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
四十年前
一、被埋没的转折点
今天是二〇一一年十月十日,辛亥革命一百周年,中国历史的转折点。
其实,四十年前的这一天,也具有不小的转折意义,可惜被埋没了。
一九七一年十月十日上午,周恩来总理陪着埃塞俄比亚皇帝海尔·塞拉西来到上海。
这位年迈的皇帝很有名,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坚决抗击入侵的意大利法西斯军队,气得希特勒曾立誓要割下他头颅上茂密的胡子做一个鞋刷子,用来天天擦拭自己的长筒战靴。
在希特勒和他的长筒战靴灰飞烟灭二十六年之后,这位皇帝到中国来了,胡子依然茂密,只是已经花白。
他来的目的之一,是想见一见中国的末代皇帝溥仪。想想也对,当今世界上皇帝剩下不多,彼此都会有一份远远的挂念。塞拉西皇帝是十月五日到中国的,十月七日在北京与周恩来会谈,得知溥仪已在四年前因病去世,笑着点了点头。在十月八日拜会了毛泽东,他便接受周恩来的安排,到上海来参观。
周恩来一路上心事重重。其实他只比塞拉西皇帝小六岁,也是一位七十三岁的老人了。这些天,中国正面临着一次历史大转折,而他正承担着这次转折的成败,因此显得那么疲惫和消瘦。
就在二十几天前,发生了“九一三事件”,中国的第二号人物林彪自行飞出国境并失事。这件事情的真相还可以继续研究,但无可争辩的事实是,后来被简称为“文革”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此宣告彻底失败。
这是因为,“文革”虽然是一场民粹主义大劫难,却有一个政治起点:由林彪替代刘少奇成为毛泽东的接班人。现在,这个政治支柱已经断裂。而且,从当时快速发现的一些材料看,林彪本人也反对“文革”。那就更成了一种彻底的反讽。
以后几年,“文革派”还会用各种方法掩盖失败的事实,但毕竟无济于事了。因此,远在美国的作家张爱玲在“九一三事件”后立即写出了一篇文章,题为“文革的终结”。这位女作家并不太懂政治,只是凭着常识和逻辑,做出了“终结”的论断,简单而明了。
此刻,周恩来成了第二号人物,前面五年的民粹主义大劫难留下了一个庞大无比的“烂摊子”,必须由他来领头收拾。
这已经够麻烦的,而更麻烦的是,他深知毛泽东不允许有人否定“文革”。因此,面对“烂摊子”却不能说是“烂摊子”,要收拾也只能轻手轻脚,这实在是难上加难了。
据当时的一位副总理纪登奎回忆,周恩来在紧急处理“九一三事件”之后,曾撇开众人,一个人在人民大会堂一个房间的窗口,号啕大哭一场。
深夜京城,一位老人的哭声让人心动,却又非常艰深。
这位政治老人心中,并不全是悲哀。他知道,极度的危难和极度的机会,突然都凑在一起了。就在三个月前,他秘密会见了基辛格并发表了震动世界的新闻公报,美国总统即将来访,中美关系即将正常;就在这几天,中国就要重返联合国。
总之,一九七一年十月,中国生死攸关。
这些天,周恩来对外宾讲得最多的一句话是“门要开了”。但他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要想走出封闭,必先走出灾难,哪怕是第一步。
那天到上海已经是中午,晚上有一个欢迎塞拉西的宴会。第二天有两档安排,一是到上海大厦顶楼俯瞰城市全景,二是观看文艺演出,周恩来都要陪同,第三天一早就要离开。因此,周恩来决定,就在第一天下午,召开一个干部会议。
当时上海的干部中有很多是“文革派”,已经从“九一三事件”和中美交往中敏感觉察到历史的转向,因此来开会时都惶恐不安。
没想到,会议开始后,周恩来只是平静地布置了一项“业务”工作。他说:“重返联合国之后,世界上的大多数国家都会与我国建交,我国的外交空间将会出现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局面。因此,各大学必须立即复课,以最快速度培养大量年轻的外语人才和国际问题研究人才,全面翻译和掌握世界各国的历史、文化、社会、宗教、风俗资料。”
这些话,听起来很正常,但在当时却有很大的突破性。
因为,毛泽东在“文革”中只说过“理工科大学还要办”,故意不提文科,表现出明显的取舍。在当时的毛泽东看来,文科的主要课堂是“上山下乡”,是社会实践。就在半年前,张春桥、姚文元等人炮制的所谓《全国教育工作会议纪要》又彻底否定了“文革”前的教育,毛泽东又同意了这种否定。现在,周恩来以外交需要为由,对否定提出了否定。
他所说的“各国的历史、文化、宗教、风俗”,都属于文科。
在中国,一切外交理由都无可辩驳。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是周恩来收拾“烂摊子”的一个极佳突破口,足以“牵一发而动全身”。
你看:既然要全面复课,那么,所有的教师就必须从农村返回学校;既然教师能返回,那么,其他知识分子也能返回;既然资本主义国家的历史、文化、宗教、语言能够成为正面教材,那么,那些“文革派”的批判专家怎么还忙得过来?
紧接着,周恩来又根据科学家杨振宁的建议,嘱咐北京大学副校长周培源清理教育科研中的极左思潮,提出要“拔除障碍,拔掉钉子”。在文科领域,他恢复了一系列“文革”之前已经着手、毛泽东也曾经作过正面指示的工程,又任命顾颉刚教授主持标点“二十四史”,任命谭其骧教授主持编著《中国历史地图集》。
这样级别的教授,前些年都被造反派批判成“反动学术权威”,现在重新出来担任领导,便成了一种全国性的政策示范。于是,一系列大规模的文化工程也逐一展开,每项工程都集中了大量的知识分子。
周恩来病重后,邓小平主持中央日常工作,大力整顿,使教育、文化的重建工程有了更大进展。
这一个趋势,使很多“文革派”认清了是非,转变了立场,参与了重建。但是,也有少数极端分子暗暗在心里认为这是“右倾翻案”。
在一九七一年十月十日下午的干部会上,有人问周恩来:“全面复课,中文系的教材怎么办?”
这个问题的针对性在于,按照当时的主流思潮,中文系的教材只能用毛泽东诗文和“革命样板戏”剧本。
周恩来当然知道这种主流思潮,他想了想,回答道:“中文系教材,可以先用鲁迅作品,再慢慢扩大。今年是鲁迅诞辰九十周年,逝世三十五周年,都是大日子。鲁迅的晚年是在上海度过的,上海的高校应该带头研究鲁迅,为他写传记。”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也是周恩来为中文系教育寻找的一个很好的突破口。为什么这样说?因为:
一、鲁迅是真正的文学家,而不是政治人物。他的作品,有资格进入任何地方的中文课程;
二、借由鲁迅,可以进入小说、散文、诗歌、杂文,也可以进入现代文学、古典文学、外国文学;
三、毛泽东也肯定过鲁迅,这使那些极端主义批判者较难找到攻击的理由。
有了这三条,鲁迅就成了中文系复课的一个巧妙入口。极左的主流思潮,也可由这位老作家帮着抵挡一阵子了。
——一九七一年十月十日周恩来在上海干部会上的讲话,我是一九八一年读到两个与会者的回忆材料才知道详情的。在这之前,只是约略听说,而且把时间也搞错了,挪后了四个月。
知道这个转折点很重要。由此我就明白了,自一九七二年初到一九七五年底全国各高校出现的复课、编教材、办学报等热潮,是由谁启动的;由此我也知道了,一九七六年掀起的所谓“反击右倾翻案风”,针对着什么。
如果没有几年的文化重建,何谓“风”?何谓“翻案”?而且又为何“反击”得如此急不可待?
一个被埋没的历史阶段,终于浮现出来了。
知道了这个转折,也就解开了一个历史之谜:几年之后,灾难过去,全国急迫地恢复高考,为什么各个大学都已经奇迹般地具备了基本的师资和教材?为什么能够如此快速地迎接那么多新生顺利地开课?原因只在于,早在一九七一年,周恩来就启动了教育、文化的结构重建。
如果没有这个转折,没有长达五六年的准备和训练,那么,后来突然涌进大学里来的那么多学生,看到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混乱景象?
尽管,当一九七七年全国每一所大学都出现激动人心的场面时,周恩来已在一年半之前去世,没能看到。
二、被埋没的历史阶段
根据上面说的这个转折点,我把全国多数高校在文革十年中的经历,大致划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1966年~1968年,造反武斗;
第二阶段:1968年~1971年,上山下乡;
第三阶段:1971年~1975年,文化重建;
第四阶段:1976年1月以后,批邓反右。
在这四个阶段中,前两个阶段五年,后两个阶段也是五年,一九七一年正好是中点。中点前是涨潮,中点后是退潮,最后加一个小小的回潮,形成了一个“正反回旋结构”。
以正常的眼光来看,这四个阶段中,唯一具备正面文明价值的,是周恩来主导的第三阶段,即文化重建阶段。而且,这一阶段成果卓著。
但是,这一阶段,常常被笼统地归入“文革十年”而一起否定,实在是历史的盲区。
经常有海外友人提出质问:“你们都说文革毁灭了中国传统文化,为什么我们现在到中国旅游,一些最重要的传统文化古迹都是那个时期发掘和保护的?”
我总是回答:“那是在一九七一年之后。”
哪些文物古迹?随手一举就有——
马王堆(1972年发掘)、河姆渡(1973年发掘)、兵马俑(1974年发掘)、章怀太子墓(1971年发掘)、库伦壁画墓(1972年发掘)、居延汉简(1972年发掘)、宋代海船(1973年发掘)、中山王墓(1974年发掘)、妇好墓(1976年发掘)……几乎都是几个世纪来第一流的考古成就。
即便在发达国家,要取得这么多考古成就,仅靠考古团队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汇聚各领域大量文化精英通力合作才行。那五年,在文化重建的大潮中,中国做到了。
那么,为什么周恩来开启的文化重建工程,一直被蒙蔽于某种阴影之下?
这与一九七六年“四人帮”下台后的一段怪异历史有关。
本来,那应该是一个拨乱反正的关键时机,但当时的最高领导人华国锋推行了一种被称作“两个凡是”的方针,把历史的车轮又往回拧了。什么是“两个凡是”?那就是这样两句话:“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拥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
这一来,“文革”中的造反夺权、废学停课、上山下乡、批邓反右等等全都不能否定了,连“文革”本身也要“坚决维护”。相比之下,反倒是周恩来主导的第三阶段,不管是复课、编写教材,还是发掘、保护文物,毛泽东没有作过什么指示,因此不在“两个凡是”方针的保护范围之内,可以任意否定。
“两个凡是”方针实行了两年,从一九七六年底到一九七八年底,形成了一个怪诞的理论:“四人帮”是不好的,但“文革”是伟大的,“四人帮”的主要问题是“破坏文革”。
这个方针,使得刚刚成为惊弓之鸟的“文革派”再度抬起头来,重新揭发人们对领袖的不敬,对“文革”的不恭,以及复课、编教材中的“大量问题”。
按照当时政治运动的惯例,这些揭发者也就成了“清查者”。那两年,上海做得最过分,居然还在“清查”中枪毙了华东师范大学一位反对“文革”的人士王辛酉,以示杀一儆百。
直到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北京召开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彻底否定“文革”,撤除并调离了上海市委书记和分管教育文化的官员,那些以“清查者”面目出现的“文革派”立即作鸟兽散,不知躲藏到哪里了。
后来知道,他们主要躲藏到各个大学里去了,正满脸斯文地准备做副教授、教授呢。我觉得这是“文革”灾难的一种“生命化潜藏”,今后必定还会坏事。但是,当时社会百废待兴,大家都相信“一切向前看”,既往不咎了。要咎,也已经很难,因为他们在那两年中已经销毁、涂改、伪造了各种历史材料。如果真像巴金所说的建立一个“文革博物馆”,展览出来的东西也只能支离破碎,与真实情况相距甚远了。
历史真相的埋没,竟然如此轻而易举!
即使是当代史,见证人都还活着,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无可奈何。
三、我成了另一个人
幸好,历史的力量并不单一。它可以产生反面的“生命化潜藏”,也可以引发正面的“生命化聚变”。因此,它的真相虽然可能被埋没,而它的真谛却不可能被毁灭。
周恩来一九七一年十月启动的文化重建工程,实实在在地影响了我的人生。
“文革”中的经历,在《吾家秘史》一书中已有详细叙述。这儿需要补充的是,我在一九七一年之前与“造反派”的长期对抗,虽然在“文革”结束后成了全院教师连续多次推举我担任院长的主要原因,但我在当时的抗争并非出于政治判断,只是一种绝望的表现。
既然爸爸被造反派关押,叔叔被造反派害死,全家衣食无着,我就只能不计后果地进行反抗。在农场劳动时带头以身体堵住洪灾决口,至少有一半是绝望中的自沉,后被农民救起时我已完全冻僵。当时对自己的生命价值,已经看得很轻。
但是,“九一三事件”后从农场劳役中返城,很快感受到气氛的变化。几乎所有的学校,都在复课、办学报、编教材。后来学院分配我参加周恩来总理布置的上海各高校《鲁迅传》编写小组,我在复旦大学看到各专业的教师们都伤痕累累地投入了文化重建,第一次产生了“文化不灭,中华不死”的悲壮感。
在复旦大学,我也发现了周恩来到上海来推动文化重建的原因。当时上海也很“左”,但复旦大学的造反等级,比之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毕竟低得多了。我们教材编写组里的六位复旦同事,只防范着中文系里一位与造反派关系密切的教师好像叫吴中杰,没有第二位,可见造反势力不大。现在想来,连这位吴某某也未必算得上真正的造反派吧?
“文化不灭,中华不死”的悲壮感使我变得异常勇敢,甚至至今回想反倒有几分后怕。例如,《巴金百年》、《吾家秘史》中有记,我离开复旦大学后居然一个人赤手空拳,在当时中国第三号人物王洪文的喽啰们扬言要“砸烂”、“血洗”的一家低层次文学杂志前,与他们对峙了整整三个月。
又如,《欠君三拜》中有记,“文革”中被人视若政治图腾的那几台由江青等人打造的“革命样板戏”,各地都在狂热“移植”。本应成为“移植”中心的上海戏剧学院,在一九七一年复课后整整五年,居然没有一个专业把它们引入课堂,这里就隐藏着无数惊险的较量。后来我在灾难之后担任院长时,曾一再借此事向学生们论述,何为“文化气节”,何为“专业自尊”。
由于周恩来启动的文化重建对我那么重要,因此得知他去世的消息后我壮着胆子对抗“四人帮”的禁令,与静安区的赵纪锁先生一起,组织了全上海唯一的追悼会。我在悼词中引用了自己刚刚写出的两句诗:“千钧一发谢周公,救得文化百代功。”现在看来说得太夸张了,但当时却是真心话。
追悼会后,我为了逃避追查,也为了拒绝当时人人必须表态参加的“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一个人隐潜到浙江山区,直到“四人帮”下台。
——做上面这些事情的最不容易之处,是我的父亲仍然被囚禁着,全家生计极端艰难,而我的每一步,都有可能遭到灭顶之灾。很多时候,我是边擦眼泪边挺身的。
灾难,既毁灭生命又造就生命。当灾难终于过去,我已经完全成了另一个人。
四、每隔十年一大变
在周恩来重启文化重建工程的十年之后,伟大的八十年代开始展现它的伟大。
那个年代还来不及创建什么成果,它的伟大体现在精神方面。浩劫的血泪还记忆犹新,人性、兽性、君子、小人的界线成为整个社会最敏感的共同防线。中国,第一次使诽谤者失去了市场,整个气氛一片高爽。
这正好对应了一位西方学者的论断:“什么是伟大时代?那就是谁也不把小人放在眼里的时代。”
我在这十年中,因几度民意测验的推举,从一个毫无官职的教师破格提升为全国最年轻的高校校长,又因为出版了几部影响较大的学术著作,被选为上海市中文学科兼艺术学科的教授评审组组长。
我评审教授的标准很严,而且特别防范“文革”中那些“特殊人物”投机入围。有很多次,所有的评委看到几个申报者的名字,一言不发,投票结果是零。我立即抽笔在每份申报表上写下大大的“未通过”三字,并签上自己的名字。这三个字,包含着无数浩劫受难者的齐声呼喊,因此我写得很重,写得正气凛然。
在周恩来重启文化重建的二十年之后,我在上上下下的惊愕中彻底辞去了所有的职位,谢绝了提升为省部级高官的机会,独自跋涉荒原考察中华文化遗址。后来,又冒着生命危险在国外贴地穿越数万公里,包括大量恐怖主义横行地区,寻找人类所有重大的古文明遗址,被国外媒体称为“当代世界最勇敢的人文教授”。追根溯源,这份勇敢,仍然来自于当年“文化不灭,中华不死”的悲壮感。
在周恩来重启文化重建的三十年之后,悲壮开始转向嬉闹和荒诞。最主要的原因,是三十年的漫长时间导致了全民遗忘,而大量亲历者均已逐一离世。于是,一些躲藏了很多年的“特殊人物”,也就是我前面所说的“文革灾难的生命化潜藏”,开始试探着重出江湖。江湖上,恰恰又重新出现了“一谣既出,万口起哄”、“一拳既出,立即走红”的民粹主义瘟疫。而且由于传媒的操弄,掀起了远超“文革”大字报的全国性痴狂。
那些“文革”中的“特殊人物”,为了报答我主持的教授评审对他们的否决,在侦知我绝无可能再返仕途之后,先唆使一个在“文革”中还只是婴儿的北大学生向我投污,很快他们自己就出来了。唯一能找到的“把柄”,是我参加过周恩来布置的教材编写,他们便把这种教材编写说成是“文革写作”,大加鞭挞。这正好挑起了不少文人心底压抑已久的整人欲望,据杨长勋教授统计,这类文章全国至少发表了一千八百多篇,书籍出了十余本,直到今天还在延续。
我本以为,一个中国文人平生能做的最大胆的事情,已经被我做完。没想到,天道垂顾,又让我霜鬓之年再度临阵。
他们估计,我一定会在全国那么多传媒的诽谤声中活活气死。但是,他们尽管在文章、书籍中写了几千、几万遍我的名字,却实在太不知道我是谁了。在年轻时候连王洪文的喽啰也不怕、连样板戏的霸权也不怕、连禁止开追悼会的命令也不怕的人,年长后连世界上最恐怖地区一一走遍了也不怕的人,还怕他们?
哈哈,他们!
当时的我,一直以自己的身子保护着有可能被误伤的人群,内心享受着一种“慈者大雄”的壮士感觉,非常痛快。
但是最近,英国爆发了“《世界新闻报》事件”,许多“传媒达人”纷纷入狱,我突然为不少中国传媒人担心起来。他们十余年来对我所做的事,一点儿也不比《世界新闻报》差,但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他们哪一天被刑事警察一个个带走的情景。
因此,我要诚恳地向他们发出预警,而且要特别提醒两位南方报人:一位是广州《南方周末》的社长,不知大名;另一位是香港《苹果日报》的社长,我原来的文友,姑隐其名。因为有他在,我把提醒改为请教。稍待时日,我会再写一点文章,好好劝劝他们。
当然,我的提醒、请教、规劝,都出于自己被他们长期伤害后的修炼之路,因此写起来会比较诙谐。题目都想好了,叫《寻石之路》。今天就不写了,因为这个日子有点庄严。且把诙谐留给明天。
二〇一一年十月十日
本文在《美文》杂志发表后,据一位朋友告诉我,朱永嘉先生在网络上撰文发表了一些不同意见,主要是说周恩来一九七一年的文化重建,都是遵从毛泽东以前的指示。
我原来只知道朱先生是当时上海写作组系统(即全市文化教育系统)负责人,最近才从电视上知道,那些年他主要是在为毛泽东服务,为毛泽东注释、印行大量古文。他维护领袖的心情很可理解,但我必须说明,在周恩来启动文化重建的时刻,毛泽东对教育文化的基本态度早已与以前完全不同,而且已经造成严重的后果。因此,周恩来压力很大。
必须承认,在周恩来启动文化重建之前,全中国的教育、文化事业已经在整体上崩溃。我早在自己的著作中说过,“文革”中全国废学停课,是中华文明数千年来在非战争状态下唯一的一次。至今,因早年失学而终身哀叹的人,还大量存在,都可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