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这些大将,由潘美领头指挥,二月底就浩浩荡荡渡河挺进,一路势如破竹,直抵太原城下,大兵数十万,团团围住,矢石如雨,日夜不停。
刘继元大起恐慌,连番遣人向契丹求急,无奈一道石岭关阻隔,不但援军不至,而且音信不通。于是枢密使左仆射马峰,便劝刘继元说:“不如投降算了!”
刘继元不从。因为他始终认为契丹兵一到,就可解围,所以打算硬撑下去。这当然也因为太原城相当坚固,可以守得下去。
太原是大唐天子创业之地,城长四千三百二十一步,广二千一百二十二步,周围一万五千一百五十三步,高有四丈,是隋朝开皇十六年所筑。城中西北就是晋阳宫,尤其坚固。
以后又加增筑,共有东、西、中三城,连在一起,周围共有四十里。攻城的部署由李汉琼负责,他因为打听到北汉第一大将守东南,所以决定自己与石岭关都部署牛思进攻南面,崔彦进进攻东面,曹翰攻东北,刘遇攻西北。
刘遇倒没有什么,欣然受命。但刘遇的副将史珪,是个小人,专门喜欢卖弄小聪明,又好以小恩小惠,笼络部下;而在皇帝那里则专门打小报告。此时便向刘遇进言,不要担任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
“何以见得吃力不讨好?”刘遇问他。
“西北是晋阳宫,刘继元亲自在防守,城墙又厚,敌人又多,一定攻不下来。”史珪又说,“劳而无功,不去说他,徒然让弟兄们白白送死,于心何忍?”
后半段话说动了刘遇,便向史珪问计:“那该怎么办呢?”
“最好跟曹观察使换一下。他来攻西北,我们攻东北。”
舍难就易,人之常情,但亦当记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刘遇觉得他的办法,只怕不易办到,而且也说不出口。
“这样换,当然有理由的。”史珪说道,“第一,曹观察使的兵多;第二,他的兵到得早,休息多日,养精蓄锐,正该担当攻坚之任。不然就太不公平了。”
“这话倒也是。”刘遇点点头,“你我看李节度使去。”
李汉琼问明来意,面有难色。如果当初是让曹翰主攻西北,一下派定了,倒也无话可说,现在再来调动,曹翰当然会不服,因而不肯答应。
“话是不错!不过也要曹观察使同意才行。”
李汉琼当即派一名卫兵,将曹翰请了来。一说经过,曹翰就冒火了。为什么不跟他人换,要跟自己对调,莫非看得他这个观察使,地位低于节度使,就好欺侮?
曹翰为人深沉,就拿这个观察使地位不如节度使高的理由来驳他。“观察使班次在节度使之下,理当就易。”他说,“而况我的部队都部署好了,何能再加调动?”
“曹兄,”刘遇拱拱手说,“大局为重。我的兵,不如你的多而且精,我攻不下来,岂不也误了大事,也连累你的功劳?”
“你攻不下来,我就能攻得下来了?”曹翰尽自摇头,“据我知道,贵军攻防的工事,还未动手构筑,我哪方面却都已齐备。这样一调动,你们捡个现成,我的弟兄服双倍的勤务,这是公平的吗?”
“这不用担心。”史珪插嘴,“我们可以派弟兄帮曹观察使的忙。”
这话说得更不中听,明明是捡便宜,反倒说帮他人的忙!曹翰便冷冷地答道:“谢谢!我们忙过了,不需要人家再来帮忙。”
“李将军,”史珪便向李汉琼大声说道,“你是攻城都部署,请从全面着眼,重新调配。”
李汉琼有什么办法?苦口劝解,曹翰丝毫不让。事实上刘遇和史珪的要求,极不合理,很难博得他人的同情,所以对于曹翰的强硬态度,亦没有什么人说他不对。
不久,御驾到达太原城下,召集诸将,垂询军情。刘遇又提出要与曹翰对换战斗位置的要求。
“此非臣畏难图易。”刘遇受了史珪的怂恿,话说得很漂亮,“臣部实不如曹翰所部精锐。如果三城皆破,唯独西北一隅不破,刘继元负隅顽抗,即或能够降服,我军死伤必多。此是臣为大局着眼,绝无私意。”
话说得似乎有道理,皇帝便私下召曹彬问计。曹彬认为军中和谐最要紧,而曹翰攻西北,则又确比刘遇有把握,所以调换一下是必要的。至于曹翰内心不服,不妨由皇帝格外假以辞色,作为一种弥补之计。
皇帝欣然接纳,亲笔写了一封手札:
谕曹翰:卿智勇无双。太原西北面,非卿不能当也。可即日与刘遇对换。朕伫候捷报,不吝美酒为卿与所部庆功。勉之,重之!
太平兴国四年四月十五御笔
这封御札到达曹翰手中,感奋代替了愤懑,当天就与刘遇换了防,然后进谒御营,请示机宜。
“我已经去视察过了。”皇帝说道,“西北一面,城墙厚,敌人多,确很难攻。曹翰,你向来用兵,多出奇谋,不知道你预备如何下手?”
“是!”曹翰答说,“臣蒙委任,自当竭力,但期陛下不责臣以速效。”
“噢,”皇帝问道,“你打算要多少日子?”
“臣要十日工夫。”
“好!”皇帝很快地许诺,“准定十日以后,同时发动,大举攻城。但愿一鼓而下,迁延日久,苦我太原百姓,我所不忍。”
于是曹翰回营,立即下令,构筑土山。这座山要比墙来得高,居高临下,才能控制局势。
这十天之中,夜以继日,挖土堆高。城中当然了解他的企图,不断用强弓硬弩发射。曹翰不能不变更战法,先构筑一道木墙,派遣精壮士兵,手持盾牌,防守木墙。构筑土山的工事,就在木墙后面进行,格外显得吃力。
到第九天上,土山终于筑成,却不拆木墙,移到山顶,在木墙上开了好些口子。墙后架设床子弩,鳞次栉比,俯视着太原西北城墙,墙内就是晋阳宫,从木墙口子内试射弩箭,竟能到达晋阳宫殿廷,证明这座土山,对北汉确是极大的威胁。
于是皇帝将御营由汾水东岸移到太原城南,带着曹彬巡视阵地。但见太原四周,已团团挖出一道深沟,沟边士兵密布,形成一道人墙。这不必用武,困也将刘继元困死了。
“几番征北汉,都以无功而返。”皇帝向曹彬说道,“此固有不得已的苦衷。十国未平,外患堪虞,不得不留北汉,作为屏障,以阻契丹南下。如今情势大不相同,九国皆平,岂能留此弹丸之地,阻我一统之业?而况刘继元蔑绝伦理,苛征暴敛,民怨沸腾,就没有大兵讨伐,北汉亦无久存之理。这番意思,只怕刘继元想不明白,负隅顽抗,徒苦百姓。”
“陛下垂谕,顾虑深远。何不明白晓谕刘继元,劝他早日归顺?”
“是要这样做。你与扈从的学士去商量,看看在招降诏旨中,应如何措辞,方能得体而动听?”
曹彬领了旨意,当即拟了一通很恳切的文书,呈上御案,皇帝亲自誊写,成为手诏,缚在一支响箭上,射入城中。北汉守城的士兵拾到,层层上达,很快地到了刘继元手里。
拆开一看,自然惊心动魄,所好的是,宋师宽了三天限期,按兵不动,还有从长计议的机会。
于是刘继元召集诸将会议,首先就问建雄军节度使刘继业,应战应降?
刘继业深谙韬略,自然知道太原已成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的绝地,万难久守。不过自己虽然姓杨,世受刘氏之恩,而且赐姓为刘,亦算宗室,当然没有主降的道理。
“臣唯竭力尽命而已。”
这表示要做一个忠臣,但对局势是抱着悲观的。其他的人,大致亦是如此,看样子只不敢将“投降”两字说出口。
唯有永清军节度使范超不同——此人曾经奉命杀害刘钧的皇后,是刘继元的亲信。这时候出班陈奏,有一套极其慷慨激昂、富有忠义之气、溢于言表的话说。
“官家休得烦心!”范超用充满了信心的声音说,“太原虽小,固若金汤,何况卢驸马已自代州向辽国告急。想我北汉乃是辽国的屏障,辽主绝无坐视之理,援军必已在途,只要守得住,必有转机。至于宋军兵将数十万,看来声势浩大,其实大而无当,反成累赘。粮食供应,岂是一件容易的事。再者,目前已是清和四月,转眼炎夏,宋军都屯在草地上,日晒雨淋,毫无遮蔽,就是铁打的也禁不住。所以只要坚守,情势必定一天比一天于我有利。到得宋军粮草不继,人困马乏,不得不退师之时,我军乘胜追击,与辽军里外夹攻,怕不杀他个落花流水?”
刘继元听得这话,越想越有理,越想越欢喜,喜滋滋地问道:“范节度使的这番看法,大家以为如何?”
大家相顾无言,只有刘继业开口:“我算得到,敌人亦算得到。从来围城必留缺口。三面迫紧,被围者自然向缺口寻出路。如今宋军四面长围,不合兵法。想宋军之中谋臣如雨,猛将如云,岂见不到此?以臣愚见,实未可乐观,反启轻心。”
“那么,”范超大声责问,“以刘节度之见,是束手被擒呢,还是开城投降?”
刘继业平静地答道:“尽人事而后听天命。”
“我却不信。”范超向上说道,“臣不才,明日黎明,愿乞官家五百精骑,出城一战,也教宋军知我北汉有人。”
将领自告奋勇,刘继元不能压他的锐气,当即准他以所部精兵,出城突袭。同时许诺,若能克敌致果,打个胜仗,显显北汉的威风,不惜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