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妖怪
由于生活实在太过无意义,有好一阵子我真的是名副其实的行尸走肉,过着吃饭、起床、睡觉的平淡无奇的日子,仅任由种种空想在脑中萦绕,这个嫌无聊,那个也嫌无趣,极尽挑剔之能事,生活过得比死还痛苦。没想到这种生活在别人眼中却是无比安逸舒适。
——江户川乱步《红色房间》
怀着一颗猜忌的心,石骏于夜里十一时三十分左右返回到郊区的家里。一楼的大厅和上楼的走廊都开着灯,这是妻子搬过来居住形成的习惯。
李心怡的话飘荡在脑中,开始他不太在意,认为是女人爱之深,不择手段使出的反间计。但不自觉去琢磨考虑:起码知道的部分绝不是空穴来风,其它的事实,不知道的部分,是不是该单独约见一下郭婉悠呢?
一路上驾车,石骏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最后还是选择放弃。因为结局无非是两种可能:相比于李心怡,郭婉悠与夏暖的关系看上去更好,体现在画展偶遇的设计,对过去相识一事的隐瞒,不知道是何居心,大概自称兄弟的王伟也知道了内情,却从没和自己分享过,还是把妇人当成自己人更多一些;其次,妻子从他们十五年前第一次认识时,过分的冷静就令人印象深刻,或者正如李心怡所设想,年少如此淡定,长大后想必内心的阴暗面更甚,她利用自己的精明在欺骗周围的所有人,越想越可怕,莫非自己的生活一直活在对方的设计里?
掌握了他犯下对李久立案件的决定性证据,与其说她的毁灭是当面表态,换个思路想呢,假设她也具备杀害对方的动机,石骏不过是提前一步成功被利用的可怜人。世界上最完美的犯罪者不只要做到毫无犯罪痕迹,借刀杀人,才是更加完美的方式吧。
推理小说中的情节浮现在脑海里,作为同样喜欢该类小说的妻子,把类似场景运用到生活中不是不可能。何况十五年前,李久立夜里突然出现是何原因,自己并不清楚,小夏暖为何起床,同样不了解。如果是女孩儿和仓库老工人,私下早已商量好,趁月黑风高夜合伙谋财害命杀掉夏王天呢?可能性绝不是零,达到他人找不出的目的。
越往坏的方面思考越是可怕,一堆毒妇的经典形象蚕食着石骏的思想,不经意间他打了一个冷颤。在微微凉风的夏夜,心中之寒冷更甚一些。
李心怡的出现恐怕不单单是作为婚姻的第三者,细细想来,她的条件完全可以攀龙附会,相亲的对象可以出色的更多,在身材,相貌,家境,未婚等方面足够完美。唯一的一种解释,是通过几次越界的接触,她真心爱上自己了吧,才会随着爱情的强烈,稍微提示给自己一些事情,不便说破,不忍看着心爱之人一步步滑入圈套越陷越深。
打开卧室的门,床顶的一盏小灯昏黄的亮着,妻子躺在柔软床上的一边,香甜的睡着,可以看清楚半张熟悉的面庞,不带有丝毫的恶意,熟悉中透着一份陌生。
一件件再次褪去衣服,石骏悄悄的走进隔壁套间的卫生间,灯光下仔细检查了前胸、脖子、肩膀,即使在李心怡那里离开前曾检查过一次,做了错事的男人,整日惶惶不安,唯恐在微小的方面露出破绽。
回到房间,床上的夏暖没有被惊醒,石骏悄悄地躺在另一侧,拽过自己的被子蜷缩在里面。随着搬家过来床铺的增大,夫妻间床上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凌晨石骏自然醒来的时候,卧室被厚厚的窗帘遮住漆黑一片,他懒得去瞧时间,不想也该清楚现在会是几点。
搬家后确实远离了隔壁邻居的孩子哭闹声叨扰,可准时三点十五分起夜的毛病依旧,按照李心怡所说,不能太把这件巧合当回事,过分紧张的神经对失眠的治疗只会适得其反。
强忍着抵触的情绪,石骏窝在被子里试图再次睡去,卧室里不知道为何此时寒冷了许多,这在夏天绝不多见,自己的身子一会儿冰冷,一会儿又热的滚烫,他紧了紧被子,将全身牢牢的包裹在其中。
早上睡得很沉,是被先起的夏暖拍醒的,即使在慵懒的周六,妻子也坚持着早起的好习惯。
石骏亦不是一位懒床的人,今晨却格外的赖床,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重重的打了一个喷嚏,忽感浑身无力,一点胃口都没有。
夏暖关切的探过头来,伸手放在了老公发红的额头上,那里热的滚烫:
“阿骏,你经常的熬夜疲惫,夜里踹被子了吧,像是发烧了。”
“啊。”傻傻的回答着,他很少病倒,一向以优异的体格著称的,难怪夜里醒来感觉忽冷忽热,原来不是室温的问题,而是自己感冒了。
难道是和李心怡这段时间的频繁男女运动折腾的?
想起她脸色绯红,还好本来发烧多出的红润,否则真的要露出些破绽就糟糕了。
妻子的敏锐观察力,今后的日子一定要小心,昨晚从李心怡家里回来,内心徒增一道新的警惕。
夏暖从柜子中几下翻出了一支体温计,像幼儿园老师对孩子般哄着说:“来,不听话的老公,这下病了吧,刚好休息待在家养一养,快,伸开你的咯吱窝,测测看。”
石骏顺从的费了很大的力气抬起左臂,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任人摆布。
“我今天上午有一个定好的绘画座谈会……”
“去吧,可惜我不能陪你。”
“哦,没关系,我尽早回来,陪病号才对呀。”
石骏冲着妻子挤出了淡淡的笑容,连说话的力气都积攒不足了。
“我准备打车去,赶时间能快些,等会我出去告诉马姐给你做点清淡的早餐,然后熬一碗姜汤喝吧,今天晚点让她回去,给她加班费。”
平日里,和两名女佣的约定,周一到周五工作日住在别墅,周六周日是放假让她们回家的日期。
“嗯。”石骏表示默许。
夏暖画好了妆,离别时进屋子里轻吻了病榻上的老公,眼中满是歉意,石骏没有给她太大的压力,硬撑着端起碗喝了一口粥,实际行动告诉对方没什么问题。
望着妻子关房门时的背影,石骏吞咽了一粒退烧药,喝了杯子里倒好的水,又吃了几口饭,准备躺下休息,凭借最原始的办法摆脱病痛。
迷迷糊糊,仿佛听到了卧室门‘咚咚咚’被敲响,懒洋洋问了一句:“谁啊。”心想这个时间多半是马姐或者乔姐进屋收拾碗筷。
“石先生,是我,乔远芳,有些事情想说,可以进来吗?”
“哦,好的。”边说边把枕头竖过来倚着床头,这样背靠着省力气还舒服,“进来吧。”
颇感奇怪,一般情况下,乔姐经常去前后院打扫室外,别墅内也仅仅局限在一楼,不爱说话的女人很少闯进男女主人的视野中,也许是马姐煮姜汤忙不过来吧。
这位叫作‘乔远芳’的女人开门走进了卧室,随手关上门,动作显得迟缓不连贯,脸色发青,手部哆哆嗦嗦的,如同受了某种惊吓一般,左顾右盼,看着床上的男主人,一句话就在嘴边,因为暂时性的语言障碍,几次试图发声都没有表达出来,发青的脸部瞬间又憋的通红。
“乔姐,怎么了?都是自己人,不妨直言,有什么困难。”
石骏不明白离异上了一定岁数的女人有什么话非要单独和自己说不可,人变得奇奇怪怪。
“石老爷,这个吧……”秉承着家乡那边的称呼,乔姐一直没有改变过来,听上去就像是旧社会的地主和丫鬟,“我不知道当不当说,害怕吓到夫人,她独居胆子本来就小,所以才敢说给你听。”
“哦,到底什么事啊,别婆婆妈妈的,你也听说了吧,我今天起来就发烧。”不喜欢她的性子,石骏不耐烦的大声回复到,说完话,呛到气管咳嗽了几声。
“那个,就是……”乔姐的一脸的惊恐,吐了吐口水,不知为何眼神自打进屋开始直勾勾的,一直不敢看向窗外,“老爷,这别墅有妖怪,好大的妖怪。”
“什么?”这下轮到石骏惊得说不出话来,品味了半天,又感觉对方哪里不对。
一般迷信的人,通常会说撞见了鬼,至于‘妖怪’是什么事物,自己闻所未闻,女佣的表达有误?为了确认,他加重了语气:“乔姐,你可要把话说清楚,什么是妖怪,你在哪里看到的。”
“妖怪就是妖怪,错不了。”女人信誓旦旦,找到了谈话切入点,一溜烟的说出来,“我昨晚见到的,妖怪夜里从后院的池塘里出没,脑袋足有牛头那么大,它身子十多米长,跳跃起来,浑身闪着白光,一定是它的法器,没等我认清,转眼消失不见。”
乔远芳一边说一边伸手笔画,怪不得她进来时不敢望向窗外,主人卧室的落地窗,正对着楼下不远处的池塘,离得太近,万一被吃掉了怎么办。
石骏听她形容完,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乔远芳的脸上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莫非男主人是位深藏不露的除妖法师吗?
“石老爷,你怎么啦?”
“哦,乔姐,你先不必惊慌,我没有力气,你去隔壁第三个房间,我的书房,进屋左手边下面数大概第二个架子上,找一本写着《淡水鱼类图选》的书籍来,我将为你解开妖怪的悬念。”
“真的?”半信半疑,乔远芳迷惑的转身,男主人在她眼里是一位沉闷而又研究许多稀奇古怪东西的人,经常见到他随女主人坐在池塘边垂钓,这些日子来,他们是不是也同样撞见过那只妖怪呢?
五分钟过后,接过女佣手里找来的专业书籍,石骏简单的翻开了几页,停留在介绍江河中‘淡水霸王’的一页,上面通过摄影家的相机和画家的笔杆完美的诠释了一条体型巨大鱼的图片,把书翻过来拿,内容对着疑惑的乔远芳:“乔姐,您仔细瞅瞅,是不是妖怪长得类似这条成年亚洲鳡?”
“这……”努力回忆着昨晚的经过:夜里九点多路过池塘边,打算清理一下摆放的垃圾桶里面的脏东西,这时一阵‘妖风’吹过面颊,预计不久大雨将至。
乔远芳背对着池塘,弯下腰拾起垃圾桶里的杂物,正要起身,说时迟那时快,背后突然间怪声响起。
那感觉有如一只庞然大物在拖拽什么事物进入水底,又一想绝无这种可能。大半夜的,又不是正经的江河湖面,池塘的那条破木船在岸边栓的好好,只有每隔一天,看塘人老王驾船打理着塘中的鱼儿,那么现在发生响动又是谁呢?
想罢,乔远芳拿着垃圾袋转过了头。
那一幕毕生难忘,她的语言知识匮乏,形容给石骏的情景不过所见到的万分之一:只见一只巨大的‘妖怪’腾出水面半米多高,尖尖的嘴里叼着什么东西,停留空中几秒钟,‘扑通’又一声折回到水里,溅起的水花四溢,虽然和‘妖怪’隔着好几米,乔远芳的上衣也被池塘的水嘣到了许多,这让她确信不是做梦,生怕对方下次再出来生吞了自己,连忙小跑着回到别墅屋子。
女人遇到怪事没了主见,又十分的迷信,不敢对房间的其他女人说,只好悄悄地藏在被窝,估计对方尚且不敢上岸,等明天石骏回来再议。
“好像,就是这个东西。”想到此处,乔远芳一拍大腿,“乖乖这到底是什么啊,池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妖怪’?”
“呵呵,它不是‘妖怪’,是淡水中体积较大的一种鱼。”石骏合上书,自信满满的科普着专业知识,“这个池塘本来就是和江河贯通的,希江的小鱼顺着管道游进来,喂养着这几只大鱼,当然,那些小东西根本不足以把它养那么大那么肥,所以我才派老王,每次他都运来一后备箱的活鱼饵料,就是为了给它们啊,而随着它们体积的变大,想游出去到江里已经不太可能,关在我的池塘里屈才喽。昨晚兴许是要下雨,深水中氧气不足,一只成年的淡水霸王耐不住性子冲出水面,被你看到了而已。它们生性残忍,但只限于水里的。”
解释完心中的疑虑,没有指望文化程度有限的女佣能了解多少,石骏呢,恍惚间想起另外一件有关的事情。
别墅的原主人李久立今年年初喝多酒后,趁周围无人,凑上嘴在耳朵边,对他提过一套完美无缺的杀人计划。
“小石,我烦透了某个女人,想把她杀掉却不留痕迹,其实眼前就有一个不错的手法:我郊区有座别墅,池塘里两年精心培育的淡水霸王,你懂得钓鱼,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从认识她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以防不测设下了这个局,现在把它翻出来,觉得可以尝试。试想,如果一位不懂垂钓的女人,接过了我手中的鱼竿,站在靠近岸边的地方硬要钓起鳡鱼会是什么场面呢?”
石骏的酒醒了一半,望着一向温顺的李董事长,他似笑非笑、说话忽真忽假的样子叫人琢磨不透。确实,没有垂钓经验的人,一旦激怒了鳡鱼,别说是人,不松手的下场,一只小船带入水底都不成问题,李久立憋在心里敢对自己说,也是人家同样掌握把柄在手里,有恃无恐。当然,很久以后,石骏才考虑到李董事长设计动手、伪装成钓鱼意外的对象是人丑心灵更不美丽的李娜娜。
可惜直到死的那一刻,李久立的计划最终没有实施,转眼间,完美的圈套布置轻易的落在石骏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