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洗心亭
邹瞎子置若罔闻,领着梁玉和那人擦肩走过去。
那人道:“我知道王五在你那里,王五潜入大内行刺,罪该万死,包庇者与之同罪。”
邹瞎子顿住脚步,道:“哦,那为何还不抓我?”
那人回过身来道:“我奉亭主之命,不杀王五,只想劝降,望阁下带一句话给王五,亭主愿意收留他,可保他不死,还能享荣华富贵。”
邹瞎子道:“好。”
那人双手插在袖子里,客客气气地道:“还未请教阁下?”
邹瞎子道:“一个瞎子而已,无名无姓,也不配留有姓名。”
那人道:“阁下过于自谦了。”
邹瞎子道:“还有事么?”
那人摸着袖子里的匕首,问道:“阁下可愿意加入洗心亭?”
邹瞎子干脆地回答:“没听过什么洗心亭,不愿意。”
那人也不生气,道:“既如此,阁下走好。”
简短的对话,邹瞎子自始至终也没有回头,随后就领着梁玉悠然而去。
那人目送着邹瞎子和梁玉离去,沉思片刻,随后也离开了。
路上梁玉问邹瞎子道:“师父,那人是谁?”
邹瞎子摇头道:“不认得。”
梁玉道:“我感觉那人挺危险的,刚才背对着他,我后背冒冷汗呢。”
“嗯?”邹瞎子笑道,“你的感觉还挺敏锐的,那人刚才确实起了杀心,我也感受到了。”
梁玉道:“他是什么人呀,就随便想要杀人?”
邹瞎子摇摇头道:“不清楚,不过他刚才说什么亭主,却没有听说过。”
两人回家,走到冰窖口胡同,看到一位穿着破棉袄的老汉正艰难地拉着冰架,皱纹里藏着泥垢,双眼浑浊,脖颈、太阳穴、双臂上的青筋如蚯蚓般鼓起,他使尽了全部的气力。
这是一份苦累的差事,照例说老人这么大岁数做不了这个,可老汉无以维持生计的手段,只能从积水潭那边取了冰拿到冰厂去卖。
这一大块冰,可以卖一个好价钱。
老汉累得停了下来,喘着粗气,白色的哈气升腾到天空,而后悄无声息的消失,恰如这些人的生命。
老汉歇了歇,往手里哈了哈热气,搓搓继续拉着冰架往前走,然而下过雪的街很滑,老汉一个趔趄摔了下去。
但仿佛无人看见,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可没人看见。
梁玉顿住了脚步,邹瞎子也停了下来,等待着梁玉。
这时,有两个喝得摇摇晃晃的蓝眼洋人勾勾搭搭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无意间瞥见老汉,拍拍另一人肩膀,示意等一等。随后那个高个子洋人上前扶起老汉,用外文问他还好吧?
老汉听不懂,只是很惶恐地感谢,这时另一个洋人上前对高个子洋人说了什么,意思大概是你管他做什么?
高个子洋人一摊手,耸耸肩,和另一个洋人继续有说有笑地走了。
老汉继续拖着冰架往前走,梁玉见到老汉的双手和膝盖被那一下摔得破了皮,流出血,忽然鼻子酸酸的,松开邹瞎子,去冰架后面帮忙推。
老汉忽然觉得轻松一些,没有多想,继续抓紧往前拉。
邹瞎子站在街旁,静静地等候着梁玉。
风很冷,很柔,吹动邹瞎子的胡子。
邹瞎子抬头望了望天,这天空极蓝,蓝的透亮。
梁玉将老汉送到冰厂门口,小跑回去继续牵着邹瞎子的手,两人默默地回了家。
进了胡同口,住在第一家,挨着梁家的何大娘家的女儿何彩儿正好出门,见了梁玉和邹瞎子,打着招呼。
“邹老爷子,小玉儿,这是做什么去了?”
梁玉不大想说话,邹瞎子回道:“去买些药回来。”
何彩儿笑着答应,见到梁玉不大高兴的样子,想起了兜里还有一根关东糖,本来想给她弟弟留着,此时拿了出来去了糖纸,走到梁玉身边笑道:“小玉儿,这个给你吃。”
梁玉噘着嘴摆头道:“我不吃。”
“咦咋不吃呢。”何彩儿捏捏梁玉的小脸蛋儿道,“我糖纸都给你打开了。快吃吧,不然小三儿就抢着吃了,小三儿闹牙疼,不能给他吃了。”
小三儿是她的不满六岁的弟弟。
梁玉道:“好吧。”伸着小手接了过去。
“这才乖嘛!”何彩儿揉了揉梁玉的脸蛋,道,“那我走啦。”
梁玉问道:“彩儿姐姐,你要去哪儿?”
何彩儿笑道:“我去买些年货。”
梁玉狡黠地笑道:“那彩儿姐帮我买个风车来好不好?”
邹瞎子责备了一声:“玉儿!”
梁玉立即开口道:“我说着玩儿的。”
何彩儿笑着道:“给你买,等姐姐回来。”
梁玉嘿嘿笑了笑,目送何彩儿颠着小脚离开。
邹瞎子牵着玉儿道:“我要告诉你母亲知道。”
梁玉委屈道:“师父你不讲究。”
“把糖给我就不告诉了。”
“师父你真不知羞,和小孩子抢糖吃。”
“我为你好,你看你都掉了一个门牙了。”
“那是换牙,哼!”
邹瞎子呵呵笑了笑,带着似乎忘了刚才那一幕的玉儿回了家。
……
另一边,在一处华丽的府宅里,一个人坐在池塘边的亭栏,手里抓了一把鱼饵,一撮撮慢慢地撒下去,看池塘里的各色锦鲤争抢一点儿鱼饵料,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在他旁边立着的,正是先前在鹤年堂后门胡同拦着邹瞎子,其貌不扬之人。
“事情就是这样,四哥,我看那老瞎子很不简单,所以没有贸然试探。我本想着跟着那老瞎子回去,可没想到却跟丢了,那老瞎子在我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就布了迷阵,实为高手。这次是我办事不力,还请四哥责罚。”
坐在亭栏的人道:“士卿不要自责了,京城里藏龙卧虎,能耐人海了去了,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若是这些人都能为我所用,那就好了。只叹天下英雄不能尽入我彀中啊。看来那个王五,也不会为我效力了。”
被称为士卿之人道:“四哥,那瞎子身边还有一个孩子,我已经记下了他的相貌,可以请丹师临摹下,或许可以找到那瞎子和王五所在。”
坐在亭栏的人又撒下一撮鱼饵,道:“不必了,一个王五而已,不值得浪费这么多气力。士卿,我还有更重要的事给你。”
“听闻山东近来很是混乱,新兴起一个梅花拳会,大刀会,义和拳会,还有死灰复燃的白莲教,他们聚众而设坛,打着助清灭洋的旗号,蔓延了山东许多地方。朝廷有意让我去山东镇抚,我想你提前去山东,为我探好一切情报,对于这些愚民,是镇是抚,要你拿个主意。”
士卿道:“是。”
坐在亭栏之人摆摆手:“去吧。”
士卿抱拳后退几步,而后离去。
坐在亭栏之人看着脚底下的锦鲤为了一点鱼饵争得死去活来的样子,轻声道:“若是一把撒下去,这样的景怎么长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