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黑暗里的手

第32章 黑暗里的手

纵身一跃是需要勇气的,脚下千里虚悬,何处着落,有无着落,都是未知。

这是种极致的体验,失重下坠的过程,猎猎风声自耳边滑过,头顶脚下皆空,展开手臂,不需要什么发散的想象力,就能虚想出自己生出了扶摇的羽翅。

坠落的过程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狼狈。

他甚至还来得及仰头看向了头顶。

只是窄狭的沙河终变成了荒芜遍野,巍峨奢靡的黄城早已彻底消失了。

落地的冲击不大,鹿慨乔不过微微眨了下眼睛,须臾再睁开时,眼前已经成了漆黑一片,身下的触感却分外松软。

但他精神高度紧张,即刻便闻到了一股股浓烈的腐臭血腥。

红莲腐骨?

不是不是,这里是黄城!

人生而为人,都是血肉之躯。

皮肤入了画,骨血又去了哪里?

他半身的衣衫都被浓稠腥臭的汁水浸透了,脚下绵软像沼泽,稍微有些着力点,便会止不住的向下陷入。

鹿慨乔伸手摸到了一根骨头,凭感觉像是一根成人的腿骨,他撑着这骨头在淤泥里一支,却不想骨头年久发糟,伴着一声闷响,直接折断了,倒带着他朝前踉跄了一步。

这刁钻的姿势和角度,脚底下又有牵扯,没能及时跟上矫正重心,他肩膀往前方栽下去的瞬间,就在心里琢磨着估计要坏菜,身体碰到腐泥还好说,都到了这个地步,没那么矫情,忍忍就过去了,可真要是让头脸也栽进去......画面太美,他连脑补一下都觉得作呕。

只是肩膀在半途就被扶住了。

坚定,也有力。

鹿慨乔愣了一下,随后借力往后撑了一下,总算站住了。

“谁?”他刚一站稳,就赶忙低声询问了一句,这样目不能视的环境,加剧了心理的恐慌感,无论对方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都让他心里发毛。

可对面良久无声。

但鹿慨乔非常明确的感受到了刚刚扶住自己肩头时,那只手的弧度与温度。

这空间里还有个活着的人这事,让他没敢继续妄动。

“吱”的一声,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重量轻巧的落在了肩头,随后跳跃了几下,顺着他的臂膀快速向下,很快爬到了他的手臂上,双手双脚外带尾巴一起使力,牢牢抱住了他的食指。

掌心里毛茸茸的一团,因为距离的时间不远,所以感受依然是熟悉而鲜明的。

“小白毛?”鹿慨乔有些惊喜,微微蜷了蜷手指,抬起手,用拇指在它脑瓜顶上捋顺了几下,轻声说,“我还以为你抛弃我了呢。”

之前,他看待小白毛,还是有些戏耍玩弄的心态。

但在这样的情境下,却显然是小白毛给他的心理慰藉更多了。

手心攥着这样小小软软的一团,连心里都跟着踏实柔软了一些。

又等了一会儿,对面依然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作,鹿慨乔动了动腿脚,再次试探着向前走去。

可脚步刚动,小白毛就挣动了一下。

鹿慨乔初始没当回事儿,但渐渐他才发现,小白毛挣动的频率和力度居然是很有规律的。

他前后左右的试了一圈,终于确定在某个方位的时候,小白毛的身体是柔顺安静的。

“真的假的啊?”鹿慨乔把小白毛举到耳边,轻轻用脸颊蹭了蹭,几乎用气音说,“算了,我本来就谁也不认识,什么也不知道,所以与其信运气,还不如信你。”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生生死死的事儿好像都成了命了,再说在某些特殊条件下,似乎小动物的敏锐性更近乎生存本能,所以倒还不如赌上一赌。

一路倒是顺畅,那只手没再出现,也没什么别的阻拦。

不过鹿慨乔还是走得很慢,每走几步,小白毛就会给些反应,有时候他暗自为了测试小白毛,还会故意不按照它的动作前行,装作没有领悟到的样子,小白毛急起来,躁动的扭着尾巴,咧开嘴,小尖牙就啃上了鹿慨乔的指腹,是带点儿力度的啮咬,但也不至于咬破咬疼。

手指酥酥的痒。

前路不容易,一直没有光。

“谁?”很近的地方,有人暗哑的喝问了一声,声音里有明显的紧绷。

鹿慨乔立马定住了叫,下意识用手指包住了小白毛。

“谁!”那人显然也是看不见的,低促的声音带着色厉内荏。

鹿慨乔顿了顿,“阿傩?”

阿傩压着嗓子还是没拦住一声急促的抽气,“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鹿慨乔还真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的身体和声音都变了,难怪阿傩会觉得陌生,可要是解释起来,又有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是老鹿。”

“老鹿?”阿傩显然不相信,甚至防备的姿态更明显了。

“声音有点儿变了,我知道,但现在不是解释的好时机,咱们分开后发生了点儿事,小晴呢?让我和她说几句话。”鹿慨乔不知道黑暗中那只手还在不在,也没敢多说。

“真的是你?”阿傩的声音瞬间有些垮,强撑着说,“我背着她呢,晕了。”

“地睽呢?其他人呢?你们怎么......”鹿慨乔本来想问的是你们怎么也会到了这里,大家按照原路出去岂不是更省力。

可他话还没囫囵的问出口,阿傩就像是专等着这个发泄的出口一般,快速说:“阿兄、阿兄没了皮,”他声音一梗,“活活只剩一身血肉,挣动了几下,就断气了......只有我和小姑娘跑了出来。”

鹿慨乔心里猛的被揪了一下,颤声问:“是蔡家兄弟带你们......”

“不是,我们也走散了,”阿傩吸了一下鼻子,“我们自己走自己的路,后来阿兄踩进了一处沙坑,我拉了他一把,一起被带进了沙坑下面的一处房子,房子里挂着一只画框,本来是要砸我的,阿兄扑到了前面,就......就......”

他有些说不下去,眼前是黑的,以至于他只要略一回溯,那触目惊心的画面就会在眼前血淋淋的重演。

那沙坑不像沙坑,倒像是诱捕猎物的陷阱。

那画框不像画框,倒像是钳制猎物的铁闸。

土滋本就是以狩猎放牧为生,所以那样熟悉的感觉几乎是本能的就出现在了阿傩的脑海里。

可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这里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让他脑袋都跟着木了。

阿兄一直是他主心骨,没了阿兄,他甚至丧失了一切反应的能力。

“走!”没了皮覆的地睽最后拼尽全力的对他喊,“别忘了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最重要的!”阿傩全身都跟着颤抖起来,一辈子没哭过的糙汉子,当下连惊惧伤心都忘了。

画框后面连着锁链,地面裂开时,地睽的尸体直接掉落了下去,阿傩还抓着画框边缘吊了一会儿,后来连画框边缘都被他扳掉了一大块,才跟着一起坠落了无尽的黑暗里。

他没什么表情,尽管身体僵硬,但背上还背着体力不支的小晴,那轻缓的呼吸,一声一声的都是提醒,提醒他必须咬牙坚持下去,不能退,不能怂,更何况阿兄也不在了,往下他只能......靠自己了。

还有他们原本此行的目的,那可是比他们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百倍千倍的啊。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内心已经认定前路渺茫孤立无援,绝望中猝然遇到了鹿慨乔,使他情绪忽然翻涌,那股后反劲儿似的委屈和不安压制不住,眼圈直接就红了,眼角也湿了。

阿兄没了啊。

看来分开后,大家心态都崩了。

鹿慨乔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黑暗中朝阿傩那边伸出了手,“过来,咱们得出去!”

虽然一路上,鹿慨乔对地睽和阿傩这两个不苟言笑一根筋的憨憨都没什么太好的印象。

可有了之前的白皮变态,他心里忽然不是很确定这情由之下的真相,到底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短时间掰扯不清了,但活着的人,无论如何也得活出去。

何况还有小晴!

阿傩倒是顺从,他性子原本也就是这样,地睽不在了,他心里正是迷茫软弱的时候,鹿慨乔口吻稍微强势坚定,他便下意识的执行了,连一点儿反对的念头都没有。

走动总有声音。

阿傩靠近过来,鹿慨乔的手在半空中兜到了他的小臂,牢牢的攥紧了。

两人瞬间都感受了一丝依靠感。

鹿慨乔迈腿动了动,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小白毛又有了反应。

跋涉了一会儿,阿傩有点儿忍不住了,低声问:“你知道怎么走?”

“不知道,”鹿慨乔为了安他的心,擎着另一只手里的小白毛,去碰了碰他的手腕,“我有个向导。”

“哦。”阿傩原本自己养鹰隼也养猎狗,还养过一段时间花脸蟒蛇,所以手腕上的触感一闪,他就想到或许是什么当地的动物,被鹿慨乔捉了带路。

他不好奇,倒是反而让鹿慨乔有些好奇了。

不过两人什么都没说,毕竟这些细枝末节都远比不过此刻的困境。

“你说小金子会不会也......”阿傩闷了半天,忽然吭声,吓了鹿慨乔一跳。

但他知道阿傩的未尽之意——他自己跌下来是个意外,阿傩和小晴跌下来没死也是万幸。

那早他们那么久被捉来的小金子,无论从什么角度去想,似乎结局都早已很不乐观了。

他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说:“要是小金子她真的......”

“她死,我也死。”阿傩语气坚决。

鹿慨乔朝他那边偏了一下头,没想到他这个做叔叔的,居然这么艮,一直只听故事情节里有什么殉宗主殉情人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要殉侄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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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骥伏枥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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