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这是因为公主牵涉在一场政治纠纷之中的缘故。

辽国自从太宗耶律德光暴崩后,继位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侄子。在军中为诸将选立,不到五年,遭人谋杀,是为世宗。

世宗崩后,依照辽国“世选大汗”的制度,选立太宗之子耶律璟为帝,就是当时的辽主。耶律璟在位十多年,终日喝酒、打猎,不问政务,竟为他的厨子所弑。时在大宋太祖开宝元年,也就是李太玄与燕华成婚的六年以后。

于是辽国的贵族大臣,又须进行“世选”。辽的国姓是耶律,而王后都出于萧家,所以“世选大汗”,只是耶律、萧两族,会商决定。他们认为世宗的儿子耶律明扆,足当重任。虽有少数人不以为然,而在“众议”之下,无可与争,付之默然而已。

但是公主却大为反对。公主是被厨子所弑的穆宗的同父异母妹妹,也就是耶律德光的女儿。她主张选立穆宗的儿子,也就是她的胞侄。这个愿望不曾达到,公主很不甘心。她是个性情很刚强的人,召集亲信,密谋以非常的手段,推翻已成之局。

这时耶律明扆已经即位,改名为贤,年号保宁。即位三个月以后,在辽河会猎,突然有一名扈从的武士,放了一支冷箭,直射耶律贤。而时机不巧,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御骑忽然马失前蹄,耶律贤身子往前一扑,摔下马鞍。这一意外的挫折,反让他捡回来一条性命。

当时左右一面救驾,一面查那个放冷箭的人。有人指证凶手,发现竟是公主府的护卫。而此人行刺不成自知难逃活命,一刀刺胸自杀而亡,成了死无对证的局面。

但是公主反对耶律贤为帝,是尽人皆知之事,因此,行刺的凶手,可以断定必出于公主的唆使。只是公主为耶律贤的姑母,不便将她逮捕审问。贵族重臣便密商决定,将公主软禁在府邸,同时清查她的左右,希望彻底查出密谋的真相。

于是辽国兴起大狱。最先被捕的是公主府的总管。他实在不知道公主的异心,却招出来许多公主的亲信,表示只有从那些人身上去追,才能水落石出。

这些亲信之中,自然有燕华。不过大家对公主还有顾忌,随侍在她身边的人,非万不得已,不想逮捕。燕华却自知不免,收拾了一包细软,又盗取了一支令箭,劝李太玄逃走。

“我不逃!”李太玄说,“回想我们成亲的那晚,曾经有过的约定: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我一个人逃走,留你在这里,吉凶莫卜,我于心何安?”

“唉!你真是书呆子。这不是你背誓,祸起不测,不能不从权。你要知道,帝后对公主都还很尊敬,我在这里,可以设法保全性命,而你不走,性命决计保不住!”

“如果你安全,当然我亦安全。”李太玄说,“我相信公主一定能够庇护我们。”

“不!公主庇护我一个人可以,因为我从小就在公主身边,即使我犯了大罪,公主也可以硬替我讨情,对你就不同了。你该明白其中的道理。”

这道理,李太玄当然明白:第一,关系并不深;第二,是男子;第三,是异乡人。公主很难说得出必须硬替他讨情的理由,除却一点:他是无辜的。

他确也不曾参与公主的任何密谋,然而像这种大逆不道的案子,供词很难令人置信,要想洗刷清白,殊非易事。逃走是三十六计中的上计,只是他觉得从哪一方面看,都无法舍燕华而去,除非能够得到确切的保证:燕华定可获得安全。

因此,他问:“我想问你一句话,公主的事,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也不能说不知道——”

“那就是了!”燕华才说得一句,李太玄便打断了她的话,抢着表示决心,“你一定会有麻烦!我绝不能走。”

“你不走,我就没有麻烦了吗?”

“话不是这么说。我应该在这里跟你共患难。譬如说,有什么事,在外头替你奔走奔走也是好的。”

“胡扯!”燕华用从未有过的不客气的语气斥责,“你在做梦!如果我出了乱子,你还能自由吗?”

李太玄默然。他承认她的话有理,但总觉得这样的大事,应该多想一想,再做决定。

“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要有决断,利害关头总要提得起,放得下。你走,还有见面的时候;你不走,必不能两全。你好好想一想吧!”

说完,燕华掉头就走——是有意如此,表示她无所瞻顾的决绝之心,希望能帮助李太玄割断那一缕缠得紧紧的情丝。

“慢点!”李太玄突然有了一个超脱的主意——拉住她说,“我们一起走!”

“不行!”燕华摇摇头,“绝不行!”

“为什么?”

“第一,我不能背弃公主;第二,我不能害我全家。”

自己觉得很好的一个主意,其实一点用处都没有。李太玄沮丧地低下头去。

这一夜谈到天亮,依旧没有结果。燕华带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拖着两条沉重的腿,离家回到公主府。而到了中午,忧虑着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来捕捉李太玄的是一队兵,前后包围,不容他有任何逃走的可能。到这时候李太玄才有些着慌,不过他的脑筋还是很清楚,认为这也算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替燕华“洗刷”的机会。当然,能不能洗刷得干净,是谁也不知道的事。

他被押解着到了郊外的一座营帐,问话的是一名军官。人很和气,而且会说汉语。

“韩燕华是你什么人?”

“是我的妻子。”

“你妻子是不是天天回家?你们的感情好不好?”

李太玄答道:“我妻子每隔十天回来住三天。我们的感情很好,无话不谈。”

“无话不谈?谈些什么?”军官问道,“是不是谈过公主府的事?”

“是的,”李太玄点点头,“谈过。从那件逆案发生以后,她每次回到都痛骂那个叛逆;又说,公主也对那叛逆痛恨得不得了!”

“是为什么?为了那叛逆行刺没有成功吗?”

“这,”李太玄将双眼睁得很大,几乎要动怒了,“这是诬赖公主!公主怎么会指使那个叛逆去行刺?公主痛恨的是他犯上,大逆不道。”

“噢!”军官笑笑,“你跟叛逆认不认识?”

“认识!”李太玄答说,“他是公主府的人,我当然认识,只知道他武艺很好,人也很忠厚,竟想不到会做出那样的事。”

军官停了一下说:“有人告你跟叛逆有牵连。这件事还要调查。案情太重,也不能放你回去,要关你起来。”

“真是真,假是假。”李太玄表示出泰然的态度,“尽管调查好了。”

于是,李太玄被禁闭在山坡下的一间石屋中。这间屋子本是戍守士兵的住处,设备当然很简陋。李太玄孤孤零零地被关在里面,乡思又勃然而生了。

到晚来,笳角声凄,霜风渐紧,李太玄寂寞凄凉以外,又冷又饿。不能不向看守的士兵抗议了。

“喂,喂,”他扒着窗上的铁栅喊,“你们不能把我丢在这里不管!”

看守的是个白胡子老兵,摇着手说:“你别吵!马上就有人来了。”

他没有骗李太玄,很快地另外来了个兵,为他带来了食物和干燥的马粪。石屋正中有个地坑,可以烧起马粪取暖。吃光了所有的食物,李太玄不冷也不饿了,开始想念燕华。

也不知想了多少时候,忽然从窗外投进一块石子来,石子外面包着一张纸条,上面有一行字:“勿睡!午夜自见分晓。”

这是谁投进来的?纸上的字又是谁写的?“午夜自见分晓”,意何所指?李太玄疑问重重,赶紧又扒在铁栅上往外望,却是什么人影也看不见。

无论如何这不会是坏事。李太玄心里在想,自己平日谦和热心,人缘很好,必是有人暗中相助。只不知是如何“分晓”。兴奋加上好奇,越发驱除了瞌睡虫,眼睁睁地望着窗外的星星,只盼望午夜早早降临。

终于有声音了,先是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开锁声,最后是推门声。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看守的老兵,另一个很年轻,正就是替他送食物和马粪来的那个人,他手里提着一个包裹。

“你不必问我的名字。”年轻的那个说,“韩燕华救过我的命,我现在要报答她。”

李太玄有句早已想好了的话,脱口问道:“那张纸条是你写的?”

“是的。闲话少说,你快走吧!外面有匹马,马上拴着干粮袋,喏,快穿起来!”

解开他手上的包裹,里面是一套军服,一支令箭。这不用说,是让他扮成公干的士兵逃走。

“时候不早了!你快换衣服。等下你上了马,一直往南走,只要辨清方向,不必择路。若有人盘问,你只说到太原有公事。”

这太突然了,李太玄不知如何回答,自然也无动作。但那两个人却不由分说,动手来解他的衣纽为他更衣。

“慢点!”李太玄说,“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年轻的那个告诉李太玄,一切都不用他管,只管自己逃命好了。又说救他的动机,只是为了他平日宅心仁厚,不忍见他无端卷入旋涡。他们相信他是无辜的,问官亦知道不会反叛,将来一定会判决无罪。

“既然如此,我等辨明是非再说。”李太玄说,“如今一逃,变成畏罪了。”

“唉!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子迂腐?你让我们不好交账!”

“交什么账?”

年轻的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跟你说实话吧!是公主交代我们放你走的。你想想,一切有公主担待,我们还怕什么?乐得送你一个顺水人情。你不走,不但辜负了大家待得你厚的一番好意,而且我们也一定要受公主的责骂,连这点点事都办不成功,还当个什么差?”

听这一说,李太玄自然感动,决定接受好意。但是他还有件事放不下心。

“我想跟我妻子见个面,不知道行不行?”

“不行!”年轻的兵断然拒绝,“而且,你这也是很不聪明的做法。你想你跟你妻子见了面,她会怎么说?劝你走,还是留你不走?”

说得也是,如果燕华劝他走,将来追究责任,公主可以无事,燕华却脱不得干系;而留他不走,则又显然不符她的本心。所以见了面,反倒害她左右为难。

“走吧!越早走越好!”

于是在明月如霜,霜风凛冽的寒夜中,李太玄策马急驰。到了关口,验过令箭,一直南下重又回到河东境界。

脱离了险境,他就不肯再往前走了。因为他始终舍不得燕华,要停下来打听消息。就在这时候遇见一个来自华山的老道士,也是湖广同乡,一下子就结成了很亲近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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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门忠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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