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话水之殇(三)
()我和阿神无言地对视了一眼。
此时是正午,阳光十分耀眼。按照常理,倘有任何一个恶灵胆敢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必定避无可避,最后的结果,除了被阳光灼得灰飞烟灭,不会再有第二种可能。
可是,这股酸腐的味道,明明白白是阴魂的特有标志。
房间里拉着窗帘,从外面看除了光线阴暗一点,并没有任何不妥。
这令人作呕的气息,究竟从何而来?
“要进去吗?”阿神有些迟疑,仰起头来对我道。
我苦笑着咧了一下嘴。
已经站在这里了,我还有别的路可选择吗?
我冲阿神偏了一下头,示意它进去,自己也缓慢地迈开步子,走进房间,转身合上了门。门外的一切喧嚣顿时被隔离开来,霎时间,屋内变得极其安静。
阿神取下背上的包袱,从里面叼出一根写着镇魂符的蜡烛来递到我手里。我接过来将它点燃,搁在靠窗一张黑色的书桌上。
白色的轻烟袅袅升起,逐渐融进了空气中。
这房间很小,最多只有十平米,而且家什器具也并不算多,站在屋子中央,室内的边边角角都尽收眼底。
我烦恼地抓了抓头发,真的看不出有任何不对劲啊
阿神已经开始四处嗅闻,从墙角一直搜寻到窗边,这时趴在了地上,看样子是准备要钻进床底下看一看。
“你小心点,别直愣愣地往里冲”我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阿神露了个脑袋出来,一脸不屑地道:“古安妮,我出了名的心思缜密,你不要把我想得跟你一样脑残,那是对我的侮辱,你明白吗?”
我懒得和它计较,走到放在门口的一个塑料架旁,将上面的牙具、脸盆一一拿起来看了看,仍是没有什么线索。
真是烦死人了,我明明就是个捉鬼师,却弄得像侦探在查案一样。在这种时刻,我是真的很愿意承认自己脑袋不够用的好吗?
阿神从床底下钻了出来,走到我面前冲我摇摇头。
看来,它也没发现。
我伸手从它都头顶拈下来一小片蜘蛛网,颓然叹了口气。
现在,只剩下那个衣柜了。
那是只旧式的柜子,像个又高又呆的傻瓜一样一动不动地矗立在靠床的角落。两扇门并没能完全和上,露出一条小缝,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我牵着阿神慢慢走过去,一把拉开了左边的那扇门。
一阵浓郁的腐臭味立即扑了过来,那味道简直像是世界上最污糟的厕所一般,实在太恶心了
我赶紧朝旁边闪了闪,嫌恶地捂住了鼻子。
阿神倒是十分淡定,我实在怀疑它一场大病之后是不是嗅觉出了问题,如此巨大的恶臭味,它却像闻不见一样,径直将脑袋探
进了衣柜深处。
“哎,当心那味道毒死你呀”我瓮声瓮气地冲它喊道。
阿神丝毫不为所动,上下左右仔细检查了一遍,扭头用听不出情绪的语调对我道:“古安妮,过来看。”
神哥,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我刚想朝后退,就被阿神狠狠瞪了一眼,再无法可想,只得抱着“死就死”的心情,也把头伸进衣柜。
唔……我不得不说,这里面的气味,还真……复杂。木头、樟脑丸、恶灵的腐臭……众多种味道夹杂在一起,隐约还能闻到一丝腥味。
衣柜里没有挂任何衣服,除了零星摆放的两个衣架,基本上空空如也。
这……有什么好看的?我疑惑地瞅了阿神一眼。
“下面那层,看清楚些。”它也不多话,鼻孔朝天十分骄傲地吐出这一句。
我矮下身子,双手撑在地上朝靠近地面的夹层里看过去。
一条黑绿色的带状物,静静地躺在木板之上。
“这什么玩意?”我正要去拿,被阿神一爪子磕飞了手。
“不要碰。”它严肃地道,“那是一条水草。”——
我的手已经即将要摸到那东西了,被阿神这一喊,吓得一个哆嗦,立即缩了回来。
水草?
几个月前,费尔南多遇袭那次,餐厅厨房的天花板上也挂着一条被拦腰截断的水草。事后证明,他确实是被那水草穿过身体受了重伤。
难道这次又是这东西作怪?
我站起来在房间里翻了半天,最后还是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来一支笔,将那一条水草从衣柜里划拉出来,弄到了地上。
从外形上看,我面前的这条水草,和费尔南多遇袭那次我们见到的那条没有任何区别。唯一不同的是,经过了两三天后,它上面的水分已经几乎流失殆尽,看上去有点干,毫无生气。
那浓郁的酸腐味,正是水草所散发出来的。
“看这情形,如果尤小枫真是被水草所伤,那么操控它的恶灵,与伤害肥腩多的,很有可能是同一个。”
阿神显然跟我想到了一起,盯着那水草看了半天,沉声对我道。
我有些犹豫地道:“可是……上次我们是在通平河找到费尔南多的,当时我们都推测,那恶灵一定长期在河边活动,怎么会跑来了清水涧?”
“智障”它毫不客气地斥道,“谁规定了阴魂不能到处跑?他们只用飘两下,就可以去任何地方,连点脚力都费不着,别忘了,清水涧也是一条河啧,古安妮,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你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些什么狗屁倒灶的东西?”
我
忍无可忍,跳起来指着它的鼻子吼道:“臭狗,我今天一直都让着你,你不要给我得寸进尺你能不能管好自己的嘴巴?”
“如果你有办法让自己聪明一点,我也懒得动嘴皮。”它毫不在乎地哼了一声。
“我……”
“干嘛,你这就词穷了?看来,馥雪的三天密集特训只锻炼到了你的四肢,并没有触及到你那迟钝的灵魂嘛”它不依不饶,面不改色地喷出这一句,走到门边,“开门,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了。”
我一腔愤懑之气不得发泄,只能尽情放大自己的动作,摔摔打打地收拾好阿神扔在地上的包袱,没忘记熄灭还在桌上燃烧的蜡烛,“咚咚咚”地用力跺着地板走到门边,使劲打开门走出去。
阿神跟在我后面道:“你知道我们接下来的目的地是哪儿?我们去……”
“别跟我说话”我回头就是一通吼,“你再出声我就毒哑你,然后再拔光你的毛,让你金毛变拉布拉多”
……
我一鼓作气地沿着山路朝清水涧的方向跑去。
阿神在我身后跟得很辛苦,隔着好几米远,我都能听到它呼哧呼哧大口喘气的声音。
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从前我们出去斩鬼除妖,哪一次不是我跟在它背后跑?我累得都快虚脱了,它却神色如常,连口粗气都不喘,我甚至还要求过它驮着我前进。
如今,我不得不面对的是,阿神,真的老了。
虽然它的身体已经恢复,腿脚却再也不会像以前那么灵便,矫健的身姿、活力四射的奔跑,从今往后,或许就永远和它告别了。这真是任何人都阻止不了的一种悲哀。
我停了下来,没有转过身,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阿神追上来。
它喘着粗气奔到我身边,断断续续地道:“我……我是想说……你要不要……要不要把尉迟槿喊来帮帮忙?”
我摸了摸它头顶的软毛,摇头道:“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贸贸然叫他过来实在没必要。你也知道,他住在拢翠山,和这里根本是两个方向,万一他脑神经搭错线走路过来,等他到达这里,恐怕天都黑了。我们俩先去清水涧看看,有你在我身边,没事的。”
阿神用一种莫名惊诧的眼神望着我,抖抖索索地道:“古……古安妮,你吃错药了?”
我不答它的话,握住它拖在身后的拉绳,放慢脚步,并排着和它朝山下走去——
这时候中午刚过,清水涧四周并没有什么人。
河边有很多的鹅卵石,小时候我经常捡起那些形状又扁又圆滑的石头扔进
河里打水漂,也曾经光着脚踩进清凉干净的水里,水草从脚趾缝漫出来的时候,还高兴得又跳又叫。
现在,一想到这条山涧可能已经被恶灵占据,水草都成为杀人的武器,我就止不住地恶心,连看都不愿意再看它一眼。
阿神挣开我的手走到河边,埋下头去嗅闻水流的气味。
我知道它这么做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这水虽然不算湍急,但终究是流动的,即使恶灵曾在这里驻足停留,那气味也早被上游流下来的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根本不可能留下哪怕一丁点线索。
我绕到岸边的草丛里,拨弄了两下,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我连一点收获也没有,不可避免地越来越焦躁。
阿神一路沿着河边搜寻,逐渐朝下游走去。
这家伙,还真是锲而不舍。
我从地上捡了根棍子,一边拨弄着草丛和地上的落叶,一边远远跟在阿神后面。
愈往下游走,树林便愈加茂密,草丛也越来越高,逐渐可以到达齐腰的地方。
饶是大白天,我心里还是有点发憷,远远地朝阿神的方向喊了一声,它立即奔了过来。
“怎么,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它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有点羞赧地摇了摇头,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有点怕……”
阿神好不耐烦地扑棱了两下耳朵,叼起拉绳正要递给我,突然停下了动作,鼻翼迅速地耸动。
“古安妮,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它声色俱厉地说道,朝我脸上投射出两道如炬的目光。
我被它的神情唬了一跳,好容易稳住心神,也皱了鼻子朝空气里闻了闻。
一丝熟悉的酸腐味道钻进了我的鼻腔。
我蹲下身,扯了一把脚下的草,凑在鼻子前,除了青草的香气,并没有任何异味。
一颗巨大的梧桐树挡在我和阿神的面前。我x了过去,伸长了鼻子嗅闻,觉得自己活像阿神的同类。
那股恶灵之息荡了过来。
我又再走近了些,发现树干上,拖出一条条黑绿色的痕迹。
我顺着那痕迹的方向抬头向上一看,突然发出一声大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在郁郁葱葱的树叶和黄绿色的小花朵之间,一双眼睛,正一动不动地死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