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送寒衣 一
()阴了一天,没想到晚上的时候天边出现了红红的晚霞,两人到暮晚的时候才回到佃家台。霞光照在金在田的脸上,添了一层温暖的颜色。
“在田哥,今天的事谢谢你。”
“谢什么,做得好是我们二人的功劳,还宣扬不得,要是一个不留神被追究出来,也是我们二人的麻烦,到时候你可别说我连累了你。”他的语气很轻松,惹得张手美笑出声来,“我说的是买五色纸的事。还耽误了你一天的功夫。”若不是金在田赶来,她也不知道要买多少别的,唔,就是不知道除开五色纸之外的纸蜡、香箔、冥币该买多少。还没及笄成家,在大人们眼中就是小孩子,真怕她不清楚,金大娘本是一大早就要来叮嘱一番的,谁知道她早就走了,只有让金在田赶着来看着。不然没买全,又要再多跑一趟。
“本来就是要花时间去做的事,偷不得懒,取不得巧。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揠苗助长的故事吗?”
“你说我好心办坏事?”
“不,我——我是说……”他准备解释一番,看见张手美带笑的眼,等了一下也笑了,“你啊……我讲这个故事是告诉你做什么事都不能心急取巧,你总是能想到别的说法。”
进村口走不了多远就到了岔道口,张手美停住步子,“我要去把香粉给月娘。”
“行,我先回去。”
和她一起走的时候金在田一直迁就她的速度,步子都没迈得那么大,此刻自己走,大步流星。张手美等了一会儿,直到看不见他,又警觉地四下看看,不见其他人影,才从银镯空间里把斗车和桶推了出来。
月娘在门前等了好久,“怎么这么晚才回,鱼不好卖吗?”她接过张手美递来的妆盒,脸上的笑一下子凝住,“怎么买的这个,不是让你看最新最流行的么?”“看了,”张手美老实地答:“最新最流行的是从宫中传出来的迎蝶粉,目前江陵府只有九盒,一盒卖到一两,钱不够。”
这是实话,当下纵是有一两银子,也不一定买得到,三小姐明显是想拉开档次,满足她浅薄的优越感,她拿出一两你也拿出一两,她难道就服了么,她会拿出二两三两甚至十两,钱总是不够的。
“一两?”月娘深吸一口气,一副难以理解的模样,“那粉你看了?真的很好么?”
还擦了一点在手背上呢,已过半日,现在闻起来还有淡淡的茉莉花香,张手美将手背伸出去给月娘看,月娘摩挲着那明显润细的地方,像是真感受到迎蝶粉的细腻一般,“还真是……”自己心中震撼了许久,又喃喃道:“一两?”
月娘的心中一定在盘算怎么才能凑到一两,自己攒的私房有多少等等。张手美拿出剩下的铜钱给她,“今日买鱼的有个老板,觉得鲢鱼不错,想让我们七日后再给他送十五尾去,我说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问问你,这生意做么?”
“做,怎么不做?”月娘答得很是干脆,“十五尾,还是一尾四十文吗?”
“是。”
那就是华丽丽的六百文。月娘抿嘴笑得开心,将张手美的手抽出来,拍了拍,“看来还得麻烦你一次。”张手美故意显得有些为难地道:“如果我那时候得空的话就行。”
“酬金不会少了你的。不是家里也挺难么,没有空也要抽出空来。手美,看来我们之间不设心防,还是能相处得很融洽的……就这么说定了,十五尾嘛,不难。”
不设心防?相处融洽?现在月娘是彻底将她当自己人了?
直到回家吃了饭,洗漱完躺在床上,再想起月娘那个样子,张手美还是忍不住想笑。
月娘是想让她以为她把她当做自己人了,她怎么感觉自己好邪恶,这算不算引诱别人“犯罪”?她总拿这些来诱惑月娘,上次是诃子,这次是香粉,虽然她不是存心的,只是顺水推舟,但是,心里竟然生出一丝难以扑捉的不安。
她试了好几次要去抓住,就是抓不住那感觉,只觉得是不安。
她不是拜物主义的人,什么样的物质在她这里都可以被省去,所以她总是不理解那些为了某样东西茶不思饭不想,翻来覆去的人。在现代的时候同事里有很多人疯狂地追逐着新出的科技产品,新出的美容护肤产品,新出的顶级限量产品……她在追求什么呢,她攒了一些钱,都投入到研发里,那时候她追求的是曲中恒的理想。
如果在香粉店碰上三小姐的是月娘,她会怎么做?
翻了个身,张手美才发现几天之后难做的是自己,买不到还好说点,要是再出点什么岔子,比如说迎蝶粉的价格又上涨了怎么办?
应该——不会?几天之后,应该在大街上看不到三小姐,都传成那样了,绝对会被何太守禁足。
哎,不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接下来两日,跟着金大娘学着剪五色纸衣,做了一筐子,寒衣寒衣,顾名思义,送给故去的亲人御寒用,五色纸之间都是夹棉的,帽衫裤鞋做全套,好几个人的堆起来有厚厚的一摞。
傍晚去的樊七巧坟上。
坟在屋后竹林不远的小树林里,下午的时候天就阴了,这会儿起了风。小树林间铺满了黄叶,踩上去松松软软的。
张手美和张仁美跪在樊七巧的墓前,张阿生点了几次火都没点着,“你们的娘定是怪我们将寒衣送得迟了。”
张手美道:“都怪我。若不是我惹了事,前些日子暖和的时候就该送了。”
张仁美抢着道:“娘肯定是怪我,还没有拜顾先生为师。”
张手美摸了摸他的脸,“有你什么事。”
这两天张手美提了让张仁美放弃读书改学手艺的事,张阿生只是沉默,没有发表意见,张仁美却心里难受的很,一直以为是自己笨,惹姐姐生气了,在他的心里,坚定地认为张手美不再逼他读书是放弃了他,连现在点火点不着他都认为是樊七巧在怪他。樊七巧死的时候他才两三岁,心中母亲的模样早就模糊,他一直记着的是以前的张手美转述的话,读书考取功名是娘的遗愿,也是姐姐的愿望。
这两日张阿生没发表意见,他反而更犟了起来,非要继续读,拜成师,完成母亲的遗愿。
墓地周围的野花已经凋零,野草也已经枯黄,三人围成一个小圈,挡了风才点着。
“巧儿,马上就要进冬,孩子们给你送寒衣来了。他们很乖,翻过年,手美就到能嫁人的年纪了,我一定会给她找个好婆家。对了,幂儿已经定下亲事过了礼,等择好期我会再来告诉你。还有,仁美读书的事——我和手美会时常叮嘱他,你不用太挂心。一个人在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给你送些用的钱,该吃的吃,该打点的打点,别省着……”
火越烧越旺,照亮了父亲和弟弟的脸庞,张手美在心里叹口气,看来张阿生的意思还是想让张手美继续走读书取仕这条路。
她拿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全烧完烧得干干净净都成灰,他们才收得到。
以前她拿曲中恒的愿望当自己奋斗的方向,那是因为爱,现在张阿生坚持,张仁美也坚持,也都是为了爱。
樊七巧的坚持又是为什么呢?
给母亲送完寒衣,又到祖父母的坟上送了。
夜间的风吹得越来越紧,天说变就变。将家里所有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的,还感觉到处都在漏风,房间的门有些年头了,下角都翘起来,容得下包子钻过,之前它就常钻来钻去。
原野的风像螺号在响,一阵一阵地,风吹到屋后,竹叶唰唰地响。
张手美裹着薄被,蜷缩着身子,迷迷糊糊间还听见打雷了,沉沉的雷声在很远很远的天际滚动,她以为是自己在做梦。早上看见纸糊的窗子上一片暗哑,再一听,有细细的雨声,深秋的雨来了。
张仁美坐在堂屋的门后打瞌睡,面前铺着简牍。
“弟弟?”
张仁美打了一个激灵,揉揉眼睛,“姐姐……”
风从开着的半扇门灌进来,这时的天光不亮,坐在门后更难看见简牍上的字。但是不坐在门后,很冷。
不用说,定是张阿生昨晚在樊七巧面前发了誓,要督促张仁美好好读书,所以一大早就将他拎起来,放在简牍前。
张阿生从厨房的柴仓里抱来一捆劈好的干柴,家里有一个陶土做的炭火盆,买不起炭,好在遍地都是柴,柴仓里大半个仓都放的是一捆一捆的柴。
“手美起来了。”张阿生将干柴放在盆子里,“今年爹捡了很多柴回来,反正都是在家里呆着,围着盆子烤火就行了。厚点的夹衣等再冷一点的时候穿。”
张手美帮他把柴摆好,把火点燃。说到他们姐弟俩的夹衣棉衣——先前收拾东西的时候她把柜子翻遍了,两姐弟御寒的衣物有倒是有,就是小了,裤管吊在脚踝上头,手腕上也短了一截。
要说她上一趟替月娘卖鱼赚的钱给三人添置冬衣倒是够了,绰绰有余,只是不知道该以何种名义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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