疑着开口道:“白桐,白家的事情我很遗憾……前几日我和怜莹,来静心寺找过你,但是只看到一地残尸,所幸里面并没有你。”

白桐嗯了一声,低低地说道:“你知道是谁杀了我父亲和宗亲,还有忘尺大师的吗?”

风长陵摇摇头。

白桐低声说道:“我也想查出来,是谁杀了我的父亲和师傅,所以我才回这天烨城了。”

风长陵认真道:“白桐,跟我回风家吧。你放心,不管是谁灭掉了白家,他都别想再伤害你。现如今,我们风家和怜家都在找你,你是白家最后的血脉,无论如何,妖司也好,皇族也罢,都会尽心庇护于你。”

白桐平静地笑了笑,她低声说道:“能灭掉白家的人,放眼这天下,能叫出名的就那么几个。风长陵,你有这功夫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你自己。如今白家被灭,就说明妖司三姓在那背后的人心中没有那么重要。他既然可以灭掉白家,那就可以再灭掉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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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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