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月魄
番外之月魄
“为什么不让平安学武?”
“让她平安一世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哥你还是忘不了……”
竹屋里传来大爹爹和二爹爹的争吵声,我缩在花丛里偷听。谷里的孩子五岁起就要学武,除了我。我也很疑惑为什么大爹爹不让我学武。他甚至连毒也不让我碰,只教我医术。
门砰地被打开,二爹爹怒气冲冲摔门离开。
我小心地从花间往竹屋里看,隐约能瞧见大爹爹月白色的身影。他似乎在喝酒,一杯接一杯。
每次大爹爹和二爹爹吵过之后,大爹爹就独自喝酒到深夜,不让任何人打扰他。
春天山里的花很美,竹屋被鲜花环绕也很美。这样美丽的春日里,大爹爹看上去却很孤独。风吹进竹屋,卷起大爹爹的衣袍,宽大的袍袖像春尽最后的蝶,无力地扇动着翅膀。
我蹑手蹑脚地从花田里起身,想悄悄走回自己的房间。
“平安,进来吧。”大爹爹的声音清清淡淡地传来。
我只好低着头走进去。我从没见大爹爹用过武功,可是他灵敏的感觉让我觉得他肯定也是个高手。
大爹爹放下酒杯,抱我坐在他腿上,温和地问我:“平安喜欢学武吗?”
“喜欢!”我眼睛发亮,谷里的小南瓜学了轻功,上回一跃就上了树,帮我掏了两只鸟蛋,我羡慕得紧。
大爹爹好看的脸上闪过一丝忧郁,我赶紧又说:“不喜欢。”
我喜欢看大爹爹笑,他笑起来很好看,是谷里最好看的人。他时常看着我很温柔地笑,虽然他的眼睛似穿过我看向另一个地方。
“平安其实是喜欢的,也许……是大爹爹错了。平安,告诉大爹爹,你想学什么武功?”大爹爹目不转睛地瞧着我。
我脸一红,我实在是很想学武功。迟疑半晌,见大爹爹的目光似有鼓励,我便冲口而出:“轻功、暗器!”
大爹爹的脸色突然变了,所有的表情都似冻在了脸上,而他的眼睛,像极了上回从树上摔下的小鸟,灰蒙蒙的瞬间没有了光彩。
我伸开双手猛地抱住他的脖子连声喊着:“大爹爹,平安不想学武,想种花、学医术,以后治病救人!”
大爹爹叹了口气,抱紧了我,轻拍着我的背。
他的怀抱很温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不愿意离开。大爹爹就一直这样抱着我,我嗅着花香、酒香,竟慢慢地睡着了。
第二日,大爹爹说可以让我学武功。
“平安,你的武功只有保命时才能用。”大爹爹严肃地说。
“上树掏鸟蛋也不能吗?和小南瓜打架算不算保命?”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保命,可是不能用轻功上树掏鸟蛋,实在有些郁闷。
大爹爹似乎被我问住,盯着我看了良久,才道:“算了,随你吧。不过,我要你发誓,你不能去欺骗别人。”
我歪着头,想了想说:“二爹爹说遇到坏人打不过的时候就使计谋,骗坏人算不算欺骗?”
大爹爹没有回答,我惴惴不安地看着他,生怕他不要我学武功了,正想一口答应下来时,大爹爹轻声说:“不算。我要你永远不要欺骗你喜欢的人。”
我松了口气,笑嘻嘻地回答:“平安一辈子都不会欺骗大爹爹、二爹爹。”
“大爹爹是说,以后平安长大了,心里有了喜欢的人,千万不要骗他。”
我似懂非懂,却肯定地点了点头。心里高兴异常,我终于可以学得轻功,以后小南瓜再跳到树上,我也不怕捉不到他了。
大爹爹似乎心情不太好,淡淡地说:“明日起你就跟着虹衣师父学武吧。大爹爹想静一静。”
我应了声,又蹦又跳地去找小南瓜玩。一口气跑出花田,回头看了看,大爹爹独自站在花田里,像花田里的细茎孤兰,孤零零的。
我有些犹豫,想回去陪着他,可是想到明日起可以和小南瓜一块跟着虹衣师父学武,又忍不住想去告诉小南瓜一声。而且大爹爹说他想独自待着,我犹豫片刻,还是跑下了山。
每次从虹衣师父那里回来,我总忍不住在大爹爹面前表现我学到的东西。可是,他似乎不感兴趣,除了对我的医术问得极详外,对我学的武功只字不问。渐渐地,我就不说了。
我很内疚,大爹爹明显不愿意我学武功,可是我忍不住对武功的渴望。
我知道自己是两岁时被大爹爹和二爹爹捡回山谷的,可是他们都待我如同亲生。我慢慢长大,大爹爹、二爹爹的眼神渐渐有了变化。
特别是二爹爹,他有时候瞧着我,眼睛里会有种可怕的东西。我怯怯地喊他一声,他便像回过神来似的,拧一下我的脸便离开了。
随着我长大,二爹爹离我似乎越来越远。
十二岁那年,虹衣师父带我去胖爷爷那里选暗器,我一眼就看中一排银色小飞刀,便嚷着要学飞刀。
“平安,你确定?”虹衣师父与胖爷爷都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我。
“这刀看上去很漂亮,而且,握在手里也合适。”
店里的空气似乎有点儿紧张,我正想问为什么的时候,大爹爹的声音淡淡地在外响起:“平安,从明日起大爹爹教你使毒的功夫,你用不着暗器。”
我有些激动,学了医术,能和大爹爹学使毒的功夫再好不过。我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银色小飞刀,却发现虹衣师父和胖爷爷都像松了口气似的。
改日一定叫小南瓜那鬼精灵缠着胖爷爷说说小飞刀的故事。
“平安!”小南瓜站在花田外喊我。
大爹爹的花田除了二爹爹和我,如果没有经过他同意,别的人进来都会被迷翻,这片花田是有毒的。
我笑嘻嘻地跑出去,拉着小南瓜的手问:“什么事?”
他往屋子里瞟了眼,贼兮兮地说:“我又发现了一个好地方,有很多好玩的,你去不去?”
小南瓜是胖爷爷的孙子,比我大一岁,他知道的东西很多,常常告诉我一些山谷外好玩的事情。听他这样说,我当然跟了他去。
后山有个小山谷,是我和他的秘密地方。小南瓜有什么好东西都爱来这里和我分享。
躺在草地上,小南瓜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说:“从前,山谷里出了个最好的刺客……”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了。山谷里的高手很多,似乎人人都是高手,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一个最好的刺客。我好奇地问道:“比虹衣师父还好?”
小南瓜肯定地点点头,声音更低:“她的名字叫星魂……我听爷爷醉酒后说,那飞刀就是她的暗器。”
我马上想起一幅画面:一个身手卓绝的人,手一挥,银色小飞刀像流星一样划过天际。
“太美了!”
“你用什么谢我?”小南瓜笑嘻嘻地讨赏。
我想了想,拿了个香包送他:“佩戴上这个,不会被花田的花迷倒!”
回到竹屋,研药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大爹爹:“大爹爹,你是谷主,咱们山谷中曾经有个最好的刺客叫星魂吗?她去了哪里?长得美不美?”
咚!大爹爹手中的药杵重重地落在石钵中:“谁告诉你的?!”
他厉声问道,平素温和的模样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吓坏了,口吃地回答:“小南瓜……无意中提……提到的。”
大爹爹盯着我,他的脸白得像纸一样,那眼神冷得像冰:“平安,这个人,以后不准再提她的名字。否则,你就不要喊我大爹爹!”
我连连点头。提她的名字大爹爹就不认我,我当然绝不再提。
可是这天晚上,小南瓜被胖爷爷用扫帚追着从山谷东头打到山谷西头,打得鬼哭狼嚎的。我这才知道,大爹爹对我已极是留情。
大爹爹当晚就出谷了,他说他去给一位过世的朋友上香。
我猜那位朋友会不会就是星魂?原来她死了,大爹爹才会不想听到她的名字吧。
大爹爹走了十天,我天天盼着他回来,我心里很后悔,生怕他再也不回来了。
这晚,我听到山谷西山崖上响了一晚上的笛声。大爹爹回来了,他没有回竹屋,却在西山崖上吹笛。那笛声把我的眼泪都吹出来了。
我不敢去西山崖上找大爹爹,望着西山坐了一整夜,我想等笛声停了,大爹爹就回家了。
第二天,是二爹爹红着眼睛背着大爹爹回来的。他月白色的袍子上全是血迹,我吓得直哭,二爹爹恶狠狠地吼我:“他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忍心伤他的心?”
我傻了,跪在地上认错。
回魂爷爷也来了,给大爹爹把了脉说:“心病罢了。”
二爹爹很烦,连回魂爷爷也敢吼:“大哥他内功精湛,怎么会呕血?”
回魂爷爷只是叹了口气,看了我一眼对大爹爹说:“平安还小。你不希望她平平安安地过吗?”
像是听见了他的话,大爹爹睁开了眼睛,对我笑了笑:“大爹爹无事,只是受了凉。平安别哭,大爹爹不会死的。”
我“哇”的一声哭了,扑在大爹爹身上直嚷:“你不要扔下平安不管。”
二爹爹狠狠地一跺脚,扭头就走,大爹爹唤住了他:“墨玉,你做的安神香给我送点儿来,我很喜欢。”
二爹爹脸色稍霁,“嗯”了声。没过多久,便拿了安神香来。
回魂师父牵着我出去,我隐隐听到二爹爹的哽咽声:“你也不能扔下我不管。”
这一刻,我觉得二爹爹和我一般年纪似的。
大爹爹的病慢慢好了。我很开心。
日子又回到了从前,我几乎忘记了那个叫星魂的刺客。
十五岁那年,小南瓜十六岁。
生日那天,他穿了身簇新的墨绿袍子,显得很英俊、很精神。我从小都穿裙子,一时贪玩便缠着他给我买了一套。
我换上浅紫色的袍子,像他一般绾了发,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比小南瓜还精神。我得意地对小南瓜说:“如何?好看吗?”
小南瓜呆呆地点头。
我得意至极,穿着这身男装想给大爹爹一个惊喜。
他和二爹爹正在说事,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大爹爹,二爹爹!”我走进花田喊他们。
二爹爹看到我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指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好歹地靠近,还转了个身学着小南瓜的姿势说:“本少爷就喜欢上树掏鸟,如何?”
啪!二爹爹重重给了我一掌,怒吼道:“谁让你穿成这样的?”
从小到大,他们都宠我,从来没有打过我。我抚着脸,眼泪直往外冲,委屈地看向大爹爹。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模样,眼中的神情似迷离、似伤痛、似爱怜,我还来不及看出大爹爹眼神的意思,二爹爹已扯了我飞快地奔出花田,拉着我进了二婶的成衣铺子,随便扔了套女装让我换上。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二爹爹面前,他突然伸手去了我的发簪,让我的头发披散下来,才松了口气:“平安,你十五岁了,该离开这里了。”
我吓了一跳,扯住二爹爹哭叫起来:“平安犯了错,以后再也不穿男装了,二爹爹别赶我走。”
我在山谷里长大,这里就是我的家,叫我往哪里走?我舍不得大爹爹,也舍不得小南瓜,舍不得这里的一切,就连平时对我态度时好时坏的二爹爹我也舍不得。
二爹爹难过地看着我说:“平安,你不走,你大爹爹会再生病的。”
为什么?我坐在二婶铺子的门槛上放声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大爹爹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平安,哭累了没?大爹爹背你回家。”
我擦干眼泪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大爹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的声音虽然温和,可是他眼中有着隐忍的痛,像是压抑着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我觉得自己像是被所有的人讨厌。不过是穿了身男装,我做了什么事让他们这样?我猛地跳起来,拼命地往外跑。
大爹爹只喊了我一声:“你回来,平安!”
我希望他追我,可是他没有。我跑出很远回头看,大爹爹还站在二婶的铺子里,夜色中只有他的月白衫子在晃动。
我想起二爹爹的话,一咬牙冲出了山谷。
渴了喝山溪,饿了摘野果子吃,我在山里整整走了半个月才终于走出大山。
下山不久进了座小镇,我身上没有银子,看着往来的人流,我很后悔,回不回去呢?二爹爹要我离开,大爹爹没有来找我,小南瓜也没有。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孤单。
“小妹妹,你一个人吗?”
我抬头,眼前站了个笑眯眯的大婶。我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用白布包着的热馒头上。
“我一见你就喜欢,饿坏了吧,大娘带你去圣京可好?”她递馒头给我吃。
我的确饿坏了,大口啃着馒头。我往身后瞧,没有山谷里的人,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他们都不要我了,去哪儿都一样,跟着这位大娘至少不会挨饿。我啃着馒头跟着她上了辆很漂亮的马车。
大娘一路上问我从哪里来,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只摇头。
山谷里有严令,一律不得对外人透露山谷里的信息。
我很小的时候大爹爹就严肃地告诉我,我们是为了避祸才进了山谷,如果对外人透露一丝山谷的信息,谷里的仇人就会找上门来,把我们全杀了。
我再不孝,也不想有外人破坏我们的家。就算我走了,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们,那会比杀了我还难过。
圣京城太大了,大娘家里的房子比山谷的好很多,但是东西不见得有山谷里好。
“你瞧,这屋里全是来自陈国最上等的丝绸,喜欢吗?”
我摸着滑润的丝绸,谷里也有。熟悉的东西让我觉得亲切,我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平安。”
“嗯,这名字不错,不用改了。平安,你会弹琴吗?会跳舞吗?会唱歌吗?或者,会书画吗?”大娘连声问道。
“我……会吹笛,别的不会。”大爹爹在星月夜总爱吹笛,我也学会了。离开山谷我很难过,耳旁一直萦绕着大爹爹在西山崖上的笛音。
大娘想了想,道:“大娘找师父来教你吟诗作词、弹琴跳舞可好?很好玩的。”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却问了她一句很老实的话:“学这些就有饭吃了,对吗?”
“对!平安姑娘真聪明!”大娘脸笑得似花开。
我只想有个住的地方,有吃有喝就够了。离开山谷,在哪里都一样。
大娘给我找来的师父很好,我也很认真地学。
过了半年,大娘笑逐颜开地对我说:“平安十六了吧?明儿有人想听你弹琴,平安一定要穿漂亮一点儿。”
“我吹笛行不行?”
大娘笑道:“只要平安打扮得漂亮点儿,吹笛也行啊。”
那一晚,大娘家来了很多客人。我坐在纱帘里吹了大爹爹常吹的一首曲子。半年了,他们真的忘了我、不要我了?
笛声变得悲伤,悲伤得我想落泪。
帘外的宾客似乎不喜欢这样的曲子,有人闹嚷起来。
这时,我面前的纱帘突然被拉开,大厅里一片寂静。我停住,诧异地望着他们。我脸上有花吗?
喧哗声再次响起。我听到不停地有人喊价,从一百两喊到了三千两。他们在做什么?我一脸茫然,这样热闹的场面,在谷中只在过年时酒楼里才有。
过年时,全谷的人都被大爹爹请到酒楼里吃饭,大人、小孩闹成一片,特别热闹、特别开心。
小南瓜总偷偷地拉了我单独去小山谷放焰火,大爹爹和二爹爹会给我压岁钱。
心里蓦地难过,酸酸胀胀的。我站起身,决定走了。他们不来找我,我也要回去。哪怕哭死在二爹爹面前,我也要回去。
一个人突然挡在我面前,伸手拦住我的去路:“平安姑娘往哪儿走啊?我家少爷已经出了三千两银子,姑娘不敬我家少爷一杯酒实在说不过去吧?”
他长得像只老鼠,口中喷出浓烈的酒气,让我极其讨厌他。我皱了皱眉,道:“你家少爷出银子关我什么事!”
“哈哈!”大厅里的人全哄笑起来。
“我家少爷出的是姑娘初夜的身价银子,姑娘不知道?”
我目瞪口呆,再傻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不由得大怒:“你再胡说,我对你不客气!”
他大笑着伸手来拉我,我想也没想扭身躲过,一耳光扇在他脸上。
厅堂里顿时站起几个人,他口中的少爷冷笑着看着我说:“给我拿下了。”
这就是大爹爹说的有危险的时候,我就可以出手了吧?我飞身跃起,没几下就打得那个老鼠样的人惨叫,心里的郁闷瞬间发泄出来,痛快了许多。
我跑出楼,很多人在后面追我。我跃上房顶,跑得比兔子还快。小南瓜说我学轻功有天赋,大爹爹也说,打不过跑了就是。所以,轻功是我最擅长的功夫。
追来的人似乎武功很高,一直远远地黏着我不放。我发现自己跑到了一座湖边,没有了退路。
来人一点点儿逼近,我最得意的轻功也甩不开他们,那么我想我肯定也打不过。望着湖水,我一咬牙便往里跳。
身体还没挨着湖水,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腰,没等我挣扎,已抱着我跃离了水面。
“这里岂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她的声音懒洋洋的,十足傲慢。
她挡在我身前,我只看到她窈窕的身影,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头,穿了件紫色的男式宽袍,仿佛刚睡醒才从床上跳起来似的。
追我的人痴痴地看着她,终于有个人说了句:“比那妞儿还美……”
话才说完,她已跃起,我只看到人影一晃,说话的那个人已不知挨了多少巴掌,嘴角被扇出血来。世上有这样的轻功吗?无声无息,形同鬼魅。我瞬间对自己的轻功丧失了信心。
“滚!”她的声音突然变冷。
那几个人却拔出刀来,叫嚷着冲向她。
我看到黑夜里银光闪动,像流星划过天际,奔上前的人手上都插了柄银色小飞刀,手中兵器掉了一地。
我张大了嘴,喃喃道:“星魂……”
她浑身一震,转过身来。
这是怎样一张脸?我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她。
我从来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我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形容她的美丽,我甚至说不出她的年龄。
“啊,你背后!”我尖叫起来,有人在她背后挥下一刀。
我眼前一花,一道黑色的人影闪过,挥刀那人的手连同他的刀便飞了出去。那人还在往前冲,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手没了,冲了两步,才痛得大叫晕倒。追我的那些人吓得落荒而逃。
来人的剑快得我连他如何出的剑都没瞧清楚。我遇到了什么样的人?
她只怔怔地瞧着我,目中露出了和大爹爹一样的神色,似迷惑、似伤痛,突然低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浓眉皱了皱,那双眼睛竟似鹰一样锐利。我打了个寒战,喃喃回答:“平安,我叫平安。”
“永夜!”黑衣人喊了她一声,我看到她的身体晃了晃,依在黑衣人怀里,身体有些发抖。
黑衣人似怒了,伸手来捉我。
“风大侠,别来无恙!”大爹爹的声音淡淡地响起,月白色的身影从黑暗中走来。
风大侠的身体蓦然绷紧,手却紧紧搂住了叫永夜的美丽女子。她望向我身后,比天上星星还亮的眸子里浮起一层悲伤。
大爹爹走到我身边,携了我的手,温和地说道:“这是小女平安,给风大侠添麻烦了,在下这就带她回家。”
大爹爹说话时一眼都没瞟那美丽的女人,他将我的手握得很紧,说完拉了我转身就走。
我来不及说什么,心里早被这对武功出神入化的夫妇填满了,心里一个声音在尖叫:她一定是星魂,她一定是!
离开他们的视线,大爹爹突然停住了脚,猛地回头。
他看向远处。我抬头看大爹爹,他的脸苍白如纸,嘴唇紧抿着,我的手几乎被他捏碎。
“大爹爹?”我摇了摇他的手,这才有机会插嘴,“我们回家吧,平安再也不乱跑了。”
我说完这话,大爹爹却没有动。我奇怪地又摇了摇他的手,他才似回过神来,温柔地说:“所有人都很担心你,小南瓜在花田外跪了三天想出谷找你。平安,你在这里待了半年,你要是不想回去,大爹爹不会勉强你。”
我的眼泪冲了出来,抱住他哭道:“平安想家了。是二爹爹说,平安再不走,大爹爹又要生病了。”
大爹爹轻叹了口气,抚摸着我的头发喃喃道:“大爹爹若不生病,又怎么能在这里找到你呢?”
我不明白他说的话,只抱紧了他道:“平安不要待在这里,平安不喜欢圣京。大爹爹,带平安回家,你不会再生病了吧?”
“傻丫头,你再不回去,小南瓜就要生病了。你二爹爹也很想你,他后悔得很。他说,你回去了,他教你做安神香。”
大爹爹说话时,目光仍望向湖边那一大片黑沉沉的屋宇,我低下了头,死死地将“星魂”两个字埋进了心底。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不愿意我使银色小飞刀,为什么提一下星魂的名字,大爹爹就会在西山崖吹一夜的笛,还会呕血。
她穿的是紫色的宽袍,我那天也误打误撞地穿了紫色的男式袍衫。
就算我的眉眼有几分像她,可是,我只是有几分相似而已,我永远也不及她的美丽。天底下,也只有她,才配得上我的大爹爹。
这一刻,我觉得大爹爹很可怜。因为,星魂靠在那个风大侠的怀里,他们就像是花田里的双生花,缠绕而生,大爹爹却是花田里的细茎孤兰,孤零零一枝独立。
可是,我分明看到星魂眼中的神色,我忍不住对大爹爹说:“那个漂亮姑姑看大爹爹的目光好奇怪。”
“哦?”大爹爹牵着我的手终于迈开了脚。
我想了想,道:“就像是大爹爹吹的笛,很悲伤,她就像要哭了似的。”
大爹爹握我的手又紧了紧,过了很久才说:“是大爹爹骗她,伤了她的心。有风大侠在,她不会再哭的。”
我低下头,心里一酸,眼泪扑簌簌洒了一脸。
大爹爹走得很慢,一步步离那湖越来越远。我跟着他,使劲儿握住了他的手,我发誓,一定不再离开山谷一步,一辈子陪着他。
“大爹爹,小南瓜真的跪了三天啊?”
“嗯。”
“他为什么不进去找你呢?我明明给了他香包嘛。”沉默了很久,我终于忍不住问起小南瓜来。
大爹爹轻车熟路地带着我拐进一条小巷子,推开一间小院子的门,笑了笑,道:“天很快就亮了,城门一开我们就离开,回去你自己问他吧。去睡会儿,天亮大爹爹叫你起床。”
我这才发现进了一个小院子。我不放心地看了大爹爹一眼:“要记得叫我。”
“大爹爹不会扔下你不管。去吧,大爹爹想静一会儿。”
我进房睡了。迷迷糊糊中,听到大爹爹一声叹息:“星魂,你还怪我吗……”
我真的没有再出山谷。
谷里的年轻人有的出去了,有的没回来,有的回来后再也没出去过。
我嫁给了小南瓜,生了小小南瓜。
大爹爹、二爹爹一天天老了,头发全变白了。
二爹爹终于不支病倒了,大爹爹守了他一晚。我送药去的时候听到二爹爹说:“哥,我看到她了,她回谷里来了。”
大爹爹只是抱着二爹爹落泪。
二爹爹过世后不久,有个出谷的人带了一个包袱回来给大爹爹,大爹爹突然就病了。
包袱里有件月白色的衫裙,绣满了星星月亮,还有一柄银色小飞刀。
那件衫裙挂在屋子里,映得满屋星辉灿烂,月华醉人。我脑中想起那个美丽至极的女人,她穿上这身衣服会是如何风华绝代?
那把银色小飞刀就一直握在大爹爹手中。大爹爹拿起那把飞刀,就再也没放下过。
小小南瓜悄悄告诉我,他听到送包袱的人说,是什么王爷过世,王妃自尽殉葬,他救之不及,临终前给他的。
我的医术已经非常精湛了。我给大爹爹把脉,想起从前回魂爷爷说是心病,我还是给大爹爹开了很多药劝他喝。
大爹爹却望着衣架上那件衫裙出神不语。
我终于忍不住说:“她死了,大爹爹!”我希望这一声猛喝能像当头一棒敲醒大爹爹。人死不能复生,只要大爹爹自己想活,活到百岁也没问题。
大爹爹却笑了:“平安,你说黄泉路上真的会有血红色的花吗?”
我一怔:“不知道。”
“有的,星魂说,只要摘一朵就能记得前世。她出嫁的时候穿了这样的衫裙,她还记得第一次穿女装要穿给我看的。我死了,一定要去摘一朵,不,把那些血色花儿全摘了,下一世才会认出她来……”大爹爹眼神里有种疯狂,我似乎看到像火焰似的花儿在他瞳孔里燃烧。
这是我第一次当面从大爹爹口中听到星魂的名字。那天晚上,大爹爹有些神志不清,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我从他口中知道了他们的故事,月魄与星魂的故事。
大爹爹一遍遍问我黄泉是否真有那种神奇的花儿,我一遍遍回答他说有的。
天亮的时候,我打了个盹儿。迷迷糊糊地听到大爹爹说:“去了黄泉,我总能和他争一回吧!”
我吓得清醒,睁开眼时,看到大爹爹用那把小飞刀刺进了自己的心脏,嘴角留有一丝笑容。
我把那件衫裙放进了大爹爹的棺木里,和小南瓜还有小小南瓜离开了山谷去了圣京,就住在大爹爹带我去过的那条小巷子里。
大爹爹就埋在院子里,我记得他嘴里老念着这个地方。
我开了间平安医馆,是替大爹爹开的。他说,他会在这里等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