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所求

第36章 所求

能感到喧闹都被抛在后头,路边不时能看到伏地洒扫的劳役。

一个怀抱襁褓婴儿的女人在路边打扫时捡到些油纸包着的冷硬酱肉,瑟缩着刚要偷偷往怀里装,她的大儿子瞄见了,走上前一脚踹在了她的手腕上,油纸包飞出去,散开来,沾上了路面的积水。

少年捡起来片刻不迟疑的扔进了秽桶,低声啐道:“不该得享的,你怎么敢?你这贪念实在下贱,圣象在天上要看见的,你自己不打紧,还要让我和弟弟受你牵连,吃了这辈子的苦,下辈子还要继续赎罪吗?”

女人面上煞白,又凄切又惭愧,哀声说:“我没有奶水,你弟弟日日夜夜饿得啼哭......”

“那也是他的命!”少年不为所动,“我给你记着呢,你不要妄想抵赖,下次遇着法僧,你要多跪上一个时辰,好好忏悔赎罪。”

女人不敢再辩白,抬着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再拍拍怀里还不及猫崽子似的孱弱的孩子。

鹿慨乔一路走过,多少听见,不知不觉顿住了脚步。

要不是碍着现在这个情形,他倒是很想把这个少年叫过来聊上几句。

可他只是想了想,一旁的辇却也悄无声息的停了下来,“你过来。”里面樱火的声音响起。

鹿慨乔回头望了一眼,不知道他在叫谁,问了声,“叫我?”

轿夫粗声冲那少年喝道:“诶,你过来,我家主人有话问你。”

少年和他娘亲都有些害怕,问言不禁愣住了,迟迟不敢动作,只等轿夫又呵斥催促了一声,才踟蹰着走上前来,伸出双手,趴伏在了地上,闷声说:“贵人吩咐。”

樱火隔着纱帘问他:“你挂名在何人门下?”

劳役是不配有姓氏的,有的只是编号和家人为方便起的小名,所以樱火只问他挂靠在何处。

“我,”少年喉间动了一下,心里忐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声线不稳,好半天才哆嗦着说,“我族人都挂靠在聚客坊裘坊主的门下。”

“你有名字吗?”樱火问。

少年额头几乎都伏在了地面上,“我娘唤我朔儿,因我......因我是初一的生辰。”

鹿慨乔顺着他身后,看着那个同样伏地的女人,问:“那是你娘?”

“是。”朔儿闷声应道,情绪里却是颇多嫌弃不满。

鹿慨乔微微蹙眉,刚才的事情大概也知道个原委,正要肃声说些什么,却被樱火打断了。

木梁微响,轿夫再次呵斥道:“退开让路。”

朔儿像是松了一口气,赶忙起身往后跑去,扯着他娘远远的避开了。

轿夫们再次向前行进。

鹿慨乔回顾了一会儿,想说什么,到底没有说出来。

兀自想了一会儿,忽然隔着辇窗,听见樱火说:“你过来。”

鹿慨乔愣了一下,“你叫他回来?”

樱火低声极为短促的笑了一下,“叫你。”

“你醒酒了?”鹿慨乔凑得近了些,走在前后两个轿夫中间。

樱火没答他这个问题,顿了顿,只说:“我是樱火。”

“嗯,”鹿慨乔笑了笑,“我知道啊。”

“那你又是谁?”樱火问。

“我是我自己。”鹿慨乔回答。

辇里默了默,扔出两个字,“别闹!”

鹿慨乔笑起来,暂时把因为遇上朔儿那点儿心头略微的别扭按下,一抬手撩起窗内的纱帘,却被里面的人手疾眼快的按住,不给他窥看的机会,两下里僵持了一会儿,彼此抓着手指,好半天没撒手。

“我姓鹿,你可以叫我小鹿。”鹿慨乔稍微正经了些。

樱火就着他的手指往外轻轻一弹,半是玩笑的推出他的手,才问:“你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鹿慨乔还真是认真的想了想,才说:“我萍踪不定的,说个四海为家也不为过,你一定要问我个准确的去处或是归途,老实讲,我还真是说不出来,有需要我的地方就去,不需要了就离开,随缘分深浅而已吧。”

“倒是洒脱,”樱火声音拖得长,音调上调,慢悠悠的说,“那你觉得与我的缘分几何?”

“哟,”鹿慨乔挑了下眉,也拖长了音调回他,“那就得看我所求是不是能得偿所愿了。”

这回倒是樱火自己主动挑起了窗内纱帘,只留薄薄的一层,朦胧映出里面一轮模糊的剪影。

樱火打量着鹿慨乔的侧脸,意味深长里掩着谨慎防备,“你所求为何?”

“我所求,就是樱火你......”鹿慨乔似笑非笑的顿了顿,“亲手雕的玉。”

樱火的宅邸远离城中心喧哗繁盛之所,紧靠着城边一处茂密的紫竹林边,十分清幽,左右临近的房舍间隔都很远,密闭性确实好,就是价格必然也是不菲的。

轿夫扣门,两个眼上蒙着黑绸的老汉躬着腰开了门,将人迎了进去,又悄无声息的关上门。

轿夫抬着辇穿过院子,一直送进了正厅的廊下,樱火就着下辇的动作一步踏上廊边的地毯上,径直走了进去。

瞬息之间,轿夫也不知退去了哪里。

整个宅院转瞬空空荡荡,除了风声。再没其它声响。

鹿慨乔举目四顾,见檐子四角都垂着绯色的木雕壁虎,院里栽种着几颗高大的花树,所以尽管院落不大,却也不至于从大门处向里望上一眼就能洞穿。

临近的两棵树中间还架了挂秋千,看着很有童趣。

“不进来?”樱火在厅里说。

鹿慨乔回头,脱了木屐,进了厅里,却不见樱火。

厅里处处精致,一侧席地铺着长毛毯子和肥厚的锦绸靠垫,前头长条的矮案几,此刻上面已经摆好了茶盘,茶杯上袅袅荡着白雾。

厅中间自上垂挂着蔓蔓丝绒的花绦,后头立着一架薄如蝉翼的屏风,樱火肃直的站在后面,映出完整的轮廓,赏心悦目的身形,倒是确实看不出任何流俗的媚意,在这一行当里很是难得。

鹿慨乔心里警惕,面上却不显,缓缓走到案几后面坐下了,手指捻着茶杯边沿转了转,眼里看着茶上升腾起的白雾,指腹上的温度,却是一片沁心的凉意。

樱火在屏风后头悠然开口,“你刚在外面,不是拿走了我随身的玉牌吗?怎么小鹿这般贪心,得了一块还不满意?”

鹿慨乔弯着眉眼,始终含笑,“既然是随身的,必然是心爱之物啊,我可不敢夺,”他说着掏出那玉牌放在了案几上,“我就想要樱火你,亲手为我雕一块新的,才能分辨出我与你缘分深浅几何啊。”

樱火那边沉默了很久,再开口的声音彻底冷了,“即便在黄城,也只有城主几人知道我可雕玉,不知道小鹿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呢?”

“从何处知道的不重要,”鹿慨乔还是那副坦然的样子,“既然做了,就总会有人知道,何况我远道而来,是真心求取的,还请樱火不吝赐玉,结了我这段善缘吧。”

“一定要?”樱火问。

“一定要。”鹿慨乔答的笃定。

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几乎等同于撕破了脸面。

屏风后面的樱火徐徐转了个身,背向而立。

厅外廊下忽然传来了呜呜咽咽的嘶哑哭声,都是女声,由远及近,十分凄惨悲戚。

开始时还是明晰的一声,渐渐混杂凌乱,此起彼伏,竟是许多个不同的女声夹杂裹缠在一起,入耳凄厉,让人毛骨悚然,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鹿慨乔站起身,下意识就要往门口去探看,才迈出去两步,忽然深吸一口气,攥拳将指甲切入掌心,刺痛在脑子里荡了一下,才清醒了些。

他眯眼往屏风后面望过去,笑着说:“果然你以少女亡魂入玉,就是为了豢养夜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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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骥伏枥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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