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决绝
第十章
决绝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变得滂沱,让世界变得像地狱一样黑暗、寒冷。韩芊芜站在雨里,疾风骤雨无情地打在她身上,浇醒了沉溺在虚幻幸福里的她。她居然会如此沉迷地躺在杀她全家的仇人身下,她差一点就把自己交给他。
“芊芊!”韩濯晨追上来伸手拉住她。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这么对我?”
她用力挣脱,退后数步。她不是恨他,是恨她自己。
“在这种环境,看着那么色情的电影,你又问出暗示性明显的问题,我没反应就不是男人了。”他苦笑着摇头,又往地上吐了一大口血,血很快被雨水稀释成了淡红色,融入急流中,“对不起!是我一时冲动,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了。”
“我不是问你这个!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为什么要爱上我?我不想要你的爱,我也承受不起你的爱。”
“芊芊……”
他的声音为什么总是那么温柔?每一声呼唤都会让她难以抑制地沉溺。
她捂住耳朵,不想再听:“你别叫了!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女人,偏偏又愚蠢可笑!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你别这么说。你还小,感情的事情长大就会懂了。”
“我懂,我什么都懂!”
她在他身边八年,到底做过什么?
像她这么蠢的女人,搞不好等他都老死了,她还在傻傻地爱着他、念着他!
“别哭了。”
她见他的手伸向她,又退后几步:“你不要碰我!我恨你,我讨厌你!”
“真的吗?你真的恨我?”
“我恨不得你死!”她哭着打他,挥舞着拳头狠狠地打着他的胸口。他就站在雨里任她打。
他如同雕像站在她面前,她看得出他的心痛、无奈和坚持。
上天为什么这么残忍,为什么让她恨他入骨,又没有办法不被他的爱牵动?
“也许是我错了……我并不是想逼你!如果你今年二十六岁,懂什么叫感情,我可以让你选择。可你还小,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爱,什么是迷恋。你能了解小景多少?他不过是你的梦。这八年来跟你朝夕相处的人是我,你什么都不必说,我就能明白你需要什么、渴望什么。我对你的感情才是真正的爱……”
“你不要说了!”
“离开我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离不开我,就像我离不开你一样。”
“是吗?”
“你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
“我明白!”
在那一瞬间,她明白了一件事——她离不开他,就像他离不开她一样。
爱和恨纠结在一起是解不开的死结,他活着她痛苦,他死了她会更痛苦,在他身边是生不如死,离开他……她还活着做什么?!
光芒在脑海中一闪,她做了一个最聪明也最愚蠢的决定。她又退后了几步,转过身去……
她用生命做了一次赌注,赌他们两个人究竟谁会死。
如果他死了,一切都可以结束。
如果他活着,这就是她唯一能报复他的方式——让他一辈子活在痛苦里。
如果说她的死亡是对他的一种折磨,那么对她来说应该是最好的解脱。
被大雨洗刷的街道洁净无瑕,近处的车灯晃得人睁不开眼。
韩芊芜冲了过去,在马路中间站住,随即街道上响起刺耳的刹车声、沉闷的撞击声……
她一点都不觉得痛,因为她完好无损地被他抱在怀里,傻傻地看着他的血染了她一身。
那一刻她才知道——要杀他原来是那么容易!
她坐在大雨里拼命按着他血流不止的腿,嘴里一遍遍地说着她内心深处的哀求:“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他却还是握住她颤抖的手,抚慰她说:“芊芊,别怕,我……”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就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从韩濯晨出现在她的生命里那一天开始,她以为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她以为她恨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才能从痛苦里解脱。今天她亲眼看见他在她怀中毫无知觉,却根本没有一点复仇的快乐,反而又尝到一次失去一切的滋味。
他说得对,当她彻底失去他的时候,她才明白他有多重要。
司机慌慌张张地跑下车,急忙将韩濯晨拖上车,送去了附近的医院。
急救室外,她靠着墙壁安静地坐着。
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情景。她摔倒时膝盖被碰破了,他要拿酒精给她清理,她怕疼,抱着腿说什么也不肯,他无奈之下只好用嘴……那时候她经常用手抓着他的衣袖,对他讨好地笑。后来她可以抓住他的手,甚至可以与他十指相扣,和他相视而笑!
为什么他们不能永远这样生活,不要恨,也不用爱,就是一辈子十指相扣,相视而笑就足够了?
这段恨可以放下吗?她找不到答案,谁又能给她个答案?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一身肃杀之气的安以风赶来,带了数十人,一瞬间挤满了走廊。
他的外衣拿在手里,身上的黑衬衫只系了一颗扣子,还扣错了位置。原本飘逸的黑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他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表情看上去阴冷残酷,半眯的墨色眼眸如野豹一般嗜血。
本来还一脸怨气的司机被他看了一眼,便吓得直往后退。
安以风一把揪住司机的衣领:“谁指使你的?”
“没,没人指使我……”
安以风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沉声说:“给我打到他说为止。”
他的手下马上围上来,毫不留情的拳脚即将落在司机身上。韩芊芜急忙冲过来拉住其中一个男人的手:“别打他,这是意外,真的是意外。”
司机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里,抱着头颤声说:“是意外,意外。我正常行驶,是这个女孩发疯一样冲过来,然后那个男人冲过来抱住她。我刹车了,不信你去看现场,我在五米外就刹车了。”
安以风抬了抬手,示意手下退开。
他看向韩芊芜,问:“是吗?”
她快速点头:“是我冲向马路,不关他的事。”
他咬咬牙,没说话,但他的表情明显在问她——你发什么疯?!
是啊,她是疯了,竟然在电光石火间产生那么可笑的念头。她与韩濯晨没法再相处下去,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他真的冲过来了,为了她连命都不要!
韩濯晨的保镖走到安以风身边,自以为很了解内情地解释:“是韩先生带小姐去电影院的包间看《本能》,好像弄得有点……不愉快……小姐哭着跑出来,跑向马路中间,韩先生看见有车开过来,冲过去救她才被车撞伤了。”
安以风咬牙切齿地瞪了韩芊芜一会儿,估计是想问问她——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宁死不从?玩什么刚烈?
不过他没说,狠狠地在墙壁上打了一拳,发泄出他的气愤。
能让安以风这样的人恨得牙根痒痒还敢怒不敢言,可见韩濯晨在他心里有多么重要,难道这就叫作兄弟?!
她忽然开始尊敬他们的这种感情……
一个女医生从急诊室里走出来,看了一眼蹲在地上吓得颤抖的司机,又看看走廊里挤满的凶神恶煞的男人,冷哼一声道:“你们能不能小点声?”
“他的伤怎么样?”虽然不想听见答案,但听见安以风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韩芊芜还是紧张得心都揪痛了。
“没什么事!好在病人反应够敏捷,身体素质够好,要是换了别人肯定没救了。”
韩芊芜松了口气,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过那向来残忍的上苍,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看清自己的心。
韩濯晨活着,就比一切都重要!
女医生接着说:“就是断了一条腿、背部折了三根肋骨而已,外加失血过多。”
“这叫没事?”安以风明显怒了。
“对于你们这种人来说,这点伤也算事啊?!”
“你……”安以风刚要说话,身后的人赶紧拦住他,“老大,你消消气,她是主治医师……”
等那个医生走了,安以风沉声说:“给我查查这个女人的底,我要让她这辈子都忘不了‘安以风’三个字!”
韩濯晨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在昏睡,到了深夜才醒过来,没有呻吟,只有额头上的汗滴一颗颗往下落。
“很疼是吗?”她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好冷,一点都没有平时的温度。
他张开口,发出了一点微弱的声音。她听不见,但她猜得到他在说什么。
她说:“我没事,一点都没受伤。”
他欣慰地笑了笑,笑的时候额头上的汗还是大颗大颗地滚落。她坐在他身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也许是太疼,他一晚上说了很多话。
他说:“为什么你宁愿死都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他说:“如果你真的忘不了他,我不会再逼你。”
他说:“他因为等一个学位答辩才会推迟回来的时间,他会回来的……”
他还说:“我这一生经历过太多离别,所有我在乎的人都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我,你是我最爱的女人,也是我最在乎的人……就算不爱我,也留在我身边别离开,就像从前一样……”
她一句话都没说,趴在他的枕边静静地听他含糊不清地说话,悄悄地让泪流到床单下面。
她也爱他,爱得不比他少。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来,而她必须压抑着自己的渴望,一个字都不能说!
我也爱你,说出来容易。
之后呢,让他轰轰烈烈地爱一场,让他得到一切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再等到他对她的爱深信不疑的时候,她一刀插进他的胸口?
那太残忍了。不论他会不会死,心上都会留下永恒的伤痛……
所以既然这段感情注定了没有结果,她就不要让它开始。
第二天她去给韩濯晨取生活用品回来的时候,安以风在他的房间里跟他聊天。
韩濯晨已经吃了止疼药,精神状态好了很多。
“我真是佩服你!”安以风不忿地说,“为了个女人连命都能不要!幸亏那个开车的人反应够快,提前五米刹车!换个新手,你现在就躺在殡仪馆了。”
“我要是那么容易死,还能活到现在?”
安以风拉着椅子坐近点,满脸坏笑地问:“《本能》那种能把我看睡着的片子都能让你兽性大发,你到底多久没碰过女人了?”
“那片子的确没什么看头,我也差一点睡着。”韩濯晨对他眨眨眼,笑得一脸陶醉,回味无穷地说,“不过她的表情实在是太诱人,身材也比我想象的好很多。”
“这样都能让你把持不住。做男人做到你这份上,我看你死了得了!”
“我都这样了,你能不能不损我?”
“哎!我早跟你说过,谈感情你根本不会,有空让我这情场高手教教你!”
“就凭你?”韩濯晨鄙视地瞥他一眼,“你追过几个女人?”
“一个!”安以风静默了一下,还挺自豪地笑了笑,“那也肯定比你多!”
“是比我多……”
听到这样的对话,她真有些惊讶,惊讶于两个经历过风风雨雨的男人的感情世界竟然这么简单,也惊讶于她是韩濯晨唯一爱过的女人这一事实。
这到底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
她推开门走进病房时,又听见安以风说:“对了,你有没有觉得你的小情人长得挺像一个人?”
韩濯晨看见她,目光一热,对安以风的话根本不在意,只随口问:“谁啊?”
“就是……”安以风看了一眼韩芊芜,迟疑了一下,“没什么,不提那些旧事了。”
韩濯晨是为了救她才受伤住院的,韩芊芜决定好好照顾他,直到他的伤完全治好。她向学校请了半个月的假,还让人在他的病床旁边加了张陪护床,方便照顾他。
她请人搬床进去的时候,韩濯晨淡淡地扫了一眼床,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安以风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韩濯晨养病的那段时间,她每天都陪着他,喂他吃东西,帮他洗脸,给他读报纸,有时还会帮他换衣服,顺便用温热的毛巾帮他擦擦身上的汗。
他的身材也比她想的好很多。
古铜色的肌肤充满丰盈的弹性,又没有夸张的大块肌肉,是男人那种硬朗强健的线条。
他身上有很多伤痕,但不会让人觉得难看,反而让他看起来充满刚强和男性的吸引力。
她擦到他的胸口的时候,看见他咬了咬牙,眉头皱了一下。
“我弄疼你了吗?”她觉得自己已经很轻了啊。
他突然扯过她。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搂住双肩,掠夺式地吻上双唇。
她想要挣脱,但一想起他身上有伤,怕弄疼他,便由着他吻。她偷偷祈求着这个吻不要结束,让她多沉浸一刻,多爱他一会儿,让他们的心就这么紧贴着不要分开。
他好像听见了她的祈求,让那美妙的滋味一直延续着。她估计要是没有那一声东西落地的破碎声,他会让这个吻持续一生一世……
可惜,这个吻被莫名其妙的闯入者打断。
她匆匆起身看向门口,是定格成木头人的于警官。他的表情可谓多姿多彩,有震惊,有愤怒,还有痛心,那种痛心表情像极了父亲看着不成气的儿子。
韩濯晨看看他,仍是一副不屑冷笑的样子:“于警官,今天这么有空啊?是来例行公事呢,还是来探病的?”
“你们……你们……”回过神的于警官一连说了几个“你们”都没表达清楚意思,可见惊得有多么厉害。
还是韩濯晨比较体贴地帮他说了下去:“乱伦?是吧?”
“你怎么连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乱伦怎么了?是要判刑还是要枪毙?!”
“你……”
于警官气得半天没说出话,干脆转身走了。
韩芊芜帮韩濯晨穿上衣服,一颗颗扣好扣子,扶着他躺下:“你为什么不告诉他我们的关系?”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她笑看着他,觉得他有点像任性的小孩子。
她拾起地上的东西:“都是些营养品,他好像是来探病的。”
“拿去扔了。”
她拿着东西刚要出门,他又叫住她:“扔了太浪费,给我看看都有什么营养品。有补血的吗?”
她忍不住笑出声:“有。”
“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觉得你的态度有点像跟自己的父亲怄气!”话一出口,发现实在不妥,她忙道歉,“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
“没关系!”韩濯晨叹了口气说,“他就是我父亲!”
“什么?”
她实在想不出什么事情还有比一个警察养了一个“这样的”儿子更不可理喻。
“你们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
“他是我继父。我亲生父亲在我不到十岁时就过世了。他是个好人,一直很照顾我们母子。我妈妈很爱他,总是告诉我要做一个像他一样的好人,不要像我亲生父亲,每天就知道赌博、喝酒。”
“那你为什么没做警察?”
“因为不想做了。”他苦笑了一下道,“你也许想不到,我曾经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勤奋刻苦。直到高二以前,我的成绩都是年级的前三名,考警官大学对我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她的确没想到,不过仔细想想他这么心思缜密的人,学习确实不会很差。
韩芊芜在他身边坐下,安静地听他说话。
“人有时候不能走错路,走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那你和于警官的关系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靠在病床的枕头上,看向窗外说:“有一年我妈妈的忌日那天,雷让去拜祭我妈妈,意外地看见我和继父在一起。他很生气,差点把我打死,最后他还是留了我一条命。我很多次尝试跟他解释,他完全不给我机会。终于有一次,他给我打电话说想见见我。他说如果还想再和他做兄弟,我们就都不带手下,不带武器,像以前一样再喝一次酒。不带手下,不带武器……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这是相当冒险的做法,不知多少人等着盼着这个机会。一旦被外人知道,我们肯定会遭暗算,甚至可能不等别人动手,他就先杀了我。”
“可你还是没带人去。”
“嗯,我连安以风都没带。不管大哥是要杀我还是要跟我和解,我都希望他知道我当他是兄弟,从始至终都是!我是骗过他,但我从来没出卖过他……”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衣服口袋,发现是空的,长长出了口气才继续说:“大哥被人打死的时候,继父把我铐在车上,我只能眼看着大哥被人打死……我在楼下清清楚楚地听见他骂我。他还说,‘韩濯晨,你救过我的命,你要我的命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你为什么要骗我……’那天我真的很想上去,想告诉他我没出卖过他。就算跟他一起被人打死,至少能让他知道,他可以为我连命都不要,我也可以!可惜他至死都还以为我在害他。”
她见他眼睛里都是忧伤神色,甚至有些湿润,便从抽屉里拿出他的烟放在他的手里。
他揉揉眉心,摇了摇头头。
她想起了小秋讲的故事,原来雷让死的时候,韩濯晨真的在楼下。她无法想象那是怎样惨烈的局面,但她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件事仍是韩濯晨心中的一根刺,一触即痛。
“于警官也是为了救你,他不想你去送死。”
“我当然明白。他的职责是保护我,他也承诺过我妈妈会保我安然无恙,他不能让我去送死。这些我都能理解,但我能理解他,并不代表我能和他毫无芥蒂地相处。”
韩芊芜点了点头,她又何尝不是?她知道他是个好人,知道他伤害别人必定有他的理由,但是她能理解并不代表她不怨恨、不责怪。
那天他告诉她,他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雷让。雷让把他当成亲兄弟,他也从未想过要出卖雷让,可惜雷让到死都不明白这一点,而韩濯晨也再没机会解释了。
他的心情她能体会,那么多年的兄弟,同经生死、共患劫难,这样的情谊已经刻骨铭心。雷让一定很在乎他,否则不会明知被欺骗还希望见见韩濯晨,再喝一顿义气酒,再叙一次兄弟情。
可也正是这份在意让雷让在被活活打死前那样怨恨,那样不甘心,不甘心害他的人是他最信任的兄弟。
而对韩濯晨来说,这样的生死别离又是如何愧疚,乃至抱憾终身?!
她仿佛能看见他野兽一样挣扎着,无情的手铐将他的手腕磨得血肉模糊,他却怎么都无法摆脱,最后那一刻终于成了他这一生的悔恨。
她仿佛看见那么高傲不可一世的他,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着自己的继父。他愿意用生命去证明他的忠诚,可没人给他这个机会!
她想,他是想做个好人的!
他对自己的父母极为孝顺,为兄弟可以奋不顾身,对爱自己的女人奉上祝福,而对他爱的女人,他永远坚持着那份执着和柔情……
可是上天对他太不公平,他没有机会见他母亲最后一面,没能救回爱他的女人,又眼睁睁地看着兄弟被人打死却无能为力。
他的善良、情义就这么被残酷的现实抹杀了。他就这么一点一点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坏人!
她忽然有点恨那个害他们的人。
“后来你查出是谁泄密的了吗?”
“大哥不会轻易告诉别人这件事,除非是他身边的人。我被关的时候,安以风为了找那个人把外面弄得乌烟瘴气,总算查出是大哥的司机说出去的。”
“你杀了他?”
“还轮不到我动手。”他顿了顿,换了口气,“芊芊,对你这种善良的女孩儿来说,也许他不该死,但这就是规则。”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杀这么多人,自己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韩濯晨冷冷地笑道:“所以我和安以风才都不敢娶老婆……我们这种人早晚会被人杀,就是现在有人冲进来要杀我,我也一点都不会惊讶。这就是规矩,走上这条路,就要明白这个规则!”
他的话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在这个世界上,是与非、对与错太难评价,所以很多事需要一个规则去评判对错。但这个规则绝对不该是这样冰冷的生杀予夺,而是法律。
“芊芊……”他抓过她的手放在唇边小心地吻着,轻声呢喃,“我已经脱离那些纷争很多年了,过去的是非对错都过去了,我现在可以照顾好你了。”
“你能吗?”
“能!”他深情地望着她,眼神里都是坚定不移的爱,“做我的女人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手就放在他的唇边,他灼热的气息从手指流淌到了她孤单已久的灵魂深处。
“不,不行。”她抽出手,想逃离这个让她难以自持的境地,却被他扯着手臂拉了回去。
“你是爱我的,为什么要逃避?”
“我不爱你!”
“是吗?你不爱我为什么要在医院照顾我?”他问。
“你是因为我受伤的,我欠你的,当然要照顾你。”
“我不需要亏欠,如果你不爱我,现在就离开,我不需要你照顾。”
他总是这么强势,将她逼到无路可退。
她不想走,但她不走就等于承认她爱他。
“好!我走,你以为我想照顾你吗?才没有!”她倔强地跑出了病房。
这一次他没再抓她的手,其实他要是再抓一次,她可能就会扑到他怀里对他说“我爱你”!
她不求与他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只要他抓着她的手用深情的眼神望着她,哪怕只是一瞬,她也会很满足……
可她不能,他们是仇人!
没有他的生活,韩芊芜认真地弹钢琴,直到曲谱都被翻烂;她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不去在乎饭桌对面空空如也;到了深夜,她就抱着一大堆报纸去他的书房看,一个广告都能让她看到天亮;有时候她也看电视,然后就躺在沙发上睡着……
她感觉时间漫长如一个世纪,揉着熊猫一样的眼圈看日历,发现才过了一周。
她泄气地丢开手里的曲谱,穿上衣服准备去逛街。听说女人逛街的时候最容易忘记不开心的事情,她准备试试。
逛街的确令人愉快。她在男装区来来回回走了一个下午,五颜六色的衬衫买了十几件,西装买了两套,还有手表、钱夹、领带、腰带,仿佛要承包他今后所有的生活。
最后,他给她的银行卡被刷爆了。
商场的人指着她面前堆积如山的东西,问她是不是要自己拿回去,她点头:“能不能给我个最大的袋子?”
他们莫名其妙地把袋子递给她。她蹲在地上拆去包装,把衣服一件件塞进去,将手表、领带像扔垃圾一样往袋子里一丢,拖着袋子就走。
她走得实在没有力气,抱着袋子在路边呆呆地站一阵,再继续走。
那是她第一次尝到思念的滋味。七天而已,她已经精疲力竭。
第十天,韩芊芜从一堆男装里爬起来直奔医院。她没进去看他,只是坐在医院花园边的长椅上望着他的窗子,望到黄昏。
天知道她多想上去扑到他的怀里告诉他她想他。她不逃避了,不去管以后如何收场,就让他们轰轰烈烈地爱一场。
可她放不下心里的仇恨,结局注定惨烈。
她咬咬牙站了起来,揉着麻痹的腿悄然离开。
她爱他,所以希望他能死心,收回他那注定会受伤的爱情。
弹了一天一夜的钢琴,她合上琴盖,蜷缩在沙发上数着日子,才十一天而已。
他住院到底要住到什么时候?护士能不能照顾好他?他的伤还疼不疼?
想着想着,她又跑去了医院。
这一次她比上一次冲动,直接进了医生的办公室。
“大夫。”她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主治医师,“我叔叔的伤怎么样?”
“你叔叔是谁?”
“韩濯晨,就是前几天出车祸那个。”
主治医师质疑地看看她,翻出病历拿给她:“伤势恢复得很好,就是情绪不稳定,你去告诉他,他要是再不配合治疗后果自负。”
“谢谢!”她把他的病历从头到尾看了三遍,尽管她不懂那些医学术语,还是把每一个字都熟记于心。
走出医生办公室后,她正打算回家睡会儿,听见一个正在照镜子的漂亮小护士说的话:“他真的跟传说中一样酷啊,连受伤都这么酷。”
“噫,你每天都跟他泡在病房里到底在干什么?”她旁边的护士用肩膀撞她一下,挤了挤眼睛,“说来听听。”
“求他打针吃药呗……”小护士放下镜子,无限幸福地笑着,“其实他不像别人说的那么可怕,他天生有种让女人想去靠近的吸引力。他昨天望着窗外,那种忧郁的眼神看得我的心都疼啊!”
“要是我,肯定上去抱住他,说不定有机会……”
“唉,换个男人我就冲上去了!可那是韩濯晨啊,我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
韩芊芜僵住,再也走不动一步。
昨天?那他应该看见她坐在楼下了!
她侧倚着墙壁,坚定的仇恨渐渐被无形的力量剥离,真心又开始游说她的理智:去吧,去爱他一次!他在等着你,他不在乎结局如何,就想你能爱他一次,或者让他爱你一次!
她摇摇头,压下渴望,继续向电梯的方向走去。
“等一下!”是安以风的声音,她忙逃命一样跑向电梯。可惜她忘了,安以风和韩濯晨是同一类人。
他说让你等,你就肯定逃不掉。
被安以风拖进病房后,她靠着门一句话也不敢说,怕一开口就会说出不该说的话。十几天没见,她仅是看着他心脏都会绞痛。
他的脸色很差,人也瘦了一圈,看起来的确很阴郁,让人禁不住想逃离,又想去抚慰他。
“芊芊……”
好久没听见他叫她的名字了,她没力气抗拒了,因为所有的力气都在这十几天的思念里耗尽了。
他向她伸出手:“你所谓的好结果是什么?说出来,我一定做得到。”
她想要的好结果是什么?
是他不是她的仇人,只是那个宠她爱她的韩叔叔;他们在一起,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分开。
“我想,不论发生什么事,就算是死,我们也不分开。”
“好!”
看他说得那么坚决,她真希望他能说到做到。可他做不到。时间不可逆转,仇恨不可磨灭,他们注定了不会有好结果。可她的双腿还是不受控制地跑向他。即使他们没有好结果,她也想和他在一起。
这就是情难自已吧。知道一切都是海市蜃楼,她还是愿意沉浸其中,自欺欺人!
她跑过去,也不管他痛不痛,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也知道她错了,可是她爱他,抗拒不了他的坚定和执着!
那么就爱吧,她要用生命去爱一次,生不分开,死也不分开!
如果有人问她:你最快乐的时刻是什么时候?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她的十八岁!
那个从黑暗中走出的男人给了她一段粉红色的记忆。
在最不浪漫的病房里,他们朝夕相对了一个月……
有时候他安静地读文件,她安静地看报纸,两人不经意间同时抬头,相视一笑。
有时候她在夜里醒来,睁开眼看见他睡得正酣,悄悄伸手碰触一下他的手,他会很快睁开眼,抓住她要缩回去的手。
有时候关上灯后,他们会躺在床上聊天。她给他讲学校的事,他给她讲以前的事。虽然是两个无法融合的世界,他们还是会很专心地听对方讲话,把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
有时候他们会吃同一个苹果、同一根香蕉,甚至同一碗米饭,但是她的梨子他坚决一口都不吃。
有时候他也会很孩子气地恳求她睡到他的病床上,说好想抱着她睡。她总会把枕头丢过去,让他当成是她。
有时候她的真丝睡衣的衣扣会在翻身中松开几颗,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会很严肃地跟她说:“去买件没有扣子的睡衣……”
她买了件没有扣子的睡衣,第二天他又很气愤地跟她说:“去买件领子高一点的……”
她又乖乖地去买了件从上到下包得密不透风的睡衣,回来问他满不满意。他对她讨好地笑笑说:“芊芊,你睡觉能不能不穿衣服?”
她恨得咬牙切齿,低下头却又笑了……
他出院那天,说要带她去约会。明知这是情侣才会做的事,她还是答应了。
那天他带她去看那片火海一样绝艳的彼岸花,站在花丛间,给她讲了花神和叶神同根相生却永世不得相见的凄美爱情故事。
然后他吻去她脸上的眼泪,采一株彼岸花缠住她的无名指:“如果这就是我送你的结婚戒指,你愿意在此刻嫁给我吗?”
手指上鲜红的花在阳光下绚丽无比。
她大声说:“好!”
“你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他反倒有点讶异,“你不想要最美的钻戒、盛大的婚礼和结婚证书吗?”
“你能给我吗?”她抬高手,让金色的光芒染在红色的彼岸花上,“我知道你不能!所以……这就够了!”
她被他深情地拥入怀中。当他托起她的脸时,她马上很配合地闭上了眼睛。
可她等了好久,都没感觉到唇上的温度……
她好奇地睁开眼睛,发现他笑得特别奸诈:“喜欢我吻你吗?”
“你……”喜欢是喜欢,可让她自己承认那可就难为情了。
“不喜欢就算了,我不勉强你。”他有些失落地将外衣脱下来铺好,慢慢地躺了上去。
她坐过去,撑着双肘趴在他身侧,小声说:“也不是不喜欢。”
“喜欢啊?”脸上的笑意更浓,他闭上眼睛,又一副很疲惫的样子说,“有点累了,没什么情绪,改天再说吧。”
她瞪大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就觉得牙根痒得厉害。
透过花丛的阳光变得柔和,他的脸在金色的光斑和红花的阴影下,带着点性感和诱惑。
尤其是他的唇,微微上翘,洋溢着绯色光晕。
记忆中那温润的感觉、美妙的触觉,令她有点怀念……
有人规定过女人不可以主动吻男人吗?好像没有!
她看准位置,飞快地扑过去,对着他的唇猛亲了下去。
她没有计算准速度,牙齿撞到了嘴唇。为了不给他反抗的机会,她也顾不上疼痛,用力地猛吻,还用舌头挑开他紧闭的牙齿,探进去用力地舔着他有点僵硬的舌。
他的唇好软,还有种很清新的味道,吻上去特别舒服……
亲够了,她刚想爬起来,他忽然搂着她的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后来她枕着他的臂弯,在和煦的阳光下呼吸着他身上清新的气息,甜甜地睡着了。也不知道她睡了多久,醒来时他在看着她,眼睛里装满浓情,映着晚霞和鲜红的花。
他们在花丛里聊天,聊到漫天繁星的时候,刚好有一颗流星划过。
那好像是爸爸妈妈悲恸的眼泪。
她的心瞬间被痛苦灼烧,可她还是固执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处,默默地对自己说:就是暂时留恋,暂时的……
“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饭?”
“好!”
她站起来弄掉身上的杂草,低头看他时,他正在揉自己的手臂。
她这才想起自己霸占了他的手臂一个下午,而他丝毫没动,千般滋味霎时涌上她的心头。
他带她去了一家甜品店,买了奶油蛋糕一起吃。
吃到一半,他问她:“你为什么喜欢吃这么难吃的东西?”
“我最讨厌这个味道,可你每天都要我吃!”
然后他们看看彼此,无奈地苦笑,同时将剩下的一半蛋糕推到一边!
他用手指帮她抹去唇上的奶油,以前他经常会这么做,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今天她却觉得双唇有些麻,自己偷偷用手背抹了好久才缓过来。
“那你最喜欢吃什么?”他问。
“我……”她喝了一口蜜桃汁,想了想道,“我想吃你给我做的饭!”
“你真有品位!”他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回家,亲自下厨给她炒了一碗香喷喷的蛋炒饭。
那是她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她吃得一粒都没剩。
他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吃完:“好吃吗?”
“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想不到你还会做饭。”
“小的时候我爸终日在外面赌钱,妈妈很早就要去工场做工,没有时间照顾我,我就自己做这个吃……”
“你不会每天只吃这个吧?”
“我只会做这个,还是我经历无数次失败才做出来的。你要是喜欢,我每天给你做。”
“不用!”她舔舔筷子上残留的味道,“美好的东西能享受一次就够了!”
“嗯……”他将她搂到怀抱里,唇贴在她的耳边说,“你什么时候也让我享受享受美好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你说呢?”他的手从她的肩膀滑到大腿上,慢慢抚摸,“让我试一次吧,我等这一天等好久了。”
“我……”在他的手指的磨蹭中,她的身体渐渐发软,最后她无力地瘫在了他的怀里。
“还有几天就是你的十九岁生日了,想不想我给你过一个最难忘的生日,庆祝你真正长大成人?”
“长大成人”四个字音他咬得特别重。她就是再笨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虽然有点期待,嘴上还是说:“不要了。”
“女人说不要的时候,就代表想要。”
她没有回答,推开他跑上了楼。
她躺在床上回味起这一天,都还在偷偷地笑着。
爱情是什么?没试过的人不会懂那份神魂颠倒的感觉……
他爱她,够了!
一株传承着永生永世爱情传说的彼岸花,够了!
后来那株彼岸花很快就枯萎了,她还是不舍得丢掉,小心地将其收藏在精致的盒子里。
有一天他在她的抽屉里看见,有些感慨地对她说:“我错了,能象征永恒爱情的只有不朽的钻石!”
她其实更喜欢彼岸花,只要爱过,只要有过美好的记忆,永世不得相见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