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 杀手言犀(三)
傍晚,当整个梁镇因为命案沸腾起来的时候,言犀已经站在了当年的竹林小径上,她脚边是两个透出血色的布囊,里面正是周详和猎犬的首级。
风吹过来,她目光里的恨意已经褪去,满满的全是哀伤。
凉管家和阿滕的尸体不在这附近,他们死后,周详也许将他们埋在了这大山里茫茫的不知哪一处地方,更甚至,没有让他们的尸体留下来。
以至于现在,她提着仇人的脑袋,却不知道该安放在哪里。
她站着,闻到布囊里的血腥味,终于忍不住,冲到一旁吐了起来。
这时,一道黑影从竹林里冲出来,也不管她正吐得恶心,径直冲到她脚边,颇为开心的呼呼两声,拿脑袋去蹭她的腿。
居然是一只不大不小的黑狗。
言犀翻着白眼想把它踢开,又仿佛知道没用,任它蹭着,吐完了擦擦嘴巴,自嘲的笑了笑:“我果然不是杀人的料,是吧黑豆。”
那只狗,不,黑豆摇着尾巴,十分欢畅的“汪汪”两声,仿佛在说:杀个人还吐,真没用。
言犀便笑了,她伸手摸了摸黑豆的脑袋,将它抱进怀里。
十年前遇到那个不知是神仙还是妖怪的段十六,莫名其妙被送了一只狗,当那个奇怪的苍色男人把她甩到天空的时候,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间,黑豆不知从哪里扑了出来,扑进她怀里,又一路跟着她,直到今天。
她还记得泥巴山上的那场大风,她在风里被席卷着,很快就失去了意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梦见自己掉进一个池塘里,池塘里的谁是热,她一惊讶,就醒了过来。
猛然坐起来的时候,怀里一个黑影嗷呜一声,像是被她吓到,弹到一旁,言犀被黑影吓得满头大汗,定睛一看才发现,居然是泥巴山上的那只黑狗。
一人一狗,僵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直到鸣鸟啾啾的声音从四面传来,言犀终于反应过来,举目四望,这才发现自己周围一片绿意,数目藤草铺天盖地,沿着两边的山一路往上长,仿佛长到了天上,只给白云蓝天留下一条缝。
“这里……这里是哪里?”
言犀只当自己还在泥巴山上,手忙脚乱的爬起来,抖着嗓子喊道:“师父……!师父你在哪里啊?”
悬崖峭壁上的数目吸收了她的呼唤,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如同泥巴浸到水里,一点回声也没有。
“陆重行……你、你在哪里啊!?”
喊声消失,旁边的草丛却簌簌而动,言犀先是一喜,就要冲过去,旁边的黑豆却先她一步冲到她前面,伏低身子,全身紧绷起来,缩着鼻子冲那边露出低沉的咆哮。言犀被它吓了一跳,也很快发现那草丛里绝不会是陆重行,吓得眼泪都要出来,站在原地发抖。
所幸那草丛里的东西似乎并不厉害,黑豆咆哮了一会儿,簌簌的响动就跑远了,黑豆这才慢慢放松,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也有些迷茫。
“你是不是……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言犀愣愣的说着,眼泪掉下来,想到那狂风、奇怪的人,还有不知所踪的同伴,还有这一路的遭遇,她心里惊慌,满心只想哭。
“黑豆……”她再顾不上害怕,想把黑豆抱进怀里,但黑豆似乎没有这个打算,它四处看了看,鼻头耸动,然后认准一个方向,迈开腿走了过去。
“黑豆?”
黑豆转头看她一眼,人一样,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仿佛在瞪她,又仿佛在等她,言犀看一眼旁边安静的草丛,急忙跟上去。
“黑豆你要去哪里?你还能找到师父吗?他们……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里是泥巴山吗?可是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黑豆我好饿……”
恐惧缠绕着言犀,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并不期望黑豆会回答,黑豆也只是偶尔摇摇尾巴,同样没有回答的意思,一人一狗就这么盯着头顶的一线天,走了许久。久到言犀肚子都不再叫,但头昏脑涨的时候,眼前蓦然开阔,一片林子出现在眼前。
黑豆猛然精神起来,小步跑过去,言犀紧紧跟着,又走了许久,地势越来越开阔,等眼前不再有矗立的树木时,她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出了那片峡谷和林子,而峡谷外面,一望无际的草地延伸出去,远处是层峦叠翠的山影,如同仙境。
她瞪着眼睛看了许久,突然,一个人影烟雾一样出现在远处,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瞬间就到了她眼前。
那是一个身材瘦高、鹰钩鼻巨大的老人,稀疏的头发松散的绑在头上,像一个落难的樵夫。
“我还以为是什么触发了机关,原来是个野孩子。”
老人的声音和他的外貌一样粗粝,显出一丝阴森的气质,他浑浊的目光盯着言犀,而言犀从看到他那一刻起,就已经害怕的把黑豆抱到怀里,紧绷得像一根木头。
“看来是什么都不知道呢,”老人呵呵的笑起来,狗一样抬头嗅了嗅,咧嘴笑道:“好重的血腥味,小小年纪已经染血,看来你很适合我们‘无生门’。”
“无生……门……?”
“呵呵,天底下,学杀人最好的地方。”老人转身,一副要走的样子,又转过头来,鬼魅一样的问道:“如何,来吗?”
言犀紧紧抱着黑豆,那么紧,黑豆有些不乐意的哼哼两声,也抬头看她。她看着黑豆水汪深幽的眼珠,后知后觉的呢喃道:“这里不是泥巴山,对吗……?”
黑豆晃了晃耳朵,没有回答,言犀便愣了一会儿,将黑豆放在地上,迈出僵硬的第一步,然后深吸口气,迈出第二步、第三步,最后一咬牙,朝那个即将消失的背影跑去。
风吹过,十年倏忽而过。
十年来,若非黑豆,她几乎要以为泥巴山上的那场奇遇是个梦,但黑豆活生生在她眼前,她便知道,那不是梦,那是她破碎童年里,和沈府倾塌、生死逃亡一样不可思议的真实。
她也去了泥巴山上,想再找到那个神秘的男人、妖艳的女子,想去看看那个竹院,还有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蓝袍少年。
只是除了黑豆,她什么也没找到,就连那片杏花林也不见了,除了她和黑豆,一切一切仿佛从未存在过。
“抱歉,这只狼狗是你的同类,但我没忍住。”她看了看两个渗血的布囊,神色哀痛而决绝。
黑豆晃了晃脑袋,毫不在意,言犀便笑了笑,抱着黑豆拍了拍,看向另一个方向。
风从那个方向吹过来,仿佛带来记忆里雍都的味道。
她便想起金容,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还好不好,只是她实在等不及,等不及去找周详为凉管家和阿滕报仇,也等不及,找到当年陷害沈府的人,将他们一个个亲自手刃。
想到这里,她便有些犹豫,这样的自己,金容一定……一定不愿意见到。
她又笑了笑,摸着黑豆的脑袋,轻轻叹口气:“走吧,还有好多人要去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