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0年前(2)
她一个人在教室,四周弥漫着一种特殊的味道,门窗久久不开,不透气的一种家具味道。她喜欢这种闷闷的感觉。她经常最早到教室,就是为了闻一鼻子这样的味道。
每个星期,都有一堂这个老师的课,讲的是“艺术史”,不过她已经好久没有认真听课了。因为每当杨鹗上课的时候,林绣绣总是呆呆地看着他。他讲课的样子,本身就是一种艺术。全世界的能量和信心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思想带着五彩奇艺的光芒从他的嘴里冒出莲花的模样。他有很多合身的西装,每一次上课都是不通的颜色,一点也不会有房产中介制服的感觉,他梳一个油头,可是不会让人有“这是渣男”的感觉发。有一些自己的小想法,他只是在课堂上讲。
“人是需要被鼓励的,是需要放置在群体的环境中的,就像鱼是需要在水里一样。而梵高,就是一条没有水的鱼,或者,水很少,受到的认可很少很少,很难让一个人坚持下去,要么,他有着一种疯狂的自我欣赏,要么,他真的无法做其他事……”
杨老师,正讲着他最爱的梵高,他讲谁都会想起梵高。
“老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像梵高?”有个调皮的男生问他。
“嗯,怎么说呢,我,可能,没有那样的天赋。”
“杨老师,你,还不够有天赋啊,你的作品?”
“谁知道呢,也许只能存在于历史中,10年,20年……”
“梵高的知名,后面是不是有一个传播效应的利益链,被当成了一种ID?”
话题越来越针锋相对,让人听不出来,是支持杨老师,还是支持梵高。这个时候,杨老师食指指了一下天空:“好了,同学们可以慢慢感受,这种孤独感,会在以后的时代,越来越……浓稠。”
从那以后,绣绣就迷恋上了杨鹗的课堂。上大学之前,不,确切地说,上杨鹗的课之前,她还不知道,上课会那么有意思。
她知道杨鹗会早到。她在心里默数着时间。门,终于在她数525的时候,开了。
“你来这么早。绣绣?”他今天多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放下东西以后,开始逐一开启讲台设备。
可能是他第一次不带姓地叫她的名字。绣绣有点窃喜。不过对于青春爱幻想的少女来说,杨鹗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吸引力,因为他竟然,早婚了。绣绣时时刻刻地告诉自己:只是喜欢听他讲的课。
一个人暗恋另一个人的时候,只要存在于同一个空间里面,就足够引起狂喜的了。
他在讲台上愣了几秒钟,就下了讲台,用一带着微微迟疑的奇怪步调,走向绣绣。
“绣绣,最近在看什么书?”
“嗯,嗯……”
“你在写什么”
“写诗。”
“真的?我能看一眼吗?”
“这,这……写的不是太好,还是不看了吧,”
绣绣语无伦次起来,她真的紧张极了。那个时候,她哪有什么自信啊。杨鹗已经开始利用老师的权威,慢悠悠地将她的电脑“抢过来”,其实也就是“挪”过来。
“是否我已将我的灵魂出卖给了魔鬼……”他还高声朗读起来。绣绣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还好,教室里没有其他人。
对于绣绣来说,已经别无他法了。长这么大,她还没有经历过比这个更尴尬的时刻,接下来,肯定是暴风雨般的嘲笑。她看不到杨鹗正在斜着眼睛偷看她。
自尊心让她转身收拾书包,准备放弃这节课。“别走!”
老师拉住她的手腕。她惊讶嘴巴张成O型,老师放开了手。绣绣发现他的脸也红了。彼时,正直盛夏。热风往一楼的这个教室灌,树和昆虫都是一副不安寂寞的样子。
“林绣绣,我,觉得,你写的诗很好,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这样吧我给你发表。”
“可是老师,你还没有看完?”
“我看完了,我只是还没有念完。”
“啊?”林绣绣傻乎乎地问他。
“我在校园网上看到过你发的诗歌。”
这下更窃喜了。没想到这么优秀的老师,竟然会看到人微言轻的自己在校园网上刊登的东西。但也有可能是,随便看的。但人都是感觉的动物,她能感觉到杨鹗对自己,有一种刻意的接近,但是她还不确定,这种接近,是不是所谓的爱情。那时候年纪轻,什么事都喜欢和别人说说,分享一下喜悦快乐和忧愁。尤其是宿舍里的人。
宿舍里有个广西女孩是八卦高手。所有的小道消息她都知道。
“林绣绣,别想了啊!”
绣绣正在幻想呢,她来这么一句。
“啊?什么?”
“他去年刚刚结婚。以前有女生给过他情书,他当着她的面撕碎了。”
“啊?我……我又不打算干嘛。”林绣绣知道他结婚的事。
“就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
“算了,不理你了。我要看电影了。”
“都市/车与人的河/欲望/膨胀/占有/遗弃/迅速地寂寞和空虚/失去/失去幸福的权利/失去和神灵自然的默契/叹息/欲望是恶魔戴着快乐的面具/”
老师又在大声地念绣绣的新作。不过这一次不是在教室。是在车里。他的全自动新大奔。每一次绣绣坐这个车都要偷偷摸摸地。穿过隔壁的大学,车停在一个饭馆门前。几乎要走2公里的路。
老师在念她的诗。她在气喘吁吁用帽子不停地扇风。然后摘下墨镜,放进LV包包(那是她不久之前得到的新礼物)里面。
“我说,杨老师,你每次停这么远,有什么意义?我还不如直接自己去,天气这么热。”他坐在驾驶座。随手调了一下空调。原来车里轻微的呼呼风声,此刻变成了静止。然后他看也不看,又伸手抽了一张香香的纸给绣绣。
“什么意思?天气那么热,你还把空调关了?”
“落汗的时候不能吹凉风,你不知道吗?会感冒的。”
“我宁愿感冒,也不愿热死。”
“好了好了,别淘气了,听话啊。”
“嗯嗯。”他清了清嗓子。“你知道你的诗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吗?”
“不知道。”
“就是有一点灵魂,但是外壳太丑了,你要想办法修饰你的文笔。让你的每一词都用得比例恰当,像维纳斯那么完美。好的灵魂要搭配好的外壳。?”
绣绣突然觉得有点搞笑。第一次他帮她发表的诗,几乎没有一个字是她的,被他改得面目全非,而且,据他说,当时,他念她的诗,完全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每一次见到她,心情就莫名激动。仿佛前世已是认识。
“我的诗外壳再丑,你能不能给我留几个词儿……”绣绣摇下车窗。被他立马阻止。“不能开……”
“哼,偷偷摸摸要到什么时候。”
“我能有什么办法,走一步算一步……”
他启动油门,像一条黄鳝,滑出了道德的境界。所以,道德是什么东西?像自由一样不可捉摸,都是小小的滑溜溜的爬行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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