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死亡
四十八
死亡
祝子俊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响,似乎是一种垂死前的挣扎,凄厉的哀鸣刺痛了他的耳膜,他急忙跑到鸭圈前,一只鸭子正在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跳着死亡的舞蹈,然后一头栽在了地上。
祝子俊知道它肯定是中了河水之毒,正担心其他的鸭子也会中毒,却只见另外几只鸭也已经开始摇晃起来。
祝子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一直视鸭子们为朋友,而现在,它们却正在离他而去。
鸭子发出痛苦的哀鸣声,挥动着翅膀扑腾着,却依然无法扭转死亡的噩梦。
母亲刚好从外面回来看到了这一幕,她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以前堆积的对儿子的失望和怨恨在刹那间也齐齐聚集在心头,她失去了最后的一点理智,猛地抄起了立在一旁的赶鸭杖,劈头盖脑地向祝子俊打去。
祝子俊默默地承受着赶鸭杖如雨点般密集落在他身上所带来的疼痛,更多的鸭子加入了死亡的行列,它们像是在呼唤着他,来吧,跟我们一起走吧。
未来就像是暴雨中天地一般迷茫,他的所有美好愿望和理想就像是雨中的沙子一样四散流尽,那还没有什么继续活下去的必要呢?
祝子俊的脑海里闪过一副副记忆的场景,他忽然流下泪来,不知道是对父母亲的愧疚还是因为回忆的温暖;他的脑袋由于连续遭受抽打,已经开始变得沉重,但他仍然倔强地站着,如同石膏像一般一动不动。
母亲的嘴里仍然在不停地咒骂着,她似乎要将所有的怒火全部发泄出来,她忘了,赶鸭杖的威力并不比一根坚固的木棍的杀伤力小。
旺旺刚好从外面回来,它抖了一下身上的雨水,然后飞快地跑了过来,先是呜呜地叫了几声,然后摆出了攻击的姿势,如同箭在弦上,引而待发。
但旺旺终究还是放弃了攻击女主人,它匍匐在母亲的脚边,用嘴咬着她的裤腿,呜咽着,眼角的泪珠滚滚而下,像是一个哭泣的小孩,企求她不要再打了。
母亲愤怒地将它踢到了一边,旺旺吃痛地叫唤了一声,却又再次走过来,匍匐在母亲脚边,继续企求她。
母亲毫不客气地继续踢着它,如同踢一个没有生命力的皮球。
旺旺却依然没有放弃,它一次又一次地匍匐在母亲的脚边。
祝子俊笑了,他伸出手来,试图抚摩着旺旺,却在空中慢慢地收了回来,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感觉所有的力气都已经在空气中消亡迨尽。
鸭子的死亡舞蹈结束了,所有的鸭子都横七竖八地交错在一起,它们的生命仓促地结束了,没有丝毫的预兆。
它们会在临死为自己不能成为人类餐桌上的美餐而感到遗憾吗?
祝子俊终于站不稳了,他微笑着喊了一声,“妈——”然后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却正好和旺旺的头对上,它的眼睛因为流泪而变得有些通红,却依然清澈,像是一个可爱的红玻璃球。
旺旺伸出了舌头来舔祝子俊的脸蛋,他已经感觉不到粗糙的触感和痒痒的感觉,似乎所有的意识都在变得模糊,然后慢慢地逝去。
对不起,我的爸爸,对不起,我的妈妈,对不起,我的弟弟,对不起,我的旺旺,对不起,我的豆豆……
来生再做你们的儿子,来生再做你的哥哥,来生再做你的好伙伴,来生再牵你的手给你永恒的爱,希望再没人从中作梗阻挠我们在一起。
我要先走一步了,如果真的有阴间,我一定在那边努力工作,建一栋大房子,等着你们的到来,到那时,你们也就不用再辛苦地赚钱买房子了。
祝子俊的脑海里电光火石地闪过一个画面,那个站在祝雨旁边若有若无的人的脸开始慢慢地变得清晰,终于,他看清了,那就是他自己。
就像是重逢一般,那张脸微笑了,祝子俊也不由得微笑了。
母亲像是从梦中醒来一般呆呆地站了一会,然后她轻声地喊了一句:“子俊?”
没有回答。
屋外的雨声更大更响了,覆盖了整个世界,“哗啦啦,哗啦啦……”没完没了。
人的生命其实就像一场雨,有时连绵有时匆匆,暴雨成灾遭人恼恨,久盼的甘霖却使人满心欢喜。只可惜,如今气候反常,甘霖已经很少了。
“子俊!”
还是没有回答——祝子俊已经听不到她的呼喊了,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母亲跪在了他的身旁,失魂落魄地大喊了一声:“我的儿啊!”然后她的身体剧烈地抖动着,泣不成声。
旺旺似乎不敢相信祝子俊已经死亡的事实,它站了起来,和祝子俊久久凝神对视,也许它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李洁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她似乎在确认着什么似的,然后她又在暴雨中奔跑着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死了,死了,全都死了。”
有人冒雨跑出来试图抓住她,她非但没有像往常一样挣扎,反而急切地抓住那人的手说道:“鸭子,祝子俊,全死了,全死了!”她的手在慌张地颤抖着,目光急切地在对方脸上搜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那人头皮一麻,马上冲进祝子俊的家里,看着嚎啕大哭的祝子俊的母亲,明白了一切。
很快,村里人就全都知道了。
祝胜文在村中的老槐树下碰到了村长,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停下了脚步,面对面地站着,雨水浇过他们的脸,隐藏了几乎所有的表情。
村长伸出手来,用力重重地拍了拍祝胜文的肩膀,说道:“祝子俊死了。”
然后村长头也不回地走了,祝胜文有点兴奋,又有点失落,他怅然地站了一会,然后返身往家里走去,刚走出几十步远,只听到一声巨响,回头一望,却是老槐树被雷电击中,瞬间蹿上了巨大的火苗,却又很快的被大雨浇灭了。
生命的奇迹每天都在上演,也许,老槐树还没有死,明年春天又可以发出新芽,生命,是如此的美好。
祝胜文暗自庆幸逃过一劫,然后再度裹了裹衣服,往来的路上走了。
怀里的刀,紧紧地贴着他的肉,冰凉冰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