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中腹之争
就算张永本身,也多半不能有这等拳力!当铁心与这人对了一拳,已知这人的拳力竟是平生仅见的高手。拳力不比别个,这人身材甚是矮小,很难想象会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待铁心定睛看去,发现竟然就是泷长治那义子小太刀,更是万分惊讶。
铁心答应少芸一同对付张永,固然是因为答应过阳明先生,但真正的原因,其实却是为了小太刀。
同在海上讨生活,泷长治那伙人以劫掠为生,有时不免会撞上铁心麾下的船只。铁心也不是善男信女,好在双方都不愿直接冲突,因此这些年来井水不犯河水,心照不宣,各走各的道。泷长治手下的人,铁心也多半见过,自是知道泷长治有个年纪虽小,出手却异常狠辣的干儿子叫小太刀。只不过前一阵泷长治劫了一船货,却是对铁心至关重要之物。本来他也并不太以为意,心想只要自己出面讨要,泷长治定会卖这面子。当时阳明先生正与他商讨端午出击之事,在铁心看来,阳明先生所托之事虽然要紧,但令他讨要货物的是个不能拒绝之人,自是更加重要。只是待他到了泷长治那岛上,却发现尸横遍野,已是一片狼藉,尸体也大多残缺不全,极是凄惨。检点尸身,只少了泷长治和义子小太刀。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铁心那时又惊又骇。经过一番调查,方知毁去泷长治寨子的乃是时常会在澳门岛出现的八虎张永与谷大用二人。那批货的下落,应该只能找张永问出。在得知阳明先生已遭不测,他仍能答应少芸出手,其实就是为了杀到这岛上来寻找货物。哪知现在一到岛内这秘洞,马上遇到了小太刀,却万万想不到他竟然会是这等模样。他刚叫出小太刀之名,小太刀却似根本不曾听到,反身一跃,转过了身来,一拳击向了铁心。铁心见他出拳时势若疯狂,但眼神仍是呆滞如木偶,更是生疑,忖道:“小太刀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中了摄魂术一类的法术?”
两年不见,小太刀身高与先前相比没有太大变化,身形却是大了一圈。当初还是个看上去有点瘦弱的半大少年,此时是四肢肌肉贲起,迥异寻常。虽然中了铁心一拳,常人早就被铁心这一拳打得五脏移位,但小太刀浑若不觉,出拳仍是极狠。铁心接了两拳,只觉小太刀的拳力越来越强,心下也是着恼。他本就是心狠手辣之辈,见小太刀全然不留手,他左臂向右臂下一磕,右拳忽地一拳迎去。
这正是须弥倒的天鼓雷音。这路拳说白了,便是以左右臂之力合二为一,不断增加拳力拳速。铁心是从南少林中习得此路拳法,他天生神力,练习也勤奋无比,这一路拳实已超越了南少林列代高手。而这路天鼓雷音更是他的独得之秘,因为天鼓雷音每出一拳都是将另一臂的力量加上,因此拳力会越来越大,拳速也越来越快。一般能出得三拳就已是高手了,南少林拳谱中记载当初有某僧以此法可连出五拳,因此得号“五雷神”。而铁心可以连环发到八拳,号称雷音八响,实可称得上百余年来第一位高手。先前他在福船上中了谷大用的燃犀镜后眼睛不能视物,只道少芸乃是敌人,使出这一路拳后,少芸被他的拳力压得连话都说不出,险些摔入海去。现在见小太刀拳力之重,竟是平生仅见,便用出了这路拳来。
铁心出拳极快,却是进两步退一步,小太刀针锋相对,一拳不让,退两步又进一步。虽然被铁心震得退了两三步,可拳力一样毫不衰竭,仍能势均力敌。此时铁心已发得五拳,心中却也惧意暗生。眼下他虽然大占上风,五拳逼得小太刀退了两步,可他也知道纵然自己天生神力,这力量也不能无穷无尽,出得八拳已是极限,此后便是强弩之末了。若要强行催力,只怕未曾伤敌,自己的力臂先要被自己的力量震断。如果小太刀的力量竟然真个无穷无尽,现在实是作法自毙了。他骑虎难下,眼角瞟去,却见叶宗满带着另三人已出螺舟登上岸来,现在出来的是少芸与冯仁孝。叶宗满也知铁心武功绝伦,心高气傲,从不要人相帮,因此只在边上旁观。铁心心下大急,喝道:“还不过来帮忙!”
听得铁心居然要帮手,叶宗满不由一怔。他心知自己没这本事,上去也多半是送死,便向边上一个叫陈源平的喝道:“还不上前!”这陈源平惯使单刀,武功在他们八天王中算是仅次于八郎的高手。听得叶宗满催自己上前,他虽然不似八郎那般一根筋,但一喝之下,也下意识便冲上前去,手中已拔出了单刀。
其实陈源平的刀法不过平平,情急之下拔出,更是章法全无。但他突然冲上前去,恰巧是铁心又被小太刀震得倒退一步之时,陈源平的刀忽地斫下,正中小太刀右臂。陈源平只觉刀锋入肉,如斫巨木,一下切入小太刀手臂足有三分深。若是此道高手,这一刀足以将小太刀的手臂斩断,陈源平还没这个本事,刀锋入肉,却如同斩木,刀口仿佛焊在了肉里一般,竟是拔不出来了。
寻常人臂上受了这般重的伤,一条手臂必定已废。只是小太刀右臂受到重创,却全然没有痛楚之色,左手忽地伸出,直直推向刀尖。陈源平这把刀甚是锋锐,小太刀左掌平推,刀尖直刺入肉,穿过了他的掌心。此时小太刀的左掌也是鲜血淋漓,却浑若不觉,左手抓住刀身用力一拗。此时刀身已夹在小太刀左掌的掌骨当中,陈源平还不曾反应过来,“咣”一声,这口精钢打制的单刀竟被小太刀一把扳断。
世上还有这等人?陈源平已吓得魂不附体。只是没等他叫出声来,小太刀左手已握成拳,一拳便向陈源平打来。陈源平见小太刀右臂左手尽是鲜血,若是寻常人只怕已经根本无法动弹了,可他仍是行动如常,仿佛身上只是些汗水,并不是血。虽然他半商半寇,还没杀过人,可死人倒也见得多了,见到这等诡异情景,还是吓得连躲闪都忘了,小太刀这一拳正击在他前心。在小太刀的左拳中还嵌着那半截刀头,这一拳打下,半截刀头先戳进了陈源平的心口,然后才一拳打在他前心。陈源平吓得连疼痛都不觉得,只是想着:“这还是个人吗?”
陈源平被小太刀一拳震死,铁心却趁着时机向后连退数步,闪到一边停住喘息。天鼓雷音发出了五拳,出拳时他也感觉不到什么,现在心头有了惧意,便觉双臂酸疼不堪。眼见小太刀右臂一甩,将切在臂上的那半截断刀甩掉,又要向自己冲来,一时竟忘了出手。心道:“这是鬼!这是鬼!”下意识便又退了一步。纵然明知身后是那深潭,自己退不了几步就会落入岩浆之中,那时更是回天乏术,可他心志被夺,气势已竭,已再发不出天鼓雷音这路拳来了,也只能火烧眉毛,只顾眼下。刚退得一步,一个身影却如大鸟般突然飞过,挡到了小太刀跟前。
那正是少芸。少芸是最后一个出螺舟的,因为几次都失风在张永手中,她现在已是事事小心,多长了个心眼,此时仍不敢轻信冯仁孝。如果自己几人全都上了岸,冯仁孝突然关上顶盖,将螺舟沉入水中,那就要被断了后路了。因此一直等到冯仁孝出了螺舟,她这才出来。刚从螺舟里探出头,只见小太刀一拳击在陈源平前心。少芸心中一惊,忖道:“这个小太刀也是禺猇!”
禺猇从水中伏击阳明先生,少芸亦是亲眼所见。禺猇因为失去神智,不知躲闪,但力大无穷,浑身坚如铁石。虽然不能刀枪不入,可刀枪刺上后他们浑若不觉,根本没有痛痒之感,便是阳明先生这等高手也被纠缠得无法脱身。若是寻常人物,只怕三四拳便被打成肉泥了。现在这小太刀身形虽然比青龙渡口张永带来的四个禺猇要小一号,身形也敏捷一些,可出拳的力量与手法,明明正是禺猇。
这些人,已不能称之为人,只能是怪物了。
少芸的身法远在铁心与八天王之上。小太刀正一路逼向铁心,少芸一个起落,便抢在铁心跟前,没等小太刀的拳击出,少芸已跃上了小太刀的手臂。
如果与寻常人交手,纵然对手武功比自己差,少芸也绝不敢如此托大。踩在对方手臂上,其实已是将自己的立足之地交给了对方。除非两人本领相去实在太远,否则被踩的一方只消将手臂力量一下卸去,另一方必定站立不住。只是少芸知道,这人其实已不是人了,自不能以常理度之。在这人心目中,只有打斗一事,再无其他。便如一个痴迷于下棋之人,将棋谱上种种定式背得滚瓜烂熟,与人下棋时招招能应对如流,全无破绽,自然绝无败北之理。但若是剑走偏锋,突然下出一式棋谱所无的招式,就算这一招全无道理可言,那人也会瞠目结舌,不知以对。
少芸赌的,便是这一点。
当少芸踩上小太刀的手臂之时,小太刀果然怔了怔。原本拳势如风,双臂交替出招,较铁心的天鼓雷音不遑多让,但少芸踩在他手臂上时反倒让他顿了顿,之后才挥起另一臂横扫过来。
果然。少芸脑海中已然闪过了这念头。虽然只是电光石火般的一瞬,她已然知道自己猜对了。眼前这人已非寻常人,与他过招的话,速度或能颉颃,力量却几乎不可能与之相提并论。与他斗力,实是以己之短,击人之长。但这等全无道理的怪招,却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不由自主地顿了顿。尽管马上又有一臂扫来,但只消这短短片刻间的停顿,少芸又是一跃而起,右足极快地在小太刀脸上连踢了两下。
这一招名谓“穿帘燕”,本是从高处翻身跃下,出剑攻击下方之人的招式。但此时少芸已站在了小太刀臂上,两人贴得如此之近,若是空中一个翻身,势必到了小太刀身后。只是少芸这一招原本也不是要出剑攻击,就在从小太刀臂上跃起的一刹那,她以双足靴刃踢中了小太刀的双眼。
一踢中小太刀双眼,少芸已是一个翻身,轻飘飘落到了小太刀身后,使完了那招“穿帘燕”的下半招。此时铁心已然站定了,见小太刀双拳仍在不住挥动,每一拳仍是力量沉雄,只是方向已全然错乱,每一拳都只挥在空处。在小太刀眼里,流出了两行血水,看去倒是鲜红的泪一般。眼为心之苗,寻常人若是眼睛受伤,只怕会痛得惨叫起来,可小太刀明明双眼被踢瞎了,一张脸仍是木无表情,仿佛这眼睛与自己全然无关一般。
饶是铁心胆大,看了这幅诡异情形,也不禁有些发毛,叫道:“小……”只是他刚说得一个字,小太刀忽地踏上一步,挥拳便要向他击来。这一拳力量虽大,可仍是全无方向可言,铁心闪在一边,心道:“原来他现在只能听声辨位了。”
寻常人眼睛瞎了还能以耳朵听声来代目,熟练后也能行动如常。但小太刀其实已无神智,唯一知道的便是与人打斗,纵然耳朵尚能听声,却也不知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自然打不中人了。小太刀也不知他已闪到一边,仍是直直冲来,此时到了他身边,铁心右手一把叼住了小太刀的右腕,喝道:“小太刀,是我!”
这一招是须弥倒中的一式金锁玉关,以铁心膂力,对手手腕被他叼住,真如被铁锁锁住了一般。铁心心系那批货的下落,所以想着将他擒下,再细细盘问。只是他主意打得甚好,可小太刀却充耳不闻,右腕虽然被他叼住,反倒转过身来。此时小太刀的右手已被铁心反腕抓着,寻常人这样一转定会痛彻心肺,可小太刀仍是浑若不觉。铁心只觉掌中发出“嚓”一声,自是小太刀的腕骨已断,而小太刀的左拳已直挥过来。他纵然胆大包天,也没见过这等恶斗法,心知绝不可放开小太刀,否则他双手得脱,自己更难抵挡,情急之下,只得也向右边转去。
一时间两人便如风车一般打转,铁心已在连连叫苦,心想这样转下去哪是个头,万一自己转晕了,那更是连半点还手之力都没了。可到了这时哪儿还想得出别个办法,正在惊慌,却觉小太刀忽然一顿,人一下停了。
那是少芸见铁心情势危急,拔剑突然刺向小太刀的背心。小太刀正与铁心纠缠在一处,少芸拔剑又迅捷无声,剑尖倏发倏收,一下刺入了小太刀背心。小太刀手臂中刀,腕骨断裂,都浑若无事,可心脏中剑仍是与常人一般,少芸一剑刺入,小太刀便应剑而倒,只是双臂仍是挥了两挥,这才停下来。
看到小太刀死去,铁心犹是心有余悸,眼中闪过了一丝沮丧。他倒不是为小太刀伤心,只是因为小太刀是找到那批货的关键线索,这样一来,只怕从张永身上着手更是难如登天。虽然少芸救了他的命,但铁心此时对少芸之恨,实已不下于对张永。不过他性情甚是深沉,也不表露,只是道:“多谢少芸姑娘。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芸看着地上的小太刀,低声道:“张永与谷大用在这岛上秘密经营的,应该便是这些。”
“这些?”
少芸只觉眼前也有些晕眩。张永在秘密进行的岱舆计划究竟是什么?陈希简说是炼制长生药,那时少芸也相信了。但阳明先生在最后一刻曾向她说起,张永说了那四个从水中发起攻击的怪人,乃是他造出的禺猇,而这些禺猇才是岱舆计划真正的目的。
从当年西番馆那件血腥的意外开始,仿佛一条链子,丢失的每一个环节都渐渐地重新出现,连接在了一起。少芸脑海中也已隐隐猜到了岱舆计划的真面目。
不知用什么办法,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改造成这种不知疼痛、力大无穷的怪物。这些怪物不知疲倦,也全然不知畏惧,完全听从命令。如果将这样的怪物组建起一支大军,便是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军队了。先帝最初的设想,就是如此吧?只是这个计划并不完备,所以造出的禺猇一直有问题。少芸还记得,在杀魏彬之前,魏彬曾透露过先行者之盒与岱舆计划有关。那么,先行者之盒应该可以补足禺猇的缺陷,所以张永才势在必得。
纵然并没有看过那个卷轴,少芸觉得这个猜测应该不会错了。只是在她心目中,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先帝,除了是一个皇帝,更是她平生第一个爱慕的人。当初那个在深宫里长大的小小少女,能见到的年轻男人也仅此一个而已。先帝对她的一点好感与善意,仿佛干旱中的雨水般让少芸从不敢忘。即使那么多年过去,她被八虎逼得远走泰西,脑海中不时浮现的,仍是先帝的笑容。
先帝年轻、睿智、雄才大略,也很善良。少芸印象中,正德帝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便是这样一个形象。只是如果正德帝构想的岱舆计划真的是制造这一类怪物的话,那还能称得上善良吗?
她摇了摇头,仿佛想将这些念头都甩掉。眼前这个小太刀,分明只是个半大少年,却也被张永改造成如此一个丧心病狂的难缠怪物。怪不得阳明先生在弥留之际,还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要除掉张永。因为假如岱舆计划真个被他实现,那这个天下就会成为张永手中的玩物了……
她看着地上小太刀的尸体,突然感到悲从中来,抬头却见铁心带了四个手下向那扇门走去。冯仁孝倒还在一边,她道:“冯仁孝,帮我把这尸首抬到一边,等一会找地方埋了吧。
这洞里连点土都没有,尽是顽石,也挖不了坑。冯仁孝答应一声,帮着少芸将小太刀的尸身抬到了一边放好。这时铁心正在门边上下打量,见这扇门的材质与那个葫芦形巨皿的材质一样,坚硬沉重无比,上面却连个把手都没有。铁心打量了一下,见也没别个可疑之处,唯独壁上有个阀门,走到近前便要去转动那阀门。他的手还不曾碰到,冯仁孝却嘶声怪叫道:“直爷!碰不得!”铁心扭头看去,却见冯仁孝一张脸已是煞白,连连摆手。少芸道:“冯仁孝,这阀门碰不得吗?”
冯仁孝道:“是啊。谷公公说过,此处乃是总阀,只有清理之时方能关闭,否则会引发爆炸,因此关照过我们千万不能碰。”
铁心骇了一跳,心想险些搞出这般大的祸事出来,这地方若是炸开,那真个连躲都没处躲。冯仁孝快步走到门边,却蹲下了身去。原来门边一块看似凸起的石块后面竟然有一个扳手。这扳手看材质与那铸门的材质相同,只是黝黑发亮,十分光滑,看得出经常有人摸。冯仁孝用力一扳,机关纹丝不动。冯仁孝一阵惊慌,情急之下用力去拉,却无论如何也扳不动。“……明明张公公每次都是这样进去的,怎的……”冯仁孝试了几次,额头上已沁出了一大片汗水。
少芸在一边见他一脸局促的模样,心下不忍,便道:“我来试试。”说罢,便伸手去触动机关。甫一放在机关之上,尚未用力,指缝间光晕流转,似乎古老的力量受到了神秘的牵引,迸发出炫丽的色彩。此时,众中耳中已听得一阵“轧轧”的轻响,当中夹带着一些齿轮转动之声,那扇门竟然慢慢移开了。
那扇门极为沉重,看样子总有万斤上下,铁心只道这扳手是开门的机括,必定沉重无比,哪知少芸扳动时却甚是轻巧。而那扇门虽然沉重无比,门下却铺着金属导轨,想必这门的下端也装有滚珠。
这门竟能自行打开,而且开时意外地轻巧,少芸已是大吃一惊。她快步走到了门边,门刚开了条缝,能看到里面的情景,少芸更是惊得险些失声叫出来。
进入岱舆岛以来,所见到的几乎都是以往梦想不到的东西。而打开这扇门后,内间更是仿佛已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门里比外间更要大得很多,方圆总有数十丈。这座岱舆岛原来是中空的。照理,这等深入山腹的空洞里必定漆黑一片,然而里面的四壁上竟是长明不灭的灯火。这些灯也不知如何点亮,光焰比人臂粗的牛油巨烛还要明亮,还没有油烟,也不会闪烁。此间虽大,却也照得甚是明亮。
仅仅是这些不知如何产生的光亮,已然让人惊叹不已了,更让人惊叹的是洞中并列建着两座高塔。这两座高塔都高接洞顶,竟然足有二十余丈高。少芸在外间眺望岱舆岛山顶,估计也就不到三十丈高,看来这两座高塔已然直接洞顶,说不定能从上方出去。那两座高塔外面看似一般无二,但右手边那高塔当中另有机括,正在不停地上下转动,也不知在做什么。
八虎竟然有这等能力?少芸已然越来越不敢相信。刚上岛时见到的螺舟已然让她震惊,现在这一切,就已经几乎根本不可能存在这世上了。这些机括的形制、材料,若非亲眼看到,少芸定然连做梦都梦不出来,她也实在不相信八虎竟然能造出这样的东西。一刹那,她想起了当初埃齐奥与自己闲聊时所说的一件事来。
上古之时,主宰这世界的尚不是现在这样的人,而是另一些人类。那些人高大、睿智、聪慧无比,已然有了现在的人不可想象的种种成就。那时,他们也已经征服了整个世界,在各处建造了种种巨大建筑,以及无数神奇的用具。然而,远古的一天,突然灾祸降临,这些人所生存的大陆沉入海底,这个创造了无数辉煌的国度也在霎时间烟消云散。只是这些人虽不存于世,留下的遗迹却时有发现,埃齐奥自己就曾到访过其中三个。只是现在的人类实在无法理解这些遗迹是如何建造出来的,用处也不甚,便传说那是神所创造。而兄弟会则给了他们另外一个称呼:先行者。
埃齐奥给我的先行者之盒,想必正是这些人类留下的遗迹吧?而那本写明了有先行者之盒的《碧血录》的无名氏,应该就是宋时的中原兄弟会成员了。
少芸看着眼前这些,一时已是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冥冥中,兄弟会、心社,无数这一脉的同道仿佛都站到了自己身后,让她不再感到孤单。
历尽艰险,终于走到这一步了,与张永的最后决战也在眼前了吧。她抬起头,向上望去。那座高塔若是在平地上,也不见得有多高,但在这里,却是如此高不可攀,令人望而却步。只是少芸心中仿佛有烈火燃起,踏上一步,只待门一开便进去。
正如少芸所料,这座塔的顶层小室中,正有三个人。
确切说,是四个人。除了张永、谷大用,以及曾与张永一同铲除了泷长治一党的那佛朗机人皮洛斯,在顶层当中一张平台上,还躺着一个上身赤裸的男人。这男人身躯极是壮实,躺在平台上一动不动,身上挺了好几根银针。若不是胸口还在极微弱地起伏,看他的脸色,分明是个死人。
张永正背着手站在墙边的一个架子前。这架子也是那种异样材质所制,非金非铁,坚硬无比。架子上放着的,正是从阳明先生手中夺来的那个小小的盒子。
这岛在渔民口中被称为“魔烟岛”,被人视为畏途,谷大用发现此处也有十多年了。这十多年来,虽然只是弄通了十之一二,但这个遗迹也算大致能够运转起来了。外侧那个巨釜之中引入海水,借地热煮沸,作为动力来保证光照、通风和淡水。当张永第一次让皮洛斯演示这一切时,激动得都说不出话来。
先行者所留下的遗迹竟然如此神奇,难怪一直被传为神物。因此当张永从张顺妃手中得到岱舆计划后,马上下令将豹房西番馆所留下的所有卷宗全部转移到此处来,重新开始这个计划。经过这两年的苦心钻研,岱舆计划也已有了极大进展,但也一直无法再进一步。皮洛斯说,若不能拿到先行者之盒,恐怕再难有突破。
先行者之盒也是上古遗迹之一,这些年来,已不知辗转了多少人,传递了几万里路程了。张永当初也并不知道此物,还是当初皮洛斯初来,在觐见正德帝时与他相识,知道了他们原来是同一路人后,他才知道了先行者之盒这件事。皮洛斯说,他曾造访过好几处遗迹,都发现了这样一个长方形的小凹槽,大小竟然一般无二。一开始实不知这凹槽有什么用,那几处遗迹相隔极远,有一处甚至已经千年不见人迹,居然都留下这般同样大小一个长方形凹槽,实是费解。皮洛斯开始时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个端倪来,直到有一次他发现将这先行者之盒放在凹槽里,竟然严丝合缝,连底下的小凹凸也能对上,这才恍然大悟,方知先行者之盒原来是一个通用的配件。此物能用来解读各种秘文,这岱舆计划应该也是传承自先行者,若不得先行者之盒解读,恐怕不能功德圆满。
从皮洛斯那里得知了此事,张永也无可奈何。先帝留下的岱舆、员峤两计划本来都已搁浅,能起死回生本身便是奇迹,再想拿到先行者之盒,实是渺茫无比。没想到机缘巧合,先行者之盒终于落到了他手中,而岛上这处上古遗迹虽然还不能完全摸索通彻,却也已经弄明白了近两成。在此间不论做什么都可以掩人耳目,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当张永发现在福船上已落下风时,当机立断,不惜弃船也要火速赶回。虽然那艘福船被毁后损失惨重,但只消能完成这岱舆计划,便足以补偿这一切损失了。然而,这最后一步,真个能如此顺利?
这个来自万里之外的小盒子,果然分毫不差地放入了槽内。只是一放进去,盒盖竟然自己缓缓打开。谷大用一见这情形,惊道:“督公,果然没错!”张永却仍是声色不动,说道:“桀公,将那卷轴拿来吧。”
谷大用从墙边架子上取下一个写着“岱舆”两个字的小小卷轴。这正是正德帝临终前交给少芸,少芸逃出宫前让张顺妃保管,而张顺妃又交给了张永的那个卷轴。张永打开了卷轴,从中倒出了一张羊皮纸。
这张羊皮纸存在不知多少年了,已然十分陈旧,虽然保存得很好,但周围终究有些磨损。看着张永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张羊皮纸,谷大用不由陷入了沉思。
先前少芸去向陈希简询问这卷轴之事,陈希简对她所言,其实有九成都是实情,唯独将卷轴内容瞒过了少芸。这几页上记载的,不是什么长生术,而是不死人术。
乍一听似是一个意思,其实却大相径庭。不死人术源自波斯,当年波斯强极一时,兵威极盛,当真所向披靡,战无不胜。除了军队人数众多,战力强悍,波斯王还命秘术师挑选精壮士卒炼成了一支不死人军,以秘药符咒,将士卒彻底改造,使之力大无穷,刀枪不入。当初波斯王薛西斯远征斯巴达,斯巴达王在温泉关扼守险要,使波斯军不能越雷池一步。薛西斯怒不可遏,发动不死人军强攻。斯巴达王纵然强悍无比,又占了险地,但这决死一战中仍被不死人军彻底歼灭。只是后来的波斯王很多都是平庸之辈,个个耽于享乐,国政败坏。到王都泰西封被大食所破,末帝伊嗣侯向东亡命,希望能得大唐庇护,结果未抵便死于途中,珍宝也尽数失散。连作为波斯国镇宝之宝、不传之秘的不死人术也流失民间。因为这一页都是以密文所写,旁人见了也根本读不懂,因此一直不甚受珍视,数百年来辗转了不知多少人,最终到了正德帝手上。
正德帝后世被贬为暴戾荒淫,举止怪诞,其实他颇为聪慧,也极有才略。得到这残页后,正德帝马上便察觉到此物的重要,因此在豹房组建了西番馆,招纳异士苦研,定要恢复此术。而这计划,便定名为“岱舆”。
岱舆是流入北极的仙岛。正德帝定下此名,实有要将这些失传的奇技秘术重现于世之意。只是这张残页所记实在太过玄妙,与中原所传完全不同,据献书之人禀报,说是唯有与上古秘宝配合,方能解开其中秘密。但正德帝全然不信这个邪,下令招集秘术师苦心钻研,居然解开了一半。纵然只有一半,但也曾将死囚成功改造成了不死人。只是这不死人确实力大无穷,刀枪不入,却全无神智,一醒过来便在西番馆大开杀戒,结果西番馆研究此事的秘术师竟然全军覆没。正德帝大感兴味索然,岱舆计划也不得不中止。但正德帝仍不甘心,心想如此强求终不可能,还是先找到那上古秘宝再说,因此将岱舆计划封存了起来。只是正德帝天不假年,三十一岁便已寿终。张永那时也已知道正德帝不会轻易毁去此物,因此等正德帝一去世,马上便要宫中细细盘查,结果果然找到了此物。
张永将盒盖一拉一推,盒盖立时分为四片打开了,里面却是空无一物。他拿起了那张残页放进了盒子里,但这盒子仍是毫无异样。他向一边的皮洛斯道:“皮洛斯先生,先行者之盒究竟如何使用?”
皮洛斯沉吟了一下道:“亲爱的张公公,我只远远见过这盒子一次,那一回也并没有真正使用过。只是一直相传,这盒子能解释先行者的语言。而公公您的这张残页,很有可能也是先行者的遗物。”
岱舆计划失败后,连正德帝都放弃了,但张永仍然觉得大有可为。转移到岱舆岛后,每年再忙,他总要来这岛一趟。正德帝在西番馆里的试验资料,他已经不知翻阅了多少遍了,觉得当时一味以西番之术照猫画虎,结果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在张永看来,与其亦步亦趋,不如因势利导,顺其自然。他自幼便习过医术,入宫后读书,更对针灸一科极感兴趣。八虎中,张永与魏彬两人以好学闻名,但张永的好学,实远在魏彬之上。何况张永身为十二团营提督,禁中秘本全都有权翻阅。这些年下来,张灸于针灸已极有心得,堪称此道国手了。而皮洛斯在佛朗机时便是个有名的药师,加上精擅机关之学的谷大用,三人在这岱舆岛上如鱼得水,配合无间,数年就将当初西番馆遇到的难题解决了大半。此时造出的不死人虽然仍无神智,却已能听命于他们。因为是在东海岛上制造成功,所以张永以东海之神为其命名,称作禺猇。
当时民间俗传,四海龙王乃是敖氏四兄弟,东海龙王名叫敖广。但《山海经·大荒东经》有载:“东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黄蛇,践两黄蛇,名曰禺猇。黄帝生禺猇,禺猇生禺京。禺京处北海,禺猇处东海,是惟海神。”张永虽是寺人,读书却又多又博,便以禺猇取为代号。只是禺猇虽然得针灸与药物之助,能够听从命令,可威力却也减弱了不少。而且后继乏力,一旦动手超过了半个时辰,禺猇便会因为脱力而变得僵直起来,力量也千百倍地减退,等如一具行尸走肉。张永知道这个致命的弱点若不能弥补,禺猇终不能被真正使用,这两年百计钻研,仍是不得要领。现在终于将最关键的两样东西都拿在了手上,偏生又不知该如何使用,此时虽然神情自若,心中却不免有些焦躁。皮洛斯这话,说了与没说一样,但也是唯一的解释了。这盒子没有反应,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不知用法,二是残页为假的。但不死人确实已经制造出来了,残页绝无可能是假的,所以必定是用法不对。他向谷大用道:“桀公,你精擅机关之学,看看该如何用法。”
听得张永这话,谷大用即有些受宠若惊,忙走了过来。只是他虽精擅机关之术,可并不好学,更不似张永、魏彬那样一有空便手不释卷地读书,细细看了一遍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心道:“这个凹槽也根本不见什么机关,到底有什么玄虚?”
凡是机关,总得有活动之处。这架子也不知是什么金属所铸,坚固无比,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半点锈迹,但也根本看不出有什么机关,只是有几处微小的凸起,正与这盒子相对,大概是定位所用,但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其他妙用。他肚里寻思道:“这大概就是个架子,说不准是那些先行者搁东西用的,这皮洛斯也不知道道听途说来的什么消息,说能解读密文,哪有这道理……”心里虽然这样想,手上却也不能闲着。他伸手摸了摸这盒子,盒子嵌在凹槽中,被他一按,只听“喀”一声轻响,却被按得微微陷下去一些,显然先前只是搁着,被他一按便落了榫。仅仅这般一按,那盒中突然间便出现了一团亮光。谷大用吃了一惊,心道:“糟糕,我弄坏了?”定睛看去,却见那团亮光又已消失。他一怔,正不知因何而起,却听张永忽道:“是了!原来如此!”
张永一把拿起了盒子,细细打量。盒底对应着架子上凹陷处的凸起,此时有几处凹了下去,而凹下之处却隐隐透出光泽来。
张永从怀里摸出那一节竹筒,拧开了盖,从中取出一把小银刀来,走到架子前在那几处凸点上轻轻刮擦。他在这岛上经营多年,虽然不如谷大用那般浸淫日久,用的心却也不下于谷大用。这岛上大多东西几乎都是无法解释之物,但有些他终已看出端倪来。架子上那几处凸点与别处颜色不一,这架子虽不生锈,但因为年深日久,凸点上大多已积了一层污垢,只有一处方才大约被摩擦了一下,露出一些闪亮的底面来。看来,很可能并非仅仅定位所用。
他将几个凸点上的积垢细细刮去,此时那几个圆点竟然有若镜面,闪闪发亮。张永将那盒子又擦拭了一遍,这才放回原位。又听“喀”一声响,这回却是一道亮光直射半空。这亮光略带蓝色,也不知是如何发出来的,映在空中,却仿佛有形有质,成了一团。亮光中,赫然是一本羊皮纸的书本,翻开的一页正与张永放在里面那张残页一模一样。残页上原本有图有字,然而图有点模糊了,而文字更是莫名其妙,谁也不识。但现在盒子上出现的虽是虚像,但竟不是残页,而是整本书,而且图案全都清晰如刻,更神奇的是,那些文字竟然全是汉字!
怎么可能是汉字!谷大用惊得呆了,心道:“督公是怎么弄出来的?”只是不待他问出口,一边的皮洛斯已惊叫道:“天啊!两位公公,这是拉丁文!”
张永一怔,问道:“拉丁文?”在他眼中,这图上明明便是汉文,也不知皮洛斯怎么会看成拉丁文的。但皮洛斯斩钉截铁道:“不错。我从小就学习拉丁文,绝不会看错!”他盯着空中那图像,喃喃道:“听说先行者之盒能记录下所留的信息。张公公,您这张残页果然也是先行者的遗物了。”
张永轻轻点了点头。这先行者之盒确实能够解释先行者的语言,但不知什么原理,竟然能将这种语言转变成阅读之人所懂的语言。而那残页应该也是先行者的遗物,这件遗物可能曾经与先行者之盒接触过,所以其实并不是简单翻译了上面的文字,而是如钥匙打开了秘藏一般将全部的图文都放了出来。
难怪被称为神器啊。张永心底暗暗叹息。他这一猜却是深中肯綮,当初埃齐奥将这盒子交给少芸时,曾对少芸说此物能在她遇到难以抉择之事时为她指点迷津。这话其实是西方兄弟会代代相传下来的,说的正是先行者之盒能将先行者文字转变为观看之人最为熟悉的文字之意。但少芸那时并不理解其中真意,只道盒中藏有什么东西,结果打开一看发现是空的,结果百思不得其解,便是阳明先生也猜不出其中真意。张永与谷大用识的是汉文,看到的自是汉文,而皮洛斯虽是佛朗机人,但自幼进入修道院,在修道院里平时说话都用拉丁文,在皮洛斯眼里,自然便是他最熟悉的拉丁文。
此时张永也无暇去管这些猜测对不对。他上前一步,细细地查看着上面的文字。从西番馆秘术师开始,他们都知道这残页乃是图案与文字并重,缺一不可,但这文字根本无人能破解。可只凭图案来猜测,终究事倍功半,疑点重重,也不知有多少错讹。张永接手此事之后,虽然有当初留下的记载作为参考,但仍然有许多处疑难不解。这时甫一触目,才看得两三行,有两处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便迎刃而解。只是解决之道却非中土所有,他默默想着该如何以针灸术来解决。正想着,耳畔突然传来“轧轧”轻响。
声音是从下方传来的。虽然轻微,但张永与谷大用都是耳聪目明之辈,谷大用更是因为精于机关之术,这座岱舆岛上的一切是他一点点摸索出来的,一听到这个声音,便知是大门被人打开了。
岱舆岛的外侧便是那具巨大的葫芦形器皿。此物引海水入内,再以地热煮沸,使得内侧右边高塔的机括得以运转,这便是岱舆岛能够维持下去的根本。这一套器械设计之巧,便是机关术大高手谷大用也为之惊心。因为海水是咸的,煮多了便会有盐释出,运转时每隔一段时间会自动将煮出的盐排回大海。而海水被煮成热汽推动右边高塔机括的运转后,凉下来成为淡水,又可以供人使用。那机括运转之时,又使得原本暗无天日的内侧有了亮光,同时又将外间的空气引入,换掉里面的浊气。这物什一环套一环,设计得实是巧妙无比,没有半点差池。便是那扇看似根本打不开的大门,也借助机括之力能够轻易打开。只是岱舆岛如此隐秘,若没有人引路,穿过暗礁群上岛来几乎不可能。更何况在岛周他已布下了两个禺猇巡逻,根本不会放过一个。就算有人能够到得岛上,定然也猜不到入口是在水下。即使能过这两关,外侧他仍然布下一个禺猇留守。这等重重设防,在谷大用看来已是天衣无缝,绝无失手之虞,但这声音表示,有人已经进入到内侧了。他一闪身便走到壁边,从窗中向下望去。虽然谷大用生得肥肥矮矮,这一闪身却动若脱兔,极是迅捷。一到窗边,正看见那扇门正在徐徐打开,一个人影闪身进来了。
“督公,有人闯进来了!”
“是少芸吧?干掉她!”
张永仍然死死盯着空中那团亮光,头也不回。原来制造不死人术虽是一门邪术,却与医道中被后世称为人体解剖学的这一路殊途同归。中华医术一直以来都是内科远大于外科,因此有能动外科手术者每每会被传得神乎其神。对于人体解剖学更是短板,唯有新莽之时捕得叛首翟义之党王孙庆,王莽命太医刳剥其尸,量度五脏,审其经脉。但王莽此举主要还是为震慑世人,后来少有继之者。张永精于医道,憾于学医者往往对人身也了解不全,医书又每每以讹传讹,便利用职权之便,多次解剖死囚之尸,将其与流传至今的《欧希范五脏图》对照,纠正了多处错讹。当时便是西方也少有人体解剖,解剖学始祖维萨里出版《人体的构造》亦要到二十年后。因此说到此时对人体构造的熟悉,张永可谓当世第一。所以当见到先行者之盒中透出的图文,张永真个如入宝山,只觉毕生所学也不如此时观一页所得之多,哪里还能挪开双目?何况这一页就已如此博大精深,现在整本书都在眼前,若能通晓,真个无法想象。虽然他也知道当务之急是该击退来犯之敌,可张永的心里生怕先行者之盒中投出的这图像会突然消失,哪里还肯挪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