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贩显余罪

毒贩显余罪

毒贩显余罪

时间:四个月前六月中旬某天。

地点:未知。

秦寿生蜷曲在车后备厢里,艰难地挪挪酸痛的腿,心里涌起的巨大恐惧让他被捆着的手不时地痉挛。他被人揍了半天,又在车后厢被塞了不知道多久,对于即将到来的未知他不敢去想,可却忍不住会瞬时想起江湖传说的只言片语,比如欠钱被关在笼子里饿到脱形,比如赖账的被人敲断脊骨或者剁指抽筋。他没有亲眼见过过程,可他目睹过结果,有个前一天还开着奥迪的哥们,再见时已经坐到了轮椅上,据说欠二十万被人敲脊了,一锤五万,二十万正好不死落个残疾。

而他,欠平哥连本带利足足四十万了。

这一刻他想起了很多,像一个弥留之际的人一样,后悔自己不该染赌,或者会反过来恨自己,为什么孤注一掷却押错了注,悔意和恨意间,偶尔还会有点狠意,他在恶狠狠地想着怎么翻盘、怎么逃出去。

那仅仅是一个瞬间,眼被蒙着,手脚被捆着,嘴被堵着,想翻身都难,别说翻盘了。

又一阵颠簸之后,车停下来了,他听到了关车门的声音,然后后备厢开了,一股子新鲜空气涌进来,让他萎靡的精神为之一振。他感觉到脚上的绳子被割了,然后有一只大手把他提出了后备厢,他使劲地挣扎着,嘴里“嗯嗯”要说话,不过挨了两脚,被人拖拽到了一个地方。

“噌……”头套被摘了,他激灵一下,吓得腿一软,一屁股坐地上了。面前一人手脚被捆着,满头满脸的血,斜斜地靠着墙呻吟,带他进来的两人一个认识,黑标,是平哥的打手,另一个满脸胡子,比黑标看上去还恶,似乎是平哥身边的一个。他“嗯嗯”急着要说话,那位大胡子示意了下。黑标笑吟吟蹲下身,摘了他嘴里的堵物。

“标哥,我还钱,你放了我,我马上还!”秦寿生急得哭出来了。

“催了你五次,早这么好的态度,不就没事了,你说你都骗我五回了,第六回能是真的?”黑标不屑道。

“标哥,我是猪油蒙心了,这次真还,马上还,我回头卖房子。”秦寿生哭着道。

“晚了,老板不缺你那俩钱,今天是要命,不要钱。”黑标道,起身顺势蹬了秦寿生一脚。秦寿生脸贴着地声泪俱下地哭着,是吓哭的,不但吓哭了,面前那个满脸是血的人眼睛还在动,这在恐怖片里才能见着的场景,早吓得他小便失禁了。

“兄弟,送你上路啊,有遗言没?”大胡子道。

秦寿生一听,吓得闭上眼要喊救命,可喊出来却都是“啊啊”“嗯嗯”的颤音,片刻好像没冲他来。他睁眼看,却是应急灯下那大胡子在对着满脸是血的人说话,那人挪挪脑袋,有气无力地吐了一口,嘴角溢着浓稠的血。

“没遗言就对了,你活着受罪,我超度免费,黄泉路上别恨哥。”

大胡子回头一示意,黑标蹲下来,朝秦寿生脸上扇了一巴掌。还没开口,秦寿生急得哭道:“我还钱,我真还钱!”

“闭嘴!”

“嗯,闭嘴。”

“两条路啊,墙角有个坑,你俩做个伴,这要命的事你都看见了,可能留你的命吗?”

“啊……呜……标哥你饶了我吧,我真还钱,我真能还上,我什么都没看见……”

“闭嘴!”

“嗯,闭嘴。”

“还有条路,想活命吗?”

“想,想……”

“欠条给你,钱不用还了,不过你得把命押上。”

黑标掏着刀,割了秦寿生绑手的带子,拎着他坐正,刀往他手里一塞,一指靠墙的血人划下道来了:“去,结果了他,欠债一笔勾销。”

“啊?!”秦寿生吓得一激灵,刀掉地上了。

“啪”一个耳光,黑标龇牙瞪眼吼着“捡起来”。那大胡子掏出一把枪,在“嚓嚓”试着枪机,吓得秦寿生战战兢兢捡起了刀,在黑标的威逼下,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血人。

“我……我……我不敢……杀人……”秦寿生哆嗦着,裤腿滴答着湿迹,又失禁了。

“四十万,买你两次的命都富余,上啊,朝他脖子上戳一刀。”大胡子诱导着,秦寿生刚一迟疑,又挨了一耳光。

这货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黑标更狠的手段出来了,拿着手机放到了他眼前,这一下可刺激到穴位上了。秦寿生看到有人坐在他家里,和他女朋友坐在一块,是毒强,朝着摄像头阴森森笑了一笑,那笑惊得他后背一阵发麻。

啊……咬牙切齿,撕心裂肺的苦痛和恐惧让秦寿生举起了刀,可同样是恐惧让他持刀的手僵在身前,下不去手。

身后的大胡子看准了时机,抬腿一蹬。

“噗……”愣着的秦寿生胳膊肘一动,不由自主地戳出去了一刀,一声闷响,直刺进了血人的颈部。那人头一歪,秦寿生吓得一缩手,热乎乎的血喷溅了一脸一身。颓然坐地的秦寿生嘴张着,气喘着,手抖着,浑身抖如筛糠。眼见着那人痉挛着渐渐僵硬,他嘴里发着不可名状的声音,不像人类,而像野兽的嘶声……

此时,密闭的审讯房间,秦寿生脸色煞白,额上挂着豆大的汗珠,仿佛又经历一次一样,艰难地讲完经过,然后整个人像虚脱一样瘫软在审讯椅上。

谁也没想到,真相一直就在这位貌不起眼的小毒贩手里,那令人发指的罪恶听得审讯员都一时怔住了,失声了。失踪的线人确实是被灭口无疑,可没想到是被这样虐杀,而且还成了另一名罪犯的投名状。

马汉卫手里紧紧攥着笔,不小心“嘣”一声折断了,断笔一下子刺进了他的手心,见血了,他咬牙切齿地攥紧了拳头。周景万一只手轻轻握住了他的腕子,让他冷静,捋着思路提问道:“埋尸地点还记得吗?”

“我是被蒙着眼带到那儿的,走时又被他们扣上套子带走的。那儿有个提前挖好的坑,他们逼我把齐四埋进去的。”秦寿生有气无力道。

“你知道是齐四齐双成?”周景万问。

“我不知道,是后来,他们老提醒我杀了齐四。”秦寿生道。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贩毒的?”周景万问。

“嗯。”秦寿生应道,头不敢抬。

这是犯罪组织的驭人之道,血都沾了,还有什么不敢沾的?

可更大的问题是,从头至尾,主角连天平都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现场。周景万和马汉卫思忖到了这位大哥的厉害之处了,什么都是他指使,可偏偏没有任何证据、任何目击者,那些不管是被钱,还是被毒品驱动的手下,在心甘情愿为他做这些脏事……

审讯在继续着,又是一个难熬的黄昏,枯坐在支队会议室的贺炯、谭嗣亮政委浑身发僵地盯着远程侦讯的回传视频,几个小时都未动过。以他们的经验可以判断出秦寿生知情,却怎么也想不到,是这么一个犯罪情节。

“好家伙,这是一石数鸟啊,用齐四坑了咱们两员大将,再用他的死把秦寿生绑到贼船上。”谭政委心有余悸地道,哪怕打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么恶毒的计谋。

“你们俩,这算是千里马失前蹄,还是马大哈啊?”贺炯沉声问。

被通知回来观摩的鲁江南、田湘川两位队长站起来,羞愧地低下了头。心里懊悔万分,一千个一万个没想到,在自己的眼皮子下面漏掉了重大线索。

“对不起,支队长,是我们疏忽。”鲁江南轻声道。田湘川补充道:“我也是,疏忽了。”

“我没空收拾你俩啊,马上分头走,一头组织警力回溯犯罪经过,寻找藏尸地点;另一头掏掏黑标和张强,一定要尽快找到藏尸地点。今天就办这事,一定要办喽。”

贺炯黑着脸安排道,两人得令而去。谭政委起身关上了会议室的门,回头提醒道:“如果找到,怕不怕惊动连天平?毕竟是命案。”

“不会,手不沾血就要人命,这是个职业犯罪的啊,就现在抓住他又能怎么样?人是秦寿生一刀结果的,顶多黑标和大胡子帮凶,有他什么事?那个大胡子,应该是老鬼吧?”贺炯瞪着眼,捋着中断数月的思路,现在因为齐双成的准确死讯接续到一起了。

他喃喃道:“估计差不离,齐双成是最早提供蓝精灵线索的,换句话说,他‘出卖’的是老鬼和麻子。九队最早介入追踪,没想到抓捕时给的是错误线索,这应该是齐四被发现,在胁迫下给的假消息。之后他被灭口,老鬼、麻子不知所终,蓝精灵由此坐大成了气候,大手笔啊。我相信省厅和部里对毒源可能在我市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黑金、暴利和恶性犯罪是共生的啊。”

“咝,他们一直藏得很深,我们疏忽了几次,咦?谁想到这儿的?怎么突然大周去提审秦寿生了,我都以为差不多交代完了。”政委道。想起了这茬儿,是今天突然间就翻盘了,本来以为秦寿生交代得差不多了,谁承想和他隐瞒的罪行相比,所有的交代都是毛毛雨,现在才明白,这个货为什么宁愿坐牢也死活不敢在外面。

“武燕。”贺炯道了句。

“不可能。”政委立时反驳,那姑娘是靠拳头混的,不靠脑袋。

“还就是武燕,突然间一下子变聪明了,午饭后跑我这儿来说,可以借别人的手贩毒,为什么不能借别人的手杀人,没有比这个再好的投名状了。控制一个人最好的手段,没有比背上个杀头的罪名更让人死心塌地了……而且秦寿生表现得怪异,又是吞毒,又是装死,事一败露又是死活要坐牢,可真开始审讯,又遮遮掩掩不说清了。所以她判断,秦寿生的心结还在,都这份儿上了心结还打不开,那只能是个死结了。”贺炯道。

貌似简单,但要在纷乱繁复的信息里找到那种不是证据、不是线索的信息,谭政委可不觉得武燕能办到。他滞滞盯着贺炯,贺炯回问:“看我干什么?”

“这是有高人点拨啊,支队长,不管你承认不承认,这位高人对犯罪那种天生的直觉,要远超你我啊。”谭嗣亮道。

“以我的经验,大凡天才命途都多舛,而且很不好打交道啊。”贺炯眼前浮现的是邢猛志在这间办公室里激扬讨论,每一次都让他惊艳的情景。

两人肯定判断得出,信息来源在邢猛志身上,连鲁江南和田湘川两位队长都忽略的信息,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到的。这种奇曲诡异的嫌疑人关系,能像这样联结起来,那可不是警务里能学到的,包括经验也不能。经验一旦遭遇特例便会失效,就像根本不敢想象性格懦弱的秦寿生还背着命案一样。

“这小子是个心里做事的主儿,这几天一直待在这里。”政委惊醒道。其实邢猛志一直就在这间会议室里,站在支队长的视角统观着全局,想到此处,他好奇地看着贺炯,似乎觉得这是别有用意。

“是啊,他就一直待在这儿,同样的信息在不同人的眼里,认知肯定有高低之分。我们离开一线太久了,在认知具体的犯罪情节上,要远低于他的眼光和思维。”贺炯道。

话题,又纠结在这里了,又指向了同一人,而且又联想到了同一件事,其实都想绕开或者回避这种事的发生,可有时候就邪门了,你越想绕开,还越绕不开。

“那还等什么?支队长啊,在打击犯罪的角度,我觉得不是他们对自己的身份有意见,是您对辅警身份有偏见。”政委严肃道。

贺炯一撇嘴不屑道:“这不扯淡吗?我要一碗水端不平,下面早造反了。”

“是吗?如果他们是正式警员的身份,那任务不早压上去了,还纠结什么?纠结的,还不就是辅警的身份?”政委驳斥道。

“这……”贺炯一仰头要辩,不过瞬间萎了,长叹一声道,“唉……危险会随着侦破的深入倍增,要让我这把老骨头顶着枪口刀尖那没二话,可要把这些刚刚涉世的娃娃送到危险里,而且不是他们的本分,我也给不了他们名分,你说这事,可让我怎么办?”

“呵呵,您其实是惜才的心在作祟,担子轻了不甘心,担子重了又怕人家撂挑子。”政委提醒道。

贺炯点点头:“是啊,真撂了挑子,我可追不回来。”

“那就把担子压到最重,不是这块料,你用枪逼着他也出不了头;是这块料,您不觉得越重的担子越是给人家机会吗?危险之于普通人可能是恐惧,可之于有冒险精神的人,那是一种渴望。您要觉得这几位是普通人,干脆早扔到各大队,何必留着呢……唉……我都替你急。”政委刺激了几句,愤愤起身,烦躁地推门出去了。

这等于将了支队长一军,贺炯瞅瞅还在挤牙膏的秦寿生审讯视频,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烦闷到一会儿又出了大院,沿着院子一圈又一圈轧地皮。当得到准确的消息已经定位到大致藏尸的地点时,他这一刻终于下了决心了,只身驾着一辆警车离开了支队……

下午五点,奉成标在强大的审讯攻势下吐露了,不过语焉不详,而且一口咬定是秦寿生杀了齐四。

这一刻起,禁毒支队、刑侦重案大队、法医鉴证中心抽调出来的人员从几个方向往玉泉山一带汇集。

命案必破是铁律,没有谁敢懈怠,第一拨到达指定地域只用了十五分钟。这是位于绕城高速附近,毗邻玉泉山城郊森林公园,开发商建的一个别墅区,再准确地讲,是一片烂尾的别墅楼。墙面斑驳,日晒雨淋了不知道多少年已经风光不再,绕着三十余幢别墅的是齐腰深的杂草,其中不管哪一幢都是杀人埋尸的好地方。

现在技侦的水平也不可小觑,邢猛志、任明星、丁灿、邱小妹一组到场时,这里已经初步找到了方位,那些专业的警员用的是说不上名字的探测仪,探测地底数米深的影像,再加上外围痕迹的检验,寻找的目光集中在中段标着“9栋”的一间联排别墅里。

通过了外围警戒线,任明星忍不住小声嘀咕:“小妹,干啥呢,把咱们也叫上?”

“不知道呀,政委通知的。”邱小妹也一头雾水,莫名地接到命令就来了。她看着屋里人影幢幢中有个熟悉的人,武燕在场,她招手喊了声,武燕闻听朝他们招手。

“不会这么快查到毒窝了吧?”丁灿一拍额头,满脸壮志未酬的神色道,“那样我们就白来了。”

“离开网络你就是白痴,查毒窝要法医来啊?”邢猛志道。

任明星追着邢猛志问道:“猛哥,你觉得是啥?”

“不会是……线人被找到了吧?”邢猛志犹豫道,觉得似乎不应该这么快。

“这像有人住的地方吗?”任明星不信道。

“像,死人住的地方啊。”邢猛志道。

此时已到了门口,武燕给他们分着口罩、鞋套,众人迷糊地依言戴上。地上已经标注几个取证点,痰迹、烟头、风干的血迹而已,几位警员正用一台精致的机器在切割着水泥地面,那一块地面与其他地方明显不太一致,切割打孔同步进行,嵌入膨胀螺栓后,整块的水泥被简易的滑轮给吊离原地了。

“这是块后加的,和地基不是一个凝固层。”

“注意,慢点,起……”

“你、你……搭把手……”

“一起使劲啊,注意别踩到脚下的标志……起……”

随着整块的水泥块离开原位,一股浓重的腐臭冲出来让人几欲窒息,已经腐烂的尸体和泥土粘在一起,露出来的头部是半块森森颅骨。没见过这阵势的邱小妹紧张地“啊”一声喊出来了,抬步就往外跑。丁灿看了一眼,一下子没忍住,胃里翻江倒海就往外吐,他捂着嘴跟着往外跑。任明星反倒问题不大,他只是觉得有点反胃,手遮着眼睛不敢看而已。

“放下,倒过来放……现在开始现场检测发掘,录像跟上,其他人到外围警戒,现场勘查完毕直接运回重案大队……”

戴着口罩的法医面无表情地说着,角落里有人打开了记录仪,两位警察在法医的指挥下开始发掘坑里的埋尸,腐肉、白骨、血衣……这光景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勘查开始后,武燕也退出了这个案发现场。

此时天色已晚,依支队的命令,连打开灯光都不允许,勘查场地窗口都被围起来了。武燕出门寻的那几位,都已经躲到了警戒线外,循着干呕声才找到了车后的几人。丁灿还在呕,黑暗中瞧不清那几位,不过她想也好不到哪儿去。

“没事吧?”她关切地问邱小妹。

“没事,撑得住。”邱小妹声音干涩,肯定不是一点事没有。

“看来你不行啊。”武燕踢踢蹲在地上的丁灿。丁灿断续道:“呃……太反人类了,武姐,我怎么觉得是故意整我们啊!”

“就是啊,非逼着我们阳光大男孩接受这些阴暗东西。”任明星牢骚道。

“那你们以为警察是什么?穿着一身制服作威作福,还是坐在空调办公室里逍遥自在?不是老说你们巡警多辛苦吗?说起我们倒没你们那么辛苦,像这种事嘛,每年总有个十桩八桩的。”武燕道。

“呃……”丁灿呕得更厉害了,任明星吓得不敢说话了。武燕看着一直未言的邢猛志,黑暗中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不过并没有看到他过激的反应,这倒让武燕有点意外。头回见凶杀现场不起生理反应的,那都是百里寻一的奇葩。

“猛子,得谢谢你啊,不是你提醒,这条线索就漏了,真不敢想象居然是秦寿生下的手。”武燕道。

“那也别这么不客气,非让我们来看凶案现场啊!”邢猛志道。

“啊?居然是你?”任明星闻言大怒道,“我说你怎么不吭声。”

“我都说了,死人住的地方嘛,你还兴冲冲来玩。”邢猛志噎了任明星一句。起身的丁灿好奇问道:“几个意思啊?我怎么觉得干得越来越别扭啊?这是我们干的事吗?”

“不是,不过得让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事,干的事有多危险。我们对案情发掘得越深,离危险就会越近,所以从一开始就强调,不穿警服,不随意拍照,不暴露家庭和个人信息。所有警种里,保密性最高的就是禁毒。这是前辈们总结出来的教训,任何疏忽都有可能导致悲剧。”武燕道。

余众噤声了,身处这种境地,态度唯有——无语。

“小妹,害怕吗?”武燕揽着小姑娘的肩膀问。

“怕,有什么用?这身制服教会我的是服从,服从命令,服从上级,服从大局。”邱小妹喟叹了一声。

“你们呢,害怕吗?”武燕问。

“不害怕这个牛,我可不敢吹了。”任明星道。丁灿“唉”了声,遭遇案情最阴暗最反人类的情节,没有恐惧是假的,谁可能想到那些被毒品控制、被暴利驱使的人性能恶到什么程度。

“你呢,猛子?”武燕问。

“什么意思?让我们表态吗?害怕就可以回家?”邢猛志呛了句。

“哟,猜对了,我下面正式向你们,不包括邱小妹,宣布一项特勤组的决定啊。”武燕道,“这是综合案情发展做出的一项决定,我们已经报政委和支队长了,决定让你们三人到三、六、七大队宣教科就职。”

“啊,宣教科是干什么的?”丁灿问。

“基本就是负责禁毒宣传的,组织编撰、刊印禁毒宣传资料,组织一下宣传进社区的活动。”邱小妹道。

“啥意思,撵我们走?”任明星不爽了。

“不是撵你们走,而是考虑到你们的身份,以及办案可能遇到的危险,出于安全考虑才做的这个决定。当然,你们执意要留下,组里也欢迎,不过接下来可能就是最严封队时期,不能回家,不能离队,甚至连电话也不能打。你们考虑下吧。”武燕道。

案情到了关键时期,肯定是越抓越紧,还没到那时期已经有凶杀案情了,这样子还真让丁灿和任明星犹豫了。任明星道:“咋办呢?别说不一定拿到奖金,就是有奖金也硌硬啊!就这画面的冲击力,我估计吃几片安眠药今晚也睡不着。”

“我没事吧,我在幕后。”丁灿给自己找到了留下的借口,他看向邱小妹,邱小妹却没什么反应。这顿时让他也有点萌生退意,怎么觉得自己都像一片痴情喂了狗。

等了一会儿,大家都在不约而同地等邢猛志的回答。好久才听到他意外的一句:“好吧,我回去睡觉了,明天不来上班了,这事我干不了。”

不但说了,而且做了,他没乘车,径直沿着未修缮的土路往大路上走,就那么潇潇洒洒地扬长而去了。更狠的是,这个态度直接影响到了任明星和丁灿,两人略一思索,便追着邢猛志的脚步跟上去了。留下武燕和邱小妹,一个怅然若失未开口挽留,一个咬牙切齿气不自胜……

贺炯得到武燕给的信息时,车已经泊停到了某小区口子上,他挂了电话,怔着思索了片刻,又踱步前行,似乎没受什么影响。

“年轻人嘛,火力猛、脾气旺,偶尔撂挑子很正常。”他如是安慰了武燕一句,其实他现在心里也揣摩不准那几位是怎么个心态,毕竟人心比案情要难猜很多。

视线里出现一个高壮的男人朝他走来时,他驻足了。这位风风火火的老男人赫然是青龙区特巡警大队长王铁路,是周景万的同期警校学员,时运看样不太如意,四十上下的年龄在警中,当处长都不稀罕了,而管辅警的特巡警大队,顶多副科待遇。

有时候水平并不都和级别挂钩,最起码贺炯就了解到王铁路的风评相当不错,在特巡警大队那个不好干的基层把工作干好,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就比如他现在纠结的人物,就曾出于此人麾下。

“贺队长吧,您好。”王铁路迎上来,一身便装,似乎刚放下碗,嘴里飘过来烟和蒜味。他顺手就递了支烟,贺炯接着点上,抽了一口像是闲聊似的指指:“走走,边走边说。”

“好嘞,您的大名可如雷贯耳啊,电话来了我都吓了一跳。”王铁路道。

恭维开始,贺炯笑着道:“我时间很紧,您呢,又是八小时以外,咱们不客气成不?”

“成,您说,啥事?”王铁路笑道,一副贱皮子的表象,估计是基层练就的。

贺炯吐了口烟,笑了笑问:“没啥事,你见了我并不意外,没你说得这么夸张。”

“一家人嘛,意外什么?”王铁路道。

“如果不意外,应该猜到什么事了,别否认,如果不是管理有方,邢猛志不可能在你麾下待这么久。”贺炯道。

王铁路笑着道:“容易猜嘛,这不就是了,猛子的事呗。”

“那我就直说了,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贺炯道。

“打住,就当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情。”王铁路做了个停的手势。

“为什么?”贺炯停下来了,好奇地看着这位同行。

“往前二十年,我会挽着袖子亲自上。往前十年,没准儿我会命令他干什么,可现在,我老了,为人子,为人父母。心事太多了,就不想装其他的事,他做什么,那是他的选择,而我呢,不想在这些事上良心受到谴责。”王铁路道。

“没脱这身制服,良心都免不了被谴责,我就问你一句,他行吗?”贺炯直接问。

王铁路点点头,声音压低了道:“是个坏种,不过很有种,流氓堆里扎堆长大的,路子野。您可想好了啊,学好三年,学坏三天,要换个环境让他本性毕露,到时候反噬一口,那可没谁能扛得住。”

“这么厉害?”贺炯不惊反喜。

“不是开玩笑,这孩子有个老娘拴着,要没这份牵绊野起来,还真保不齐能成什么样子。自己人咱们不说场面话啊,青龙区这片地痞流氓不怕派出所民警,他们就怕那帮辅警,有时候文明执法,对付不了这帮不文明的货,猛子是个中高手啊,一个一个给他整得服服帖帖。”王大队长隐晦地说道。

这些基层执法的猫腻上不得台面,贺炯一笑置之,直道:“鸡鸣狗盗,宵小伎俩,有时候也能派上大用场啊,就比如站在我们警察的视角,有时候真无法理解那些门道啊。”

“不管干什么,我不好奇,也不打听。他的身世也挺凄惶的,老爷子上访十几年没啥结果,早早就去了,守着位老娘过,就这么一个儿子啊。贺支,今天我就当您没来过啊。”王铁路提醒道。

“其实你已经猜到了,我们从警久了也像混迹久了那句话,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不是胆子小了,而是牵挂多了。王队长啊,我来找你就一件事,帮我个小忙,也给你去去心结。”贺炯道。

“您说。”王铁路道。

“邢猛志在你大队的表现,过线的、违纪甚至违法的事,你照直了说,应该不少吧?最起码我就知道又是去自然保护区打猎,又是在抓捕盗窃嫌疑人时不当使用工具。”贺炯说。

“哦,那是轻的,多了,不过贺支话不能这样讲啊,突发案情,对正在实施的犯罪采取有效的制止手段有什么不对?偷老乡几口猪城里人看不算什么大事,可在郊区乡下,那可是一家的财源啊,要命的事。”王铁路辩解道。

“不用解释,我理解,也赞同。但我说的是我们内部的程序,按程序给个处理结果吧,随便挑上点他的事。”贺炯道。

“您想要什么结果?”王铁路愣了,没想到是这种来意。

“开除怎么样?”贺炯道。

王铁路被重重噎了下,噎得他一股子气要发作,要是同级他早戳着鼻子骂娘了。不过他瞪眼看贺炯眼光深邃、波澜不惊的表情时,立时一个惊醒,想通了,然后全身一阵痉挛,一股子莫名的情感袭来,让他很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被王大队长直接表达出来了,他喷着贺炯道:“哦,您可够卑鄙的啊。”

“对于警察这个职业,卑鄙有时候能成为高尚的通行证,因为我们要对付的罪犯,手段更卑劣。你很介意?”贺炯道。

“我当然介意。”王铁路道。

“所以我就专程来说服你,做一个了结。如果可行,木马入城奇兵一支;如果不行,偃旗息鼓再作他想,对他也是个了结。您总不会认为,他是个能老老实实坐办公室的材料吧?就是,也不可能有机会啊……所以,这也是给他的一个机会。”贺炯道。

“好吧,除非自愿,否则你拿枪顶着我,这事我也干不了。”王铁路犹豫片刻,退了一步。

“当然,不是自愿,枪顶着这事也没戏,到时候需要您配合一下,通知的时间戳挂到九月三十日之前,以支队信息中心给你的文本为准。同时需要你在全队公开宣读一下,意思就是,这匹害群之马,被踢出公安队伍了……别的我就不多解释了,如果必要,禁毒局的保密处会和你谈,做好心理准备,说不定你也会被调离原职……留步,不用送我了。”贺炯安排道。

直到作别,王铁路都像发癔症一样傻站着,他根本没送,而且支队长都走出好远了他都没回过神来。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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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弓神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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