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节乃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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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期节乃见

“快起来,快起来,有好玩的事了。”

任明星拽着床上蒙头大睡的邢猛志,上铺的丁灿困得厉害,顺手拿着床头的袜子就往明星脸上扔,直让他滚蛋。

“追踪连天平的外勤被袭击了。”任明星道。

啊?邢猛志、丁灿齐齐坐起,邢猛志迷糊地一把揪着任明星问道:“真的假的?什么时候?”

“昨晚上……下来看,你一定会有兴趣的。”任明星道。

这么神神道道的,把邢猛志的好奇心勾起来了。他穿上衣服,急急出门,床上的丁灿也被这消息惊到了,翻身下床,后面跟着出来了。刚拐出楼梯便看到了两辆车停在院子里,周景万正在训人,四名便衣垂头丧气挨着训。

任明星却是兴高采烈地一指车,对邢猛志道:“看,据说有二三十米,直接把灯泡打了……车玻璃上还挨了下,另一辆车是停在夜市,一转眼就被扎胎了。”

外勤的车辆都是民用牌照,都是使用年限相当长的旧车,这车汇在车海里和人群里的便衣一样,很难分辨,如果要被反追踪或者反袭击,那意味意图败露……追踪和侦查,都要暂停了。

“回去反省,追踪的被人反追踪,这几年外勤都白练了!”

周景万吼了声,把四位便衣给打发走了。他踱步过来时,邢猛志正蹲着看弹孔,又看看距离,似乎在揣摩自己能不能打到这个水平。

“嗯,这个……”周景万掏出个东西扔了过来,邢猛志顺手一接,明晃晃的玩意儿入手,摊开,是一枚钢珠。周景万问道:“认识吗?”

“九毫米大珠,零点七五以上的皮,打弹弓的人力量很大,九毫米以上的珠一般超过十五米就要出现弧度,如果力度不够,落点就不好控制了。一般弹弓爱好者没有这么大的臂力,大多是八毫米的钢珠。”邢猛志掏出自己弹弓,那弹弓把周景万的眼光吸引住了。

褚红色的酸枣木磨制的,几乎和见过的葛二屁的随身弹弓一样。

如果以前还小看这个玩具的话,现在该重视了,他问道:“你猜是谁?”

“葛洪葛二屁呗,只有他能打到这个水平。”邢猛志道。

“就那个傻大个?”任明星问。

“对,越傻越容易心静,心越静就打得越准,他曾经和我哥打个平手,五十米爆野鸡头,一点问题没有。”邢猛志道。说完感觉到其他人噤声了,他猛地省悟,补充道:“就是邢天贵。他最早是用弹弓打车玻璃偷车里的东西,那得用短皮,初速快,十毫米以上的大珠,一弹弓就是个窟窿,而且声音很小。”

“你和他比怎么样?”周景万突来一问。

“我比他更职业一点,我是靠这个挣外快的,所以,应该比他高出一截。”邢猛志道。

远远地传来一声:“牛又吹到天上了啊。”

走来的是武燕。任明星接口道:“姐啊,你没见识过,最严厉的缉枪管制以后,弹弓在民间兴起如火如荼啊……猛哥,来一下,猛哥的水平是打活物的,那比死靶子难多了。”

“嗯,这个……”周景万掏出两个一次性火机递给了任明星,任明星故意显摆一般递给丁灿一个,大喊着:“不许准备,不许回头看,一二三……扔了。”

他喊着却没有扔,丁灿手臂一动,扔出去了,说时迟,那时快,邢猛志手一扬,皮子嘭声轻响和火机啪声爆裂几乎同时响起,这时候任明星的第二只已经扔出去了,就见得邢猛志一捋皮子,再一扬手,“啪”一声,火机在空中爆裂。

几乎电光石火的瞬间,看得周景万惊愕无比,这手速和准度要赶上警中射手的水平了。他和武燕惊得半晌合不拢嘴,邢猛志却还没有停,又搭起弓来,嗖声射出,远处掉在地上的火机残片,啪地被打飞起来了。这时候他才收起弹弓,笑着道:“等着看吧,有些地方的监控探头要遭殃了,连天平招募葛二屁这号浑人,估计就是类似用处。我再睡会儿。”

他径自走了,任明星发现气氛莫名其妙的不对,也要跟着走,却被周景万一把揪住了。两人走了一段距离,周景万才好奇问道:“明星,这怎么挣外快?”

“卖皮子,扁皮不耐打,好把式一天至少得一两副,还有磨弹弓啊,看,我也有。”任明星得意地掏出自己的武器,不料周景万和武燕对他的可没什么兴趣。任明星悻悻装起道:“今天怎么了吗?都怪怪的……哎,对了,周队,我们那奖金咋还没算呢?你可不能诓我们啊?支队长都说给算钱呢,咋到现在连钱毛都没见着……嘿,你们怎么不理我啊?咋?今天没事啦……”

“有没有点阶级感情啦?什么时候张口就是钱,多伤心啊。”周队拉着脸顶回来了。

武燕同情地看了悻然无助的任明星一眼,扭头窃笑着跟周景万回楼里了。

坏啦,上当了?!

任明星心里泛起这样的感受,在特巡警大队王队长就这德行,说啥都好,谈钱就变脸,周队这算是原形毕露了,他暗自腹诽着往回走,思谋这奖金还有多大指望。正想着,有人喊他了,是马汉卫奔下来了,快步奔着,后面还带了小屁孩,拉着任明星道:“快,帮我带会儿,看住他做作业……我开个例会……”

“开会咋没通知我们?”任明星怒道。

“旧案,周一例会,想去去吧,不去帮我看会儿我儿子。”马汉卫急急道。

“周一不去学校?”任明星愤然道,哪有这么当爹的。

“在学校捣蛋,让老师停课,快赶上他爹了。”马汉卫道,吼了儿子一声,那小子翻着白眼没理会,当爹的顾不上了,匆匆跑着进去了。

哟嗬,一听是被停课的劣生,任明星兴趣来了,逗着小孩:“几年级了?”

“初三。”小孩道。

“叫啥名?”任明星问。

“能不用审问口气问我吗?”小孩犟道。

任明星一下乐了,兴趣更大了,得意道:“你爸把监护权暂时交给我了,所以你得听我的。”

“哦!Comeon……那得看你有多大本事了,考考你,甲、乙同做一工程,需要8天完工,若甲一人独做8天后,再甲乙各独做10天完工,那么甲乙独做各需多少天?”那小孩掏着书包,念着个本子。

任明星瞠目结舌,咬着手指想了半天,那小孩开始偷笑了,刺激着任明星道:“阿sir,这是小学题,呵呵。”

任明星悻悻然道:“这是题吗?这不故意整人嘛!”

“可不是,老师提问我也是这样说的,然后就被叫家长领回来了。”那小孩无语的表情,笑看着任明星,两人眼中似乎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好吧,咱不做作业了,教你学点绝活……玩过吗?”任明星一掏口袋里的弹弓,小孩眼睛一亮,摇摇头,问想玩不,小孩使劲点点头。

这倒有共同语言,一大一小撒丫子奔着往宿舍楼跑,不多会儿便听到了“啪”一声,好像是队长休息室的玻璃被打烂了……

会议室里可是一派肃然,各队大致汇报情况,案情已经有推进,各人心里都不用担心支队长大发雷霆了,会议几分钟就结束了。几位大队中队长回各队,单独留下了几位,明显都是进入9·29专案序列的人。

“剩下的几位,有几项工作安排下啊……江南、湘川,轮下班,你们今天着重盯下秦寿生;武燕你跑趟戒毒所,奉成标,绰号黑标的这个家伙,看看有没可能挖点东西;景万,你安排下追踪这个波姐、刘蓓蓓的工作,追踪连天平的任务下放到各队,三级保密,一经发现要第一时间上报支队,任何人不得擅自采取行动……接下来,像刚才讲过的,约束一下各大队中队,手松松,全部松开……汉卫,你和景万要盯牢喽,好容易冒出来的线索,不管是断了,还是没了,可拿你们是问啊!”支队长道。

马汉卫起身应是,支队长摆摆手示意坐下,又和政委耳语几句,他斟酌道:“景万啊,你们审孔龙的时候,他讲被毒强,也就是张强,敲了骨椎的欠债人,叫齐四……这个齐四,是不是导致你们俩被支队处分的线人齐四?一定要核实,慎重。”

“今天我们再核实一下细节。”周景万道。

审讯的节奏就是如此,一张一弛,嫌疑人在斟酌交代多少、怎么交代,警察也会斟酌怎么让他交代,交代的东西是真是假。对孔龙的审讯中一句闲话当时就引起了周景万和马汉卫的注意,两人故意忽略了,就等着回头抓着这个破绽再往下挖。

“汉卫,你认为这个齐四,是那个消失几个月的齐四,可能性有多大?”政委好奇地问。

“现在说不好,孔龙交代说是南城坞岭的,跑大车挺有钱的,给我们提供消息的线人确实是坞岭镇人,可不跑大车,我得去找张照片,核实一下。”马汉卫道。

“注意啊,鉴于昨天外勤出的洋相,从今天开始都绷紧这根弦啊,任何的掉以轻心都可能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我身后写的这些人名你们应该认识不少,除了老对手还有不明底细的新对手,一定要注意安全。”支队长老生常谈地提醒道。

众人领命,各自离开,武燕倒是想起那三位了,出门“咦”了声,问支队长时,支队长摆摆手:“让孩子歇会儿吧,他们可没有你们连轴转的本事。”

安排完毕,贺炯就着椅子一仰头,有点心力交瘁地叹了口气。政委道:“支队长,您也歇会儿,到局里汇报安排在十点半,我叫您。”

“熬过点了,想睡都睡不着啊……我喘口气,你准备下汇报材料吧。”支队长起身道。

两人各忙各的,贺炯踱步出了办公楼,他仰头闭着眼,初升的阳光有点刺眼,可把全身照得暖洋洋的,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年轻时那种睡足醒后全身精神抖擞的舒爽了,焦虑、犹豫、疑惑、烦闷每天都像毒虫一样在啃噬着他的精神和健康。

所以他最大的理想就是在退休后,可以像这座城市里的普通老头一样,晒晒太阳、走走闲路、下下象棋,这是这些年的奢望。

他努力地放下心里的案情,踱步在阳光下,想放松一会儿,让头脑清静下来,只有清静才有可能保持着清醒的判断……不对,又回老路了,他抡抡发胀的胳膊,踢踢有点麻的腿,可却怎么也赶不走一夜无眠的疲惫。

“嗯?”视线里划过一道刺眼的明亮,他下意识一瞪眼,再一看,是颗钢珠骨碌碌滚过办公楼后的塑胶篮球场。四下寻找来源,似乎在楼后,楼角挂了个饮料瓶子,间或发出“砰、砰”被击中的声音。

“这几个小兔崽子!”他笑吟吟往那个方向去。任明星、邢猛志,还有一个小屁孩。他瞅了眼认出来了,是马汉卫的儿子,那个当爹的不称职得厉害,估计又是丢到这儿忘了。

小孩发现他了,拽了拽任明星,任明星一回头,惊了下,正拉起皮筋“啪”声一放,把自己手打了,疼得他龇牙咧嘴。邢猛志回头,恰看到了支队长像做贼一样,盯着他们。

“从警,咋没去上学?”

藏不住了,支队长踱出来了。

叫从警的小屁孩犯错一样低着头不吭声,贺炯踱着步道:“又和你爸一样,调皮捣蛋了是吧?”

贺炯慈爱地抚着小屁孩的脑袋,笑了笑道:“噘嘴干吗?你又不是贺伯伯的兵,贺伯伯不批评你,玩什么呢?”

“弹弓。”马从警犹豫地从背后亮出来了。

贺炯翻了任明星一白眼,任明星嘿嘿笑了。贺炯一接弹弓道:“来,伯伯给你示范下,小时候缺油少粮那会儿,伯伯一天能打下十几只麻雀。”

任明星不信地递了粒钢珠,就见贺炯持弓,拉长皮筋,找了找瞄点和感觉,第一发偏了,紧接着“砰、砰、砰”连着几下都击中在饮料瓶身上。他笑着一弯腰递给马从警道:“学啥也得下功夫啊,你真练成弹无虚发,不用上学了,来伯伯这儿当警察。”

“说话算数吗?”马从警兴奋了。

“当然。”贺炯道。

“可我爸不让我当警察,说当警察没出息。”马从警道。

这话听得任明星和邢猛志哧声笑了。贺炯笑道:“他就是小时候学习不好老挨批,当了警察才老被领导训,你可别学他……答应伯伯,别光名字叫从警,将来也来当警察。”

“嗯。”马从警乐滋滋地点头了。

“那你们继续玩吧,”贺烔说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可不准打到人身上啊!”

“那我打麻雀!”马从警接道。

“麻雀也不能打,伯伯那会儿没人管,但现在不同了,用弹弓打野生动物可是犯法的。”贺烔板着脸说道,“就打那饮料瓶子。”

马从警偷偷翻了个白眼,应道:“哦!”

贺炯不再理他,揽着邢猛志道着:“你来,陪我走走。”

像是有话,不过又不像邢猛志想象的,贺炯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那小屁孩,表情收起了戏谑,却多了几分无奈。邢猛志蓦地灵光一现出声问道:“支队长,这孩子不是马哥的吧?”

“嗯,谁跟你说的?”支队长愣了。

“没有,马哥五大三粗的,这孩子多秀气,变异不能这么严重啊!”邢猛志道。

“他爸是谁,现在都不知道。他妈是个吸毒女,自己打针打死了,汉卫千辛万苦找到了这女人娘家,娘家人说这是个孽种,死活不要,后来就一直待在汉卫身边……别乱问啊,汉卫最怕提起孩子的身世,这姓也随了他了,就是他儿子。”支队长出了楼后巷,又叹了几声。

啊?!邢猛志愣了,心里蓦地泛起暖意,鼻子却有点发酸。

他突然想起马汉卫上次讲的那个吸毒女的故事。不过他只讲了开头,却隐去了结局。

“怎么了?”贺炯几步之外回头问。

“没怎么,支队长,有事吗?”邢猛志掩饰道。

“没啥事,我头昏脑涨的,出来清醒下,一会儿去局里汇报……你们没这么熬过夜吧?”贺炯随意道。

“特巡警是辅助警务,没这么熬过。”邢猛志笑道。

贺炯道:“看来你还是为‘辅警’两个字耿耿于怀啊!小伙子,我无能为力啊,咱们警队辅警里不是没有好苗子,有的还立了功,但在编制这一块,有时候死活过不去,不是年龄偏大,就是文凭不够,再不就是政审上有点问题,没办法。”

“支队长,这又不是您的问题,轮不到您自责啊。”邢猛志笑着安慰道,对这位面不善心善的半拉老头他还是有好感的。

“理解就好,我不能对你苛求太多,也理解你们……趁今天不算忙,回去看看老娘,歇口气,我估摸着连天平这一拨啊,得窝进耗子洞里猫几天,嗅不到危险才会露面,有天网在,不怕找不到他们的形迹。”支队长背着手,且走且道。

“谢谢支队长。”邢猛志道。

“还有个事,你们仨去财务上领奖金,走的是季度特殊津贴,每人三千,等奖金批下来,再给你补上。这是工资以外的。”贺炯道。

“嗯?”邢猛志不太舒服地道,“支队长,我怎么觉得这是赶我们走的意思?”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怎么了?”贺炯纳闷了,不解地看着邢猛志。

那表情是自然而然的,没有附加任何掩饰,邢猛志明白了,这是支队长真心实意地要给他们发奖金,他笑了笑道:“没怎么。主要是当辅警久了,给派活习惯了,发奖金,一下子不太习惯。”

“哈哈哈……有当缉毒警潜质啊,过不得安生日子……好,给你们派个活,去领钱,领完好好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咱们再来组团PK一场。”贺炯给了个鼓励的表情,然后踱步回办公室了。

他的身形有点臃肿,步履有点蹒跚,脸色晦暗憔悴,可回头摆手给的笑容却是那么灿烂。

这一刻邢猛志觉得全身是暖的,心里有那么点阴霾也被驱散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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