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4

乔阳回国了。12天行程中，仅有后3天开会，会后第二天便飞回美国。

他到达的第四天，苏好正好到他所下榻的城市出差。栏目组要请一位在影视艺术界很有名望的嘉宾走入直播间，虽然给付了高额报酬，节目预告已播了出去，嘉宾的要求仍多如牛毛。为了显得隆重和尊重，也为了节目顺利播出，不至于开播时被放鸽子，吕主任让苏好带重礼亲临府上拜访，进一步敲定此事。

苏好把出差的事说与了乔阳。

乔阳非常兴奋地说：“你虽然不是为我而来，咱们却可以见上一面，也是天意。下次回国，不知会到什么时候。”

苏好心里有些怨乔阳，两个城市间的距离近得当天可以打个来回，如果他对自己的感觉真像先前在网络里交流的那样，不会不赶过来会上一面。不过，一向善于理解对方的苏好又想，也许他的行程排得很满，挤不出多余的时间来看自己。这么一想，她的心情敞亮了许多，欣然同意了这次见面。

为了能认出对方，他们提前在邮件里交换了照片。

望着照片中的男人，苏好找不到任何心动的感觉。他中等个头，细长的眼睛隐在金丝边镜片后面，许是过于疲惫或睡眠不足，双眸缺少二十七八岁青年人的澄明与活力。整个人给她的感觉是阴郁的、不明快的、略显文弱的。是一位学者的模样，却也是在大学里随处可见的学子模样。若没有先前网络上的交流，凭相貌和气质根本引不起苏好注目。

面对事先乔阳说过“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话，苏好去时，还是带了幅在国内很有名望的书法家写的中堂。那是请他来栏目做嘉宾时，送给苏好的礼物。

苏好想，第一次见面，总要交换一下心情，这幅字市值虽高，却不是自己专门为他所买，随缘、惜缘、不攀缘之情，可在其中得到诠释。在网络里聊天的感觉非常默契，给他这样的礼物，既不显得过于隆重，也不显得无足轻重！便不辞辛苦，小心翼翼地一路把它抱了过来。

办公事前，她有些为难，自己不能抱着中堂去会那位派头十足的被访者，怕他误解字画是送他的，不留下它怕对方不高兴，任务完不成。可留下它，给乔阳的心情被别人领取，自己在情感上不能答应。两难中，她终于想出一个好办法，找到一家大型超市，给字画做了暂存，工作任务完成后，又返回超市去取。

赶到相约地点，太阳已被楼宇掩住，刚刚绽开的路灯与黛色的天幕融为一体，没有明与暗的强烈反差，人与物体都笼在一片黯淡的躁动之中。

透过穿梭的车流，苏好看到一个男人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所大学门口，细看时和照片中的乔阳差不多，便十有八九确定就是他了。她暗自责备自己，竟也俗气地见起了网友，好像生活中缺乏和优秀男人照面的机缘似的，这可是她一直所鄙视的。

她刚从出租车里钻出来，乔阳便迎了上来。网络里的两个人，一下子从暗处走到了明处。

“送你的！”为了打破尴尬，苏好把怀里古色古香的长条盒子递给他。

“这是你说的那个中堂吧？”乔阳接过字画，眼睛却不住地上下打量苏好。

“是，他的作品值得收藏！”苏好强行提住心情说道，“你和照片里很像！”

眼前的乔阳还不如照片上耐看。她告诉自己，绝不可以貌取人。尽力回想聊天时的那种默契和心神交会的感觉，不至让自己的心情在失望里全军覆没。想起来时的路上，自己跟他说的，“除了工作状态，我见陌生人还是有些害羞的。如果我不说话，你一定要引导我，以免冷场”的种种顾虑，她感到有些好笑。

“你也一样！”面对苏好这样的美女，乔阳的脸上看不出有多兴奋，“前面有家咖啡屋，去那坐一会儿吧！”

他们肩并肩向前走，幸亏路上乔阳的电话不断，两个人才不至于冷场或没话找话说。与苏好说话时，乔阳的声色低沉，可一接电话，他的音调会猛地提高几度，略快的语速夹着熟稔的美式英语，双眸像月光下搅动的湖水闪闪放光，仿若换了一个人。苏好却觉得他不是在说话，而是像在演讲，好像不仅是和对方说话，也似是说给自己听的。她为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感觉怪怪的。

进入咖啡屋，李健空灵唯美的《传奇》就赶来问候：“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梦想有一天相见，从此我孤单思念……”

他们挑了一个角落坐下，要了两份牛排、两盘小吃和一壶可以自行烧煮的比利时咖啡。

“像上天有意安排似的！”乔阳说着，把加了糖的咖啡递给苏好，自己的杯里却没有加。

苏好抿嘴笑了：“可不！我喜欢李健唱的这首歌，声线干净，感情浓厚。王菲唱的有些做作，一味追求天籁之音，却摸不到应有的人气，情感也稀薄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你们做主持人的接触这些东西多，像我这种搞自然科学的人，只是偶尔听，理解不如你们深。”

“你学什么专业？”

“物理！”

“学成之后怎么打算？”

“还没想好，或许留在国外，如果国内有好位置，也可能回国内发展！”

苏好感觉从虚拟跳进现实像有个鸿沟，网络里聊的话题，他们并没触及，或谁也不愿意做第一个跨越现实和虚拟距离的那个人。

“你打算一直做电台主持人？”

“我热爱这个职业，至少5年内没想过要换。除非，有更吸引我去做的事！”

“你很漂亮，没想过去电视台？”

“有想挖我去的，最后我拒绝了！”这是苏好最不愿提及的一段经历，为转移话题，她说，“牛排凉了就不好吃了，快吃！”

“你听——”乔阳叉起一块牛排，细长的眼睛弯成向上的弧，很有喜感地望着她。

是李健在唱：“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

所有的感觉像得到了召唤，初次相见的凝滞瞬间碎开了，似春风拂动中的柳枝吐出了象征苏醒的绿意。苏好的脸蓦地红了，为了让自己看上去自如一些，去端咖啡杯，一缕长发解人意地滑下来，掩住了小半张脸。她解嘲地说：“你笑时的样子，坏坏的！”

“怎么坏了？”乔阳笑眯眯地看着苏好，手机上不时传来短信的提示音也没有理会。

“讲不出来。就是坏呗！”苏好抿嘴笑了，指了指他的手机，“你的电话响了。”

“不理它！”乔阳直视着她的眼睛，手伸了过来，搭在桌子上，手掌是张开的，“我相信咱们之间，会铸就一个传奇。”

苏好犹豫了片刻，将细长的手递了过去。乔阳不大却厚实的手一下子把她的手包紧了，不是很有力，却非常温暖。

从中学起，她就上台表演，大学期间专业的训练，包括工作后的直播她没有怯过场，此时，不知为什么竟有些羞涩，很像当年在朗儿面前时的样子。她在心里警告自己，他虽然把话说到这儿了，自己也别像那些轻浮女人似的，才第一次见面，几乎什么也不了解，就被人擒获，况且他和自己站在一起确实不怎么般配。

当手机又响了起来，乔阳这才把手抽了回去，远远地走到一边去接电话，目光不时向苏好看一眼。其实，坐这里的两个多小时，他的电话和手机短信就没有间断过，他或是置之不理，或是说声对不起，中断两个人的交谈。

已到9点，苏好要赶回宾馆给单位发邮件，趁去卫生间偷偷把账也结了。她不像有些女人，跟男人在一起，天经地义地等着对方结账。尤其是和生疏的朋友，绝不会为区区几百元钱让自己没有风度。

咪咪常骂她傻，她却非常享受这种感觉，并觉得自己傻得有尊严。和祥哥在一起，有时她抢着付账，当着服务生的面祥哥不跟她争，待剩下他们两个时，祥哥会把钱塞进她包里，不容她反抗地说：“我有一个金规铁律，付账时让女人躲开！”苏好若仍不服从，祥哥就会说：“在生意场上请客送礼，糟践钱就像流水眼都不眨！而为自己喜欢的女人付账，这种机会是钱买不来的，你明白吗？”

回到桌前，苏好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还得回去工作！”并指了指座位旁的那幅中堂说：“别忘了拿！”

乔阳从盒里抽出卷轴，展开，屈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十四个遒劲的草书，以龙飞凤舞之势扑将过来，几处枯涩之笔，把墨韵与诗境结合得酣畅淋漓。

“好字！”乔阳由衷赞叹。

“我想，你们身在国外的人，对中华文化一定怀有深深的眷恋，所以才选了它！”

乔阳从口袋中掏出一样东西：“这个给你！”

是枚有自由女神像的钥匙链。苏好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收到以钥匙链为礼的相送。她的感觉怪怪的，为不辜负他的这份远道而来的心情，她小心地将钥匙链揣进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