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玉袖公主
番外之玉袖公主
“公主!河里漂来一个人!”
我随着侍卫手指的方向看去,河面上漂着一个黑衣人,半沉半浮。
“捞上来!”
这是个很怪的人,他的五官很深刻,眉皱着,显出一分坚毅。他中了暗器,有毒。我救了他。
他似乎是个哑巴,我问他话,他什么也不说。
安国京都正要举行佑庆帝的登基大典,没想到我却意外地救了个怪人。
昨晚皇城失火,听说东宫被烧成白地,太子谋反被诛。这个人与那件事有关系吗?
我不想多问,不管有没有关系,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有用。
登基大典一完,我便要返回陈国。我问他:“你愿意跟我走,还是离开?”
他迷茫地看着我,似乎失忆了。
我叹了口气说:“那就跟我回国,我叫你小白好了。”
我带他回了陈国。
他应该是会武功的,我练剑的时候,有一招使得不对,他的目光便落在剑招该落的地方。易将军一直忙着训练水军,没人陪我练招。我便拿了柄剑给他,随手一刺,他条件反射地招架,我越来越兴起。他似乎想找回什么记忆,也无声地回应我。
打着打着,我便发现,他只是在挡从来没有进招。我怒了,吼他:“光招架有什么意思?出手!”
说着我极刁钻地使出一剑,刺向他的咽喉。
我看到他眼中光芒一闪,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我的剑就被他磕飞,他一剑刺向我的胸。我大惊失色,尖叫出声。
他的剑停在离我喉间一寸的地方,扔了剑,什么话也没说,又静静地退在一旁。
真是个怪人。
没过多久,易将军进了宫,他听说我救下这个怪人后,上下打量了他很久,然后说:“本将军与你过过招,兴许,你会想起点儿什么来。”
我知道易将军功夫极高,以怪人刺我那剑来看他应该伤不到易将军。我很希望他能恢复记忆。
易将军使出的杀招让我瞧得心惊胆战,小白回招拆接也不赖,仿佛高手过招才更能激发他的潜能。直到五百招后,易将军才赢了他。
他浑身都是剑口子,瞪着易将军满脸不服气,那种桀骜不驯的神态让我看着很顺眼。易中天太嚣张,我恨不得有人顶撞他。
“公主,此人虽失忆,但功夫极高且来历不明。我觉得留他在你身边会有危险,不如除去。”
我哪里肯,说:“小白不会伤害我。”说着我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很坦然,却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高兴极了,笑着说:“将军去找哥哥议事吧,小白陪我练剑就好。”
我没注意到易将军眼中的阴鸷,他仿佛很讨厌小白似的。
我给小白包扎伤口,用的全是我平日里无聊时绣的汗巾。把他扎得花花绿绿的,我看得哈哈大笑。
小白突然开口:“很漂亮。”
我的笑声戛然而止,惊疑地看着他:“小白,你会说话了?”
他愣了愣,又沉默下来。
从此我缠着他说话,小白只是听,偶尔说几句话,一见有外人,便住嘴不说。这让我觉得他和我之间有了小秘密。
哥哥病重,他拉着我的手说:“太子尚幼,如果传位于他,易中天就会独霸朝纲。他喜欢你,只有你坐镇朝堂,他才会甘心辅政,居于你之下。玉袖,你无论如何也要撑到太子长大。”
我忍不住落泪。陈国锦绣河山,是绝不能更姓易的。我挺起胸对皇兄发誓:“太子成人之后,玉袖便会传位于他。玉袖会保护皇嫂与太子!”
我决定终身不嫁。
皇兄过世后,我登基为帝。
易中天果然支持,朝中大臣无一敢反对。就此一招,我便觉得皇兄的决定何其英明!
我请了最好的师父教育太子。我特别想请的师父是永夜,只有她的狡诈、她的武功才能教出一个能继承我大陈江山的太子。
易中天出入皇宫如进无人之地。他望着我说:“玉袖,你若终身不嫁,中天当辅佐你一生,绝无二心。”
他的深情我懂得,却接受不了。为了大陈江山,我点头:“只要我为帝一天,我绝不嫁人。”
我不会嫁人,不想生孩子。我有了孩子,太子的地位便会不保。
我闷闷地对小白说,他只是听着。有时候我闷得哭,他便会跳起来舞剑,我看到精彩处,忍不住拍手叫好,他回头望我一眼,眼里充满了怜惜。
泽雅诗会,我携了小白便服出席。
席间我看到了永夜,我顾不得别的,朝她奔去。她似想逗我玩,故意踩破了我的裙子,小白突然怒了,拔剑与她斗。
水泊之上,小白与她缠斗,明显她的功夫不如小白,但轻功好得很,小白被她捉弄得恼了便使出了杀招。
我第一次看到了传说中的小李飞刀。
小白中了她一刀,永夜走了,却大摇大摆地悄悄对我说,她在泽雅接活儿的地方叫依水居,让我不要妨碍她赚银子,她会还我一个人情。
我自然答应,从此她偷偷入宫教太子武艺和一些我不懂的东西。我只知道太子仿佛瞬间开了窍,一天比一天聪明,一天比一天懂事。
我为小白包扎伤口时,不住地埋怨他,很是心疼。
小白突然说:“她是星魂。”
我吓了一跳,问他:“你是什么人?”
小白深深地望着我,沉默一会儿后答:“我不会伤害你。”
他不愿说,我也不问。我只知道,我相信他。
易中天喝醉了酒,闯入了宫中,捉着我的手眼中烧着欲望的火,模样很是可怕。我拎起茶水冲他浇下去,怒吼道:“将军自重!”
他望着我,冷笑道:“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杀太子?我就等着他即你的位,你不做女帝,我好娶你。”
我吓得手足冰凉。
他伸手将我锁在他怀中,我怒极喊人,殿内外连个应声的都没有。易中天的权势已经大得超出我的想象。
“玉袖,就算你不嫁人,也可以跟了我。”他缓缓说道,眼中透出浓浓的占有欲。
我挣不开他,又慌又怕。这时,一道剑光闪过,易中天抱着我侧身避开。
小白傲然站在我面前,长剑指着易中天道:“易将军武功盖世,然大丈夫不欺凌弱小。你除非杀了我,否则,我定不会让皇上受辱。”
这是小白说话最多的一次。我望着他,心里泛起异样的感觉。
易中天哈哈大笑:“小子,你有种。你连自己的姓名都记不得,你是个白痴!”
小白目光闪动,长剑动也不动。
易中天放开我,极温柔地说:“玉袖,改日再与你详谈。”
他轻蔑地瞟了眼小白,拂袖离开。
我从他身上看出了浓重的杀气。
“小白,你走吧,何必枉送性命?”我说的是实情,易中天绝不会放过小白。小白死了,易中天还是会要我。
“三个月,我会回来。你等我。”小白极认真地说完,像只鹰一样掠入了夜色中。
三个月后,小白没有回来,却有另一个人来找我。他蒙着面纱,穿了身月白色的袍子,我差点儿以为他是鬼魂。
“皇上,你希望如何处置易中天?”
他的声音很温和,听他的意思,根本没把易中天放在眼里。
我有些犹豫,如果易中天不是心太野,我陈国是极需要他这样的大将军的。
“易中天如果没有武功,只是用他的军事才能,陛下是否觉得安心?”他洞察了我的内心,我瞬间觉得他很可怕。
“你是何人?我为何要相信你?”
他静静地站在殿内,对我的逼问不置可否。
我怒了:“你不肯说,我陈国之事便不用你插手。”
他轻声笑了:“你救了我的人,他愿意用一条命换你一个愿望,你也不珍惜吗?”
我的身体颤抖起来,小白沉默的样子、深邃的目光出现在脑中。小白是他的人?小白愿意用命来换取他的帮助?我什么也顾不得了,冲过去问道:“你把他怎样了?”
我的武功是易中天教的,也算过得去。可是我扑过去的时候,来人已经轻飘飘地躲开了。即使小白武功很强,也绝非他的对手。
我停住手对他道:“我陈国之事,不用你插手了。你不要杀小白。”
他凝望着我,说:“他已经把命交给我了,你若不要我插手相助,等于浪费了他的性命,我没意见。”
“你要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问,但是只要小白平安回来,我愿意用我所有的一切去交换。
“当年他火烧驿馆,置她性命于不顾,我也是要对付他的。也罢,做个顺水人情。”他说完就要走。
“站住,他……人呢?”听他的意思是会废了易中天的武功,我却只关心小白。
“月又会圆了。西方有座山,山形如鹰,叫鹰山。”
我记住了,我一定要找到那座像鹰一样的山。
隔日,便有人来报易将军府出了事,他的武功被废。
听到消息,我竟然没有高兴,只是松了一口气,唤来太子与三大夫,交代禅位事宜。
三日后,我禅位。新皇叫人围了将军府邸。
易中天会如何已不是我要管的事了,皇帝已经长大了,他自有主张。我收拾行装悄然离宫,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换了数十匹马,我一直向西。入了齐国再往西,就是莽莽森林。
我一直往西边走,山中已杳无人迹。我走过一座又一座山头,没有看到一座山像鹰。我很疲惫,马已经不行了,我杀了马,吃了一个月马肉,吃得我边吐边哭。
我绝望地对着山崖喊小白,回答我的只有幽幽回声与岩鹰掠过的影子。
进山两个多月了,我想我肯定找不到他了。
月光下的山林很恐怖,我奔到林外崖边也不愿住在里面。若不是有功夫,我不知道已死了多少回。
小白在我心中有这么重要吗?我一点一滴回想着。他总是沉默地站在我身后,总是沉默着。除此之外,我对他没有别的印象。可是,他不在了,我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为什么他的身影在我心中却变得这般清晰?
易中天说,第一次看到他时,就想杀了他,因为我看小白的目光不同,然而我自己没有半点儿发现。
我坐在崖边痴痴地望着山林,月影东斜,我无意中望向西方,惊得跳起来。月光下那座山不是正像鹰喙?山势连绵缀成的不正是鹰的头和翅吗?我欢喜得直抹泪。
又走了十天,我终于站在一道巨大的山缝处。两山夹壁一线飞天,抬头望去,脖子都望酸了,也看不到尽头似的。
我走了进去。
一个时辰后,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大片迷离的花海,层层叠叠望不到边。花海的尽头隐隐有炊烟。
我想也没想就走了进去,然后嗅着花香睡着了。
门口的叫卖声唤醒了我,我睁开眼,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屋子,一桌一床一柜。身上的被子触手滑软,仔细一瞧,正是我陈国最负盛名的云锦缎。我吓了一跳,这种料子是皇室专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下了床,我又发现桌子是紫檀木的,看似简单,却极贵重。
我推开门,这里原来是家客栈。门外是条街,人们来来往往,像极了一个小镇。令我吃惊的是客栈门口卖山货的大婶手上的那只翡翠玉镯,通体碧绿极为难得,至少也值个十万八万两银子,她卖的却是不值钱的山货。
还有店小二,他穿的居然是云锦缎做的衣裳。这身衣裳就算是小二的工服,也要值二十两银子。
眼前这一切很滑稽,简直不可理喻。
一袭月白色闯入眼帘,这是个极英俊的青年,他温和地看着我说:“你醒了?”
我听声音便知道那日进宫见我的人是他,可是我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年轻,还身怀绝世武功。
“怎么了?”
我费力地收回眼神,客栈里、街上往来的人身上都有些值钱的物什,可偏偏又都像是极普通的山民。我望着他深吸一口气道:“我来了,他人呢?”
“他不会理你的。”
“我不信。”
那人笑了笑,指了指山坡:“他在山上木屋。”
木屋旁,有个人正在练剑。
“小白!”我喊了他一声,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路上受了这么多罪,我见他一面容易吗?
他停了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扭头就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我呆呆地看着他,我离开皇宫,什么都不要了来找他,他却不愿意理我。
“原来你不是喜欢我。你……你不过是报恩!”我大吼,心痛得难以自抑。
屋子里没有动静。
我坐在木屋前,茫然不知所措。我有我的骄傲,他既然心里没我,只是报恩,我何必要纠缠于他?
可是小白的眼睛、坚毅的面容,他以命相抵换来对我的帮助,却让我难以挪步。我不信,他真的对我无情。
我在屋外坐了三天,他练剑、吃饭、外出,当我不存在。
这比杀了我还让我难过。
第四天晚上,打雷下雨,木屋里有了灯光,我甚至看到他坐在饭桌前悠然地吃着饭。雨淋得我浑身湿透,心也被淋得冰冷了。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他说:“我走了。原来你心里真的没有我,我再不会来缠你了。”
我往山下走,小镇上关门闭户,街上一个人也看不到。我孤零零地走在雨里,眼泪忍不住涌出来。我要回皇宫吗?那是我的家。想起和宫里那些嫔妃一样,从此要老死在宫中,我很怕,不愿意再回去。
天下之大,难道没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吗?
雨似乎停了,我抬头,他撑着伞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眼中闪过惊喜,他愿意和我在一起了吗?
他把伞递给我,站在雨里板着一张臭脸。
我怒了,一掌挥开他的伞:“我是你什么人,需要你来管我?走开!”
只走得几步,身体一轻被他抱了起来。我怒极又踢又打哭闹起来,他理也不理,抱着我往山上走,雨水淋过他的脸,他的嘴紧抿着。我的脸贴在他胸口,听到他的心跳得很急。
他抱着我回到木屋,自己却一声不响地在门外坐了一夜。
我要冲出门,他只是挡在我身前,什么话也不说。
“你既然不要我,为什么还要管我?”
他闭上眼,任雨水冲过他的脸。
我安静下来:“好,明天雨停我就离开。”
第二天一早,我走出木屋,他已经不见了。
我走在小镇街上,忍不住想看他一眼。他没有跟着我。
这里的人当我是个陌生人,没有一个人同我说话。
那个穿月白衫子的青年又出现了:“他不是不想理你,他是把命交给了谷主,他不能理你,否则,你就会死。”
我像捞到了救命稻草,扯着那人的袍袖问道:“要怎样他才会理睬我?要怎样做?”
“你看到那座山崖了吗?只要你能上去就可以。”
那座山崖很高,如刀削一般。我咬着唇问道:“你是何人?”
“我就是这座山谷的谷主。”
“君子一言?”
他朗声笑了:“我绝不食言。”
我从来不知道我有这么大的勇气。我抓紧了削壁上的山缝、藤蔓、杂草,用轻功用指力一点点儿往上爬。
我不敢往下看,脚下盘旋的鸟儿让我知道摔下去必死无疑。
上面高耸入云,手指痛得钻心。
我好不容易在半山一块突出的山石上站定,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了,没有手抓的地方,轻功也跃不上去。
我甚至不知道在这里我还能坚持多久。
手指牢牢地卡在石缝中,我放声大喊:“我上不去了!”
没有人理我,我望着身边围绕的雾气脑袋越来越晕,终于手一松,尖叫一声往崖下坠落。
崖顶上传来一声轻笑,一个身影飞下,搂住我的腰,顺着一条绳索跃了上去。
小白站在崖上,拉我上去的是谷主。
我望着他,他眼中只有心痛,眉微蹙。他突然朝谷主跪下,朗声说道:“鹰羽甘心受死,请谷主放她出谷。”
他的名字叫鹰羽,很好听哪。
我哼了声,问谷主:“你说话是否真的算数?”
“自然。”
“你说,只要我能上崖顶就可以,可没规定不许人拉我上来。总之我上来了,不是吗?”我理直气壮地说道。
谷主愣了愣,眼底浮现一抹笑意:“是,你上来了,鹰羽可以理你了。”
我高兴地笑了起来,一把拉起鹰羽:“你看,我做到了。我们走吧!”
鹰羽身体一僵,望着我一字字道:“你走吧,这里不适合你。”
“明明说过只要我能上来,你就不会不理我的。”我委屈得想哭,手很痛,为了他我像只猴子似的爬山崖,他居然叫我走?
谷主笑了:“谷里规矩,要离开,只能闯谷。”
“闯就闯,鹰羽,你怕吗?”我挑衅地看着谷主。
鹰羽转过头来望定我:“你怕不怕死?”
我摇摇头。
他什么话也没说,拉着我一扯绳子像只鹰一般飞下山崖。我开心地搂住他,觉得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
下到山崖,他小心地执起我的手,从怀里抽出一条汗巾替我包伤口。
“你还留着哪?”
他脸上闪过一丝绯色,轻声说:“你想离开,就算是死,我也陪着你。”
我心里感动,抱着他哽咽:“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怕死。”
他牵着我的手,缓缓走向谷口。
走到谷口花海,那里站了一个人,果然是谷主。我心里紧张,鹰羽放开了我的手,拔出了他的剑。
我见过他与易中天交手五百招,他的剑已经异常凌厉,可是和谷主交手不到百招。
鹰羽倒在地上望着我,目光中是满满的悲伤,似乎不能再带我走。
那人冲我笑了笑:“闯不过,只有死。”
说着一剑朝鹰羽挥下。
我想也没想扑到了鹰羽身上,望着鹰羽的眼睛,这一刻,我觉得死并不是件痛苦的事情。
鹰羽眼中突然露出奇怪的表情,我不知道那一剑为何久久没有落下。回头看时,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我们就这样轻轻松松出了山谷。走到谷口,我停下脚步,笑道:“我们回去吧。”
“为何?你不是不愿留在山谷吗?”
我眨了眨眼:“这里其实很好,外面也一样,反正我们出来过一次,将来过得不舒服再出去便是。”
他的唇边带出一抹笑容,这是我第一次看他笑,原来他笑起来这么好看。他拥我入怀,叹道:“因为你愿意为我死,所以他才放我们离开。”
“为什么?”
“山谷中的秘密太多,你是外人,知道了,便一生不能离开,你可愿意?”
我点点头,和他在一起我很满足,权势、富贵我都有过,都不及他在我身边让我觉得踏实。
鹰羽牵着我的手又回了山谷。
我才知道,这里便是闻名已久的游离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