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第3节
江一明吃饭时走神了,他在沉思凶手是否会针对检察院的人,想来想去,觉得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支撑自己的想法,如果凶手是针对检察院的人,那么,应该是针对在职人员才对,何必枪杀退休的老人呢?
第三天,江一明和大家开一个碰头会,从现有的线索去分析案情,大家一致认为凶手不一定是针对检察院的人,应该是唐明诗得罪了谁,所以招来杀身之祸,于是,江一明叫大家从唐明诗的社会关系查起。
江一明和周挺来到已经退休在家的检察长陈担义的家里,他于2008年前卸任检察长之后,由副检察长唐明诗接任,他和唐明诗共事将近30年,不管在生活上,还是工作上,都有密切关系,所以,他是最了解唐明诗的。
陈担义今年68岁,同住春华小区,只是不同一座楼,他住在芳华苑24楼A座,一层共分成A、B、C、D四个套房。他俩乘电梯来到24-A室门前,按响了门铃,响了几声之后,门打开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们是市局刑警队的吧?”陈担义是2008年春天退休的,江一明是那年夏天从滨河市调到长江市局当代理刑警队长的,所以,陈担义并不认识江一明和周挺。
“您是陈检察长吧?对,我们是市局刑警队的,我叫江一明,他叫周挺。我们刚才已经通过电话了。”
“请进,请进!”陈担义虽然发如白雪,但精神矍铄,满面红光,腰杆子笔挺,看来退休生活过得十分滋润。
“谢谢!谢谢!”江一明边说边脱鞋,走进了客厅。客厅装修比较简洁,一点都不华丽,就像平常百姓家,与唐明诗装修豪华的家相比显得有点寒碜,可见他俩的风格很不相同,有人喜欢低调,有人喜欢奢华。
双方坐下之后,江一明开始询问:“唐明诗被枪杀的事,想必陈老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了,是唐熳打电话告诉我的,唉,真没想到他会落到这个下场,他还年轻,身体也很好,我都很羡慕他,可惜……”陈担义眼睛红了。
“陈老,请您节哀顺变,人的命运是由性格决定的,所有的结果都有前因,不是别人可以轻易改变的。我们是来向您了解唐明诗的情况的,请您配合好吗?”江一明边说边从放在茶几上纸盒里抽出两张纸巾,递给陈担义擦泪。
“好的,你们问吧,我知无不言。”他擦干泪水之后,睁开眼睛看着江一明。
“唐明诗的性格如何?”
“他?性格刚强,是个说一不二的铁腕人物,有担当,工作能力能力很强,上级领导喜欢他,不过,由于过于刚硬,不懂迂回战术,所以,难免会得罪人。”
“请您举例说明好吗?哪怕一个小细节对我们破案都可能是关键的线索。”
“比如有些案子证据不足,他为了做出成绩,讨好领导,直接签字,让自己成为主诉检察官,起诉当事人,当然,这种例子比较少,一般情况下,他都会很慎重的。”
“因此,他可能得罪当事人。”
“不过我认为他因此被杀的可能性极少,虽然从2000年1月起,根据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在审查起诉部门全面推行主诉检察官办案责任制的工作方案》的规定,在全国各级检察机关审查起诉部门全面推行主诉检察官办案责任制,但是还要过法院这一关,造成冤案的主要原因还是法院和公安局。”
“2000年1月,唐明诗就担任主诉检察官吗?”
“对,他于1998年就担任主诉检察官,只是2000年1月起才推行办案责任制。”
“那除工作之外有没有得罪过人?”
“这……”陈担义沉默了,似乎欲言又止,但是最终还是摇摇头。
“陈老,您有丰富的办案经验,唐明诗已经死了,他不能开口说话,只有他的亲朋好友才能替他说话,您不必有顾虑,请直说,这是对我们的工作极大的支持。”江一明知道他有话要说,但又有顾忌,所以沉默不语。
陈担义点点头,陷入沉思,似乎在考虑如何说起,或者如何说得更委婉一些,最后,他抬起头来说:“有一个名叫曾辉的当事人曾经被我们起诉过,由唐明诗担任主诉检察官,曾辉最终被法院判刑5年,刑满出狱之后,他实名举报唐明诗在外面包养二奶,我们派人做了初步调查,结果并无此事,考虑曾辉可能为了报复唐明诗而捏造的事实,所以我们没有调查下去。”
“曾辉是犯什么罪被判刑?”
“猥亵妇女罪。”
“您能简单把过程说一下吗?”
“江北区黄石村旁边有一个公共厕所,2002年初夏的某天,一个名叫李丽的制衣厂女工,于晚上10点左右去上厕所,还没上完就跑出来报警,称自己遇到曾辉的猥亵,当地派出所出警,在厕所边将曾辉抓获。
“曾辉只承认他喝醉酒,进错厕所,在厕所里和李丽打起来,但没有猥亵她。李丽则一口咬定自己被曾辉猥亵,因为她的上衣被撕烂,胸罩的吊带被扯断,她只好用双手护送胸部,等警察的到来。
“因为证据确凿,江北公安分局进行立案调查,很快就把证据交到我们检察院,我们对证据进行复核,觉得曾辉已经构成猥亵罪,于是把案子向法院公诉,结果曾辉被判刑5年。因为在监狱中表现良好,被判刑一年,于2006年刑满释放。”陈担义语调缓慢,边说边回忆。
“曾辉没有辩诉吗?”江一明觉得这可能是一桩冤案。
“有,他说自己进错厕所后,李丽正在大解,看见曾辉跑进来气得要命,穿上裤子上前就给曾辉一耳光,曾辉哪里受得那个气?何况是他又是在醉酒情况下,他见李丽打了他之后想跑,伸手抓住了李丽的胸襟,狠狠一扯,结果把李丽的上衣和胸罩撕破了,李丽想还手打曾辉,但是被曾辉推倒在地上,她觉得斗不过曾辉,于是选择报警。”
“这起案件还没有到强奸的地步,即使曾辉猥亵李丽,也不至于被判刑5年,所以,曾辉为了报复唐明诗,有可能枪杀唐明诗,至少曾辉是有杀人动机,曾辉平时为人如何?”
“曾辉是一个无业游民,经常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干一些打架斗殴的事,曾经被当地派出所处理过,所以,法院也站在李丽这边。”
“如果曾辉没有撕破李丽的上衣和胸罩,那么,曾辉就不会被判决猥亵罪吧?”
“当然,如果曾辉和李丽发生争执,或者只相互打了耳光,只能判曾辉酒醉斗殴,可以使用民事调解方法……江队,当时的大气候和现在不一样,这种事发生的概率比较高,检察院和法院一般都会同情女方。”
“陈老,我知道了。”江一明又问不少被告人上诉的案件,整整聊了半天,记录了五千多字的笔录,才离开陈担义的家,临别时,江一明叫陈担义尽量不要出去活动,不论白天或者晚上,都把家里的窗帘都拉上,以防万一。陈担义答应了,他知道说不准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
江一明上车之后,掏出手机,在户籍系统里寻找曾辉的住址,因为他已经从陈担义那里知道曾辉的年龄,很快就找到了他的具体住址:江北区江山路121号的圆山小区11栋2单元202房。
这是一个陈旧的小区,他俩走去去,看到眼前墙体上的瓷砖脱落,锈迹斑斑,满目疮痍,各种设施东倒西歪,感觉像穿越到上世纪80年代。
他俩来到曾辉的门前,敲响了大门,门很快就开了,一个穿着睡衣的少妇出现在他的眼前,怀里抱着一个正在喂奶的婴儿,用很不标准的普通话问:“你们找谁?”
“我们是市局刑警队的,请问曾辉住在这里吗?”
“对,我是曾辉的老婆。曾辉不在家,他出去干活了。”
眼前的少妇个子矮小,皮肤黝黑,眼窝深陷,加上很拗口的普通话,江一明从她说话的口音中判断她可能是越南来的媳妇,她不想让他俩进去,不知道在担心什么?
“你是越南人吧?”
“嗯,我嫁到中国已经五年了,我不会逃跑的。”显然她误会了,她不理解刑警和民警有什么区别。
“我们不是来查这个的,请问曾辉什么时候会回家?”
“现在11点半,他已经下班了,很快就回家了,要不,你们等一会儿吧?”她有点胆怯地望着他俩。
“请问可以让我们进去坐一会儿吗?”
“哦,来吧,请进。”她似乎对自己的失礼感到抱歉。
十分钟之后,曾辉回家了,看见江一明和周挺,微微一愣,但是很快就镇定下来:“江队,没想到你们今天有空光临寒舍,能见到两位英雄真好啊。”说完示意越南媳妇进房间去。她点点头走进了卧室。
“两位英雄找我有什么事?我已经悔过自新,不再干犯法的事了。”曾辉坐下之后,看着江一明问。
“我们在调查一桩凶杀案,需要你的协助,请你好好配合好吗?”
“当然,这是我应尽的义务。”
“唐明诗被杀了,你知道吗?”
“他被杀?我不知道,我现在是净华纯净水公司的送水工,每天最少得工作12个小时,忙得不可开交,下班之后,没有空看新闻,唯一的念头是赶紧吃饭,然后睡觉,补足精力,第二天再上班,我有时要把一桶水送到8楼去,不是一般人能吃得这苦的。”
曾辉中等个子,身材偏瘦,但是很结实,五官有棱有角,如果不是皮肤黑了一些,抬头纹少一些,可称是个小帅哥,尤其是那双眼睛特别有神,仿佛能穿透墙壁似的。他的气质坚毅刚强,不像陈担义所说的小混混。正因为这种气质,让江一明怀疑,小混混绝对不可能成为一个狙击手。
狙击手应具备极好的耐力,常常会为等待一个目标而潜伏几个小时甚至几周。还应该有敏锐的视力、快速的反应力、很好的体力,并且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志……总之是百里挑一的天才人物。
“唐明诗曾经是你猥亵案的主诉检察官,你对他很有意见吧?”
“对,我没有想到李丽会以猥亵罪控告我,更没有想到唐明诗会当我的主诉检察官,最没有想到的是法院竟然会判决我5年的刑罚,我只是在醉酒的情况下,抓住她的胸襟,扯她一把而已,这一扯不仅浪费了我五年的青春,更背上了猥亵妇女的罪名,连老婆也找不到,只好去越南买一个来,真是苍天没眼啊。”说罢,他眼眶潮湿了。
“已经过去事,你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你案子的卷宗我没有看过,但是我相信这件案子存在疑问,如果你当时扯破男人的上衣,我相信你不会被判刑,不过,有一点很重要:你怎么上错女厕所呢?”
“我喝了12瓶330毫升的百威啤酒,憋了一肚子尿,急得要命,我都没有看见是女厕所,就跑进去撒尿了,我在撒尿时,一个女人惊叫起来,冲到我面前给我一耳光,大骂我流氓,然后跑开,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她,没想到正好抓住了她胸襟,我力气大,顺手一扯,她的上衣和内衣被我撕破了……”他摇摇头不想说去,大有往事不堪回首之状。
“因此你被判了五年,你应该很恨唐明诗吧?”
“对,我对恨之入骨,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狗官死了最好,世界一下干净许多,我也了却一桩心事,一下轻松了许多。今晚我一定要买酒好好庆祝一下。”
“当时你为什么不上诉?”
“我上诉了,但是被市高级法院驳回,我在监狱里还坚持写上诉材料,但是没有用,寄出去的材料如石沉大海。”
“听说你出狱之后,还举报过唐明诗在外面包养二奶?”
“对,我出狱想扳倒唐明诗,为民除害,我花了两个月跟踪唐明诗,发现他经常去莱山18号别墅,和他的情人幽会,我还拍下他俩幽会的照片,交给陈担义检察长,结果他认为别墅里的女人不是唐明诗的情人,而是他的学生,没办法,中国都是官官相护。”
“所以,你想唐明诗早点死掉?”
“对,这是肯定的。”
“你有杀人动机,所以我们必须对你进行调查,请问2018年4月1日晚上10点20分到10点40分,你在哪里?”江一明冷峻地看着他。因为唐熳说案发时间在10点左右,她刚好看完《全球视线》,这是本市的国际新闻台录制的节目。
“什么?你怀疑我杀他?”
“是的,请你回答我的话。”
“我除了上班,从来不出去娱乐,也很少朋友,我一般都在晚上10点上床睡觉,第二天早上6点半就起床煮饭,我老婆煮饭太难吃,加上她要带孩子,家里的饭菜都是我煮的。”
“也只有你老婆证明你当时在睡觉?”
“对,别无他法。”
江一明觉得可以去小区的监控室找监控录像,不过,不知道这么破烂的小区是否有完善的监控设施,如果有监控录像的话,就能证明曾辉是否说谎。不过,离开这里之前,还得问一下曾辉的老婆,如果她说谎的话,应该可以从表情看出来,毕竟她年纪小,少见世面,经不起他们的询问。
“你老婆名叫什么?把她叫出来,我们要问她的话。”
“她叫阮元香,我这就去叫她。”他站起来向卧室走去,十几秒之后,阮元香出来了,怯生生地望着他俩,只看半秒,就低下头去,好像羞于见人似的。
“小阮,你不要害怕,只要实话实说就行了,我们不会为难你的。”江一明示意她抬起头来。
“嗯。”
“4月1日晚上10点20分到10点40分,你老公在哪里?”
“在家里睡觉,我老公为了娶我,花12万元人民币,这些钱大部分都是借来的,为了省钱还债,我们结婚之后,很少出去消费,晚上都在家里睡觉。”她说得比较从容。
“如果你说谎的话,是要坐牢的,你想好了再说。”江一明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我没有说谎,这才过去四天的事,我记得很清楚。”
“好吧,你去照顾孩子吧,叫你老公出来。”
阮元香点点头,疾步走进卧室,好像背后有老虎追她似的,一会儿,曾辉出来了,江一明问:“唐明诗包养的二奶名叫什么?你还保留当年的偷拍到的照片吗?”
“她名叫罗明慧,我一直保存着当年的照片,这事我耿耿于怀,一辈子都会保存着证据的。”
“你把照片给我们,我们有用。”
曾辉又站起来去卧室拿照片。一会儿,他拿出一沓照片,把它交给了江一明。
江一明数了一下,一共有30张照片,都是从不同场景、不同时间的偷拍照片,大部分都比较模糊,相机的像素应该不高,但是依然能清晰看出唐明诗和罗明慧亲昵的举动,有一张还拍到唐明诗和罗明慧亲吻的照片,如果是现在,把这些照片交给纪委,唐明诗非下台不可。
可惜时代不同,因此造成了不同的结果。这不能怪体制,社会的进步像破案一样,是循序渐进的,不可能一步到位,现在的大气候已经清明了许多,检察院几乎没有人敢依照领导的指导意见办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