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的遗愿
谷雨前后,信国的朝堂格外哄闹,弹劾的奏折把小皇帝扰得焦头烂额,竟难得在早朝时发了脾气。“朕说过了,姑姑她没有动用禁术,也没有鼓动咒术师去融国,你们是听不懂么!”
吴中令和石珠连着好几夜没睡着觉,他们彻底成了举国冷眼的罪人,美其名曰,镇国大长公主假公济私的帮凶。
几个老臣起初并不相信,求见四纪想问个明白,但四纪怎么也不肯回答,只让他们稍安勿躁。
“为融国想想,他们该有一个君主不是么。”
她说的君主是易沉,却故意让他们往薄颜身上想。让那些咒术师更加确信,另一边又推律法打压,有些老实的自然不敢乱动,但有些咒术师还真就动起了心思。
要说那些咒术师为何如此热衷复活薄颜皇帝,肯定不是图个为君解忧。是因为被复活的人与其说是活了,不如说是傀儡,任由施咒者操控。
如果能操控一个皇帝,岂不是想要什么有什么,但天子岂是一个人能够操控的了的。所以咒术师们都很清楚,只要能够复活薄颜皇帝,融国就是咒术师的天下。相比诸多约束的信国,谁不想称霸一方呢。
四纪利用的正是他们的贪念,夏葳蕤也是,就看她们谁能敌得过对方了。同时。翠榴也乔装身份,混迹在那些光明正大溜进融国的咒术师队伍里。
立夏时分,信国的咒术师已经泾渭分明,留下的不足一半,但这些人是真正没什么邪念的。
小满的前一天,四纪和易沉坐上了前往融国的马车。
那天,阖宫上下十分安静。所有的宫人都被屏退,只有小陛下四方海,以及石珠和吴中令为他们送行。
“殿下……”石珠不放心,想要跟着一起走,“到时我们再回来也一样,就您和易沉殿下两个人,实在太危险了。”
四纪反握住她,让吴中令照顾好石珠,“那边有翠榴在,你们放心吧。你们得镇守信国才行。”
石珠无法,抬眼看向头顶看似蔚蓝的天空。其实四纪在回归皇城的那天没有看错,皇宫上方确实笼罩着淡淡的光芒。
这是翠榴的手笔,以防贼子闯宫用的,不得不说她确实是个非常优秀的咒术师。如今也成了众人知晓翠榴近况的唯一音信。
这个光幕,可千万不要消失啊。
虽然很想再抱抱海儿,但四纪终究还是忍住了,如果一切顺利,他们或许不会再回来了,虽是离别,但各自都能安好。
海儿也懂事,拿出了小大人的架势来,预祝姑姑姑父行事顺利,“待到融国安定,朕会与姑父互通使臣的。融信两国,还能和睦。”
对,这就是他们最好的期盼。
宫门,城门,国门。马车一路北上,在野心勃勃的咒术师之间毫不起眼。
四纪看着可笑,势在必得的目光被车帘遮掩。算算日子,小暑那两日,就该是这些人的死期了。
而此时,翠榴则已经在左将军的帮助下见到了薄颜皇帝。
没想到好好一个大国成了如今的一盘散沙,堂堂天子连个安息都不得。自横丘之殇后,薄颜被运回了宫中,本该大葬帝陵的,却被郑氏一族阻拦。
作为先太后的母族,郑氏算是与皇族最为亲近的外戚。薄颜一死。皇族凋零,他们自然想要登堂入室主宰大融。
可郑氏支系庞杂,内斗十分激烈。实在分不出个高低,于是就有人把主意打到了薄颜的头上。纷纷想把皇帝变为自己的傀儡。
谁承想当年威慑天下人人畏惧的薄颜皇帝,竟成了如此可悲可叹人人皆想利用的物什。
子时已过了两刻,正是夜深无人时,在融国正殿元泰殿正对地下二十余丈的地宫中,安放着一尊棺椁和一个小小的贡台。守在陛下灵柩边上的只有胡正,和两盏并不明亮的九台灯。
翠榴捂着口鼻,极力忍受着这里的空气。薄颜皇帝的遗体被封在防腐的棺液中,即使千百年也不会腐坏,但让翠榴难受的却是浑浊不堪的魂魄。
在她之前已有数位咒术师施咒了,留下的痕迹搅乱了薄颜的亡魂,以及那一缕太过稀薄脆弱的婴灵。
棺椁头边的贡台上,摆放着一个瓷罐。翠榴认得它。里面是一滩血肉。
在昏暗灯光下,翠榴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还不能摧毁这里的咒术,她立马就要摔碎这个瓷罐。
“当年殿下悲痛,舍下腹中子,没想到竟会被人利用。连个婴灵都不放过,这些人何其可恶!”
先使婴灵有个依附,再用被附魂孩童催活亡者,实在最毒最险恶的咒术。就连翠榴这种极爱咒术的人,每每看着这些禁术都觉得可怕。当初到底是谁琢磨出这些东西的,又是害了多少生灵才磨出这一套方法来?
“我先布个阵,让那些咒术师察觉不出来,待到他们在阵中齐齐施咒,再下狠手让他们一起陪葬!只是可怜被附魂的孩童,注定是救不了的……”
这是先前商议好了的,左将军也说不了什么,但胡正却迈着苍老的步子颤巍巍跪在翠榴跟前,短短三年时间却让这位老人眼见着就快入土了,可见心力有多交瘁。
“翠榴姑娘……”他的声音沙哑,直催得人鼻酸,“老奴在这里守着陛下,每日都悲痛难言,老奴不求融国如何,也不求谁来给陛下陪葬。只求能让陛下安息。别再扰他了,别再扰他了……”
他是真的老了,看着陛下出生长大,又看着陛下年纪轻轻就……真的受不住了,等到陛下被安葬。他就干脆守在陵里不出来算了。这一辈子,也算尽忠了。
左将军扶起胡管事,不无感慨得嗟叹一声:“我们先出去,有劳翠榴姑娘了。”
沉重的阴沉木门被关上,只剩下翠榴一个在喘气的。但她能听见,这里还要好多好多亡魂的哭嚎。
布阵的过程很危险,绝不能中断,每一笔都是用她自己的鲜血画的。直待这个阵完成,她的命也只剩一半了。
充斥在地宫中的哭嚎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翠榴费力的苦笑。她靠坐在青石墙边,抬头好似在欣赏天空,尽管所谓的天空她再没机会看到了。
估摸着快要天亮了吧,希望能是个大晴天。
地下的翠榴还在竭力完成最后一步,抬头二十丈的元泰殿中,却是一派可笑的冠冕堂皇。
做恶人的是李尚书,假意说着什么君臣之道,支持复活薄颜皇帝,其实心里早恨透了。元拂儿杀了薄颜,回到融国后终究还是被极刑处死,李卿承受不住,背上不孝之名去下面陪她了。
可怜李尚书,老了老了却落个无人送终的地步。
这一切都是薄颜的错,是薄颜咄咄逼人害得他孤苦无依,但他又不甘心。所以三年来抗衡郑氏集结党羽,却谁也不支持,成心要让融国不得安宁。
可是自从左将军跟他通了信,知道了皇后娘娘——哦不,信国那位殿下的谋略后,他还是忍着恶心被众人唾骂,总算取得了郑氏的信任和重用。
“如今,元泰殿已经空了太久了,既然是薄氏的天下,还该由薄氏的天子掌权才是。你们谁有本事让先帝复活。就尽管施展吧!”
说罢他不顾群臣或真或假的反对,任由这些信国而来的咒术师涌进地宫内,笑得十分阴鸷,与往昔的仁厚大相径庭。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在那些咒术师中,有一位少女的神情与众不同,她想要的,可不止薄颜皇帝的命呢。
就在那些咒术师涌下地宫后,左将军才凑到李尚书耳边道:“殿下已经到了。”
李尚书扬眉,跟着左将军出了大殿溜到一处不起眼的偏殿里,见到了装束寻常目光却格外犀利的四方四纪。
四纪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来让李尚书看清些,“李老,好久未见了。”
她身边的易沉也跟着颔首示意,“这也算是初次见面了,李尚书,可猜得我是谁?”
李尚书本就是知道的,但当真见到了易沉,还是抑制不住的激动,老泪在眼眶里打转,“陛、陛下啊……”
这才是他认的君主,念了三年,终于盼到他了。
易沉眼疾手快扶住他,“诶可别行大礼,我受不起,现在不是我们闲谈的时候,咒术师都入地宫了?左将军,翠榴怎么样了?”
“翠榴姑娘已经布置妥当了。只是……”
他一介武将,杀伐半生,此时都不免哽咽,垂着头难以开口,“只是她留了句话,若她连尸身都没有,还请将她的遗物送回信国,最好……能让咒令省的人记得她的名字。”
这是,她的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