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前因
一进云舟,入眼便是一扇六开的贝壳贴花花鸟图屏风,屏风前摆着一张茶桌,桌上摆着一套紫金泥茶具,桌下铺着深蓝色嵌珊瑚珠丝绒软毯。
“芸娘?芸娘?”
桌边不见人影,墨言扬声喊道,“人到哪里去了?莫不是又被什么英俊后生迷了眼跑了不成?”
“喊什么喊!就你这不男不女的老东西有嘴!”
随着一道泼辣语音,屏风后转出来一名美艳女子,只见她生得一双弯月眉,一对桃花眼,顾盼间风情流转,端的是一副温婉迷人样貌,偏生一开口就成了朝天椒,辣的很。
“唉唉,都说好了不要拿我现在的性别攻击人了。”
墨言捂了下胸口,随即侧身指着韩情二人道,“他们便是我之前说过的后生,矮个子的是韩情。少白头的是陆子涵。”
韩情:……
说话这么损,怨不得别人说你是不男不女的老东西。
“前辈,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不过现在韩情没心情与墨言斗嘴,他跟陆子涵还心心念念宁飞尘的下落,“那宁飞尘如今到底身在何处?海神又是怎么一回事?”
“站着说不嫌累?”
芸娘走到茶桌边,端起茶壶倒了四杯茶出来。“坐下说吧。”
众人一一落座,墨言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这才提起话头,“实不相瞒,我这次在桃花渡停留,正是收到了芸娘的消息,要帮她解决这个藏头露尾的‘海神’,芸
娘,你给他们两个讲讲这海神的来历。”
“好吧,我给你们从头讲讲。”
芸娘倚坐在几个软靠垫上,随手把垂到身前的长发撩到颈后,“你们想也看出来了。我并不是海族,只是个喜欢做生意的妖族,当年我把幻海阁开到这桃花渡的时候,这里
并没有什么修行门派,也没有如今这么繁华,充其量只是个风景比较好的岛屿而已,岛上居民性情温和少有争斗,也不排斥外族,在这地方日子过得反倒比之前安静逍遥,一来
二去,我也就把这地方当成了我第二个故乡,然而好景难常在,六百年前,岛上突然多出来一个渡情坊——墨言之前应该提醒过你们吧,这岛上哪儿都去的,唯独渡情坊去不得
。”
“是提醒过。”
韩情点头,只不过起初他被渡情坊的名字误导,以为那里是风月场所,现在看来好似不是这样,“听您的意思,这渡情坊与海神有关联?”
“关联可大了去了。”
芸娘冷笑一声,“渡情坊初开起来时,打得是医馆的名头,从前海族生病了都是自个儿找些药草治疗一下,渡情坊来了后,就在海族当中推行丹药,丹药的药效自是比普通
草药来的强,一时间,渡情坊在桃花渡的名声打得比我幻海阁还响亮,不过若只是想做生意,我也不会与那些披着人皮的蛇女计较什么,可谁能想到,这渡情坊心思大得很——
她们居然想要修神道。”
神道……
韩情看向陆子涵,发现对方也在看着他。
这便与他们之前的推测对上了,所谓的“海神”果然是个神道修士,唯一没叫他们料对的是。这个“海神”并不是海族,听起来是蛇妖一族的。
“要修神道,就要建立信仰,排除异己,那群蛇女的首领本体是静海水蚺,修为高深且精通水性,‘海神’便是指的她,平日里她大多在闭关修炼,只每隔五年现身一次,
兴风作浪弄出个所谓的‘神迹’,而后要求海族们给她缴纳贡品。”
“贡品里……有活人?”
陆子涵问道。
“最早是没有的。”
芸娘抬手捏了捏眉心,“不过一百年前,事情出现了变化,海神开始要求上供活人,且这个人选必须是她指定的那个人,她对外宣称,这人是被大海厌弃诅咒的,如果让那
个人活着。海便会发怒,将整个桃花渡淹没——当时岛上的海族已经对海神的话深信不疑,所以不管她指定了谁,都会毫不犹豫的将那人送到海神面前,我多方调查,发现这些
贡品无一例外都被海神给吞噬掉了。”
“宁飞尘就是这一次的贡品……”
说到这里,韩情已经知道了宁飞尘被孤立被遗弃的原因。
“对。”
芸娘点点头,“宁飞尘这个孩子,据说是七年前从海中被冲上岸,而后被宁家夫妇捡回家收养的,他三岁时,宁家夫妇出海打渔遇到了风暴,连尸首都没有寻回来,当时便
有流言,说这孩子不祥,不过他兄长并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一门心思要将他养大成人,可流言愈演愈烈。到后来整个岛上没人愿意跟宁飞尘扯上关系,就连他兄长娶来的妻子,
也从未与宁飞尘见过面,宁飞尘这孩子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嫂子这件事,然而他兄长能抵抗得住流言,却抵抗不了海神的命令,渡情坊会在海神祭开始前一个月放出海神指定的
祭品名单,宁飞尘便是这一次被指定的祭品。”
“那他兄长失踪一个多月,也是故意为之了。”
回想起小院中那个痛苦而纠结的男人,韩情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对,他兄长是被同行的渔民强行带回来的,岛上人主要是怕他在海神祭之前偷偷放走宁飞尘——从前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结果往往是海神大怒,引发海啸。”
芸娘冷声道,“我虽然知道‘海神’的恶劣行径,但却无力阻止,毕竟幻海阁中大多都是修为不高的妖族,这次刚好接到老友墨言来此的消息,我便请他帮我,找机会铲除
‘海神’这条恶蟒——这家伙藏得甚为隐秘,且平常都是闭关,根本找不到她的踪迹,因此只有趁海神祭期间,才有机会将她斩草除根。”
“所以……你是要借着宁飞尘当祭品的这件事,来找出‘海神’踪迹吗?”
韩情思忖了一下,开口问,“你在那孩子身上留下了能用来追踪的标识?”
“对。”
芸娘点头,“虽然有些愧对那个小娃娃,但是机会只此一次,且渡情坊将祭品掳走之后并不会立刻杀害。因为祭品都是……被生吞的,在海神祭当天,所以我们只要尽快除
掉‘海神’,就能将那孩子救出来。”
“海神祭在什么时候?”
陆子涵问。
“三天之后。”
墨言回道,“这时候,那个‘海神’应该已经醒了。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循着宁飞尘被掳走的踪迹,直捣她们的老巢——说实话,我并不希望你们二人被卷进来,这毕
竟是我们妖族内部的事务,且你们二人有伤在身,只是见你们想要找宁飞尘。所以喊你们过来把前因后果讲清楚,后续的事情,你们还是不要掺和了。”
“我已无碍。”
陆子涵当即表示自己管定这事儿,“师尊留在船上。”
不过对于韩情的安排,他与墨言意见一致。
“行行行,你们放心。”
韩情无奈道,“我对自己有着很清醒的认知,这次就不去给你们添乱了。”
“那事情就这么定了。”
芸娘抚掌道,“那群蛇妖老巢藏得严实着呢,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我先回房休息一下,这里房间很多,你们随意。”
“那……我们也先去休息一会儿。”
韩情冲墨言摆摆手,得到对方一个“你们随意”的表情。
两人走进最近的一间客房,陆子涵随手合上房门。
“你想单独行动。”
站到陆子涵面前,韩情抬手揉了揉他紧皱的眉心,“对吗?”
“……瞒不过你。”
陆子涵沉默片刻,点头承认。
韩情叹气,从方才芸娘的讲述中便能觉察到,她的真正目的只有除掉“海神”,对于宁飞尘这个祭品的生死,他们并不在意。
“总之你此行要量力而行,多加小心。”
韩情从手上褪下幻灵戒,放到陆子涵掌心。“我知道你们剑修轻易不会使用剑以外的法宝,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这枚幻灵戒你随身带着,必要时候可以救命。”
说着,他又翻出一个空储物袋来,往里面塞了一堆灵石丹药,同样塞给陆子涵,“东西该用就用,不要省,你记着,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回来。”
“我会的。”
陆子涵没有拒绝韩情送过来的东西,他看向韩情。目光深沉又柔软,“我只是去将那孩子带出来,不会参与到妖族内部的斗争中去。”
“嗯,你心中有数就好。”
韩情知道陆子涵的脾气,一些话点到即止无需多言,“那我到时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疏墨。”
陆子涵抬手抚过韩情的嘴唇,“给我抚琴一曲好吗?”
“嗯?”
韩情怔了下,旋即苦笑道,“我已经好久没有碰过琴,指法都快忘光,你当真要听吗?”
上一次抚琴,大约还是在两人一起住在树居的时候,真的是很久远很久远以前的事了。
“你的琴音,能令我心安。”
陆子涵自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琴匣,打开后,里面装的正是当年韩情用过的蕉叶古琴。
“你居然还留着它。”
看着那张蕉叶琴,韩情眼中禁不住流露出一丝怀念神色来,他走过去,伸手轻抚琴身,“这张琴,最早是我娘的嫁妆,后来我去了乘云宗,她便将此琴送给我,要我时刻谨
记,做人要宛如此琴此音,清正端和……那次三大派联手围攻树居,我还以为这把琴早就毁了……”
“都留着。”
陆子涵看着韩情,看着他眼中因为这张琴而迸发出的欣喜,于是他的嘴角也微微上扬,“你的琴,你写字爱用的毛笔,你自己刻的砚台,还有你躲懒时最爱搂着的竹夫人,
我都留着。”
当年,他唯一留不住的,只有韩情这个人而已。
如今,他连最后的这个遗憾,都被抹平。
可以说是此生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