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卜辞
张流发自从推得兄长摔下楼梯后,不知是为何,也许是自责,也许是愧疚,对同龄的张静一越发的恭敬起来。
这个打小没娘的孩子,原来除了听一听父亲的话,天王老子也管不上他,私塾先生算个逑,不过是长须的老头说些之乎者也的话罢了,干嘛要学他呢?
学他倚老卖老着抑扬顿挫地说话,然后被自己这样的调皮捣蛋的学生气得半死吗?
那倒不如早早投胎去了!
可是现在,张流发一见到张静一,不知怎么就从打心底里出现敬畏来,张静一会说话后,似乎天然带着远超这个年纪的,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张流发曾在父亲身上感受到的东西。
这一日,张静一从邱神医的医馆归来,见张流发又和几个下人的孩子一起围着,好奇地走过去。
张流发问:“它怎么不飞了?是不是翅膀坏了,都怪你小三子,使得这么大气力!”
小三子是厨房里的女工吴妈和负责杂役的范老头的小儿子,小三子自小也是在张府长大,年纪虽然比张静一张流发兄弟大上一些,看着却面黄肌瘦,比两兄弟还要矮上一些,大概是因为从小营养不良的缘故。
小三子带着和他父亲一般无二的卑微语气,解释说:“可能是刚才逮它的时候,不小心砸到了它的翅膀。”
“这可怎么办?”张流发不满说,“这还能飞吗?”
小三子说:“再逮一只就好了嘛。”
“阿发。”
一群小朋友听见声音,回身看见张静一,急忙让开路。
张静一走了进来,看看地上那只瑟瑟发抖的麻雀,又看看张流发。
张流发低头说:“兄长。”
张静一没理会他,蹲了下去把麻雀从地上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
小麻雀在他手心时不时颤抖着,张静一小心地摸了摸它的翅膀。
“阿发,它要是能飞了,把它放走好不好?”张静一问。
张流发不舍得,但是又不想违背兄长的话。
“我们好不容易抓到了。”小三子干脆地说,他对这位打小不说话,总是自己发呆的大少爷可不害怕,家里大人总是说大少爷是个呆子呢!
张静一说:“为什么要抓它?”
张流发抬起头带着羡慕说:“兄长,旁边崔家的小崽子崔禅也抓了一只麻雀,拿长线绑着,能到处飞呢,还能停在他手指头上。”
张静一毫不客气地说:“不学好!”
张流发闻言立即低下头。
“兄长我错了。”
张静一看着张流发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轻轻抚摸着手里的麻雀,似乎在轻声低语。
“你该找点事情做。”张静一问,“阿发,长大后想做什么?”
张流发想了半响,没心没肺地说:“兄长,我也不知道长大想做什么。”
张静一问:“习武如何?”
张流发愣了片刻:“好啊,兄长,等我学会了武功,就可以揍崔禅那个小崽子了。”
张静一摇摇头:“学武不是为了欺负人用的。”
张流发转念说:“兄长,我学了武就可以保护你了。”
“若是学武,从此以后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可好?”张静一问。
“好啊。”张流发笑着说,“本来我就不想离开兄长。”
当晚吃饭的时候,张静一对父亲提出这件事:“父亲,阿发不想学文,我想着,能不能学武,请个武师来,让流发学武傍身也可以。”
张济欣然说:“好,就是不知道阿发愿不愿意学啊?”
张流发说:“当然愿意学,父亲,我早就不想学什么中庸之道,背什么诗三百了。学武多好啊,我看那些武师,三拳两脚就能打翻好几个人,嘿哈!”
张流发放下筷子,跳下板凳比划了两下子,惹得张济哈哈一笑。
“好,赶明儿我给你请个好的武师来教你些拳脚功夫。”张济说,“不过要记住了,学了武,不准欺负你兄长。”
“那我哪儿敢啊!”张流发挠着头说。
“吃饭。”张静一笑着说。
“小一,在邱神医那里学得怎么样?”张济给儿子夹了一块猪头肉问。
“邱神医是身体力行的师父,让儿子多读医书,多看多问,每逢儿子有疑,总是能尽心解答,是很尽责的。”
张济自然满意,嘱咐道:“你也要尽心学习,邱神医原来是在京师宫廷的御医,只因戊戌之变后,六君子被杀,龙囚于瀛台,一气之下,就乞骸骨回到了家乡。”
张静一恭敬点头,自是去邱神医学医,更加用心尽力。
张济很快请来了一位武师给张流发教学,武师名唤李文,原是淮军的一营的将领,善使得一手长枪,两年前,在桂省谅山和法兰西作战,上司潘鼎新不战而退被革取官职后,他也心灰意冷之下辞军回乡。
李文貌不惊人,身材不高,但双臂如猿,提着一杆比他还高的长枪,双眼和枪尖一般透亮锐利。
张流发一见到李文,就被这双眼睛吓住了。
李文说:“既然你父亲请我来教你,我便好好教,学不好自是你的事情。先前说好,学武可比学文苦累上百倍,踏上这一道,不比其他,你若是支持不住,也要支持。”
“学文的三天打鱼两头晒网,还可以临时抱佛脚,遇事扯上几句圣人之训装文弄墨,也就糊弄过去。学武不好好学,日后出去和人比试,学个半吊式就是找死。”
最后一句是:“明白了吗?”
张流发直点头说:“明白了。”
李文点头,“习武之人,切记不要和人争强斗狠,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怕我,比我强的人大有人在,都不敢在外显弄,一不小心,说不定就被高人一个指头戳死了。你也要记住,该服软时,要服软。”
张流发再次点头,心想父亲找来这人,说话比私塾先生孔夫子还要啰嗦。
“嫌我啰嗦是不是?”李文慧眼如炬,一眼看破张流发神情。
“也好,让你瞧瞧我的本事,你也好有信心。”李文提起长枪,长枪一抖,枪尖闪电一般,画出一个大圆,张流发眼里只看见一轮弯月也似。随后李文再一抖,挥舞一圈,其势如长江之水一般,磅礴千里,长枪抽动空气的声音,好似钱塘江大潮来时,天地轰鸣。
李文舞了几式,或刺或挑,或抽或甩,虎虎生风,看得张流发心驰神往,钦佩不已。
忽然李文大喊一声,手中长枪飞出,流星一般刺入后院一棵枣树中,再穿透而出,钉在墙上。
张流发已经是看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