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迎佳节(1)

第12章 迎佳节(1)

丙申年正月十五。

又是一年上元佳节,也正值南明新帝登基整三年之日。

南明帝都京洛张灯结彩,喧闹繁华,处处洋溢着欢笑喜悦,然同合街一如既往的荒凉无人,若死亡之境。

一辆镶有黑色金属云图的红马车缓缓驶在同合街街道。

车夫看上去和普通的车夫没什么两样,只是那一双手比任何车夫的手都要好看,修长纤细,白如美玉。

四下寂静,突来的马车碾出突兀的声响,惊了这荒野的觅食者,只听周围传来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很快又只剩马车的响。

街道尽头,低矮而阴沉的牢房透着股幽寒冷冷,有种似乎怎么也无法抹去、与生如此的压抑闷沉。

同合街,无释狱。

在南明,入了无释狱的大牢,便等于被判了死刑。

而自无释狱建起至今,唯一被赦免的景和王,仍是死在了无释狱门后——他差一步就可以踏出无释狱,但他终是死在了无释狱里。

红马车停在了无释狱防护栏外,一队巡逻卫很快将马车团团围住。

这队巡逻卫队长丁敬走上前去,例行公事厉声问道:“车里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

车夫定然坐在马车上,仿若雕塑,而马车里走下一着箭袖锦服的青年人。

青年人身姿挺拔,飒然而立,不疾不徐从袖中拿出枚青灰色金属令牌示给丁敬。

令牌形状极普通,长条形上圆下方,只表面在阳光反射下隐约可见暗纹。暗纹错杂,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似是胡乱涂鸦。

然不知青年人使了什么法子,那“胡乱涂鸦”的令牌表面竟浮起火凤腾云的画面。

火凤凤眸微眯,展翅如舞,火云腾腾,似是扑面而来。

丁敬见后一惊,随即凛了神色向那青年人作揖一拜:“请大人稍等片刻!”

他说罢转身进了狱内,不久便匆匆出来,向青年人一拜,又道:“请大人在此稍等片刻!”他说罢便不再理会青年人,只带着巡逻卫继续巡逻。

青年人似是知道这结果,竟真的站在原地等。

他等了许久后,才见从狱中走来两个魁梧大汉。大汉一同道:“请!”

青年人跟着大汉走进了层层设防的狱中,直至到了通往地下牢房的过廊口。

过廊口摆着张铺着裘袍的椅子,一黑衣少年坐在椅子上。

少年身形单薄羸弱,秀美阴郁,细挑的眉眼也染着阴冷,毫无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神采飞扬。

他瞧了眼青年人,嘴角勾笑,语气里满是嘲讽:“玄部督使又来此,想必还是见那位朋友。”

青年人未搭少年的冷讽,冷声道:“我是奉老师的命令。”

少年又笑,此时眼里也都是嘲讽:“难为老师为你想了那么多。”

“桑麻,你不要太过分!”青年人语气里已是带了怒意,桑麻总是能一语刺中他的要害。

“李师兄何必恼羞成怒。”桑麻站起身,抖了抖裘袍后将它披上身,才对着面有怒意的李旗道,“一点意思都没有。”

李旗冷笑道:“既然没意思,你又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李师兄说得对极了。”桑麻向两大汉招手,抬步向过廊深处走去。

李旗心中羞怒,却又无计可施。

他自小受时应数教导,本是天之骄子,无限风光,饶是如此,他也未乱了心境分毫,可桑麻在短短半年时间便毁了这一切。

他已尽力克制,尽力找回曾经的心境,却是越发适得其反。这羞怒之意有增无减,仿佛带刺的藤条,慢慢挤满他的心房。但无论他怎么努力摆脱,一直比不了桑麻,反而越来越落得下乘。

李旗暗暗调整呼吸,跟着桑麻穿过重重石门,直至无释狱最深处。

机关牵着厚重的石门慢慢移动,一个被锁链限制行动范围的中年男子安然端坐在石床上。

“玄部督使……”男子神定从容,毫无阶下囚之感,反倒如上位者般,望着走近的李旗,嘲笑道,“实在有辱师门。”

李旗近几日听类似的话实在太多,多到让他心生恐惧,难以忍受。

他快步上前凑近中年男子狠声道:“魏司,你到底想如何!?”

“我想你死。”魏司说得极为认真,也极为狠恶。

李旗冷笑,下一刹却是笑容僵硬,眼中惊愕,惊愕少许,他用力推了魏司,捂着胸前的伤口,脸色更是苍白。

李旗踉跄着退到石壁边,他看了眼站在牢门口如墙柱般稳固的两壮汉,扶着石壁稳住身子,难以置信地盯着桑麻:

“是你!你竟然……你怎么敢?!”

桑麻笑而未答,只是看着魏司,李旗如梦惊醒,却也盯着魏司。

魏司丢了匕首站起身,向李旗抬了抬手,又动了动双脚,对桑麻道:“林郊,有三棵桂花树长在一块儿,树根埋着破布条的。在三棵桂花树中间连放三支城北赵家的烟花,选三号窜天猴,次日到城南石记当铺,找一把金锁,你要的线索在金锁里,能不能解开,就看你的本事了。”

“多谢魏先生。”

“何必惺惺作态。”魏司满是不屑,“你我各取所需。”

“魏先生说的是,毕竟‘雀仙’的毒等会儿就要发作了。”桑麻说罢少顷,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啊……对了!有一件事魏先生和李师兄都还不知道……”

他看了看硬撑着站立的李旗和神情冷漠的魏司,笑着道:“李师兄本来姓齐。”

魏司眼中霎时挤满惊色与不安,李旗也差点撑不住跌在地上,两人都盯着桑麻,只听到两人都不愿听到的话。

“齐互的齐。”

魏司心口似是被硬生生扯住一般,冷汗倏然冒满了他的额头,李旗也倒在地上,两人眼中都是惊骇和不信。

怎会如此?

魏司为报齐互之恩为齐互守了多年的秘密,最终连累家人一个个身死异处,无人收尸,而造成这后果的,却是齐互那个不知生死的儿子。

而魏司,在桑麻一步步蛊惑下,竟答应只要让他亲手杀了李旗,便告知那秘密。

若真是如此……

魏司失了态“哈哈”大笑,止了笑声后恶狠狠道:“你骗不了我!”

“魏先生应该还记得令公子的事吧。”桑麻一脸惋惜,“当日令公子说的都是真话,可是魏先生却宁愿相信自己眼中的假象,亲手断送了令公子的生机。”

说着,桑麻忽然走到李旗身边,抓着李旗扔到了魏司身旁,尔后将李旗的袖子往上折起,一只手从怀中摸了只瓶子,将里面的液体倒在李旗手臂上。

那液体刚触及李旗皮肤,便溶掉了皮肤上的一层伪装,露出了一块胎记。

“是不是一模一样?”桑麻看着瞪着眼睛看着胎记的魏司,笑着站起身。

李旗早就连缩回手臂的气力也没有了,如今更是只能眼睁睁望着前方,两眼无神,瞳孔也慢慢涣散。

魏司愣怔着一动不动。

他杀了李旗,可李旗是齐互的儿子,齐互救了他,齐互的儿子杀了他全家,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桑麻却是毫不在意李旗的死,他不知是在与魏司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杀人很简单,不怕死的人很多,死了一个还有另一个,好像永无止境,永远杀不完。

“但是当你扼杀了这些人的信念,撕毁这些人的信仰,将他们所持有的那些可悲的东西在他们面前碾压、摧毁,将他们为之可抛弃一切、为之而活的那些从真变成假……那他们还能剩些什么?”

魏司突然几声冷笑,竟接了桑麻的问:“只剩他们的存在与坚守,都是荒谬。”说完眼中却已莫名盛了泪。

桑麻细长眉微挑,笑道:“魏先生不愧是百家才士。”

“桑麻……”魏司声音涩涩,“原来你才是玄部督使,是我高估了自己,看走了眼,原以为时应数那般,怎么可能教出你这种自诩比天高的人,谁想得,谁想得……”

他又一声冷笑,带着可笑与自嘲:“李旗原来确实是玄部督使的人选,可惜……上天让时应数遇到了你。”

桑麻对于魏司的话毫不意外,魏司猜不出,他才会觉得无趣。

“魏先生也是可惜。”桑麻眼里毫不掩饰的兴奋,“可惜你这样的聪明人,却要死在这个鬼地方。”

“我已是无用之人。”魏司缓缓坐下,“聪明人很多,我不过自诩聪明,实在……”

他未说完,胸口之痛急剧增加,随之不断呕出血来,无尽的疼痛传遍全身,他不知是麻木了还是忍住了巨大疼痛,竟笑着缓缓吐出最后两字,“……愚蠢。”

魏司说罢便向后倒去,倒下的瞬间也闭了双眼。

桑麻嘴角勾笑,从袖中摸出一瓷瓶,将里面的药粉洒在魏司的尸体上,随后将角落里的那桶水提了过去,舀了瓢水慢慢浇在尸体上。

“嘶嘶——”声不断传出,桑麻向后退了几步。他看着眼前的尸体化为一滩泛着恶臭的、黑而黏稠的不知名东西后才转身出了牢房。

“找人把里面尸体送去第三部。”

“是!”守在牢房外的两大汉一齐道。

桑麻神情自如地走出地牢,又走出无释狱,一直走到红马车旁,然后上了红马车。

“走吧。”桑麻道。

*

*

京洛的林郊若没指名道姓,那便是指京洛西侧的那片深林。

林郊是南明“十六字”的地盘,这片林子藏了很多东西,有着很多离奇的传闻。

而神秘的东西,除了那引人一探究竟的好奇心,还有着无可忽视难以抵挡的诡异恐怖,林郊也是如此,更有甚者,对林郊是闻而畏避,谈而色变,望而生怯。

玟璇湖位于林郊中央,一汪湖水清澈秀美,温如暖玉。纵使寒来暑往反复相接,玟璇湖的水也总是一个温度,一个让人倍感舒适的温度。

一叶小舟浮在玟璇湖的湖中心,桑麻端坐在舟中。

湖水清澈,蓝天倒映,微风拂拂,白云轻游。

小舟安然静置,小舟中的人忽然掠起,身如燕,飘如乘风而飞。

有剑光荡过,湖水激起,水珠飞洒,小舟也成了两半,倒扣在湖面飘晃。

桑麻轻而稳地落在树梢,树枝一低一起,桑麻又退到了离这棵树不远的地上,而树却被劈成两半。

“哗啦啦”的一阵响中,一青衣女子持剑刺向桑麻,身影极快,然桑麻笑而未动。

半息时间而已,剑尖离桑麻只剩一尺,但却被一只白如美玉的手握住了。

刹时,寒冰覆满剑身,那双手握着剑尖向前轻轻一推,只见剑身炸裂开,如一根根冰刺,悉数刺入青衣女子身体。

青衣女子强撑着想走向前,却栽在了地上,想向前爬,却一动难动。

血液流满地面,青衣女子的青衫被血液染得刺目。

“我早知道你没死。”桑麻走到青衣女子身边,蹲下身子道,“魏小姐,伪装了这么久,真是难为你了。”

他边说着,边从袖中摸出一枚金锁:“我差一点就信了……可是我怎么能信魏先生的话?”

魏兰泽根本无力思考桑麻话中意思,只是难以接受如今这般情况,神情里满是不甘和愤恨。

桑麻看着魏兰泽满是不甘与怒火的眼睛,不禁笑了起来,那张脸多了些神采后却让人觉得更加阴沉邪气。

“魏司临死的时候嘴上说着自己愚蠢,其实心里还是笃定他已经骗到我了,毕竟他也要死了。

“可是……还有些事他并不知道。”桑麻说着,将金锁挂在了魏兰泽的脖子上,才继续道,“比如我早就知道魏小姐是假死。”

魏兰泽眼睛陡然睁大,脸上表情也变得狰狞,似是下一刻就要将桑麻撕碎,但下一刻她却是咽气了。

桑麻笑容还在脸上,他刚站起身,刚才截住魏兰泽剑的手便递过来一只布包,布包里是一只金锁。

桑麻将金锁重新包起,藏于怀中,道:“凉珂。”

凉珂抱拳行礼道:“属下在!”声音沙沙刺耳。

“备车,去百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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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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