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没有胡子的太子
第五十章
没有胡子的太子
如云的帷帐丝滑地坠在地上,目光移向身边,宽大的雕花木床铺着锦绣龙云团花床单。永夜像受惊的兔子噌地跳了起来。
身上穿着宽大的浅紫绸衣,长裙曳地,差点儿绊了她一跤。赤脚踩在冰凉的金砖上,她有点儿无所适从。
这是在宫里吗?这里就是齐国的东宫鸾殿?永夜掀开帷幔,光线透了进来。她眯了眯眼,四周很安静。她走了几步,听到有人过来。永夜往帷幔后一闪,听到两个侍女的声音:“娘娘还没醒?都快午时了。”
她轻咳了声,声音马上消失。两名侍女对她道个万福齐声道:“奴婢伺候娘娘更衣。”
“不必,我饿了,现在开饭。”
两名侍女有点儿不知所措,正要说话,永夜已皱了眉:“别和我说宫里那些规矩,我现在饿了。”
坐在饭桌上,她慢条斯理开始吃东西,吃了一半,才想起从山谷里回来时,似乎在马车上风扬兮抱着她就睡着了。
一种伤痛在胸口流转,永夜深呼吸,不要再想,她要将他永远地摒弃在记忆之外。没有这个人,没有游离谷。
“娘娘,皇上请您用膳后天机阁觐见。”
“这是哪儿?”
“回娘娘,这是济昌宫。”
不是东宫,记得太子燕说过,太子妃是住在东宫鸾殿,怎么跑这里来了?
“去给我备套……”永夜叹了口气,她不能再穿男装了,“简单点儿的襦裙。”
不管是不是东宫鸾殿,这里也是皇宫。风扬兮……他不知道她没有内力,想要翻墙出宫有困难?风扬兮将她扔进皇宫,他怎么能这样做?
永夜想大笑。
月魄如此,风扬兮也是如此!
谁说刺客能够得到幸福?
她瞟了眼华贵的宫殿下定了决心。离开,远远地离开。没有了游离谷,没有了月魄,也没有了风扬兮,她还有自己。
永夜镇定下来。
她现在要面对的是齐国皇帝。她不愿嫁太子燕,不愿意。这个想法很简单,却显得那么难。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难得住她了。对远在安国的父王与母亲,永夜有种深深的思念。她很想回到莞玉院,很想在家里待着。
换好衣裳,梳好髻,她晃了晃脑袋,不是很重。永夜提起裙子大步走了出去:“前面带路吧。”
天机阁是齐皇宫最高的建筑,黑色云石筑成的宽敞台基上建有三重九脊悬山式穿斗殿宇,气势雄伟。据说站在天机阁,圣京能尽收眼底。
永夜迈上台阶回头一看,两名侍女跑得喘气,自己体力比她们要强得多。永夜笑了笑,等她们赶到,放慢了脚步。
仰头看去,就这样的角度已足以让人心生敬畏。齐皇是什么样的人呢?都说帝心不可测,是像裕嘉帝那种面带猪相、心头明亮的,还是像陈皇那种温文尔雅、风流潇洒的?永夜暗暗猜测这次会面的结果是什么。
她从安国嫁来已经两月有余,才真正进入齐宫,中间的波折无数,齐皇会如何看待她这个不想嫁太子的太子妃?
思索间,永夜已上到了最高一层台阶。宽大的石台上站着守卫的禁军,一名老宫侍见她来了,赶紧进内通报。
永夜安静地站在天机阁外,不多会儿,老宫侍笑眯眯地走出来,轻声道:“皇上等候娘娘多时了。”
“多谢公公。”永夜有礼地说道,提裙进了殿。
天机阁内异常宽大,四周窗户大开着,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这里让人心情舒畅,永夜是这样认为的。
眼睛已瞥见一角黑色龙袍,她跪下行礼:“安国永安公主叩见皇上。”她用的还是安国的身份,一觉睡醒就变了天,她不承认。
“免礼吧,走近点儿,让朕好好看看。”齐皇的声音很虚弱,长年的帝王生涯再虚弱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充满了威严。
永夜站起身,缓步走到齐皇身前,正欲行礼,他拦住了她:“来,坐朕身边来。”
永夜告了谢,坐下。
“赦你无罪,抬头与朕说话。”
永夜缓缓抬头,这才瞧清齐皇半躺在一张软椅上,旁边放了张锦凳。他年纪很大了,须发皆白,眼神很温和。
“果然国色无双,听说,你自小身体弱,是当男儿养到十八岁的,所以一直着男装?”
“回皇上,是的。这身女装,还不是很习惯。不过,我还是很喜欢。”
“呵呵,你说话很直接。朕也不喜欢绕圈子,告诉朕,你愿意嫁给太子吗?”齐皇眼睛突然眨了眨。
这有点儿调皮的举动让永夜愣了愣,。她缓缓说道:“陛下会怪罪于我吗?”
“不会。”
“我不愿意。”
“为什么?太子博学多才,虽然不会武功,也单薄了点儿,可他也是个好男儿。”
永夜笑了笑:“回皇上话,世上的好男儿很多,永夜不是每一个都要喜欢的。”
“你喜欢风扬兮?他送你进宫,明摆着放手,你还喜欢他?”齐皇不动声色地问道。
永夜心里一抽。
他问她,为什么听到他要她嫁太子,她会那么生气?
他在天牢,为什么她一想到他的样子就会心疼?
她就轻易地换上了女装,只为了救他?
她喝下虹衣的酒,真的只是为了证实月魄是游离谷的人而不是为了风扬兮?再想有什么用呢?他已经送她进了齐皇宫。
永夜深吸一口气,道:“皇上误会了,风扬兮与永夜是……”她竟然连朋友二字都说不出口。
她几时与他成了朋友?她是他想杀的刺客星魂。后来,他不杀她了,两人在一起对付游离谷算是合作吧。
“皇上,永夜心里没有喜欢的人。不想嫁太子不是因为风扬兮。”永夜定定地说道。
齐皇笑了,脸上的笑容带出很深的痕迹。他想了想道:“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欠你父王一个人情,所以才答应了这门亲事。你父王也答应朕在他有生之年,他会尽力阻止安国与齐国交兵。他很疼爱你,所以,他还提了个要求。如果永夜没办法喜欢上朕的儿子,这门亲事就作罢,但是无论如何,要让你远离安国。”
永夜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齐皇微微一笑:“但是朕也有个条件,永夜如果喜欢上朕的儿子,就一定要进宫做太子妃。朕想,这很公平。”
这是什么意思?喜欢上太子燕自然会进宫做太子妃,这算什么条件?永夜有点儿被搅糊涂了。
齐皇接着说:“朕要谢谢你,替朕解决了个大难题。一直以来,安家把握了齐国的财力,朕不是怕他有钱,是怕这朝中大臣都钻进了钱眼儿,上下帮着安家说话。长此以往,皇权就会被架空。二十年前,朕就发现了迹象,一直很苦恼,既要利用安家,又想将其除掉。安家垮了,朕是最开心的,所以,朕向你坦白,让你自己选择。朕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不喜欢风扬兮吗?”
永夜垂下眼眸,藏住一片伤心。他扔她进皇宫,他终于还是把她扔给了慕容燕。
“永夜没有意中人。”
“你也不愿意嫁燕儿吗?”
“是。”永夜毫不迟疑。这是天大的好事,以后,她不用顶着太子妃的头衔与太子燕周旋。他是个好人,却让她喜欢不起来。
齐皇道:“不悔?”
“多谢皇上开恩,皇上是位圣明的君主。”永夜由衷地说道。
齐皇摇了摇头:“朕老了,国中事务都交由太子,不日朕会退位于他,安心做太上皇,不问政事。太子翅膀早硬了,连朕也要忌他三分。”
“怎么会?皇上精神矍铄,且能看开一些事情是好事。”
“呵呵,你很讨朕喜欢。不过,你自己去对太子说吧。扬儿!你出来吧。”齐皇朝里唤了一声。
楼梯上缓缓走下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高大的身板,黑色衮龙宽袍,金冠扣顶。
他的脸出现在永夜眼前时,她呆呆地眨了眨眼。他的气息如此熟悉,那对浓眉,浓眉下锐利蛊惑的眼神。他的嘴微往上翘,下颌线条分明,与太子燕的清秀截然不同,带着男性的张扬与魅力。如果他脸上还有大胡子,而不是下巴泛出一圈剃过胡子后的雪青色,他会是……
永夜吓得屁股一滑,从锦凳上摔坐在地上。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道:“不会……你不会是……风扬兮吧?”
“慕容扬兮见过永安公主。”声音很平,平得不带丝毫感情。他的嘴动了动,那张脸就生动起来,脸上的笑意很明显。
永夜倒吸一口凉气,他是那个胡子邋遢、看上去脏兮兮的、只会穿一身黑布袍的风扬兮?
见永夜吓成这样,风扬兮使劲闭住快要张大的嘴巴,却怎么也忍不住让笑容越来越灿烂。他摸了摸才剃干净的下巴,得意地想,比起姓月的那小子,应该不会差吧?
永夜呆呆地想,五年前父王就定下了亲事,他从五年前就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他?慕容燕呢?慕容燕是什么人?一国太子说换人就换人?朝臣不奇怪?言官不议论?百姓不惶然?
“游离谷与安家密不可分,却在安国搅得翻天覆地。我从小就离宫跟着师父学艺,一直是燕弟顶了太子的名。燕弟对政事毫无兴趣。如此,我在暗中查探,让游离谷和安家以为我齐国皇上病羸、太子软弱,更好行事。”风扬兮气定神闲地说,寥寥几句便勾勒出朝廷的微妙局势。
永夜看着风扬兮,脑子瞬间变得空白。
“永夜,现在你愿意嫁给我吗?”风扬兮在楼上听到了所有的对话,他想,是自己把永夜带进宫中让她气坏了。他不认为永夜对他的依赖是假的,不认为她在他面前的软弱是装出来的。她会为了他嫁给慕容燕,也会为了找他而进游离谷,但是,他不敢肯定她心里还有没有那个人。
他在落日湖竹楼里吻了她,她说的却是要和月魄过小日子。
他在安府救了她,第一次冲动地让她嫁给他,她却说第一次的女装要穿给月魄看。
她第一次穿的衫裙真的是月白色绣满了银色的星月。
在福宝镇山洞里找到她时,她目光散乱,是因为月魄。
风扬兮不敢肯定。如果她愿意呢?他的心开始跳得很急。可是若她不愿意,她心里还念着那小子呢?风扬兮的手情不自禁攥得紧了。
照父皇的意思,一切按永夜的心意办。凭什么?风扬兮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变换着,精彩极了。
熟悉又陌生的脸,鹰隼般锐利的眼神,浑身散发的气质,他本来就该是个王者。永夜低下头,轻声道:“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很愉快是吗?嗯?”
风扬兮像被她掴了一巴掌,没料到永夜会是这种反应。他急切地分辩:“永夜,我不是那个意思!”
“陛下,你能告诉我,你认识李二吗?或者,殿下认识这个人?”永夜面沉如水,没有回答风扬兮,甚至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你如何猜出来的?”
“《天脉内经》。”
影子叔手上有《天脉内经》。这是父王那一战时从西泊族手中得到的,想必掳她的人也是李二。他知道父王手中有这卷武学至宝,他也是学武之人,自然要得来,谁知看不破中间的机关便送给了她。永夜想通了关节,不由得轻叹。
齐皇叹了口气:“当年安、齐大战后没几年,安、陈在散玉关开战,那时我还年轻,还想着雄霸天下,所以遣了御前一品侍卫去京都劫走了你,想让你父王惨败,陈国能攻进散玉关,安国必会元气大伤。他一直没有回来,后来我才知道你父王救过他一命,他不愿意用你做人质,便偷偷养着你,可是他对不住我,所以潜入了游离谷。知晓李言年想假冒世子的计划,也顺便把你带了进去,让你回到王府,这法子对你没好处,却利于他潜在李言年身边看清游离谷的动向。你长大成人后,他才回来。这就是朕欠了你父王的原因。”
天机阁殿门口缓缓走进一个人,弓着背,清瘦的脸,深伏于地:“离涯对不住皇上!”
“起来吧!我想,你一定也很想见到永夜。”
离涯抬起头,目光中充满了感情,愧疚地低下头:“永夜,是我害你离家十年。”
永夜无限伤感。
如果不是离涯,也许她一生也不会知道自己是谁。也许,她永远不会是刺客星魂,永远不会认识月魄,不会有这样的十八年经历。像被夹住的血管突然松开,月魄与游离谷如血液奔流,再次回到脑海中。
没有可信的人,这世界上永远没有可以交付真心的人。
她跪下朝离涯磕头。
离涯吓得赶紧回礼。
永夜认真地问道:“影子叔叔帮了永夜很多回,也救了永夜很多回。请你告诉我,你说你要走了,报了恩,要去尽忠。是在我去找王老爹那次,你认出了风扬兮吗?”
离涯情不自禁地看向风扬兮。
永夜轻声说:“我只想听一句实话。”
离涯低下头道:“是。可是殿下他……”
永夜打断了他的话,朝他磕了三个头:“永夜明白,永夜依然感激影子叔叔。这么多年,我……”她的目光与离涯碰在一起,那是种深深的眷恋。对永夜而言,与影子叔这种默契与依恋有时候胜过了与端王。
她站起身道:“永夜不愿嫁风扬兮,也不愿意嫁太子,这就收拾行装回安国。永夜告退!”
齐皇叹了口气,瞟着风扬兮呆立的模样忍不住哼了声,温和地对永夜说:“回去记得向你父王问好。当年的事就不必提了,这个……你父王报复心很重哪,朕不忍瞒你,永夜也替朕分分忧。”
“永夜没有损伤,知道分寸。永夜告退!”她站起身,秋风吹来,永夜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她的身影消失在天机阁,风扬兮脸色铁青,她连瞧都不瞧他一眼。
“你若是早回来做太子,不在江湖中游荡,不就早结了?”齐皇半阴不阳地扔下一句。
风扬兮回头怒道:“燕弟做太子又怎么了?我照样可以辅佐他。我不想当皇帝!这下父皇如愿了?我答应继承皇位,可是你答应我的事呢?你早说过我只要解决了游离谷、解决了安家就不逼我做太子,如今又拿两国亲事说事,说什么永夜一定要嫁齐国太子,我若不做太子,就娶不了她。可是现在呢?你骗了我,还让永夜自己选,她那个脾气,早认定我在耍她了。”
“殿下息怒!永夜一时半会儿有点儿接受不了。奴才看……”离涯朝永夜离开的方向瞟了一眼。
风扬兮清醒过来,匆匆对齐皇一礼:“儿臣告退!”
齐皇无可无不可地摆了摆手。
看到风扬兮大踏步离开,他才笑了:“离涯,你去,这事也许你能帮上忙。”他轻声在离涯耳边唠叨了几句。离涯忍不住笑,深深低头:“奴才告退!”
齐皇望向窗外,喃喃道:“李谷,若不是欠了你,朕才懒得操心。”
永夜走下天机阁,两名侍女要引她回济昌宫,她淡淡地说:“不必了,皇上答应让我出宫,前面带路吧!”
离天机阁越来越远,宫门已经在望,永夜忍不住回头,骇然看到风扬兮像团黑云追了过来,吓得她拔腿就跑,边跑边喊:“你父皇答应让我回去!”
她提起裙子几乎跑出了自己的极限,宫门守卫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将长戟一摆封住了宫门。
“让开!是皇上让我出宫!”永夜不顾一切拉着长戟用力一甩,顺势便向门口冲去。
腰间突然一紧,她尖叫一声挣扎起来:“你是抗旨!皇上允了我出宫回安国。”
风扬兮没有理睬,要放了她走,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他抱了她直直走向济昌宫:“我们好好谈谈,如果你不肯,我说过,绝不勉强你!”
“我不想和你说!”
“非说不可!”
永夜咬住唇不吭声了。心里的委屈越来越重,月魄如果没有废了她的内力,她会这样怕他?回想从前飞檐走壁,飞刀随心所欲,现在什么都不行,他不让她走,她连宫墙都出不去。眼里水雾越来越多,终于凝成水滴滑落。
风扬兮喝退了左右,抱了她坐着,见永夜黑着脸一句话也不肯说,心里不免急躁起来:“你不想嫁给我,是因为你喜欢姓月的那小子对吗?”
永夜挣扎着要从他腿上下来,风扬兮不放。永夜怒吼:“这样没办法和你说!”
风扬兮松开手,永夜一溜烟儿跑到桌子对面坐下,擦了擦眼泪说道:“想说什么说吧!说完我还要出宫回家。”见风扬兮眼睛一瞪,她赶紧加快语速道,“你说的,你绝不勉强我!”
风扬兮见她脸上全是怒意,发髻跑得散乱,心里涌上一丝内疚。见她防备着他,手伸出又缩了回来。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沉默了下才说:“我本来……无意娶你。”
话一出口,便流畅了很多。
“我出生时因为早产,很虚弱,父皇怕我养不活就交师父带大我。我自幼不在皇宫长大,父皇干脆隐瞒了此事,觉得我游历天下也是件好事。佑庆帝那时还是亲王,定下了我的皇妹络羽。我自小离家,却很心疼这个小妹,加上本来就想查游离谷的事,所以,我去了安国,以游侠的身份助佑庆帝一臂之力。我很喜欢在外面的生活,很自在。五年前端王与父皇定下亲事,父皇告诉我,这门亲是为我定下的,因为端王妃国色天香,她的女儿应该不差。”
永夜冷笑:“太子是慕容燕,你抢了他的太子位,不会再上演兄弟情仇?”
风扬兮淡然一笑:“你和燕弟聊天便知道,他无意于皇位。更何况,如果不是你父王定下这门亲事,我何必去当这个太子?”
永夜有些疑惑。
风扬兮叹了口气:“我父皇觉得我比燕弟适合继承皇位,千方百计要我做这个太子,所以,你定的亲不是慕容燕也不是慕容扬兮,而是齐国太子。谁做这个太子,谁娶你,就这么简单。至于两个老家伙还有什么私下的交易,我就不知道了。”
“然后呢?”他的意思是这个太子还是为了她才做的?永夜冷笑。
“然后……”风扬兮望着永夜,想起在河边遇到她的神情,他了然于胸,却说了一堆话去开解她,明知道她耍小聪明装天真,她却分明打动了他的心。
永夜见他迟疑,冷冷一笑:“我替你说吧。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娶我。你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与游离谷的关系。所以,我请你做保镖正中你下怀,你便顺水推舟跟着我去陈国瞧一瞧游离谷玩的什么把戏。没想到我挑起易中天和你争斗,我……”
她想起风扬兮冲进火中焦急寻她的情景,都是假的,永夜狠狠地告诫自己,他不过怕自己死了,他对付游离谷少了个可利用的人。
“我居然帮着易中天在背后给了你一刀,你重伤由慕容燕护着回到了齐国。所以,当你养好伤再次出现的时候,你一直盯着京都牡丹院,碰巧救了我。你心中起恨想报复,不顾我的安危,将我卖进牡丹院。你大方地拿我当诱饵,以为能找出游离谷的据点,所以,你在山中找了六天,顺便找到我。而李言年已成了游离谷的弃子,并不灰心,因为你在夷山下的竹楼里看到了月魄留给我的字条,上面绝对不止写了那句话对吗?”
风扬兮愣了愣。想起月魄留在竹楼里的字条,上面画了一弯月亮,一颗星,挨得很亲密,所以他才不愿让永夜瞧见。
永夜哈哈一笑:“我跟着青衣师父在石室里待了三年,一只蚊子飞过我都能看清楚它长了几条腿,我看到了医馆二字,所以极想拿过来细看,你却把它揣进了怀里。我猜,上面肯定写着‘平安医馆’的字样。所以,我到圣京一失踪,你就能轻易找到我并一直在我身边。”
永夜的话越说越急,风扬兮的眉越拧越紧,他几次欲打断永夜的话,又沉默了。字条上确实还有一句话,月魄写道:平安医馆,我还能等到你吗?明明是已经和他定亲的人,却和另一个男人勾搭,他如何不气?他不想让她去什么平安医馆,然而她到了圣京还是去了。
“你瞧见我进济古斋,心里一动,想到了济古斋背后的安家。你以蔷薇为诱饵,让我心生愧疚,让我进安家。在竹楼里,你打了我一巴掌……”永夜难过。
“那一巴掌……”风扬兮想说,他当时就是生气,她不断地挑起他的怒气,他很后悔。
永夜抬起头,定定地说:“你是正义的大侠,你觉得你明明知道我是刺客星魂,你都已经原谅我了,我就应该感恩戴德。你让我嫁给慕容燕,你并不想娶我,因为,我是个刺客小人不是吗?”
风扬兮又被她说火了:“我是叫你嫁太子……”
“有区别吗?你有告诉过我你是齐国皇子?若要娶我,你还会是齐国的太子?”
“在安家佛堂里救了你时,我也说过让你嫁给我,不嫁太子!”
“哈哈!”永夜大笑,“安家佛堂……你知道安家有危险,还是让我去了,因为,你要借我出事抄了安家,敢害太子妃,等于谋逆!你想的是要把安家这棵大树砍了!我去西泊看秋祭,你便也跟着来了。你知道,有我在就肯定能钓到游离谷的人,因为,你也怀疑月魄不是吗?只要吊着我,就一定能够找到他、找到游离谷!”
风扬兮被她一口气说得所有的话全堵进了心里。不知好歹的东西!他深呼吸,平稳了情绪:“你继续!”
“然后,是为了看清楚我的心吗?你和你父皇勾结起来,用自己要挟我,没想到中了游离谷的道,他们竟然劫了天牢。你其实一点儿也不着急对吗?就算迷烟吹进来,以你的功力你完全可以闭住呼吸假装被迷倒,你根本就没有中化功散,你胸有成竹地顺水推舟就进去了,否则,慕容燕怎么会轻易让我一个人留在安家佛堂?因为他巴不得让我有机会进游离谷。你很高兴对吗?因为我这个白痴真的就进了游离谷出现在你眼前,还放了一管血给你。”
永夜的声音低落下去,浮起忧伤的笑容:“我不相信人,你不也一样?试出我的心你很开心对吗?然后剃了胡子优雅地出现在我面前,以为我就会顺理成章地嫁给你对吗?”
风扬兮沉默了,他的确没有中游离谷的化功散,然而,他也没想到永夜真的会来。她的出现的确让他很开心,可是他何尝不是因为她的出现乱了方寸而为她担心?
她瞅着风扬兮,看着他沉着一张脸。他很生气?生气的人该是自己吧?永夜轻摇了下头。
游离谷已消失了,月魄不会让游离谷还是从前的游离谷,他本性是善良的,他关了牡丹院,让安家收敛就是证明。没有什么需要风扬兮游走江湖奔劳的了。这么些年,他走遍天下,难道不是替他将来的江山做打算?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他守着自己,观察着自己,也许,还喜欢上了自己。
一个月魄打碎了她对人的信任,一个风扬兮让她依恋,却又再次失望。
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如揽翠一样什么都放弃得干干净净?别的人会,可她不是普通的女人。男人的本性如此,她了解,似乎也怪不得他。
占有欲强的男人喜欢什么事都尽在掌握中,风扬兮也不例外。
喜欢他由不得自己,可是,她可以不嫁。
永夜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风扬兮,挑眉笑道:“剃了胡子还真是人模狗样的!我不得不夸你一句,你真的很有魅力!不过,我的答案也出来了,我不嫁!告辞!”
“你给我站住!”风扬兮被她一番理直气壮、缜密严谨的推理气得咬牙切齿。
永夜回头睥睨着他,不屑地说道:“怎么?殿下说话不算话?你要留我,我也没办法,因为……我的内力已经被月魄废了。我不可能飞檐走壁,也不可能再用飞刀。我就算回家,也不过想父王母亲能疼我、养我一辈子。如果哪天遇到一个真正待我好的,肯让我安静地过过小日子。”
她神情黯然,瞧得风扬兮心里一酸。她没有了内力?他记得在山洞里救了永夜后,她好像没再用过功夫。一个有功夫的人武功被废会是什么感觉,何况永夜,她骄傲且没有安全感,没有内力,她比寻常的女子强不了多少。
他缓缓说道:“我说过我绝不勉强你。可是永夜,不是你说的那样。”
“不是?影子叔叔认出你来,一早告诉了你一切,你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在观察,你在想不说才是于你最有利的,可以进退自如。你瞧着我耍尽小聪明,躲在旁边偷笑。现在我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了,除了……这个公主的头衔。不过,我想李天佑若是诚心想打仗,他是绝不会因为我而放弃的。再见!”
永夜不想看他,一口气说完,自己也觉得合情合理,可是,为什么心这么痛?难受得连眼睛都发酸发胀。
她背对着他轻声说:“知道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骗背叛是什么滋味吗?你不懂的。”
风扬兮蓦然想起月魄的话:“星魂从来内心都很独立,也很脆弱,她最恨背叛,我伤了她的心,你也一样。”
她没有回头,走出了济昌宫。迈出宫门时,她回头,遥远的济昌宫台阶上风扬兮黑色的身影在秋风里伫立。
永夜咬着嘴唇毅然回头。
宫门外,离涯备好了马:“永夜,我送你回安国。在京都待了那么长时间,也习惯了,想回去看看。”
永夜红了红眼圈,骑上马道:“我知道,影子叔叔和内府里的张婶感情一直很好,你走了,张婶偷偷哭了好几回。”
离涯不好意思地笑了:“瞎扯!回去后还唤我李二吧。”
永夜认真地说:“影子叔叔若是没有成家,没有儿子,永夜一定会给你送终。走吧,我想父王和母亲了!”她扬鞭策马,一溜烟儿跑了。
离涯回头,天机阁石台上露出了风扬兮的身影,殿下在看永夜吗?离涯笑了笑,拍马追上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