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染坊的刑具
常建新朝后摆了摆手:“这点你倒是放心,我爸那身体好着呢,绝不会因为一点小事气出什么毛病。特别是现在眼看着蓝印花布有了希望,精神头比以前还足呢。我前两天刚回去看过,他老人家那简直是满面红光的,在印染厂里跟个大将军似的,没事再跟徐三叔斗几句嘴,别提多乐呵了。”
“希望如此吧。”
说着说着就到了溪头村的村口,远远的就瞧见一个矮矮壮壮的汉子和一个头发雪白的老人在村口张望,走进了果不其然是徐三亮和常占新。
常建新把车往前开了一点,就听到村委会院子里,几人下车往村子里走。
“思顺兄弟,腿好多了吧?你看我这村里的事情忙,你住院这么久我也没过去看你几次。”常占新拉着陈思顺上下打量着:“瘦了,瘦了!不过倒是白净了好多。”
徐三亮也点头:“是瘦了,我还以为思顺在医院又不能下地运动,要养胖不少呢,咋还瘦了呢?”
不等陈思顺答言,一旁的徐珑抢着道:“陈师兄满脑子都是蓝印花布,一刻都没闲着过,怎么可能会胖得了。那天我去看他,你们知道他在干嘛?”
“干嘛啊?”一群人看着徐珑,问道。
“他拿了只笔,在他腿上的石膏上面,正画花版的图纸呢,一整块石膏被他画得花里胡哨的!”
“哈哈哈哈!”一群人哄堂大笑,随即又想,这还真是陈思顺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徐老,我师父他老人家呢?”陈思顺嗫嚅着问。
徐三亮一听就生气了:“别理那个老倔驴,让他出来接你,死活都不出来。徒弟住院俩月,连看都不过去看看,哪有他那样的。”
正说着,大路上跑来一个人,边跑边喊:“不好了,爸,不好了!”
跑近了原来是常彦成。
常占新一看气坏了:“你爹我好端端在这呢,什么不好了,乌鸦嘴!”
“是、是七爷爷……”常彦成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啊?”思顺一听下了一跳:“师父出什么事了?”
“不、不是……”常彦成连连摆手,就是说不出来话。
“你给我把起喘匀了再说!”常占新气得照儿子屁股上踹了一脚。
好半天终于不喘了,常彦成终于道:“七爷爷他、他怒气冲冲地进了祠堂,让我来村口等思顺叔。说思顺叔如果回来,让他不用先进屋,马上去祠堂祖师像前头跪着。”
“这个老东西又闹哪出啊?”徐三亮气愤地道。
“思顺,你别理那个老东西。你这腿刚好,跪什么跪,净作妖!”
徐三亮气得胡子都抖了,一叠声地嚷嚷着,其他人虽然不好直接说出来,但看那意思,也都想劝思顺不要过去。
不过,陈思顺还是摇了摇头,缓慢而坚定地迈步朝祠堂走去。
“你……唉!你们俩真是倔到一块儿去了!”徐三亮一拍大腿,气得也没话说了。
一旁的徐珑扯了扯爷爷的袖子:“爷爷,陈师兄的性子你也知道,劝是劝不住的。重要的是,到时候看情况别让他跪太久,他的腿可撑不住。”
说罢转身看向大家,面露乞求的神色:“建新哥、占新哥,到时候你们也得帮忙劝劝师父,不然陈师兄落下病根来,后悔都来不及啊。”
“可是我七叔他……嗐!好吧,拼了!”常占新一张脸皱得比苦瓜好不了多少。
一群人朝着村里的祠堂缓缓前行,沿途的村民似乎也听到了什么风声,三三两两的聚了起来,跟在众人后面,慢慢的人越来越多。
“都干活去,跟着干啥呢!一个个的就好看个热闹,看吧你们闲的!”
常占新驱赶着尾随围观的村民,可惜效果不大。
陈思顺在前头缓缓而行,刚刚愈合的伤腿走路有些发飘,还有些暗暗的痒和疼,那是伤处愈合的迹象。
他没有让别人搀扶,就这么一个人走在队伍前面,他知道师父常奎元很生气、非常生气。气到这么关心爱护自己的师父,在自己重伤濒死以及后续几个月的疗伤过程之中,竟没有过来看过自己哪怕一眼,是自己的一意孤行伤了师父的心。
但可惜的是,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师父消气。
再长的路终究有走到的时候,陈思顺在几级麻石台阶前停了下来,抬头看到古旧的红木大门,大门上的黑漆大匾,还有匾上金漆写的几个大字——常氏宗祠。
深吸一口气,思顺迈步走上台阶。完好的右腿先上,站住了之后,受伤的左腿跟上,一级一停,蹭了上去。
宗祠大门的门槛比较高,左腿抬不起来,必须用手臂抱着才能跨过去,所以稍稍费了点力气。
思顺全程没有让人帮忙,他用这种近乎自我惩罚的形式,来告诫自己,都是因为没有听师父的话,自己才得到了现在这样的结果。
他要切切实实地体会这种感觉,并牢牢地记下来。
侧方的厢房,一个老人半依着门柱站着。
师父更瘦了,这是思顺的第一感觉。
师父一直比较瘦,但是自从自己拜师,村里又办了蓝艺印染厂之后,师父每天精神头都足足的,干活有劲儿,培训员工有劲儿,教徒弟有劲儿,就是跟徐老吵架斗嘴都有劲儿。
可是看现在,师父整个人佝偻了下去,花白的头发中,黑色少了许多,几乎像徐老一眼接近全白了。脸上皱纹堆叠,眼窝深陷,曾经的满面红光变成了灰扑扑的颜色,两个月的时间像是突然又老了十岁。
陈思顺一见常老,眼眶立马就湿了,紧走几步,颤抖着嘴唇喊了一声:“师父!”
常奎元微微抬了抬眼皮,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陈思顺,看到他似乎恢复得不错,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欣慰。
不过这一丝感情很快消失,老人只是抬了抬手,往厢房正中神案前面一指,淡淡地道:“过去,跪下。”
“老东西,你疯了!思顺腿伤还没好透,哪里能跪啊!”一旁的徐老越前一步,高声喊喝。
“是啊,七叔,伤筋动骨一百天呢。我思顺兄弟这才两个月,刚才走路都还不顺溜呢,就别让他跪了。”常占新也絮絮叨叨地劝着。
常奎元没有再次吭声,只是抬眼扫视了一圈,视线最后在陈思顺脸上重重的顿了顿,转身迈步走到了屋里。
话,我已经说了。听不听,在你;拿不拿我当师父,也在你。
陈思顺苦笑一声,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常占新,迈步往厢房走去。
一只手伸出来,死死拽住思顺的衣襟,是徐老。
“别过去,让那个老不死的作妖去!瞧把他能的,还真拿起架子来了。”
思顺何尝不知道大家是在关心他,不过仍是摇了摇头,缓慢,但却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去。
进门,正面还是一张供桌。
但是现在,供桌上没有用来祭拜的果品和点心,只有一个黄铜的香炉,中间插了三炷香,正在袅袅地散发着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