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8
—好多人!
这个粥铺本来就不大,此时摆满桌子的一楼坐满人,更是显得拥挤,楼上的房间看上去也没有一间是空的。
艾小浆凑过去,忍不住咋舌:“这家粥铺的生意也太火了吧?”
旁边有人顺势搭话:“不止这一家,临安城附近的客栈现在都满客。”
“为什么?”
刚才附和的男子疑惑地看艾小浆一眼,哼了一声:“别装蒜,现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说雪璃国清月教灭教前留下的财宝和藏有武功秘籍的江湖至宝宿命之心就在临安城这家粥铺的掌柜手中,引得江湖中人纷纷前来夺取,不过掌柜身边有各路武林高手和天机公子保护,外人根本近不得身。”
“江湖至宝?”
“不仅如此,听说青云派的长老也借此机会召开寻魔大会,就为了要得知毒女魔心的下落,所以现在江湖上人都蜂拥而至来到临安,个个摩拳擦掌地想要寻得毒女魔心报仇,并且得到宝藏和武功秘籍得以扬名天下……”
雪璃国清月教?
艾小浆脸色微微变了,那不是沈砚菲……
“清月教,是沈砚菲的清月教吗?”
“沈砚菲?”少年一脸莫名其妙:“那是谁?”
原来不是……
看来是巧合了。
艾小浆心中一怔,随即又觉得是自己神经过敏了,怎么可能?就算她穿越回到古代,碰巧到了雪璃国,也不会和沈砚菲她们扯上任何的关系,何况她究竟在历史中存不存在还是个问题呢。
这样一想,艾小浆好奇地戳戳白衣少年肩膀,道:“喂,这个毒女什么来历,很厉害吗?居然让江湖中人如此兴师动众?”
“你是江湖白痴吗?没听说过毒女的故事吗?”
“愿闻其详。”
少年眼中略带愤懑,继续说道:“七年前……听闻江湖上突然出现一个杀人如麻的大恶人,号称魔心,不知何门何派,却嗜杀成性,惨死其手下之人更是不计其数,面容化作脓血,惨不忍睹……老弱妇孺无一幸免,手段极其残忍……这样十恶不赦的人真当该千刀万剐!”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那人如此,或许也是有什么苦衷吧……”
似有难以名状的酸楚涌上心头,艾小浆想到那个书中同样命运多舛的沈砚菲,微叹口气,她挥去心头杂念,转而问道:“那你呢,是为了消灭魔女,还是寻觅宝藏或者是那什么江湖至宝?”
“两者皆否。”少年洒脱地摆摆手,“本少侠哪里是追逐那些东西的人。”
“我……”他侧过头向里张望,似乎在搜寻着什么,突然他面露喜色,然后手一指,指着粥铺角落的一个人,“我是为了他!”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看到了一个男子,独自坐在粥铺的角落里,腰间佩着一把软剑。因为是背对着他们,看不到面容,却有种隐隐的气势透露出来,不明显,却让人无法忽视,想必也非等闲之人。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在如此拥挤的客栈中,他却可以独自一人坐一桌的原因吧。
“似乎是个不好惹的人啊。”艾小浆下了结论,“按武侠小说的说法,应该是那种深藏不露的高手。”
“嘿嘿,据我推断,他应该就是神农阁最神秘的阁主。”少年喜滋滋道,“我已经追了他3个月了,这次好不容易追着他来到这里,我一定要……”
追?艾小浆抱着狐狸看着旁边滔滔不绝的少年,低下头,做足心理建设后,又重新抬起头,一脸严肃地拍拍他的肩膀,两眼亮晶晶:“哈哈,没关系没关系,俗话说得好,年龄不是距离,性别不是问题,身份不是压力,只要有爱,什么都可以!其实这也没什么,我懂的……”
“你在说什么呢?”
“不用紧张,我懂我懂……正所谓你是风儿我是沙,两个好基友,缠缠绵绵到天涯……”
艾小浆话还没说完,就被扼杀了在摇篮中——只见他用手捂住艾小浆的嘴,摇晃着冲她大喊道:“你究竟想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才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你的脑袋究竟是什么做的啊?!”
然而,他的手即将碰到艾小浆脖子的那一瞬间,狐狸眼光一沉,张嘴,锋利的牙齿毫不客气地咬住了那人的一根手指。
艾小浆愕然地看着这猝不及防的一幕。
白衣少年的手不幸被狐狸咬了个措手不及,有鲜血不断涌出,捧着被某只狐狸咬伤的手指一个劲地呼痛呻吟:“臭丫头我的手指被你的狐狸咬出了血,咬出了血啊!你说该怎么办?怎么办?!哎哟,我的手指啊……”
狐狸眼神淡淡,显然没把他的话放在耳里,将头一扭,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艾小浆大概也没想到狐狸会咬人,一边在狐狸身上装模作样地掐了一把,一边道歉道:“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家狐狸脾气不太好,连我都敢抓,但哥们儿这不能只怪我们啊……”
“不怪你,难道怪我?!”手忙脚乱地包扎好伤口,少年抬眼睨了一眼艾小浆,继续中气十足大叫起来,“还有你,给我听清楚!我只是想让他收我为徒,并不是有断袖之癖。”
拜托,这也怪你说的那么暧昧,搞得她以为他有断袖之癖。艾小浆缩了缩脖子,将狐狸抱得更紧了些,生怕他的爪子再掐上来:“这么大声干什么,练少林寺的佛门狮子吼啊?”
吼完的小狮子闻言:“哼,少林寺算什么!本大侠才不放在眼里呢!”
“噢?”艾小浆兴致勃勃起来,“那你是哪个门派的?”
某狮子的脸微微一红,接着又中气十足地大叫起来:“像我连君泽这种人才,这世上哪有哪个门派能配得上我!”
哦,那就是无门无派的无业游民了。
因为带了只萌狐的关系,艾小浆迅速收获了粥铺里不少姑娘艳羡的目光,甚至有姑娘见她的狐狸可爱,忍不住想要伸手抱它,但狐狸显然是一只有节操的狐狸,感觉到有人在摸它,一个闪身,竟灵巧地避开了,那姑娘扑了个空,顿时不大开心。
见状,艾小浆立刻打圆场,讪笑道:“不好意思,我家狐狸有些怕生。”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艾小浆无疑还是有点爽到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在又经过了一番周折后,城东三十里的山脚,艾小浆向往了许久的春日郊游正鸡飞狗跳地拉开帷幕。
千琉坐在一株挺拔的杨树上,瞄了眼树下那个欢天喜地,东跑西颠的女孩子,又仰起头去看天空。
不明白,既然人类生来就喜欢筑城而居,将自己与山川草原隔绝起来,为什么到了野外,又高兴得像只见了青菜的兔子?
更不明白的是,昨天那个藏在他怀里大哭,搅得他几乎动摇了心志的丫头,怎么一觉醒来,就神清气爽如同过节了?
带着她跳墙,被她拖着去那个脏兮兮乱哄哄的集市,在满街人的围观之下,抱着路边馄饨摊上缺了口的破碗吃馄饨,东游西逛,买鸡零狗碎的东西,然后又一手拎着那些物件,一手提着她,来到粥铺听八卦,最后,长驱三十余里来到山中,陪她看日出,看蓝天白云,看山川树木,看满地浅浅的草芽……平日里想都想不到的无聊事,今天都做了,而且到现在,居然还没有要杀人的欲望。
山风挟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拂面而来,天空碧蓝如洗,树下的女孩子跑累了,便倚着树干坐下来,轻轻哼着一支曲调简单,却很好听的歌。
心,竟会如此轻松安闲。
如果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未尝不可吧。
蹙眉,强行驱散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随手将一根树枝丢在下面那个随着歌声轻轻摇晃的脑袋上。
“干吗?”艾小浆仰头看着他。
“我走了,你是不是特别高兴?”这个问题问出来,他心里竟真的有些气闷。
“你脑子有毛病吗?我当然不高兴。”
“可你看上去很高兴。”
“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了,以后我再也再也看不见你了,狐狸,我不想哭着过完这一天。”树下的人很认真地回答,思索片刻,又打了个不那么动人的比喻,“曾经有位哲人说过:生活就像□,如果不能反抗,那就尽情享受吧!”
树上帅哥的脸明显抽了抽,继续抬头看天,半晌无话。
日近中午,野炊开始了。
将那张半买半抢来的蓝布铺在地上,捡柴,腌肉,支锅,做饭。千琉本打算在树上袖手旁观来着,被艾小浆好一番央求,终于肯下树帮忙。
但艾小浆很快就觉得,或许,他袖手旁观还好些。
捡柴,艾小浆在山坡上苦寻半晌,总算捡到了几根大些的树枝,正擦着辛勤的汗水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忽听后面一声巨响,骇然回身,就见一颗水桶粗的大树已被某人挥掌拦腰劈断,看着艾小浆“你造孽啊”的眼神,他还心安理得地拍了拍手上的木屑。
腌肉,艾小浆正忙着腌肉,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跑来一只猴子,青黄不接的时候,看来饿得有些失去理智了,迅雷不及掩耳地冲到艾小浆面前,抢了块腌好的肉就往树上跑,蹲在树梢上,正准备嘲笑树下那个犹自目瞪口呆的笨丫头,忽然面前闪过一袭雪白,一个浑身散发着野兽般危险气息的妖魅男子匪夷所思地出现在它对面的树枝上,幽深的黑眸冷冷看着它,问:“你一只猴子,要肉做什么?”猴子吓得手一松,竟从树上掉了下来,险些落进汤锅里,幸而艾小浆眼疾手快,半路将它接住,摸着毛哄了半晌,又拿了个馒头给它做精神损失费,才眼泪汪汪地离开,走时手脚还是软的。
点火,有个高性能纯天然环保无污染的打火机陪同出游,艾小浆连火折子都没有带,谁知山间湿气很重,树枝树叶受了潮,光冒烟不着火,某纵火高手屡试无功,恼羞成怒之下,竟要放火烧山,被艾小浆拼死拦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宣传了半日护林防火,人人有责,以及保持生态平衡的重要理念。
……
总之,这顿饭做得十分有声有色,待到手忙脚乱地搞定一切,看天色已经是下午。
真不知古装片里那些在荒山野岭烤肉的,为什么总能烤出色泽金黄、鲜美滑嫩的五星级饭店水准,但艾小浆已经尽力了。
“好香……”将一块烤得跟皮鞋似的猪肉递到千琉面前,艾小浆昧着良心说。
若在平时,那人肯定会看都不看就将那块肉PIA飞二百丈远,但今天他竟好脾气地接过去,还撕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气定神闲地嚼着。
毕竟是食肉动物出身,牙口就是好,艾小浆一边跟自己的那块烤肉死磕,一边佩服地看着千琉。
这餐饭吃得很平静,一个是不想说什么,另一个原本有满肚子话,却在撕咬和吞咽上浪费了太多的体力。
认真地将最后一口食物吃光,艾小浆第N次偷偷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离西山的山脊越来越近。
“如果站在最高的山顶上,太阳是不是就能落下去得慢些啊……”这样想着,不觉傻傻一笑。
“吃饱了?”千琉忽然问。
“饱了。”
“吃饱就动一动,到山顶看日落吧……”
黄昏,夕照点燃半天云霞,灿烂如金,殷红似血,温暖而明艳的光辉调和了早春时节的料峭轻寒,重峦叠嶂,草木山川,无不是油画般浓墨重彩的雄壮与华美。
艾小浆站在山巅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静静地看日落,直到那轮金红色的残阳从自己的面前落下去,带着万般缱绻不舍没入远处的山梁,她仍然痴痴站在那,单薄纤弱的背影不经意便透出了些无助和寂寥。
“为什么你还没走,我就开始想你了?”
回身,微笑着去寻那白衣胜雪的男子,却在语声未落的瞬间,被拉入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怀抱。
“以后你一个人,要学得聪明些,再被别人算计了,受了伤,我可帮不了你……”
头顶响起千琉低沉而略显喑哑的声音,白衣清冷,却挡住了山风的寒意,让怀中的女孩子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听着她说话,忽然便难以自控。
这个人类的丫头,似乎总有扰乱他心神的本领。
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千琉,太阳落下去了……”艾小浆喃喃道。
千琉没有说话,只是将怀中那柔若无骨的身子拥得更紧了些。
天际最后一抹余晖在山顶相拥着的两个人身边渐渐消失。
夜色,悄然来袭。
在临安镇的街道上慢慢走着,艾小浆才忽然觉出寂寞。
与千琉作别是在城门外,那个眼神冰冷但掌心很温暖的妖魅男子,那只陪了她很久很久的古怪狐狸,那个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遇到的狐狸,分别时却只是淡淡地看了看她便转身离开,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而艾小浆也努力维持住了脸上好聚好散的洒脱微笑,直到那雪白衣衫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夜色里,她才轻轻地、洒脱地吐了口气,转身走入华灯初上的临安镇。
踢着一颗小石子,艾小浆百无聊赖地穿过行人渐稀的街道,街两侧的房舍里透出温暖的灯烛光亮,路边有小贩正在收拾摊子,准备回家了。这样的晚上,好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去处。
而她的去处,又在哪里呢?
寂寞,便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如潮水般漫上了艾小浆的心。
从今往后,她就真的要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生存下去了。
“艾小浆,乖,再这样会得抑郁症的,要打起精神来,高兴点,冒个险就弄丢了一个世界,你已经是非常个例以及极其的倒霉了,换句话说,你无论怎么样也不会更倒霉了,所以还有什么可郁闷的呢?你现在有工作,有东西吃,有住的地方,回去还能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虽然狐狸走了……虽然……狐狸走了……但他那是回家了,回家就很好,很好,非常好……你不是也很想要回家的吗?”
艾小浆抹着眼睛,絮絮叨叨地给自己做着心理辅导,也不去管路人投过来的莫名其妙的目光,脚下的步伐渐渐加快,天色不早了,要赶紧回去,吃饭,洗澡,睡觉,明天早上起来,照样还是寻灵阁快快乐乐的艾小浆!
几个人影自对面蹒跚而来,很远便听见粗俗的喧哗和刺耳的笑闹,走近了,可以闻到很浓的酒气,艾小浆侧身,才看清是几个男子正围堵着一个面纱女子,她打算让过他们,但几个人看到她,却嬉笑着停住了。
似乎眼神示意,几个男人向她走来,艾小浆向左走,他们挡在面前,艾小浆向右走,他们还是挡在面前。
几番闪转腾挪未果,艾小浆知道,自己大概遇见了传说中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
刚才谁说倒霉成这样就不会更倒霉来着?
“好俊俏的小娘子,这么晚了自己走路多害怕?让哥哥送你回家怎么样?”为首一人涎着脸凑近。
眉毛与鼻毛齐飞,小眼共垂涎一色,再加上那销魂的台词,销魂的声音,销魂的表情,如果流氓也能评职称,这位评个副高职完全没问题。
艾小浆后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里却忽然又有些委屈。
狐狸在身边,这些人恐怕早就到月亮上看嫦娥姐姐跳舞去了,而现在……算了……还是靠自己吧……
网上遇到流氓要怎么做来着?
“这位帅哥哥,能不能把你的脸拿远点?我都看不清你英俊的五官了,既然大家都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相逢不如偶遇,我们开个小爬忒嗨屁嗨屁怎么样……”她边退,边巧言令色,那边那个面纱女子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怎么,一动不动。艾小浆放弃和她,觉得还是得靠自己,边偷瞄着计算夺路而逃或者奋起反击的可能性。
“要不,我给你们唱个歌吧……不喜欢?那我们猜谜吧,提问,树上骑个猴,地上一个猴,一共几个猴?”
“两个。”旁边有人一声轻笑。
“……聪明,一头牛两只眼睛,四条腿,为什么?”
“喂草。”还是那个声音,笑意更重。
“智商这么高为什么要做流氓啊?”艾小浆忍不住赞叹,“秋天到了,大雁为什么要飞到南方去?”
“因为走着去太累了……”
……
不对。
艾小浆和那群流氓一起转头,有些疑惑地看向路边。
那家不起眼的粥铺却仍开着门,有青衫的男子倚门而立,水色的宽大袍袖在灯火里泛出柔润的微光。
慕云清。
“慕云清,你不厚道!”虽然艾小浆满心见了救星般的狂喜,却仍然忍不住抱怨。
“你就厚道了,扔了张狗屁不通的字条就擅离职守……”
“什么狗屁不通,那个是标准的请假条格式,白话文好不好!”说着,猛然推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流氓,转身向慕云清飞奔而去。
几个流氓很执着地跟了过来,领头的那个看清了慕云清的脸,不由喜形于色:“这什么世道,连个小子都长得这样标致,自己喝酒闷不闷?哥哥陪你喝吧?”
说着,一只戴了硕大黄金镶翡翠戒指的手伸出来,径自拉住慕云清宽大的袍袖。
艾小浆小脸一囧,这里的流氓也这么与时俱进的吗?一会BG一会耽美,取向还真是复杂呢,只是不知过了今晚,明天还有没有出来耍流氓的造化。
慕云清皱了皱眉,冲着艾小浆一笑:“帮我拿着杯子。”
“哦。”
艾小浆依言接过他手里的白瓷酒杯,而那只手在空出来的一瞬间便紧握成拳,疾如飘风地挥在了流氓头的下巴上。
闷哼伴着骨骼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流氓头那原本就不甚美观的下巴被打得移了位,整个人噔噔噔倒退了几步才跌坐在地。其他几个狗腿愣怔片刻,忽然恼怒起来,捋胳膊挽袖子一拥而上。
这场架打得……太不和谐了……
艾小浆端了那只白瓷酒盏在酒馆的台阶上托腮呆坐,有些愣怔地看着那个最唯美主义的男人用最现实主义的手法和一群流氓打成一团,没有漫天飞舞的落花,没有临风飘举的长袖,没有刀锋上如水的月光,有的只是左勾拳、右勾拳、直拳、扫踢、旋踢、转身侧踢、接腿摔、抱腿摔、背摔……拳拳博肉,脚脚见血,对手的惨叫此起彼伏,慕云清却像一头闯进狼群的剽悍的豹子,打得虎虎生威。
……那样的一个人,竟然喜欢这样打架。
但,真的很帅!
当能动的流氓拖着不能动的流氓豕突狼奔而去,战斗结束,慕云清站在街心,轻描淡写地活动了一下筋骨:“偶尔活动活动筋骨,真是有益身心……”
艾小浆:“……”
好吧。
艾小浆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满腹的豪杰赞歌正待出口,艾小浆却又想起什么,周围左右看了看。慕云清打完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毫不客气地弹了弹正忙着左顾右探的艾小浆额头:“还看,走了。”
“刚才的姑娘怎么不见了?”
“以为都像你一样,三更半夜的还在外面逗留呢。”慕云清皱着眉,说,“连几个流氓都打不过,不嫌丢脸吗?还说要拜青云派。”
“慕叔叔,我有点饿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慕云清:“……”
打更人敲着竹梆沿街而过,粥铺里只剩下慕云清和艾小浆两个客人,油灯昏黄如豆,粥铺里温热的桂花米酒荡漾着琥珀色的光泽,一碟五香花生,一碟卤味,看起来简单,味道却都是极品中的极品。
“这里的桂花米酒,是临安镇最好的,三十年前我偶然路过,只喝了一次就念念不忘,那时这里还是他父亲在经营。”慕云清带了三分酒意,指了指身后伏在柜台上打瞌睡的老板,笑,“三十年了,味道竟半点没有走样。”
艾小浆的脸颊已染了娇艳的粉红色,歪着头看看杯中的酒,又歪着头看慕云清:“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活了多久了?”
“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如果孤孤单单一个人……到底要靠什么,才能在这世上活那么久……”
慕云清一口酒刚刚入喉,闻言险些呛死,伏案咳嗽半晌,才好不容易止住。
“你这丫头,几时变得这么刁毒了?我活得久又不是我的错,你以为我想活这么久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艾小浆落寞地看着他,“慕叔叔总是一个人,却过得很自在,我也是一个人,现在连狐狸也走了,所以我想知道,一个人在这世上,要怎么样才能高高兴兴地活着?”
“你的狐狸走了?去哪了?”慕云清漫不经心地问。
“不知道,我把它……放生了……”
“舍得?”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狐狸也是要回家的……”
“你今天偷偷跑出门,就是为了送你的狐狸回家吧?”
“对啊,慕叔叔,你真聪明。”艾小浆拍拍他的肩头,“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也和慕叔叔一样,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一个人又如何?”慕云清轻哂,“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就会明白,与其看着认识的人一个个从这世上消失不见,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一个人的好……”
“慕叔叔弄丢过谁吗?”
“……”
“不对。”艾小浆摇头。
“怎么不对?”
“我也弄丢了很多东西,我把……我把我原来的整整一个世界都弄丢了,我的爸爸、妈妈……我认识的所有人,全都……全都弄丢了,可我从来不后悔认识他们。还有狐狸,我那么喜欢他,可他却走了,丢下我一个人了。我很伤心,慕叔叔,你不知道我有多伤心……可是他也要回家啊,我不能阻止他回家吧。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认识他,还有荣连锦,还有慕叔叔,早晚有一天,我也会离开你们的,回到我原来的世界……但我也决不会后悔认识你们,因为所有的人,都在这儿……都在这儿呢……”艾小浆用力拍了拍心口,视线却渐渐迷离起来,也就看不清对面的男子那越来越复杂的眼神。
忽然很想吟诗。
君不见,
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
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
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
丹丘生,
将进酒,
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
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
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
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
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
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
冷清的粥铺,摇曳的烛光。
直到喝得飘逸了,站在长凳上朗朗吟诵的女孩子,慕云清起初还只是含笑听着,渐渐便入了神,从怀中抽出一支竹笛,合着那诗歌的韵律,缓缓吹奏,笛声如明月大江,辽阔深远,让人心也坦荡起来,却又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寂寞。
艾小浆荡气回肠地吼出那句“与尔同销万古愁”,终于一个站立不稳,从长凳上仰面倒下,慕云清长身而起,水色轻袍飘转之间,已伸手将她接住。
“早知道你酒品这样,我才不带你进来。”慕云清皱了眉道。
然而怀中的女孩子却没有吭声,细看时,竟已甜蜜蜜地睡着了。
“真傻,傻得就像……云初。”
慕云清的眉头却缓缓舒展开来,看着那张毫不设防的睡脸,似乎是穿过她的身体在看着另外一个人,目光变得如海洋般温柔深邃:“丫头,如果你不是你,而我也不是我,该有多好……”
窗外,一个面纱女子静默地看着他们良久,随后再度隐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