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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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钟醒来,外面在涨潮,轰隆隆的声音听得清晰。夜里凉快了一些,起身把吊扇调到最小。之前做梦,风扇吹着仿佛站在呼啸风口,这会都安静下来了。翻来覆去,想着,不要再懒,还是写几句话。

没想到已经是在小岛过的第二个年了。感觉今年好过去年,一来,对地方熟悉,心理上不再觉得遥远,二来,只有三个人过年,饭桌上少了“不必要”的客气,自在许多。我可能的确是害怕“热闹”的。大年三十照国内时间过,年夜饭还在中土吃。这是谢总招呼我们的第二餐饭。如今正值小岛炎夏,天一热胃口就不太好。早两周他喊我和王老师去吃饭,我在微信里讲:“谢总呀,少做几样菜,我煲了一大锅汤,王老师买了新鲜青口,您再做两个就差不多了。”结果一去,还是有些被眼前的阵势吓到,满满一大桌,每样很大分量,就算来十个人也不一定吃得完。大概大人们是这样的心态,少了怕不体面。

所以到年夜饭这餐,见到同样阵势,我就没那么诧异,只是觉得太辛苦他。说来也巧,正要出门,车行老板打来电话,说今天杀猪,要我过去拿内脏。我图好玩一样地在电话里说你们先不要杀哦,等我过来。路过中土,兴致冲冲跟谢总说今天杀猪呢,正好赶上除夕。谢总听了也高兴,问我有没有盆,这才想起来没有,于是他进去找两个大铁盆搁后车厢。王老师正包饺子,原本想带她去看看,可她好像一点没有要去的意思,便没开口问。

到了地方,水已经烧在那里,底下椰子壳烧得通红。猪养在芒果树下的铁笼里,两个笼子,一笼猪崽,另一笼里的两头其实也不大,大概六十多斤。婆婆坐在一旁,我问:“怎么不等长大一些再杀?”婆婆说:“再大就杀不动咯。”也是的,爷爷八十岁,搭手的孙子阿山还比我小一岁。以前在家里看大人杀过年猪,一两百斤,至少四个大人才杀得动。

爷爷拿一把尖刀,藏在手臂后,猪隐约感到不安,焦虑地蹿来蹿去,这时阿山朝猪头敲一铁棍,猪腿一软,趴了下去。正当阿山要提起来,猪又清醒过来,挣脱落了地,蹿到铁笼角落,不敢动了。两人左右吓唬,终于找到机会又朝猪头闷了一记狠的。猪吊在人手里,继而撕心裂肺尖叫起来,阿山空出一只手由爷爷提,这只手便紧紧捂住猪嘴巴,压制住其尖锐的惨叫声。爷爷往猪喉咙一捅,仿佛只是轻轻一捅就进去了,刀拔出来时鲜血直涌,不多久,声音越来越小,猪不再扭动。一人将猪提到开水旁,一人拿起水龙头冲走笼子里的血。可怜的是做伴的那头猪,眼睁睁看了这一切,拼全力想要跳出去,但试了几次,都跳不出去,最后绝望地贴在角落,等待下一次可怜的命运降临。

我小时候常见人杀猪,那时并不感到绝望。这回可能离得太近,又是当着另一头猪的面杀,空气里满是绝望的味道,不由胃里一阵翻腾,看得快吐出来了。猪杀完,过开水后,爷孙两个飞快地用沙子在猪身上搓,说来也是稀奇,猪毛那么容易就被搓下来了。记得家里杀猪是要吹的,屠夫往猪脚处插一根管子,腮帮子鼓得老大往里面吹气,猪吹成气球一样,扎紧,从上而下淋开水,一刀一刀刮,程序烦琐不说,还没有沙子搓得快。

旮旯处零散的一些碎毛,用剃须刀刮去,水一冲,整只猪白白净净。爷爷开始给猪开膛破肚。肚子剖开,先在肠子结尾处打一个结,小心撕开内膜,将整副内脏拆下,然后将猪劈开两边,前后两腿、肋骨总共六块肉,整齐卸好了,很小的堆料,他们把猪头也给了我,这样一看,我拿了一半有余。虽是当地人不吃的东西,还是感到十分不好意思,小声问阿山:“真的不要给钱吗?”他听了笑,说:“不要啦,反正都扔了。”我讲:“那就过几天做吃的请你们尝尝。”他说好。爷爷看我要走,又砍了一串香蕉给我。

车子里臭臭的,我把车窗打开,小心翼翼地呼吸。到中土,望着这一大盆不知如何下手,幸亏有谢总帮忙,他先把猪肚、猪肠这些卸下来,挤去猪屎,而我只要洗干净就好了。说真的,站在水池旁边洗,好几次要吐出来。谢总呢,看他往猪肺里注水,然后两手一压,汨汨的水往外涌,好像又挺好玩。猪肠洗完一面,不知怎么翻过来,记得是用筷子,但到底是怎样穿不清楚,谢总从我手里拿了筷子,说:“看着,你多抵住一点,推进去,不停往后翻就成了。”我一试,果然是的。我问:“您怎么这么厉害?”谢总讲原先看厨师弄过。王老师包完饺子,不敢凑近看,我讲:“王老师,猪肠好好吃嗳。”王老师嘴巴一撇,说:“我才不吃呢。”“怎么不吃?您看我洗得多么干净。”她说:“内脏胆固醇太高啦,很多年前就不吃了。”

我有点沮丧,王老师不吃油盐重的,不吃内脏,不太爱吃肉,那我这个湖南人实在没什么好菜拿得出手了。无论如何,大年初一还是要请两位到我住处吃饭。去年做扣肉费了不少工夫,吃的人却寥寥无几,今年要做点不一样的。想起这一年多来跟着北方人吃饭,除常吃的饺子,凉拌菜也是饭桌上常见的食物。

原先我会做拍黄瓜,但王老师不吃辣,后来就试着用黄瓜丝拌豆腐皮,不加酸,不放辣,只入一点晾凉的熟植物油,生大蒜末,少许盐,少许糖,拌匀冷藏,黄瓜的清香和豆皮浓郁的黄豆香气,再有生大蒜的气味,仿佛就是菜市场买来的凉拌菜一样好吃了。红烧猪肘热天大概没人爱吃,于是放在卤汁里慢慢炖一个上午,晾凉后撕成小块的肉,同样冷藏,再算上三文鱼、绿豆沙,凉菜占去一半。另外几个热菜是西红柿炒蛋、爆炒猪肚、炸丸子汤和烤鸡翅,不过谢总去小溪那边取了好几十只虾回来,怕吃不完,鸡翅便没有再烤。

丸子是第一次炸,菜谱里说放点马蹄更爽口,不过岛上没有马蹄、莲藕一类的食材,只好用芹菜将就,原本做这个菜是为了图个兆头,煮的八颗做汤,不想王老师喜欢吃。看她吃了两颗,我觉得很高兴。谢总则喜欢猪肚,只是我经历了这次杀猪和洗猪肠,短时间内可能吃不下这些。终于能明白,为什么以前在家里奶奶杀鸡却不吃鸡肉了。

吃过饭,在玻璃门上贴两个谢总带来的福字,红彤彤的,是过年有的喜庆气,三个人拍了照片,又去海边散了一圈步。天可真热啊,一丝风也没有,海上一颗明亮的星星,大概是太白金星,大家并不认得,胡乱说着。

回到住处,谢总和王老师回去,我又是一个人了。在床上躺着看了会儿电视,想起锅里的饭还没有盛,又起身到厨房,电饭锅拿出来一看,竟然只剩很小一口饭了。以前请大家吃饭,煮的饭常常没人吃的。我感到十分高兴,在群里跟谢总还有王老师说,谢谢两位赏脸呀,大家又说了会客气话。我想,应该是做得还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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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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