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萧红:情爱生死场

十二 萧红:情爱生死场

十二

萧红

情爱生死场

她谈了两次恋爱

生下两个孩子

一个送人,一个夭折

她只活了三十一岁

却在短短九年间漂泊了十余个城市

期间除了战争流亡便是写就那近百万字的堂皇著作

多年前鲁迅先生发现了她的天才

而多年后人们更乐于回味的却还是她作为女人的苦难一生

萧红,一个葬身情爱生死场的孤独守灵人

大宅门与娜拉的出走

萧红曾说自己一生最大的不幸便是身为女人。在她还未改名换姓,仍然被爷娘唤作张乃莹时,这个出生于呼兰河上的女子便显露出了骨子里的叛逆劲头。母亲的早亡,父亲的续弦,对她来说是一个个莫大的打击,但一个地主家庭里怎能没有一个女当家,而她当时太小并不懂得父亲的苦。

凭着女人天生的直觉,她悄然地体味着自己在老张家地位的变化,唯一疼爱自己的人只有祖父。正是青春期的张乃莹在后母还未过门时便早早地在心中勾勒出一幅凄惨的画面,从古至今的小说里有的是这样的恶毒妇人。

初冬的呼兰城降了头一场雪,白茫茫的一片天地。大宅门内是一片火红,父亲搬到了西厢房,而曾是她父母新婚的东厢房如今是灰尘遍布。新娘子踩着鞭炮声进了门,一拜二拜,邻里的笑闹声,与张乃莹心中的冷清成了一种对比。

她不愿意去迎接这份不属于她的热闹,那天她也许是老张家唯一不快乐的人。直至天暗下来,父亲房间里最后一盏灯烛被吹灭,她的心才开始真正的不平静。被乳娘哄骗着上了床,翻腾了许久才睡去。

虽然百般不愿意,第二天她还是被父亲架着见了后娘。一顿饭完了她竟一声娘也没喊出来。她也不看她的爹,硬是做了一天的哑巴。她知道爹的眼睛就像铁钉似的扎在她身上,似是要扎出血印子来,可她就是不看他一眼,只等着这男人爆发出来她才好大哭一场。

可事与愿违,爹只是看着她回屋的影子叹气罢了。于是她内心里又开始怪这男人没骨气,竟这般软弱。后娘只装作没看见,毕竟男人已经是自己的了,闺女迟早要嫁人,这老张家的旧账她可不想掺和。

就这样过去了两三年,张乃莹长到了十四五岁,后娘寻思着也该给她找个好人家了。那年辰北方的女孩子都嫁得早。好歹张家也算大户人家,这小姐的亲事更是要及早盘算,门不当户不对是万万不可的。

那一年张乃莹初中毕业,后娘为她物色了家产颇丰的汪家少爷。本来这汪家少爷是不坏的,且对这受过良好教育的张小姐有着一份情。她原本也不十分反感汪公子,但知晓了是后娘安排的亲事,便有了几分推诿的意思。父亲看不过她每每反抗为娘的意思,便喝令她准备好早早过门。

正当张乃莹心中迷惘的时刻,表哥陆哲舜提出叫她同自己一起出走的大胆想法,一则可以缓一缓这迫在眉睫的婚事,二则说不定这一闹便可以让父亲答应自己再多读几年书。

熟读了新女性小说的张乃莹便与表哥“私奔”了,这一走便让张家老父的颜面扫地。而那汪家公子也着实可贵,竟也不顾父母反对,出走搜寻张乃莹的行踪。张家老父一下子便动了怒,表哥才知这事态的严重,原本两人身上就没带多少钱,折腾了没两个月两人便又姗姗地回到了东北老家。

毕竟是自己的血肉,张家老爷子还是收留了女儿,只是不准她再出门了。没承想再向汪家说起这婚事时,那边发了话,他们是不会娶一个“伤风败俗”的女人做汪家少奶奶的。本来这件事就算是平息了,然而走出了张家的张乃莹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的引诱,便越发不能在这“樊笼般的旧家庭”中久待。听着后娘的牢骚,她心里计划着第二次的出逃。

汪家人是断了与张家的联系,而汪家的那位公子却对张小姐动了真情。两个年轻人私下见了几次,一天夜里她便趁着父亲的不防备,同汪公子一道去了北平,这次她只为赌气,况且这汪公子对她是真正的好,若能依托他也可以早日走出父亲的家。

两人在北平住了几个月。重新回到北平的张乃莹穿上了汪公子为她买的裘皮大衣,两个小人儿竟像新婚的夫妇一般,在异地他乡倒也过了一段神仙般的日子。而等到张乃莹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之时,汪公子带出来的那点家当却已用完了。

二萧的结合,尴尬人偏遇尴尬事

汪公子回家要钱,留下了身怀六甲的张乃莹在旅馆。未承想汪公子这一走便被家人关了起来。因为欠了大笔的住宿费,店家便要将张乃莹赶出旅馆,正是无依无靠的时刻,张乃莹便想起了写信向报社求救。

而正是这封诉说自己不幸的求救信让她遇上了一生中的最爱——萧军。张爱玲曾说尴尬人偏遇尴尬事,却仿佛说的是比自己大十岁的张乃莹的命运。笔名三郎的萧军,典型东北汉子的脾性,一股子的古道热肠。

他们第一次的相遇便是在如此奇妙的状况下,她怀着别人的孩子开始了新一段也注定将是不平等的爱情。萧军将她偷偷转移到了青岛,两人就在一路逃亡中建立了微妙的感情。为了表达对萧军的爱,张乃莹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萧红,用丈夫的姓虽然不太符合她新女性的作风,但从一开始的这一举动便表明了他们两人注定无法平衡的关系。

萧军在青岛找到了工作,而萧红也生下了汪公子的孩子。只是以萧军一人的收入根本无法养活这个孩子,于是孩子一落地他们便将之送了人。有了新感情的萧红也不是特别伤感,送走这个孩子仿佛就像告别过去的张乃莹一般,她想要新的生活新的开始。

萧军的朋友很多,一旦生活稳定下来,隔三差五的应酬便让时常在家守候的萧红有了几分寂寞。于是萧军便鼓励她开始创作,不过他并未曾想她会有什么建树,只是借着写作可以让她分散些精力。

未承想萧红的第一篇作品便登了报,这也算是对她失落人生的一种鼓舞。萧军虽然也爱舞文弄墨,但骨子里还是一介武夫,虽然对萧红也是百般照顾,不让她出去工作辛苦,但骨子里却是东北男人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作风,大多时候萧红是在家里挨着饿,等着萧军能给她带回俄罗斯黑面包。

充满了浪漫主义诗情的傻姑娘,总想着给她爱的男人做饭洗衣,盼着他每日回家。而萧军爱的只是落难时的那个弱女子,在这个角色的对决中他找到了身为男人的勇气与魄力,但最终两人还是要回归到平静的生活,终究他爱的是史湘云而不是林黛玉啊。

萧红的敏感多疑让本来就感情不稳定的萧军渐生厌烦。那时有三个女子正与萧军过从甚密,萧军也毫不隐讳自己对她们的好感,甚至迷醉这样的多角关系。而这正是萧红的痛苦,因为他一早便知会过她,他是“爱便爱,不爱便丢开”的人。

这样的诚实这样的直白,让她有些失神。他爱她,但一样也可以爱别人。这是让萧红无法接受的。在一次次的争吵中,萧军终于打了她。第二日,两人一同见朋友时,萧红鼓胀青紫的脸庞让众人惊愕,她想掩饰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但即使是这点遮羞布也会被萧军毫不留情地扯开。

其实在这份僵持里,还隐没一份萧军无法接受的隐情。他看得出萧红并不满足于被人称为萧军夫人的角色,她的外表是柔弱的,而她的骨子里却是要强的。她努力写作,鲁迅先生也毫不掩饰地夸赞了她的才华。他看得出她要的不仅是一份单独的爱,还要一份名——一份盖过他的名。

而在他看来,一个女人就该被男人支配,他的女人应该是柔顺的,被动地接受他的爱,依从他仰视他,而她却并不如此。她的爱孩子气十足,充满了神经质般的阵痛,时而隐忍时而又愤愤不平,头一遭痛骂他,一转头却又原谅他,这多少都会让任何一个男人觉着疲惫吧。

我爱她,但她不是妻子,尤其不是我的

为了缓解两人的关系,萧红只身去了东京,而萧军则从上海返回了青岛。虽然是萧红主动提出两人分开冷静一段时间的,但身处异国的萧红却止不住思念,连日写下了感怀的信。此时她的恩师鲁迅先生病逝的消息传到了海外,萧红急忙赶回国。

她一相情愿地买了柔软的枕头和被子,她渴念着恢复两人的关系,说是久别胜新婚,可不过几日两人的矛盾却愈发激化,而且此时最不应该出现的状况出现了——萧红怀上了萧军的骨肉。

两人已无法再共处一室,这对文坛佳偶最终以离婚收场。此时她和萧军曾经共同的一位朋友端木蕻良进入了她的生活。原本萧红是一点也看不上端木的,他是和萧军完全不同类型的男人,性格温和从来都不与人正面冲突,总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然而作为女人,一个即将做独身母亲的女人,与生俱来的软弱性又让她不由自主地为自己寻觅起依靠来。

就这样,她不得不又一次面对同样尴尬的命运,拖着旧爱的骨肉走进新的情感关系里。在武汉两人简单地举行了婚礼。这一次的结合是突然的,婚后不久萧红生下了萧军的孩子,然而这孩子不几天就夭折了,二萧唯一的这根纽带的断裂让她彻底完结了与萧军的感情纠葛。

爱情的折磨,亲子的早夭,让疲惫不堪的萧红只想过一种正常的老百姓生活。用她的话说是:没有争吵,没有打闹,没有不忠,没有讥笑,有的只是互相谅解、爱护和体贴。在最初与端木结合的日子里,端木柔和的个性让她久被压抑的情怀得以疏解,也正是这段时间她写下了大量的作品。

然而性格软弱的男人却注定做不了女人的天,萧红内心渴求的却正是这样一片天,可以为她挡风遮雨。端木软弱的个性加之毫无生活自理的能力,家里的大事小情甚至生活的主要来源都要靠萧红来一手操持,这让萧红终究还是厌倦了。

1938年武汉经历了有史以来最惨烈的大轰炸,好不容易萧红拿到了一张船票,萧红让端木先走,只是她未想到这个男人竟真的丢下还大着肚子的萧红一个人先去了重庆。炸药所扬起的硝烟遮蔽了武汉的天空,怀着身孕的萧红像失了方向的陀螺在这座死城里游荡了不知多久。轰炸结束后她的男人又回到了她的身边,一切仿若隔世。

事隔三年太平洋战争爆发了,此时流落到香港的萧红正受着肺炎的折磨不能走动,端木又一次不在她身边。此刻她想念的却是萧军,她依然幻想着能像当年一样,一封电报萧军便像在哈尔滨的那次一样赶来救她。

在她的心里眼里,萧军不仅是爱人,更是一片天一份安稳。到最后一刻她仍然说:我爱他,今天还爱,他是个优秀的小说家,在思想上是同志,又是一同在患难中挣扎过来的。可是做他的妻子太痛苦了。

萧红最终在乱世中走完了她短暂的人生,三十一年的春秋,最终她还是无法找到一份寻常人的婚姻和幸福。无论是率直血性的萧军还是文弱阴柔的端木,在她生命的天空中都未燃起一份持久的温暖。

她也想过自由也想过独立,想用自己一相情愿的光芒照亮眼前以至未来的路,但终究在现实面前,她退缩了。这大概是那个年代大多数“新女性”的尴尬,向往自由却又不能完全褪去自身软弱的躯壳。

现在看来,她那飞蛾扑火、为女性自由而挣扎的一生,有多少绚烂,多少悲情,多少矛盾,多少寂寞!以致那两个表面愈强的男子反而成了她短暂人生的一段背景,谁说飞蛾扑火不是另一种美丽的绽放呢?只是试问,这种牺牲又有多少人有胆量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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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秀——20世纪东方先锋女性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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