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你叫什么名字

第33章 你叫什么名字

“死不死的,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鹿慨乔清了清嗓子,觉得劝人这事还是应该防患于未然,“不过人都应该为自己活着,不管别人怎么样,环境怎么样,活着才有希望是吧?殉谁这事......”

他讪讪的收了声,觉得阿傩根本没想回应他。

蛮牛的主意都在肚子里,打定了就谁也拉不回来。

鹿慨乔叹了口气。

“能和我说说小金子吗?”他想了想,“你们土滋在哪里我不知道,可听上去挺远的,这黄城的画师大老远跑那儿去劫一个小姑娘,就为了她的......”皮......他顿了一下,才说,“应该总有些特别的地方吧?”

“我大概能猜到,”阿傩闷着声,回答的倒痛快,“不过我不能说。”

“都这时候了,还不能说?”鹿慨乔问。

阿傩很执着,“不能,我和阿兄都发过誓,秘密和灵魂沉睡,永不出口!”

要不是看不见,鹿慨乔很想给他竖一根拇指。

谈话进行不下去,线索一无所知,脚下的路没有尽头,困境几乎是无解的。

进入黄城之前,就已经很久没有进食饮水的身体几近强弩之末,黑暗里不知道目的地的跋涉,除了靠心头那一簇萤火般的希望支撑,再没有任何可堪消耗的能量了。

鹿慨乔如今这具年轻的身体好歹没掉链子,和阿傩相互拉扯着往前,一步一步,却也能隐约感觉到阿傩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迟缓了。

“还行吗?”鹿慨乔虚弱的问了一句,自己也没强到哪里去。

“行。”阿傩回答的简洁,确实因为多一句话的力气也快没有了。

又走了一段,阿傩那边猛的一滞,整个人不知是给绊了一下还是怎么着,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鹿慨乔一直拉着他的手腕,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带着,身体也跟着一偏,肩膀砸在他的胳膊上,又稳了稳身形,才勉强站住了脚,手腕顺着他胳膊往上摸,摸到小晴温热的脸侧才收住了,又返回来往上扽着使力拉他。

阿傩被他扶着站起来,想迈脚却迈不动,弯腰摸索了一下。

“还能走吗?”鹿慨乔能感觉到他的动作。

“踏进了半颗头骨里,”阿傩又试着动了动,声音都跟着用力,“卡住了,出不来。”

鹿慨乔弯腰伸手过来,本意是想帮忙,可手心的小白毛却忽然抱紧了他的手指,全身炸毛,焦灼的啃咬着他的指腹。

“怎么了?”鹿慨乔愣了一下,低声问。

“什么怎么了?”阿傩那边接了一句。

“哦,不是和你说......”鹿慨乔话还没说完,忽然看见黑暗中有什么东西闪了闪,浅淡的一小层青绿色的光,半遮半掩的在阿傩的衣襟里,前头半截更亮,后头半截看形状大概是掩在了怀里,没有露出来。

这滑出来的半截,也是因为阿傩刚刚弯腰用力的动作。

黑暗里这点光亮太明显了,阿傩几乎是同一时间也发现了。

他顾不上脚下的牵绊,直起腰,一把攥住了光亮尾端,整个拽了出来,声音里都是不解,“这是,画笔?”

鹿慨乔稍微站的有些距离,直面着那画笔泛光划动时留下光亮轨迹的全过程。

“这东西会发光?”阿傩惊异着握紧那根画笔,又在半空中挥舞了几下。

确实会发光,笔尖舞动中燃起了一小簇一小簇零星的火光,虽然不足以照亮这里,却也勉强能映衬出转瞬即逝的画面。

鹿慨乔眯着眼,依稀能在流光中看见阿傩半边脸侧,随后又很快隐入黑暗里。

有些想法跟随着火光在心里急促的划过。

那些光怪陆离的画框,幽森鬼魅的画师和殿宇,交叠着在眼前闪过。

鹿慨乔伸手朝向阿傩的方向,握住了画笔的尾端,“给我!”

“嗯?”阿傩下意识放了手。

可手心的小白毛却愈发急躁了,攀着他的手指窜上了手腕,眼见着鹿慨乔根本不理,抓着袖子直接爬上了他的肩头,嘴里也吱吱的不住叫着。

但鹿慨乔急于验证自己心里的想法,并没有什么心思关注这小猴子的态度。

他有些紧张的握着画笔,感受着上面阴凉中透着灼烧的触感,在空中划了一道。

黑暗中即刻拉出一道条带状的光晕。

鹿慨乔手稍微有点儿抖,他想学着那胖子画师的样子,尽量凝神专注的在半空中画出点儿什么具体的东西来试试。

可显现出来的依然只是转瞬即逝的光带。

“你是要画什么吗?”阿傩似乎反应过来了,眼睛随着他的动作紧张的看着。

“我也不知道,就试试看,能不能画个火把之类的出来照明。”鹿慨乔回答。

“画一个?”阿傩稍微有些懵,“画出来的能当真的用?”

“我也是猜的,不知道行不行。”鹿慨乔咬了咬嘴唇,想起画中伸出来的那只拉住自己的纤细的胳膊。

画师能以活人入画,那他拿着一样的画笔,能不能画出来什么?

可挥舞了好半天,挥舞的手臂都酸胀了,却别说火把,连根蜡烛也没成型。

阿傩有些气馁,又不知道该怎么劝鹿慨乔别再异想天开,他一个人毕竟肩负着两个人的重量,就这么一动不动的也耗费体力,嘴唇上全是爆起的干皮,又等了一会儿,不免稍微有些急躁起来。

“我看没什么鸟用,留着力气,还是继续往前吧,能走一步是一步。”

鹿慨乔半天没说话,并不是什么一定要画火把的执念,而是因为在一次次的挥动中,他居然在光带里依稀看见了一片片陌生场景的残影,比宫殿中凝滞定格的画面更生动,更恢弘,带着声势浩荡的混响,宛若被截断的时空碎片。

画面中更多的碎片都是战场,生杀予夺的残酷战场,万里浮血,城墙倾覆,幼童缩在墙角失声痛哭,终于也只是成了战场中血腥的一隅背景。

想要一探究竟的想法竟然渐渐不受控制的超出了想要画出照明工具的想法。

他想看清,想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互相厮杀?

为什么到处都是不明不白的混沌战场?

他用力的挥舞着画笔,在光带中看到桐树之巅,端立着一个伶仃的身影,广袖华服......可是太远了,根本看不清面目,只能看见他披散着如墨的长发,用一截桐树的枝干,猛然刺进了自己心房......

光带明亮的时间实在太短了,短到眨眼间画面就消失了。

这人后来怎么了?

枝干那么锐利坚硬,刺破心脏会怎么样?

桐树那么高壮,跌下来又会怎么样?

“让我看清楚一点!”鹿慨乔急的用另一只手去抓那根本就不存在的画面,难以控制的低喊了起来,“让我再看清楚一点!”

“你怎么了?你清醒一点!”阿傩倾身过来拉拽鹿慨乔的胳膊,两手一抓实,就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

可鹿慨乔已经陷入了自己的神思中,即便耳朵能听见阿傩的声音,行为却有失控的趋势了。

阿傩拖着一只脚,行动不便,踉跄着一仰头,看见天空中似乎飘过了什么东西,带着微微的浆舵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

阿傩没见过这东西,可在眼下这情景中,无论出现什么都足够让他心生警惕戒备的了。

鹿慨乔却依然恍然未觉。

幽舟只钓妄念。

“老鹿!老鹿!”阿傩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声,眼见着那几只闪光的柳叶舟头,团团垂下钓线,朝着鹿慨乔的头顶而来,钓钩尖利闪着寒光,让人瞧见就止不住一身颤栗。

他也来不及多想,以前有了危险总是凭本能护着阿兄,如今阿兄不在了,他心思单纯,依然靠着本能,在钓钩快要触碰到鹿慨乔的瞬间,用身体一扑,护在了鹿慨乔的身前,盖住了他大半的身子。

鹿慨乔被扑倒,怔忪着停下动作,那些忽明忽暗的画面顷刻间消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幽舟的钓钩径直穿透了阿傩的身体,朝着鹿慨乔而来。

他错愕抬起头。

幽舟?

为什么没有张开心相,却能看见幽舟?

还是说,这一切黑暗,都只是幻象?!

消失的黄城宫殿,逆流反复的木渎河,精神异常的人皮画师......

幻象?

难道又是考验他是不是百毒不侵的时刻了么。

钓钩的尖端已经近在咫尺,雷光电闪间,鹿慨乔仰起头,屏息直面那幽舟的钓钩,不闪不避,双手死死攥着,眼睁睁看着那钓钩忽然一缩!随后快速向半空中回弹而去。

不对!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须臾之间。

鹿慨乔反手就想推开砸在身上的阿傩,可那毕竟是两个人的重量,他动作稍有迟缓,就见那钓钩上头已经勾住了一小团白光——是小白毛!

这不是扯淡嘛,一个病歪歪的小瘦猴子能有什么妄念?

小白毛嘶叫着往下挣扎,可被钓钩扎进了后脊背,连着皮肉骨骼,根本无法挣脱。

鹿慨乔手边唯有那根画笔,只能倾全力朝着幽舟的方向一掷。

画笔在空中翻腾了几圈,将将碰到了幽舟的边缘,彼此都静止了几秒,随后画笔倏然快速的旋转起来,笔身出现了无数细碎的裂纹,木质的笔身像一层脆弱的泥壳,一点点随着旋转剥落,露出里面森森的一截白色的骨骼。

幽舟像是闻到了血腥的狼,整个船身都因兴奋而颤抖了起来,再顾不上小白毛,钓钩抖落,船身整个倒扣下来,守住了那根白骨,连钓线都跟着团团缠绕收紧了上去。

鹿慨乔连忙伸手接住了孱弱的小白毛,扯了片自己的衣袖包住它背后的伤处。

阿傩瘫坐在地上,也正仰头看着。

空中的光团越来越剧烈。

幽舟不过柳叶般大小的船身越涨越大,像是根本吞噬不下这滔天的妄念,直到涨无可涨了,也不肯吐出那根白骨,最终在崩溃的边缘苟延残喘了一阵,猛的一个震颤,被撑裂成了无数斑驳的碎片,火星如雨滴飘落,竟然将泥泞的地面点燃,勾连成了星星点点的青色火海。

垂钓别人的妄念,却死于自身的妄念,瞧着真像一个笑话。

白骨被喷出来,朝着鹿慨乔的方向飞过来。

鹿慨乔本意还想着要伸手接住它。

可临到近前,才看清那白骨后面,流星拖尾一般朝自己疾速飞过来的,还有一个人!

云袖锦簇下,是一只纤长虚白的手。

阿傩也看见了,低吼着又要往前扑。

可对方根本不给他机会,手掌攥着白骨中端飞速朝着阿傩一击,阿傩闷声朝着远处飞出去,肩胛到小腹贯穿出了一道深刻的血痕,落地时脚上还咬着那半颗头骨。

小晴也被从他背上震了下来,瘫倒在一边。

满地延绵着都是青色的尸火,烧在那些残缺不全腐败不一的尸骨泥骸之上。

鹿慨乔趁着这个空档翻身想往后退,可惜对方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白骨调转了一个方向,再次直抵他的心口位置。

骨刺尖锐。

他终于看清了黑色华服之上,优美曲颈顶端,那精致也阴森的眉眼。

像是不愿沾染这满世的污渍,对方依然保持着悬空的姿势,狭长的眼前是舞动的乱发,手指却将那骨刺一寸寸压入鹿慨乔的心口。

“你还真是爱我啊。”鹿慨乔仰头看着他,蜷一只手攥住胸口刺入的白骨,螳臂当车的抵抗着对方的压力,却忍不住勾了一边嘴角,拿上一次见面时两人的对话揶揄着,“既然总归是要杀我,何必费这么多功夫,时间就是金钱,我都替你、替你肉疼。”

苍白的皮肤把艳红的唇色映衬的惨然,却带着压制不住的偏执和倨傲,“死多容易,我要你......”

“咳咳,”鹿慨乔的咳嗽声打断了对方的话,他胸前的血早已经染湿了衣襟,“打个商量吧,”他虚喘着说,“我随你怎么样都行,放我两个朋友走吧。”

对方眼神一暗。

鹿慨乔离他这样近,近到在他幽暗如深潭的瞳孔中根本看不到任何生机。

怎么样都是死吗?

“诶,”鹿慨乔咳出一口血,笑着看他,“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对方把这两个字咬的死紧。

“是啊,让我生生死死把你放在心上记着,总得给个名字吧?”鹿慨乔直视他的眼睛。

白骨上的力道又加大了一分,随后传来一声冷笑,力道倒是微微一顿,“我叫......”

小白毛猛的从鹿慨乔肩膀上窜出来,照着白骨上的手狠狠一咬!

手掌下意识一松。

鹿慨乔眯缝了一下眼睛,即刻快速向上一迎,两手合抱住对方的肩膀,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用这样本该最温暖最亲昵的姿势,骨刺没入他的胸膛,而另一端也深深刺入了对方的心口......

“都死一块儿了,名字......也......不需要了吧......”鹿慨乔笑了一下,齿间全是涌出的鲜血,耳边恍然有小白毛的嘶叫声,脸面上一湿,似乎是对方的血也喷溅到了自己的身上。

眼前彻底黑了,不是环境的黑。

“老鹿!”阿傩的吼声飘渺的传来,已经不真切了。

“跑啊,带着小晴跑啊......”鹿慨乔心里喊着这句话,可是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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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骥伏枥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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