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80章
“王队，下班了？”
“恩。”
“头儿，再见！”
“再见。”
和一众治安官们打着招呼，王柯知脱下治安服搭在臂弯，撑起伞走到停车场。
汽车驾驶位的轮胎下，压着一片树叶，在雨滴的击打下微微颤抖着。
王柯知脚步一顿，继续上了车。
离开停车场开出一条街，王柯知突然从平日回家的路上一拐，进了旁边一条道子。
蹲在路边屋檐下躲雨抽烟的周哲扔掉烟头，笑呵呵站了起来。
“王队长。”
“上车吧。”
周哲坐上副驾位，把一个小袋子递了过去：“喏，高天旸的头发和血液，我效率还算高吧。”
王柯知接过袋子：“希望你以后办理任务时，也能有这么高的效率。”
周哲讪讪一笑，不回话了。
“对了，你这两天晚上是不是没睡觉？”
周哲一愣：“睡了啊，怎么了？”
王柯知也不隐瞒，道：“昨天晚上隐侍的操梦师守了你一夜，准备梳理你的潜意识，但却一直没等到你的梦境。”
说着，王柯知扭头看他：“之前你在医院的时候也是，不过那时候因为你还没加入隐侍，操梦师以为你故意抗拒，晚上刻意没有睡觉，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周哲额头隐隐渗出一滴冷汗。
做梦。
是的，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做过梦了。
正常都会做梦，就连游梦者，也并非每次睡觉都刻意保持一半的清醒——那样会导致大脑得不到充分的休息。
所以，游梦者也会做梦。
可，周哲就是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他也不清楚为什么，只隐隐感觉到这种特异和他在梦界里能直接看穿他人伪装的特殊是一样的，是他有别于这个世界任何人的地方。
“你难道是无梦者？”
周哲没听说过这个词，但很容易从字面上理解了它的意思：“无梦者？”
王柯知道：“无梦者，就是指不会做梦的人。世界上所有人都会做梦，甚至动物也是。正常的睡眠有两种状态四个阶段。两种状态是深度睡眠状态和有梦睡眠状态，四个阶段则是：入睡、浅睡、深睡、延续深睡。
人的睡眠有无数种情况，但基本都是在这两种状态四个阶段内周期循环。即使是游梦者，一旦进入真正的睡眠也不能百分百控制自己的睡眠状态，只能侧面影响。”
“但世界上却有一种极少数的特殊人群，那就是无梦者。”
王柯知看着周哲：“无梦者，是真正永远不会做梦的人，几乎是天生的游梦，更是所有操梦师的克星——就好像一个身上没钱的人，绝对不会被偷钱一样。”
“从那边拿到你的头发血液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白天三个夜晚，但是那名操梦师却没有发现你任何一次梦境，那么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你这四天三夜都没有睡觉，要么你是无梦者。”
周哲摊了摊手，果断承认：“没错，我就是无梦者。”
周哲知道自己不是无梦者——至少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不是。但既然王柯知都已经给好了解释，自己不用的话岂不是太不给他面子了？
王柯知叹了口气：“你是无梦者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怎么了？”
周哲一听，立刻提心吊胆起来……莫非苍照王国的游梦对无梦者有什么偏见不成，与众不同的人该不会像女巫一样被吊起来烧死吧？
“你之所以这么快获批成为隐侍，就是因为你的梦引已经被隐侍掌握，王国的操梦师可以通过进入你的梦境梳理排解你潜意识当中的不正常欲望以及辨别你不对王国抱有恶意。但既然你是无梦者，那这些工作就都没有用了，尤其是在你还有噩魔传承的情况下。”
王柯知：“这种情况我也没有遇到过，所以具体怎么解决，由隐侍长大人决定吧。今晚，你就去‘会议室’见隐侍长大人吧。”
周哲反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王柯知所说的会议室是哪里。
点了点头，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水晶硬币：“我知道了。”
……
是夜十二点。
周哲摸出那枚水晶硬币，扣在自己手心，闭上了双眼。
无形牵引之下，他越过梦界底层的茫茫黑雾，投入了其中一个梦境当中。
这里是一片破碎的世界，看上去像是四分五裂漂浮的大地，有大有小。大的几如足球场长宽，小的却只有区区一掌的立锥之地。
一个孩童在其中一片碎片上把玩着一个玩具，周哲意识到他也许就是这个长梦的主人。
但他要见的，是站在最大的那块碎片上的人影。
周哲直接走了过去，来到了那人影前。
“隐侍长大人。”
“嗯，你就是周远。”人影转过身来，投来目光。
此时，周哲用的是伪装过的“周远”的模样，但在外人眼中，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而在周哲的眼中，对面人的模样，才是真实。
这是一名留着两撇山羊胡的中年人，看上去也就四十来岁，正值壮年。贵族气质油然而生，仿佛天然就居于人上似得。
周哲低下头：“是的，隐侍长大人。”
“情况我都听王柯知说了，无梦者少见，可毕竟是天生。所以你不要有压力。但你毕竟有噩魔传承，潜意识的恶念不会因为你不做梦就没有，所以还是得有人替你排解。”
隐侍长语速不快，每一句话的停顿也十分明显，仿佛每个字眼都是斟酌了许久才说出：“我们接下来会安排一个人去协助你处理这个问题，到时候你全力配合就可以了。呵呵，这也算作是给你的一个任务吧。有没有问题？”
周哲连忙道：“没有问题。”
“恩。你既然加入了隐侍，那就是自己人了。该有的福利没有任何人会少你的，但也请你记住自己发过的誓言，为了王国的安定与和平贡献自己的力量。”
“是，隐侍长大人！”
隐侍长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周哲的肩膀，微笑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又是一夜无梦。
周哲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后将昨天拍到的照片挑选整理了一下，然后又随便写了一篇稿子。但却不急着去报社……万一陈阳发现他效率这么高，又给他安排“业务”怎么办？所以最好还是先拖上两天再说。
随便吃了点东西，周哲在自己房间里面掏出仙人棋盅，回想起了之前王柯知说过的话。
他把网格纸在桌上铺好，然后把仙人棋盅放在对面，试探着道：“来一局围棋？”
棋盅一震。
紧接着便看到，棋盅微微旋转了一下，那原本应该乘着白子但现在却空空荡荡的那一半，默默地对向了周哲。
周哲精神一振，拿起一颗黑子就放在星位：“我先走！”
旁边棋盒当中一颗白子飞出，啪地一声落在了棋盘上。
半个小时后。
周哲看着自己被杀的困不成军的棋面，苦笑了一声。
刚才下棋的，应该是云海孤峰里的那个女童吧？这棋力……也太离谱了点吧？
周哲会下围棋，但也仅仅是会下而已。连业余选手都算不上，更别说段位了。
而对方……嘶！起码也是具体通幽级别的高高手！
得，以自己的水平，就算再练十年恐怕也很难是对方的对手。
突然，周哲心中一动。
“你要是觉得和我下不过瘾，那我找个高手来和你下？”
棋盅无声无息，也不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周哲看它许久没有反应，眼睛一转，伸手过去把棋盅扳了一百八十度：
“墨纹啊，还是咱俩来下五子棋吧。顺便你透个气儿，刚才我说的能不能行，要是能行的话……你就先走？”
棋盅沉默了一下。
就在周哲失望的时候……
啪！
一颗黑棋落在了天元。
……
围棋高手。
说实话，这种人在这个世界还真有点难找。
这里的围棋对常人来说几乎是一种难以考证的古代休闲游戏，就好像是周哲记忆当中的双陆，连玩的人都不多，更别说其中高手了。
现在苍照王国最流行的棋牌游戏是一种叫做“贵族棋”的跳棋类游戏。说起来好笑的是，这贵族棋倒是和双陆有几分类似，都是运气与策略并重。
好在周哲已经有了思路。
治安局停车场。
王柯知看到自己车轮下压着的湿润树叶，叹了口气。开车到一条街外的小道，周哲便已经主动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王队，今天这么早下班啊？”
王柯知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事儿？不是和你说过，没事儿最好不要太过频繁接触么？”
“当然有事了，正事！”
周哲面色一正，将昨天面见隐侍长的经过说了一遍之后，后者点了点头：“既然隐侍长已经有了安排，你按照安排做就行了。还有什么事吗？”
“有！王队，上次在楼顶上那位出刀的隐侍……叫刘乾坤是吧？什么时候安排大家一起见个面吧？都是同僚了，总该熟悉熟悉吃个饭喝喝酒什么的吧？”
“这个我会安排的。至于吃饭喝酒就不必了，太引人注目。而且刘乾坤也不喜欢这些东西。”
“那就算了……”周哲一笑，抛出自己真实的目的：“王队，你也知道仙人棋，那应该也知道城里有哪些围棋高手吧？方不方便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王柯知叹了口气：“你今天真正的目的是这个吧……算了，下次记得直接说就是了。别绕弯子。”
顿了顿，王柯知道：“围棋这种游戏，现在坚持玩的人不多了，能玩得好的更是凤毛麟角。我的确知道一位民间的围棋高手，不过我不可能帮你介绍，顶多只能把姓名住址给你，你自己去上门求教。”
周哲问道：“王队，那名高手的棋艺和您相比如何？”
王柯知仔细思考了一下：“胜负应该三七之数。”
周哲一听，却大失所望。
王柯知和墨纹下过棋，但那头老虎真正喜欢的是五子棋，围棋不过是玩票而已。但即使如此还是将王柯知杀得溃不成军。
而那女童的棋艺很明显比墨纹高了一筹不止，根据他自己亲测至少也是具体通幽级数的高手。
那名围棋高手的棋力与王柯知三七开的话，顶多也就是与墨纹相当罢了。这样的棋力恐怕不会是女童的对手。
王柯知察言观色，看出了周哲的失望：“怎么，你觉得他实力不够。”
周哲点点头，直言不讳：“是的，王队。我这两天和棋盅下了一局围棋，觉得她的棋力超出我许多。如果只是普通围棋高手的话，恐怕也不是她的对手。”
王柯知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还有一个人选。”
周哲眼睛一亮：“王队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据我所知，市内还有一名真正的棋道高手。别说是在澴河，就算是在整个王国内，他的棋力都是数一数二的。不过这都是十来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知道的人并不算多。”
王柯知果然不卖关子，紧接着道：“不过这位你想要找他就比较麻烦了。前面那名是只要你态度好一点，带些礼品什么的登门就乐意教你棋艺。但后面这位，就算你拿拎着装满金币礼盒去拜访，都不一定能进得了他的门。”
“不爱金钱么……”
周哲点了点头：“王队，把这个人名字告诉我吧，我自己想办法。”
王柯知点了点头，道：“这个人也是王国的一位贵族，名叫仲逸明，伯爵爵位。”
听到“伯爵”一词，周哲就知道为什么王柯知说麻烦两个字了。
王国贵族有公侯伯子男，各分三等。其中公侯伯世袭罔替。伯爵以下贵族则降等世袭，三等男爵兜底。
意思就是，公爵、侯爵、伯爵是可以无限制的父传子子传孙世世代代做大贵族的，但一等子爵在传了三次之后，爵位就会降为男爵，在三次之后，降为三等男爵。
之后虽然不会被削为平民，但若没有对王国做出贡献而得到爵位封赏的话，以后世代子孙都只能是贵族中垫底的存在了。
而作为世代罔替的伯爵，已经算是王国体系当中的大贵族了。
王柯知虽然有治安局探案大队队长的公职在，但治安局这个机构，某种程度上是不受贵族们待见的，甚至可以说是遭到贵族们的抵触。
王柯知如果以公职身份倒是能见到仲伯爵，但想向他求教棋艺，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听到这名围棋高手的身份，周哲也苦恼起来。
伯爵大贵族，自然是不缺钱的。而摄于隐侍的规矩，周哲也不能对王国的贵族使用任何游梦相关的手段——高天旸的事情，已经是有些触线了，关于这一点，王柯知已经提醒过他好几次。
不爱钱，又不能用游梦手段。而且周哲的目的并非简单求教棋艺而已，这事儿，果然不是一般的麻烦。
不过不管再怎么麻烦，周哲都决定要想办法去试一试。
换做是之前，这种复杂的事情他可能就搁下算了。但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他已经不这么想了。
在这个表面正常实则暗处汹涌的世界，想要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那就必须拥有相应的力量。
就算周哲的梦想是吃喝玩乐混吃等死，也得有混吃等死的本钱才行。
更何况……那暗袭杀手，还有那覃小圭……
如果不提高自己，就算下次遇见了，又拿什么去给唐梦和李力报仇啊！
告别了王柯知，周哲便开始着手调查关于仲逸明伯爵的情报。
身为记者，消息总是比常人灵通一些。哪怕是没有自己独特的渠道，从同行那里也能搞到不少隐秘消息。
唐梦是资深老记者了，这些弯弯道道，他清楚得很。闲聊时也当过话题对周哲讲过。
周哲按底了帽檐，走进一个清净的酒吧里，来到一个戴着墨色眼镜的男子身边。
“两杯百香果啤。”
甩出一枚五十面额的硬币，周哲坐到了这人旁边。
“百香果，啧啧……”男子嗤笑一声，但还是接过了酒保递来的啤酒，上下打量了周哲一下：“什么事儿？”
“我要仲逸明的资料，越详细越好。”
“两个金币。”男子抿了一口酒，淡淡道。
周哲拿出一枚金币在吧台上一旋，金币像是一个金黄的陀螺，打着转儿来到了男子面前。
“这是定金。”
“爽快。”男子脸上露出笑容：“明天这个时候来取你要的东西吧。”
周哲点了点头，将啤酒饮尽，转身离去。
男子的目光一直追随到周哲的背影从门口消失，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那枚金币才堪堪止住旋势，又过了足足十秒钟才耗尽惯性，摇摇晃晃躺在了台面上。
“啧，又一个狠人啊……”
…………
回到家里，已经接近十点了。
刘梦菲卧室还有灯光亮着，显然又在挑灯夜战了。周哲冲了个澡，从笔记本里取出了瞿赛思的头发，躺在了床上。
很快，入梦。
梦境是一片海域，唯一立足之地是一座孤岛。
孤岛上一片寂寥，只有一个隆起的坟墓。
瞿赛思就坐在坟墓前，身边依旧是唐梦的剪影。
但周哲依稀感觉，唐梦的影子似乎比之前清晰了不少。
似乎又察觉到了异常，抱着双腿坐在坟墓前的瞿赛思转过头来，看到了周哲。
周哲这次没有像上次一样避开，而是站在原地。
甚至于，他这次在入梦时特意做了伪装，用的是“周远”的形象出现。
“周哲……”
瞿赛思的双眼有些茫然，但还是轻轻喊出了周哲的名字。
“你还记得我吗？”
瞿赛思点了点头：“记得。”
周哲道：“在梦里记得我，并不算什么。因为我们本来就在现实见过。但如果你在醒来之后还能记得我……兴业小区十一栋三零二。来找我吧。如果你在梦醒之后还能记起这些，我就告诉你更多你想知道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周哲便转身走出了瞿赛思的梦境。
对普通人来说，梦里发生的事情是无比模糊的，大部分的人睡醒的那一刻就会将自己所有做过的梦忘得干干净净；小部分人会留有一些印象记忆画面，但如果不努力去捕捉这些记忆，立刻就会随着时间推移越忘越快。
当然，也有即使过了很久依旧记忆清晰的梦境片段，但这基本都是做梦者无意识间刻意去回忆，强化了印象的缘故。
而这种情况，对游梦者来说却是常态……在梦界的经历记忆，和在现实的生活经历对他们来说几乎没有区别，都是真实存在的。
周哲没有在瞿赛思的梦境做出激烈的举动，只是简单的一句话。正常情况下她醒来之后会直接忘记，顶多只会记得好像在梦中见过自己。
但如果她……
头发上的梦痕快消散了，之后恐怕不好直接入她的梦了。瞿赛思究竟有没有游梦天赋，就看她能不能主动上门找来了。
……………
“这鬼天气，下起雨来没完没了……”
路人的抱怨声中，周哲走进报社，把写好的稿子和照片拿给了陈阳，然后在后者的赞叹中领了一个金币的报酬。
不过晚上在酒吧，这个还没捂热的金币就到了别人的手里。
男子收起金币，从手边拿了一个信封递了过来，笑道：“朋友，合作愉快。我叫六户，以后还有类似需要，随时找我。”
周哲点了点头，拿了信封离开酒吧。
仲逸明，苍照王国三等伯爵，今年六十七岁，有二子一女。家族产业现在基本由两位儿子打理，女儿则在自家的一家公司上班。
仲逸明的伯爵之位是从老伯爵那里继承下来的，从小衣食无忧，经历的也都是贵族式的培养，一生顺风顺水，没经历过什么大的波折。老年之后，逐渐不管产业，只培养了两大爱好。
一是养鸟，二是下棋。
说起来仲伯爵在棋道上倒是有些天赋，这得益于他年少时就喜欢围棋，但当时一因为老伯爵的限制，二为了打理家族产业，所以只当消遣。
但等到他继承伯爵之位之后，在无人管制下，几乎完全沉溺在围棋之中。在其中一段时间，更是疯狂参加各种围棋竞赛，与各地高手对弈交手，连家族产业都不管不顾了。
那段时期，他最好的成绩是某个虽然关注度不高但含金量不低的四国联赛的亚军。
不过到了老年之后，大概是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仲伯爵又缩回了澴河，也不参加比赛了，只偶尔找两个同好对弈几局。
周哲仔细将所有资料看了一遍，陷入沉思。
翌日。周哲再次与王柯知见面，这次却是后者主动传的信。
除了王柯知之外，周哲看到旁边还有一名看不出来年纪的成熟女子。
女子穿着时尚，一头黑色卷发，皮肤不白，更像是光亮的小麦色。上半身是紧身的胶衣，下半身是皮质的短裤，一双套着肉色丝袜的长腿显露出来，相当吸睛。
但最令周哲印象深刻的，是她的一双眼睛。
明亮，有神。让周哲联想到夜间清冷的明月——白色的月亮，而不是这个世界的绯月。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周哲隐隐感觉到左手心内的印记有些不舒适的躁动。
大概是从雨中前来，女士的身上有些水渍，一滴停留在精致锁骨上的晶莹雨点格外显眼。
“这位是从王都赶来的霍丽女士。由于你是特殊的无梦者，所以对你心迹的辨别就由霍丽女士来进行。”
王柯知介绍道。
周哲点了点头。
显然，眼前这位也是一位游梦，一位……王国的隐侍。
霍丽微微一笑，眼睛因为笑容而眯起来的时候，更像是一弯月亮了：“不用紧张，我只是简单问几个问题而已……要不要来一支？”
霍丽从旁边的提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铁盒，里面放着九支细长的香烟。
她修长白皙的手指夹了一支递到周哲面前，周哲道谢接过，在接烟时，手背与她的手指触碰了一瞬，隐约感觉到对方皮肤的微凉和柔软。
同时周哲还看到，霍丽的手背上有一个奇异的纹身，像是上升的螺旋，从手腕一直延伸到中指的顶端。
周哲将香烟拿在手里，没有点上。
霍丽也不在意，身体后靠，变换了坐姿，丰腴的双腿交叠在身前，用火机点燃了自己的香烟，吸了一口之后，从唇瓣里吐出烟雾来。
烟雾缭绕间，周哲仿佛隐约看到她的眼瞳中有异光亮起。
“好了，咱们也不耽误彼此的时间。我开始问了，你随意作答就好。第一个问题……”
霍丽又轻吸了一口香烟，问题伴随着烟雾从她的嘴里同时溢出：
“你有没有对苍照王国不利的意图？”
周哲摇头：“没有。”
霍丽点了点头，又问出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其他国家的间谍或特殊组织人员？”
周哲摇头：“不是。”
霍丽紧接着问出第三个问题：“你会不会不顾王国法律与道德，为了利益不折手段？”
周哲道：“不会。”
“很好。”
霍丽打了个响指，站起身来笑道：“王队长，我的问题问完了。看来你招了一个不错的小伙子。”
王柯知的脸上也罕见地露出笑容：“麻烦霍丽女士了。”
“没什么，职责所在而已。不过这趟公款出游，我可要在澴河好好逛一逛。你们不用管我，我自己随意就好。先告辞了。”
说着，霍丽对王柯知和周哲微微颔首，然后一手夹着香烟，手腕勾着雨伞，转身娉婷而去。
看着她背影远去，周哲问道：“王队长，这位女士她……我这就算是过关了？”
王柯知看着周哲，看起来心情不错，解释道：“不要小看霍丽女士。她是隐侍内的‘问心者’，你的回答是不是真心，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是某种传承能力吗？还是灵宝的效果？”
“是仙神的传承。”王柯知回答道。
周哲若有所思。
刚才霍丽的三个问题，判断了他不会对王国不利，不是其他势力的间谍，不会因为逐利而不折手段。但却好像没有问他是否真心为陛下效力。
想必……他们自己也知道，这种问题，是经不起考验的吧？
所以，只要不违背规则，又不会对王国不利，就算游梦有自己的想法，上面也不会在意？亦或者因为自己只是组织的底层，所以只要听话干活就好，忠诚不忠诚的，倒是次要的？
这些念头在脑海当中一闪而过，周哲也当然不会傻到向王柯知求证。
倒是后者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开口道：“对了。高天旸那边已经处理好了。记住，你那天是用一场魔术表演向他换取了飞空艇的使用权，以后如果再和他见面，记得不要说错。”
“魔术表演？”
周哲一愣，然后苦笑道：“那要是他之后又找我想要看魔术怎么办？就不能把他那段记忆完全消除吗？”
“记忆完全消除的难度比你想象的要高，更与常理相悖。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操梦师一般都不会这么做……引导模糊、篡改对方的记忆，才是最便捷高效的办法。如果高天旸还找你的话，那就是你的事情了，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好吧。”周哲无奈点了点头。
魔术表演……隐侍的操梦师还真有创意。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这段时间有一种廉价新型笃品在城里泛滥，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但是我们却怎么也抓不到这个笃品的源头。我怀疑有游梦的影子在后面，你有功夫的话，也关注一下这个事情。”
“笃品……”
周哲点了点头。
他突然想到：“这东西是不是高天旸和杜俊吸的那种？我之前从郑泰那里得到视频里面，还有这几人的视频呢。”
王柯知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应该不是。这种毒品的价格很低廉，只在平民中传播，和那些贵族们玩的不是一种东西。至于那些个贵族子弟吸笃的事情……”
王柯知叹了口气：“他们家大业大，有的是钱。只要不做其他违反乱纪的事情，就随他们去吧。”
周哲点了点头。
果然，涉及到贵族，治安局就开始束手束脚了。这个世界的特权阶级还真是可恶啊……
又聊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周哲向王柯知告辞回了家，结果一进家门，瞿赛思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而刘梦菲则在一旁陪她聊天。
看到周哲回来，刘梦菲站起身来：“周哲，没想到你还有这么漂亮的妹妹，啧啧，真是想不到的啊……”
周哲抬起头，此时瞿赛思也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容：“哥哥，我来找你玩啦。”
周哲面色如常，换了鞋子“你来了啊。今天不用上课的吗”说着瞥了一眼旁边的刘梦菲，却发现后者面色有些恍惚的样子。
“今天是周末，不用去学校的。”瞿赛思脆生生回答道。
“奥，这样啊。”
周哲一边回答，一边拉着瞿赛思进了卧室。
关上了房门，回过头来，周哲看到瞿赛思脸上的甜美笑容已经敛去，看样子并不打算在他面前伪装。
周哲心中一叹……在外人，乃至她现在寄宿家庭的父母面前，她恐怕一直都是那副戴着面具的笑容吧……
“看来你记起来了。”
瞿赛思点了点头：“是的。我原本以为那只是一个比较真实的梦，没想到你真的住在这栋楼的三零二号。哥哥，这就是你的特殊能力吗？”
周哲没有纠正瞿赛思的称呼，道：“准确的说，不是我的特殊能力，而是我们这一类人的特殊能力。”
“我们这种人，被称之为‘游梦者’。与梦游相反。游梦是能畅游自己梦境乃至梦界的人。我和你父亲，都是游梦者。”
瞿赛思问道：“那我也能成为游梦者吗？”
“你现在的确表现出了这方面的天赋，但也仅仅是天赋。真正想要成为游梦者，还需要经历‘触梦’也即‘出梦’。即在清醒的意识下触碰、离开自己的梦境，进入浩大的梦界。”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世界是有仙神的……”
周哲说到这里，目光突地模糊。
这番话，好像也就一个多月前才由唐梦讲给他听，而且几乎就在脚下的地方。
但现在，却是由他开始为唐梦的女儿解惑了……
重新凝回目光，周哲补充道：“……当然，也有魔神。祂们有着各种各样神奇的力量，或移山倒海，飞天遁地、驱火御水……”
周哲没有给瞿赛思讲述太多关于梦界的事情，因为连他自己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主动地登上过任何一个无量重天。
所以主要的内容，在于游梦本身以及游梦行为的禁忌上。
“……游梦的一生都在腐车驭马，世人的注视对我们而言如同砒霜毒药，常人的知晓对我们来说就像奔车朽索；肆意妄为之人必将死无全尸！”
周哲深深地看着瞿赛思：“这是当初你父亲给我的忠告，现在我转述给你，希望你能知晓自己前方是一条充满棘刺、曲折和危险的道路。”
“留下你的头发和血液吧，剩下的东西，我会在你的梦里教你的。这也算是一种成为游梦的锻炼吧。”
瞿赛思点了点头，从桌上拿起剪刀，剪掉了自己一缕秀发。
周哲拿出两个玻片递给她。
瞿赛思用针戳破了自己左手指腹，挤了几滴鲜血在载玻片上。
拿着载玻片，周哲将她的头发结成环，放在血滴上，然后将盖玻片压载玻片在上，用胶带十字固定。
——他不知道正统的制作长效梦引之物的办法，所以只能用这种简略的方法。但至少这种方法一次能保持梦痕半个月左右，比单独的头发持续时间长多了。
“走吧，我送你回家。”
帮瞿赛思打上一个创可贴，周哲则戴上低调口罩，和她一前一后下了楼。
大街上，瞿赛思撑伞走在前面，而周哲则走在半条街外的后面。转角的时候，瞿赛思会下意识地回头用余光搜寻他的影子，但往往要寻找好几秒钟才能找到那个在平平无奇的黑伞下戴着口罩的人影。
看着瞿赛思走进楼道，周哲用伞檐遮住面庞，转身离去。
王都梵家……唐梦的死如果不能让他们解恨，那么他们有可能还会继续寻找瞿赛思的下落。就算那个杀手半年内无法再露面，但只要他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唐梦的仇家，对方也许还会派人来找瞿赛思。
能逼得唐梦隐姓埋名，父女不认。这个梵家一定是王都的大贵族。而在贵族的层面……
回头看了一眼居民楼的灯火，周哲继续前行。
至少，让瞿赛思完成学业吧。也算了了他一个心愿。其他的，就等他将这全部祸患都解决之后再说吧。
……
翌日。
酒吧。
周哲坐在六户旁边，点了一杯百香果啤，拍打着身上的雨水，淡淡道：“还有没有更详细一些的情报？比如关于伯爵的爱好方面的？”
六户呵呵一笑：“伯爵有两大爱好，围棋和养鸟。围棋这爱好，你要想知道他过往的战绩什么的，这可得费点功夫……五个金币！你要是想知道他养了哪些鸟儿……十个金币。”
周哲眉头一条：“后面的还更贵？”
“那当然了。伯爵在围棋界的战绩这些，不过是费些功夫就能收集到的东西。但他养的鸟儿可都是名贵货色，窥探可是要花风险的。”
周哲深深看了这家伙一眼，排出五个金币：“两个我都要，这是定金。”
“定金一般是一半儿，不过既然咱们有过合作基础了，三分之一就三分之一吧……对了，看你这么关心伯爵的事情，我就附赠一条消息给你。”
“讲。”
六户将五个金币收起来放进兜里拍了拍：“听说仲伯爵一家这段时间似乎招了邪祟，一家人天天晚上做噩梦。伯爵的大儿子仲乐宏两天前在码头直接昏了过去，送到医院说是神经衰弱，嘿嘿，看来这家人是亏心事做多了，冤魂来报仇喽！”
周哲根本不相信冤魂之说。但听到这条消息还是心中一动，问道：“仲伯爵全家都做噩梦？有多久了？”
六户笑而不语。
贪财鬼！
周哲心中暗骂一句，又掏出了一枚金币。
六户收起金币这才开口道：“是全家。说来也怪，这仲伯爵、大儿子、二儿子还有小女儿全部都做了噩梦。但是家里的仆人们却什么事情都没有。所以才传言说他们这是冤魂来复仇。至于时间嘛……起码有一个星期了吧。”
周哲听完六户的这条消息，立刻本能地觉察到这可能是自己的一个好机会。
噩梦，每个人都会做。但固定对象连续的做噩梦，就很有可能是非自然的情况了。
要么就是这家人被梦界飘过的噩魔缠上了，要么就是有游梦者故意在暗害这家人。
而无论是哪一种，似乎都刚好是他的业务范围啊！
周哲一出酒吧，正准备直奔目标而去。但转念一想……现在咱是有组织的人了，得有纪律。这种事情，还是得打个报告先比较稳妥……
于是伸手对着路边一挥：“去治安局……的停车场。”
车内，王柯知看着自己打开车门钻进来的周哲，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加入隐侍今天算是第六天。第一天先不算，后面五天你来找了我四次，你这样很容易被人发现我们俩之间的联系。一旦有一个人被人察觉到游梦身份，就很可能会顺藤摸瓜找到另外一个。”
周哲笑了笑：“王队，你这话就不对了。四次里面有一次可是你给了我信儿我才来找你的，这可不能算。”
王柯知揉了揉眉心：“算了，说吧。今天又有什么事情？”
周哲连忙把自己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然后道：“王队，仲伯爵一家噩梦缠身，要么是噩魔盯上他们了，要么是游梦盯上他们了。于私于公我都该管一管吧？”
王柯知听到的确是正事，面色缓和下来，点了点头：“恩。噩魔缠身事小，伯爵受不了之后自然会想办法找人解患，重金之下未必没有民间的游梦愿意帮他。但如果这件事情本身是游梦做的，那性质就严重了……
用非自然手段对王国贵族下手，这就属于我们隐侍的工作范畴了。你先去打探一下情况也好，但自己小心，一旦发现这背后有游梦者的痕迹，立刻通知我。”
周哲笑道：“放心吧王队，打报告这事儿我拿手！”
“哎。”
王柯知头痛地揉了揉眉心：“下着雨呢。你去哪儿，我送你。”
“多谢王队了，我回家。”
…………
搭了顺风车回到家里，周哲心情大好之下，费了小半个下午的功夫做了一顿丰盛的大餐。
原本以为仲伯爵的事情会卡很久，但现在看来很快就有突破口了嘛。
噩梦缠身？
自己身上现在怎么说也有三分之一拉弥尔的传承力量，也能算得上是个小噩魔吧？
拉弥尔虽然比不上那些侵蚀一方梦域，盘踞梦巢的大噩。但在寻常噩魔当中也是有牌面的存在，不然鬼老也犯不着为祂的力量处心积虑这么久。
更何况了，伯爵的事情如果真是噩魔所为，能做出让人做噩梦这种低格调事情的，实力显然不会高到哪里去。
而如果是游梦者在后面捣鬼的话……嘿嘿，不好意思，那我可就要摇人了！
紧嚓叔叔，啊不，王队长！刘队长！这里有野生游梦在搞事情嘞！
啧啧，计划通！
在刘梦菲不住对今晚美食的赞叹声中，周哲美滋滋地吃完，把碗筷往洗手池一扔，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房间。
该帮瞿赛思上课了……话说她临近高考，不但白天要学习，晚上还得学习，不知道受不受得住……不过唐哥的女儿，应该不会是个学渣吧……
…………
舞厅。
闪烁到刺眼的炫彩灯光，震动耳膜的劲爆音乐。
这些东西，果然无论在哪个世界都会有的。
周哲一脸头痛地穿行在群魔乱舞的人群里。
他是真的头痛。
对于听觉比常人更强的他来说，这里的音乐听起来也要比寻常更加刺耳。尤其是那些低音，在周哲的震感里面，更是几乎觉得整个空间都在摇晃似得……
听起来好像也挺嗨的……但周哲不喜欢。
最终，他总算是在吧台的角落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拿出照片，在昏暗的灯光下比对了一下之后，周哲坐到了目标的身边。
“一杯百香果啤，顺便帮我给旁边这位小姐也来一杯。”
扔出一枚银币，周哲暗暗心痛。
在他常去的那个酒吧，两杯百香果啤五十照币就足够了，而这里，却要一枚银币。
酒保很快将酒送了过来。这时，旁边的女子却抬头瞥了他一眼：“滚。”
周哲抬头看着面前的女子。
二十来岁年纪，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到她皮肤细腻白皙。即使有些醉意，背部依旧笔直，体态优美。再加上她一身不菲的行装，很明显出自贵族家庭。
这样一位算得上是尤物的气质美女却一个人孤零零在这里喝酒，显然是因为她这对人冷冰冰的态度了。
当然，周围也未尝没有盯着这边试图等美人喝醉之后捡漏的家伙，但这种事情显然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周哲已经察觉到周围至少有两名伪装成路人模样的保镖目光随时扫视着这里。
刚才路过的时候，周哲从他们身上闻到了相同的味道。
贴了一张冷脸，周哲并不在意，抿了一口酒道：“小姐，我看你印堂发黑，目光灰暗。该不会是近期遇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了吧？”
女子终于扭过头来，正眼看向周哲。不过却依旧冷着一张脸，对着旁边勾了勾手指，
两名身材强壮的男子走了过来：“小姐。”
“把他弄走。”
“是。”
两人一左一右搭在周哲肩膀上，沉声道：“朋友，跟我们去外面吧。”
周哲耸耸肩，任由二人将自己半拖半架离开了舞厅。
仲乐颜回过头，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目光扫到自己面前的那杯百香果啤，想了想，端过来尝了一口。
“乐颜小姐喝了我的酒，还让人把我赶走，未免有些不地道吧。”
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个身影，让仲乐颜动作一顿。
周哲坐回刚才的位置，拿回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口笑道：“而且我的酒都还没喝完呢，浪费了多不好。”
仲乐颜斜眼看来，眯着眼睛打量周哲——在绚烂的灯光下，这个动作别有一番味道。
两名男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站在了仲乐颜旁边：“小姐，这是个高手……”
仲乐颜看了看自己的两名保镖，身上有些水污，像是摔进了外面的雨坑里似得。而对面的青年却与刚才一般无二，只是头发上多了些湿润。
显然，不是他趁机溜了回来，而是两名保镖刚才吃了些小亏。
“你是谁？”
周哲笑了笑：“出来喝酒，刚好看到有人被梦魇缠身，所以过来疏导一番而已。现在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一口气将百香果啤饮尽，周哲扭头就走。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数……
三，二，一，一，一……我去，怎么还不喊我？
快要走到门口，身后才传来一声轻呼，“请等等。”
哗，还好我耳朵灵，不然这个环境你喊得这么小声，我还真不一定听得清楚。
周哲转身侧头，却发现原来仲乐颜拎了包直接跟了上来：“咱们换个地方说？”
周哲想了想，点头：“好。”
格调咖啡厅。
周哲看了看饮品单，发现这里唯一的格调也许就是贵。
和仲乐颜点了一杯同样的咖啡，两人坐在空荡无人的二楼，仲乐颜道：“你从哪里能看出我梦魇缠身的？”
周哲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双眼：“用眼睛看的。”
这话倒不是虚言。周乐妍身周有梦境残影，虽然留存不多，但是就凭她到了晚上身周梦境残影都还不消退，就知道她的精神状态肯定非常不好。
只可惜，经过一个白天的时间，残影实在太过残破，像是打了马赛克的低分辨率片段，已经根本看不清楚内容到底是什么。
“那你有解决的办法？”仲乐颜端起侍者刚刚送来的咖啡，看着周哲，道：“钱不是问题。”
周哲笑了笑：“有没有办法，总要看过才知道。”
顿了顿，他看着仲乐颜手里的咖啡，道：“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喝咖啡了。已经深夜，再和这东西你晚上恐怕很难睡着了。”
“如果能不睡觉，我梦寐以求。”
仲乐颜这样说着，但还是放下了咖啡，拿纸巾擦了擦嘴唇上的奶沫：“你要怎么看？”
周哲一笑：“睡觉。”
……
酒店。
仲乐颜穿着衣服躺在床上，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忙碌着的周哲和旁边的保镖。
“你这样我有些……睡不着……”
周哲一边在房间的各处点上蜡烛和香薰，一边不厌其烦地调整着各种镜子的角度，还拿了些鬼画符贴在窗户、墙上；一边头也不回道：
“这些可都是你自己的保镖，有他们守着你有什么睡不着的。而且如果房间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才会睡不着吧。”
蜡烛、香薰、镜子、鬼画符……这些东西都是周哲提前准备好的，仲乐颜也是他精心选择的目标。
至于这些东西的效果？呵呵，纯粹是为了忽悠人而已。
可以被当作故弄玄虚，也可以被当成奇人异士……只要不在普通人面前显露真正的能力，就算他们有所怀疑，是不会积累殃祸的。
只有发自内心确信且有具体的印象记忆依据时，殃祸才会累计。
所以那些神婆鬼汉，算命游方，跳大神的，祭天地的……你总是听说他们好像有些道行，但又有些像是唬人的把戏。似乎总是介于有能力的高人和花言巧语的骗子之间，即使是亲历者，也只是信多疑少……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累积殃祸，给自己招惹祸端。
而这些，全部都是民间游梦的生存智慧了。
周哲现在要扮演的，就是这样一种身份。
布置好了一切，周哲在距离大床一米的地方盘膝坐下，好似神游天外。
而仲乐颜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响之后，终于在带着一些安神效果的熏香的作用下，渐渐睡去。
不用睁眼，安静的房间中，周哲完全能听到她的心跳已经平静了下来，心率也有了明显降低，知道她已经睡着了。
嘴角微不可查一勾，周哲也进入了梦界。
由于距离很近，所以很快就来到了仲乐颜的梦境里。
她现在在做一个普通的梦，是她长了一双翅膀，在高楼大厦间滑翔。她似乎想要扇动翅膀真正飞起，但怎么也无法控制背后那双翅膀，只能滑翔、滑翔……
周哲站在她梦境的角落，托着下巴下意识地解读起来。
翅膀代表着提高或逃避，一方面可能是事业或能力得到提高的潜意识意象，也有可能是遇到了力所不逮的事情，下意识地逃避。哦，也有可能是生长过程中正常的生理现象的反映……
有翅膀，却只能滑翔，无法翱翔。则代表现实中的事不如梦者想象中的好，或是理想制定的过高，力不从心，反而有挫折感。
看来即使是伯爵的女儿，身上的压力也不小啊。
周哲叹了一会儿，便看到梦境开始变化。显然，是仲乐颜开始做第二个梦了。
第二个梦就比较轻松一点了，没那么压抑。但是却没什么剧情，全部都是她潜意识的映射。
周哲看到有王子，白马，蛋糕，白裙，印章，抚摸在头顶的手掌等等元素……这些应该是她潜意识中的需求：
渴求优秀的爱侣，渴求事业的成功，渴求长辈或旁人的认可……
周哲心中突然有一种明悟——所谓操梦者，也许就是通过引导人的潜意识，通过模糊、嫁接、转移等等手法，由微入实地改变人的思想和记忆。
比如，如果他现在走上去将仲乐颜梦境中王子的形象更改或者是自己去替代，大概就会让仲乐颜潜意识里对理想伴侣的印象也随之发生改变，潜移默化的产生“爱情”的错觉，若再搭配上现实的攻势，效果可能会更好。
也许这就是操梦的低级用法吧……只不过这种方式见效缓慢，和隐侍里那名操梦师动辄直接操弄人记忆的高端玩法相比明显差了许多。
梦境再次变化……这次是在一个看不清装饰的房间里面，仲乐颜正在酣睡。这也是最常见的梦之一，甚至已经介于梦境与睡眠的中介点。
而这个时候，周哲突然目光微微一凝。
原本平静安宁的梦境，无端响起了潺潺水流的动静，像是有一条蜿蜒小溪在流淌，又像是某个沾水的事物身上的水滴在地板上裂开的声音。
梦境的门窗外，一声异鸣响起，像是某种鸟兽的叫声，但却要更低沉浑厚一些。
窗栏，一只狰狞的手爪突然扒在窗台，三只锋利弯曲的黑色齿爪扣在上面，像是在攀附借力。
紧接着，一个古怪而硕大的鱼头探了进来，皮肤青黑，嘴里有着狰狞的利齿，简直一口能将人的脑袋咬碎……
再然后，周哲飞起一脚踹在这怪物的鼻子上，直接将它踹得嘤咛一声，发出受惊的小鸟儿似得叫嚷。
当周哲追出梦境的时候，只看到一条带有倒刺的长长尾巴摇摆没入黑雾……
周哲看着这怪物离去的方向，冷笑一声……果然是噩魔，不过却是噩魔中最垃圾的那种，甚至称它为魔都是抬举。
不过能在梦界黑雾中自主移动还跑得这么快，又比普通的噩怪强上一点，应该是介于噩怪和噩魔之间不上不下的东西。
噩魔只是一个统称，祂们之间也是有强弱划分的。但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毕竟大多数噩魔的能力都不一样，没有数值可以衡量。
但有一点是公认的：力量越强的噩魔，一般智能也越完善，情绪也越丰富。
并且毫无疑问，最强的那一批噩魔便是能够侵蚀梦域，盘踞梦巢的那些。不但实力强，智商也高。不过这种噩魔凤毛麟角，至少给周哲讲诉这些事情的唐梦就从来没见过。
而第二梯队就庞大了，这个梯队的噩魔实力上下差距也大，既有那种实力足以侵蚀梦域的大噩，也有只在梦界底层飘荡的普通噩魔。
拉弥尔就处于这个梯队中，但既不属于实力最强的大噩，却又比其他普通噩魔明显要强——不得不说鬼老的这个目标的确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再下一级的第三梯队，大概就是刚才那头怪物那样东西了。这种噩魔可以在梦界黑雾当中自由穿梭，也可以随意进入梦境……至于它们进入梦境之后会做什么，就看每个噩魔不同的喜好了。
贪念口腹之欲的，会进入那些做美食之梦的人的梦境。此外还有贪念金钱财欲的，有贪情念色欲的，甚至还有贪杯好酒的……
一般这些噩魔不会对做梦之人造成太大的影响——实际上就算祂们想也不可能，因为就算在梦境里吃了梦主，顶多也只让做梦之人精神萎靡几天罢了。
最后，是噩魔界最底层的浮灰蝼蚁，也即噩怪。
这种噩怪在梦界的茫茫黑雾当中，连自行移动的能力都艰难，只能随波逐流。偶尔运气好撞进了某个人的梦里，也许能畅快玩耍一番，让那人做个噩梦，然后……就仅此而已了……
刚才那个鱼头蛇尾的小噩魔，不知道为什么盯上了仲伯爵一家，倒是有些奇怪。
若它只是徘徊在伯爵住所对应梦界的位置，不停骚扰伯爵所住之地的做梦之人倒是可以理解。
但是仲乐颜都已经在外面进入睡眠，换算成梦界距离怕是跋涉三天三夜都不一定能到，那噩魔却还跟着进入梦境，就有些古怪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仲乐颜慵懒地伸了个拦腰，迷迷蒙蒙睁开眼睛，迷症了一会儿，突然一下子坐起身来。
看了看靠在墙边的保镖，又看了看盘腿坐在不远处地毯上的周哲，仲乐颜一下子跳下床：“我真的没做噩梦了！”
废话，噩魔还没进门……不，还没进窗就被我踹走了，没噩魔骚扰肯定不会做噩梦了。
周哲睁开眼睛，一脸高深莫测的微笑：“果然如此。”
仲乐颜的态度与昨夜有天壤之别，甚至大概觉得自己站着说话的态度不太礼貌，干脆也盘腿在周哲的对面坐了下来：“什么果然如此？”
周哲依旧面带微笑：“果然是不好的东西缠上了小姐，昨夜有我在这里，它不敢靠近，所以你才能一夜安眠。”
仲乐颜深信不疑，连忙问道：“那要怎样才能彻底解决那个……不好的东西？总不能我以后每天晚上睡觉都要你在旁边陪着吧？而且还有我父亲和哥哥，他们也都被那个东西缠着呢！”
“不用惊慌。”周哲道：“我已经大概知道那东西的面目了，也有了解决的办法。不过具体操作还需要去你家里看一眼，也许那东西就是因某物而来，只要扔掉此物，再辅以我某些手段，一定能驱走那邪祟！”
“好好好！那请您现在就去我家看看吧，我父亲已经一个星期没睡过好觉了，他年纪大了，身体怕是受不住这样的……”
周哲摇头道：“光天化日，那东西不敢现身的。而且我自己也要准备些相关材料……小姐放心，今晚我一定去你家里帮你解决祸端。还是昨天的时间，我们在老地方见面吧。”
“好！那就拜托您了！对了，您准备材料的耗费是多少，我不能让您白白垫付……”
仲乐颜一边说着，一遍从包包里掏出一个支票小本，在上面唰唰唰地写字。
周哲摆了摆手，云淡风轻地摇摇头。拒绝之意溢于言表。
废话，现在拿了钱就变成收钱办事了，之后还怎么让伯爵帮忙？
虽然世界换了，但道理不会换。人情，才是最值钱的。
不过，当周哲看到仲乐颜手里那张贵族支票上面隐约有三个零的数字时，心中一颤。
自己，是不是又错过了一个亿？
但这个逼，不，这个形象既然已经装出来了，总不好自己打脸。
“那就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再好好感谢您。对了，大师，能告诉我怎么称呼您吗？”
周哲微笑淡道：“哲士。”
太羞耻了……但情急之下只想得到这个名字了。反正刚好符合高人的气质……
“好的，哲士先生！那我们就先走了，晚上我在舞厅门口等您。”
仲乐颜站起身来，对周哲行了个贵族礼仪，带着保镖离去了。
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渐远，周哲这才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站起来，揉着自己的双腿。
这高人还真是不好装啊，时时刻刻都得端着……哪像那几个保镖，直接靠墙就睡了，而他还得一直盘着。
盘了一夜，双腿早就麻了。要不是身体素质经过拉弥尔力量的强化，还真不一定能坚持下来。
缓了好几分钟，双腿总算是恢复了正常。
周哲戴上低调口罩，匆匆离开了酒店。
…………
夜。
周哲来到舞厅的时候，仲乐颜已经撑伞等在那里了。
“哲士先生，您来了。”
“让乐颜小姐冒雨等我，实在抱歉。”
“不用客气，请上车吧。”
路边停着的，不是奢华高档的汽车，而是一辆印着仲伯爵家族徽章的四架马车。但仅从体态毛色就知道，单是这几匹马的价值恐怕就能比得上市面上的高端电能四轮车，更不说那个镶金带银的车厢了。
看来是一位传统的贵族啊，难怪会喜欢上围棋这种东西了……周哲点点头，坐上了马车。
马车的速度并不快，甚至连寻常电力双轮车都比不上。但却有一点是其他交通工具无法比拟的，那就是特权。
能驾驭马车在城市里通行的，必定是某位贵族。而面对贵族御架，路上其他平民车辆必须让道，否则就以刻意制造交通拥堵罪论处。
所以，在一路畅通下，周哲很快就来到了目的地——一座屹立于澴河边的城堡。
这城堡占地极广，方圆数千米都没有其他建筑，与城市内钢铁森林般的拥挤相比，一下子就显得卓尔不群。
城堡的周围，还种植着许多郁郁葱葱的林木。远远看去将半个城堡都隐藏起来。以至于明明身在繁华城区，却有一种深山幽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