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多磨
没有错,四纪的那些梦境和听到的声音,都是翠榴闯的祸……
翠榴虽然极有天赋,但毕竟学习咒术没有太久,原本她是想让四纪听到她的声音,结果……四纪虽然没听到翠榴的声音,倒是把这天下人心声都塞进了耳朵里。
那些谩骂、哭嚎和恳求,都是天下人,对四方四纪最真实的控诉,那么伤人,直令她心寒……
恐怕在皇城外伏击的追杀者,也是抱着这样的憎恨欲除她而后快吧。
最关键是翠榴的施咒不止一次,才让四纪听到的声音愈演愈烈甚至会被其他咒术影响,直到翠榴终于发现自己错了,却已经为时已晚。
好在这个咒术并不致命,要解也不难,只是翠榴知道自己罪不可恕,自请革职。
终于被解了咒的四纪揉揉额角。好似被套在身上的枷锁突然解开,与其说畅快,不如说是虚脱。
但根据翠榴所说,还好她擅自做主做了这错事,不然以四纪那点本事,可不一定能再回来呢。
“行了。”四纪靠在易沉的怀里摇摇头。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世事无常,“此番就不怪你了,只是再不准胡闹,这天下之乱你还没有看到么,万事利弊两面,咒术可不是闹着玩的。”
翠榴重重点了头,她真的真的知错了,以为咒术方便好用又不会死人就轻举妄动。但近一年里,她也看到了咒术师为祸的下场,所以才拼了命地四处镇压。既是为了保家国,也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
哭笑不得的易沉捏着眉心,这都什么烂摊子啊。“所以……咱们得先搞定那些咒术师,才能定了融国的天下是不是?”
石珠点点头,虽然听他说起融国时,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四纪。四纪却没有反应,静默了好半晌才抬起头,“让我……先睡会儿吧。”
外头的雨势稍缓和了些,滚雷也不知何时消停的,殿门隔开了外头的动静,让偌大的长华殿宛如世外桃源般安宁。
四纪没有真的睡着,她只是太累了,换了软稠的寝衣,被易沉抱在怀里假寐。
殿内只有零星几盏小灯亮着,在毫无波动的空气中连火星都不会跳一下。这个时间点本该是吃晚饭的时候,加上他们一天奔波,所以易沉的肚子很不合时宜的响了。
四纪闷笑着蹭蹭他的胸膛,“外头天黑了么?”
“早该黑了,头还痛么?”
四纪坐起身来,神情倒是比之前松快了不少,也摸摸空瘪的肚子笑道:“这段日子肚子里着实没油水,先吃些东西吧。”想要下榻又被他拉住,狐疑得眨眨眼。
易沉眯着双眼,指尖宛若小人行走,顺着她的胳膊一寸寸上移,“那你饿不饿?上面比较饿呢还是……”
“你……”与他生活那么久,四纪早熟知他的每一个音调是什么意思,也不挣扎,顺势趴在了他的胸口上,“你有这好精力?怎么?那些追杀厮搏没让你累着?”
这一天的动荡下来,虽然浑身的确酸软,易沉居然却从未有过的灵台清明,无比精神地把四纪翻进长榻内侧,手脚并用地把她箍在怀里。
被窝已经被睡得暖暖的,随着他们的动作钻进了不少冷气,又让四纪缩得更紧了些,“行了行了别闹了,你、你快些罢。一会儿还得找吴中令他们议事呢。”
彻底蒙进被窝里的易沉摸给捏了捏她的鼻头,“快些?呵呵呵呵,一会儿保证让你喊慢点!”
殿内,灯明阑珊,殿外的石珠步伐匆匆,刚站定在殿门外准备开口禀报,就噎住了后面的话。
“石珠。”
这时,身后的吴中令小声叫她,蹑手蹑脚地把她牵走,“这个时候你跑来干什么?”
“我……”石珠有些无辜,“我这不是怕二位殿下饿着么,殿下向来睡不久,差不多也该醒了。”
可刚说完,脑门就被拍了下,力道不重,带着些许的暖意。
吴中令不敢笑出声,牵着她的手忍俊不禁,“你啊。平时聪明这会儿怎么犯傻了?殿下跟……”他突然豪气得仰起鼻子:“殿下跟我们陛下二人好不容易回来,总得让他们歇会儿吧,睡醒了自在了,不得……”
按理他说到这个份上,换谁也该明白了,可石珠偏偏就是听不懂,“不得什么?还不传膳么?”
吴中令捂着额头哀叹,他这是太过亏欠石珠大人了,怎么让她变得如此木讷呢。
“石珠啊……你先来,传膳不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就是最近太累,满脑子只想着平定安邦的事。”
这话石珠可不爱听了,甩开他的手,“我还不是没办法,如今殿下回来了,还有许多事要——”
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因为吴中令干脆捧着她的脑袋,额头与她相触。比她大了一圈的脸上满是无奈的笑意,“我的石珠啊,笨死了,太久没让你歇息,是不是都忘了温存二字?”
温……存?
石珠愣住了,随即越过他的手腕捂住自己的眼睛。她是真忘了,一心只想着国事,都没想着殿下和易沉殿下是……
难得迷茫地语塞,石珠扒开吴中令的手掌,“那、那要不,我先回去?”
“回去干嘛?”吴中令刚被摆脱的掌心又覆在她的脸颊上,“殿下们自然饿不着。你还空着肚子呢,走吧,我备了晚膳。”
因着近一年来诸事烦忧,吴中令也不常有时间回到自己的私宅,就干脆在咒令省边上辟了地界作为官邸。他一个外臣不好总是去内宫里,所以有什么事都是石珠到他那去。
久而久之,吴中令的这处官邸,也就成了石珠的半个去处了。
“我猜着今天议不了什么事,就做了些小菜来叫你,还好早来了一步,不然又得闹个大红脸。”
石珠被他牵着一路出去,偶有路过的宫人见着他们,纷纷低头行礼。也不知是不是石珠太敏感,总觉得那些宫人在偷笑。
虽然她是登记在册的官员,内宫外朝无需禁忌,但毕竟和外臣相交甚密总让人不好意思。
但吴中令偏偏不在乎,与其说是不在乎,不如说是乐意看到大家默许他和石珠的相交。否则他还要如何与石珠大人再进一步呢。
这话要从两年前说起。当天他在一堆废纸中向石珠表明心迹,从此再不看那些士子小厮一眼。但石珠却没有点头,当场,给了吴中令好大一巴掌。
“你当我——你当本官是什么?不好男色好本官?亏你也敢说!”
推门出去,与翠榴撞个正着,当时的翠榴还天真单纯的很。无辜得瘪起嘴,“石珠姐姐我错了……”
石珠又气又无奈,一字不吭得出了咒令省这个鬼地方。然而事与愿违,宫中国内有太多事会让她与吴中令再碰面,避无可避,又让人拉不下脸。
依照石珠的性子。自然不会有什么遐想,但吴中令这次是动真格的,比之前追求那才子还要认真。
无论石珠怎样冷言冷语,论公不论私,他就是穷追不舍地缠着她。
石珠拿官阶堵他,他就说以前一起照顾陛下的时候如何如何;石珠拿男女之别堵他,他就说四纪殿下与易沉殿下如何如何;石珠气不过,不准他直接面见,他就更方便了,每一篇奏疏呈报里都夹带着情书,愣是把石珠磨得没了脾气。
要说最先前,本来就是石珠先动心的,只是得知吴中令的……癖好后,就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平日里公事公办倒也没什么,然而一旦扯上她曾经的愚蠢,就立马静不下心。
可吴中令这样的攻势一两个月还能撑得住,一两年呢?别说石珠,就连翠榴都没有想到,吴中令硬是顶着冷眼和闭门羹追了石珠整整一年,终于在某天,不小心踩到石珠裙边之后,得到了一句回应——“你给我滚。”
但女人的话总要反着听,这是自古至今的大道理,也就是在说出这句话之后。石珠总算被撼动了,扯着自己被踩掉的裙子,终于红了脸。
也就是从这天起,吴中令终于能与她多说几句话了。
他们俩的承前启后,翠榴算是见证了全部,瞧着他们从你追我赶到牵个小手,再到偶尔能亲昵一下。尤其是一年前局势动荡之后,两人的交集更多了,这才能有些个需要躲着人的小动作。
实在是不容易呢。
借着刚刚暗下的夜色,石珠被吴中令一路牵着回他的官邸,又突然在门口停了下来,“我去叫翠榴。”
翠榴就在旁边的咒令省里。这个时辰,估计也还没顾得上填肚子。石珠要拉她来也合情合理,但……其实她只是不好意思单独面对吴中令。
她的顾忌,吴中令自然看得出来,稍用力地捏捏她,“我有话要对你说,就今晚,能不能别叫上他人?”
这话说得太直白,不免让石珠面红耳赤,“你、你可别……咱们还没有……”
一向官威十足的石珠大人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吴中令恨不得现在就亲她两口,推开官邸的大门,院里有蒙蒙的灯光。
他的半边脸被微光映着,每一处棱角和短短睫毛的弧度都十分清晰。石珠看在眼里,仿佛他身后的灯光都亮了许多。
再回神时,她已经坐在案前了,对面是温文尔雅的他,毫不局促地给她布着菜。
“我们陛下和殿下如今回来了,流言自然能不攻而破,融国之乱也看得到头了。所以……我想着,向陛下求赐婚的事。”
石珠猛地抬头,似乎没听懂他的意思。吴中令并不意外,也知道殿下们刚回来就提赐婚不免浮躁。但他私心里,是真急。
他给石珠到了满满一樽酒,又闷干了自己面前的,面色立马酡红,却没有太多的欣喜神色。
“石珠,我是个融国人,虽然如今在信国还算得人心,但是……终究,我是个外人。”
他说的是事实,石珠不言,点点头:“所以呢?”
吴中令闷下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樽,“所以……我怕我们会就此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