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离殇
第十六章
离殇
出国之前,韩芊芜又回了一次韩濯晨的家,她生活了八年的地方。
保安还是那句话:“对不起,他不许你再进这个门。”
“我知道。”她将录了一夜的CD交给保安,“麻烦你帮我把这个交给李嫂,帮我转告李嫂,如果他心情不好,就放给他听。”
那是她弹的钢琴曲,都是很舒缓的音乐,也都是他心情不好时喜欢听的音乐。不管他是不是需要,这是她唯一可以为他做的事。离开时,她最后望了一眼这幢他们生活了八年多的别墅。
它竟是如此华丽!
以前她从没仔细看过,因为她的眼里只有他。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可笑。
以前她总觉得奶油蛋糕不好吃,现在回味起十九岁生日时那块含着眼泪吃下的蛋糕都是甜的。
不能回到最幸福的时刻,回到十九岁生日时那个夜晚也好啊,至少她还能每天看见他,听见他的脚步声。
走了很远,她又回首看向他的书房的窗子。迎着刺目的阳光,她看不清里面,但她感觉得到他的目光——带着无奈和决绝。
她仰起头没让眼泪流下来,留给他最后一个微笑。
“我走了!不再让你看见!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我只求你,千万不要想念我。”
离开X市那天,韩芊芜走进安检口之前,又不甘心地再把机场的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一遍。明知他不会来,她还是放不开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不用挽留我,就让我远远再看一眼,让我知道你的衬衫颜色是不是米白色……”
她拿出电话,看不见他的衬衫颜色,那就最后对他说一句“保重”吧。
电话里还没传来提示音,她依稀听见熟悉的钢琴乐在远处响起,几乎以为是他在附近,可惜电话传来的是服务小姐礼貌的声音:“对不起,您拨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她失落地转身,深深吸气,跟着穆景一步一痛地走向登机口。
从此她将会一个人面对她的人生。
未来?没人能预料的东西,所以让人期望!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未打算过自己的未来,因为对她而言,未来是个太遥不可及的梦。
如今离开了他,她被淹没在绝望和痛苦中,蓦然发现自己除了虚幻的未来,竟一无所有。
可哪怕只是为了未来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她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
飞机消失在天际,秋雨滴滴坠落,越下越大,直到深夜。
韩濯晨染着一身雨水回到家换了件衣服,又很快出门,去了一间嘈杂的夜总会。没有一点光的走廊,将他的一身黑暗湮没。
在走廊的尽头,他一脚踢开房门,随手拿起门边的椅子砸向沙发上的安以风。
安以风下意识地用手臂挡开,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只揉了揉手臂:“哟!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韩濯晨脱下身上被雨水淋湿的风衣摔向安以风,怒道,“阿豹他们兄弟俩刚出来,跟你井水不犯河水,你跟他们拼什么命?”
安以风没有说话,抖抖手里的衣服,丢给身后的手下。
“你现在已经够风光,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我就是看他们不顺眼。”
韩濯晨揉揉额头,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指指房间里一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男人,问安以风的一个手下:“什么事?下手这么重?”
那个手下慌忙回道:“他是阿豹雇的杀手,阿豹给了他一百万,让他杀——”
“别废话了!”安以风打断手下的话,“快把人拖出去,地板都脏了!”
韩濯晨无声地看了一眼安以风,淡淡地吐出烟雾。
那个被打得半死的男人被拖到门口,一大片殷红的血渗进了满是灰尘的地面。马上要被拖出去时,已经半昏迷的男人忽然清醒,惊惶地大叫:“我求求你们……让我打个电话,我女儿在等我!”
又是一个重拳打在他的脸上,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他还是不放弃,手指死死地抠着地面,看着面无表情的韩濯晨苦苦地哀求:“求求你,让我跟她说几句话——”
“让他打一个。”韩濯晨的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保镖立刻将电话送到受伤的男人手里。
“谢谢!谢谢!”男人颤抖着手接过电话拨着号码,等待音一声还没响完,电话那边的人便接起。
一个清脆而稚嫩的声音响彻死气沉沉的房间:“爸爸,你怎么还不回来?你什么时候回来?”
男人咬紧牙,平复了一下呼吸,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很平常:“爸爸有事,今天晚上不去医院了,妮妮先睡吧。”
“你答应过我今天带我回家的,护士阿姨刚才又给我打了很多针,好疼。”
“明天、明天爸爸一定带你,回家。”
“好!”
“妮妮早点睡。”
“嗯,爸爸晚安。”
过了几秒,男人听见电话里没了声音,突然激动地喊着:“妮妮,妮妮?”
“爸爸?还有事吗?”
“妮妮长大了,以后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男人不等女儿说话,快速挂断电话,用满是血渍的衣袖擦擦眼角的泪,把电话还给保镖,“谢谢!”
韩濯晨起身走到受伤的男人身边,慢慢地蹲在他面前:“你认识我吗?”
男人点了点头:“我看过你的照片。”
“照片?”韩濯晨皱眉。
“我是个退伍狙击手。我为了给我女儿治病,欠了他们很多钱和利息,我还不起。”
“你女儿在哪家医院、哪个病房,叫什么、年龄、生日?”
男人惊恐地跪在地上,扯着韩濯晨的裤子:“你放过她吧!她才十岁,她是无辜的!”
韩濯晨揪着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揪起来:“我告诉你,机会我只给你一次,你要是敢说一句假话,我活剥了你的皮。”
男人战战兢兢地一一回答。
韩濯晨看一眼身后的保镖,保镖立刻拿出电话打电话核实。核实完后,保镖俯身在韩濯晨身边说:“是真的,他女儿得了血癌,在医院里。”
韩濯晨点点头,对着遍体鳞伤的男人冷冷地说了一个字:“滚!”
男人如获大赦地跪在地上磕头,连说了十几遍“谢谢”才离开。男人离开后,安以风对手下说:“你们去跟着他,看他有没有耍什么花样。”
“是。”
人都出去了,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个男人。
安以风坐到韩濯晨身边,点了一支烟递给他:“你今天好像心情不好?”
韩濯晨伸手接过烟,放在唇边深吸了一口:“我老婆跟人私奔了。”
安以风猛然起身,大吼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我马上让人给你抓回来。”
“不用了!我刚从机场回来。”
安以风愣愣地看了韩濯晨几秒,说:“你真算个男人!”
“我记得你说过,活腻了就干脆给自己一枪,不用天天搂着定时炸弹睡觉!”
“我也记得你说过,就是被炸得粉身碎骨也不会放手。”
韩濯晨笑笑,深深吸了一口浓烟,让烟雾填补上身体里的空虚:“可她不是个炸弹,她是个人。”
是人,就有感觉!
是人,就该有自由!
安以风曾经骂过他很多次,说他是傻了才会一次次被她欺骗,还一次次相信!
他不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不会爱他。因为从他杀了她的亲人开始,他所做的一切都留下了罪恶的烙印。在她眼中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无论他如何爱她,她也只会想尽办法杀他。
可他不在乎,不在乎她心里爱的人到底是谁,也不在乎什么时候会死在她手里。他就是想将她留在身边,每天睁开眼能看见她就足够了。
他固守着心底那份执念,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为了让她怀上孩子,无所不用其极。这种方法可能有点愚蠢,但那是除了囚禁,他唯一能留住她的方法。他相信母爱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私的一种爱,这种爱一定能渐渐化解她心底的恨。
可惜他错了,她根本不想让他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
更可笑的是,他还想为她修改《天鹅湖》那个古老的传说。他将故事从头至尾反复看了几遍,才彻底想明白,公主爱的是王子。不论恶魔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个结局。当她放下尊严跪在地上求他放过穆景,当她不顾一切地挡在穆景面前时,他再也无话可说。
他能囚禁她的人,能用婚姻剥夺她爱别人的权利,但是他不能束缚她的心。
在这种永无止境的纠结里,他放开手,她才能解脱。他绝了她报仇的执念,她才能跟着心爱的男人开始新的生活。
因为爱她,所以他选择放手!
秋天是个多愁善感的季节,繁花不再,秋风萧索,秋雨又连绵了多日才终于结束。
X市迎来了少见的阳光明媚的一天。
“应该是这里了。”一个穿着职业裙装的女孩提着精美的影集站在豪华的别墅外,按照手里的字条对了一下地址,确定眼前的别墅就是她要找的地方。隔着高高的铁门,她好奇地向里面张望,心中不由得感叹:这里真是太奢华了,草坪比足球场都大,游泳池比他们家四个人住的房子还要大一倍。
她还没在高得夸张的铁门上找到门铃,一个又高又帅的保镖就跑过来,很客气地问她找谁。
“有位韩芊芜小姐在我们影楼拍了一组婚纱照,可是过去这么久了她也没来取,所以我们按她的要求将照片送来这里。”
“婚纱照?”保镖略微思考了一下,对她说,“请等一下。”
“好的。”
很快保镖又跑回来帮她打开门,拿着红外线探测器在她身上仔细地扫了一遍,又接过她手里的影集反复看了两遍,才还给她,带着她走进去。
走进院子,她忽然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个房子里的帅哥实在太多,每一个都那么酷,那么有型!
“他是一个很帅的男人。”凭客户如此模糊的形容,她根本没办法知道那番话该对谁说!
她正头疼这个问题,保镖在一个男人身边站住,她急忙停住脚步。当她看清那个男人的样子,立刻知道客户说的男人是谁。因为如果这栋别墅里存在这样一个男人,别的男人完全可以被无视。他穿了一件黑色衬衫、黑色西裤,坐在白色的藤椅上看着游泳池。游泳池里面明明没有任何东西,他的眼神却那么幽深而缠绵。
他身上有种非常慑人的霸气,还有种让女人难以抗拒的阴郁,这种最容易令女人沉沦的气质,让他那张比明星还俊美的脸显得微不足道。
他没说话,所以她不敢说话。他没有动,她就连动都不敢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抬眼扫了她一眼,她顿时被那幽深的眼神蛊惑,心口被一种力量狠狠地撞击了一下,竟忘了自己该做什么。看见他将手伸向她,她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有点慌乱地将影集拿出来递上前去。
“这是韩芊芜小姐一个多月以前在我们影楼照的照片。”
他接过影集放在双膝上,修长的手指放在鲜红色的水晶封面上,缓缓握紧,松开,又握紧,却迟迟没有打开。
“韩小姐还留了几句话——”她犹豫了一下,考虑着人称问题怎么表达更合适些。
“说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蛊惑人心,语气低沉、冷漠,还有一种淡淡的情感。
“她说,她爱你!”女孩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可是为什么她有种冷飕飕的感觉?
他松开握紧的手指,缓缓掀开影集。自从照片上的女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的目光就再没移开,甚至没有翻到下一页。
女孩缓了口气,明明记得清清楚楚的话,面对他的时候却说得结结巴巴:“她还说她是真的、真的很想做你的新娘。她每夜等你回家……是因为,她想等你。”
时间在流逝,树叶在飞落,微风掀动游泳池平静的水面,天地间的一切都在流动,而他的视线似乎静止了。
等她感觉到脚有点麻,才想起自己站了很久:“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他忽然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这话是她什么时候说的?”
女孩仔细地回忆了一下,那天是她的班:“应该是上个月的9号。”
“9号?”就是她为他弹一曲《化蝶》之后,在他心口举起刀的那天。
他用手指轻轻抚摸过照片上那噙着泪水的眼睛,似有若无地轻叹了一声:“芊芊,《化蝶》就是你爱我的方式吗?”
女孩离开的时候,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有生以来见过的最迷人的帅哥。他拿了支烟放在唇边,火机在他颤抖的手里怎么也燃不出火苗。他身边的男人马上拿出个打火机,帮他点上烟。
朦胧的烟雾里,他还在看着影集,还是那一页,还是那永恒静止的视线。
那天夜晚,雾霾很重,连新月都不愿意出现的夜晚,空旷的房间漆黑得看不见一丝光。韩濯晨独自坐在冷硬的床上,凝神望着手中的影集。
“芊芊——”
他触摸着照片上略施粉黛的美丽容颜和那人唇边醉人的笑容。她好像决心要把最幸福的笑容留给他,所以她笑得比他记忆中任何一次都要甜美、娇艳,眼睛里却噙着泪水。
“为什么你在爱和恨之间……宁愿选择玉石俱焚,也不能选择原谅?
“为什么你的仁慈可以给每一个人,却不可以留给我一点点?”
韩濯晨仰起头半靠在床头,一生从未感觉到如此疲惫。这间房曾有过那么唯美的画面——温馨的橘灯中,她躺在他的身下,羞怯地咬着嘴唇望着他。当时让他血脉沸腾、如痴如狂的一幕,现在想起来成了最深切的煎熬。
命运好像有意在惩罚他的罪恶,赐给他如此美好的女人,让他难以自拔地深陷,却注定要失去,又在他已经心甘情愿接受现实的时候,让他知道她爱着他,爱得和他一样深。
如果可以选择,他希望她没有爱上他,希望她举起刀的时候心里只有仇恨,希望她拿着刀时超过十分钟的犹豫不决只是因为害怕。若是如此,她现在应该会跟穆景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会和他一样在思念里度过漫漫长夜。
可是命运又跟他开了个玩笑,事到如今,才让他发现自己错了。
现在他该怎么做?去英国找她,再次把她囚禁在身边?让她继续深陷在爱和恨的矛盾中受尽折磨?他不能这么自私。
爱和恨的纠结一定让她过得很苦,否则她不会宁愿选择同生共死,都不愿意跟他珍惜现在。
无月的夜,思念往往最深。韩芊芜,他不该爱的女人,为什么要出现在他的人生中最低落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身心俱疲,厌倦了那看似辉煌无限,实则残酷无比的生活,毅然决然地脱离了那种生活,连最好的兄弟安以风都避而不见。他从前呼后拥的巅峰中退隐,心里的落差还能承受,偏偏生意非常不顺,一次又一次地赔钱,还总是面对他人质疑的眼光。
在他最空虚、最艰难的时刻,她用一份脉脉温情填补了他苍白的生活。每个疲惫的夜晚,她都会托着小小的脸坐在沙发上等他;每次他心情不好,她都会坐在沙发上耐心而安静地陪伴着他;每次他感到孤单的时候,她都会为他弹一首钢琴曲,用琴声抚慰他的寂寞。
他无法抗拒地喜欢上她,喜欢抱着她软绵绵的身子,摸着她细腻柔软的手;他喜欢喝她端给他的咖啡,尽管她从来不知道在那苦涩的咖啡里加一点奶和糖;他喜欢看着她的眼睛,读她从不说出口的需求;他尤其喜欢把她丢进水里,让她无助地抓着他的手臂,眼泪汪汪地望着他,那种时候,他总会忍不住笑出声……
自从韩芊芜出现在他身边,时光好像都变得和她一样单纯而美好。
后来在他的公司即将破产的时候,安以风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还说服几个有权势的老头子把养老的钱都拿出来入股。他渡过了难关,也在失败中学会了如何用人,如何与那些眼中只有利益的商人打交道。
一切都好起来之后,他更加珍惜他与她之间的这份感情。他暗暗为她规划着未来的生活,还给美国的穆景提供最优越的条件,让穆景受最好的教育,打算让穆景接管他的一切。
他希望把最好的都留给她,包括穆景和他的所有财产。
可是一切在不经意间脱离了轨道。
那天他忙碌了一整天,回到家时看见桌上放着一块不太精美的蛋糕,烛光在蛋糕上摇曳。当他看清蛋糕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是“HappyBirthday”时,才想起那天是他的生日。
笑容不自觉地荡漾在他的脸上,他好奇地在光线暗淡的房间里寻找她瘦小的身影。蓦然间,一阵轻灵如梦的钢琴乐响起,暗淡的光突然因她和琴声而美妙。
她穿了一件淡粉色长裙,如黑幕一样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背后,越发衬托出她瘦削的双肩。那缕柔和的光线下,一个纤瘦的背影突兀地闯进他心里从来没人进驻的角落。
他心中泛起一种特别强烈的冲动:他想要把那纤弱的身体拥入怀中,好好去呵护她。
他想紧紧牵着她的手,让她永远留在他身边,留在他的视线里。
他还想——她属于他一个人,一生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她弹完曲子,走到他身边,仰起脸对着他笑。
她的双颊白皙里透着淡红,肤若凝脂;她蒙眬的眼眸清澈如泉,让他被搅进那黝黑的瞳孔里;她的唇仿佛成熟了的樱桃,闪动着诱人的光泽,让他想尝尝它的滋味……
“生日快乐!”她对他甜甜地一笑。
“嗯!”他有点心慌地转开视线,看看表,却辨别不出时间。
她见他看表,立刻体贴地拿来衣服帮他穿上,踮着脚一颗颗帮他系着衣扣。
一股少女独有的幽香将他缠绕住,那味道完全不同于浓郁的香水味。
“芊芊?你多大了?”
“十七了。”
“十七?”唉!他在心底深深地叹息。
喜欢一个女人可能需要很久。
爱上一个女人,一秒钟就足够了!
夏去秋来,韩芊芜离开已有半年了。
忙碌了一整天,韩濯晨在凄冷的风里走出了酒店的大门。
“您想去哪儿?”司机问他。
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去会馆?
他一看见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就会头疼。上次去,有个很漂亮的女人娇媚地坐在他的腿上,他当时就有种要被女人“强暴”的感觉。
安以风说他该去医院看看是不是有病。
他说他不是不想,是害怕在最愉悦、最兴奋的时候,突然发现怀里的女人不是她!他受够了那种欲望发泄完之后的空虚感。
实际上他也是不想。他试过跟深爱的女人上床,试过在情欲达到顶峰时被她拥吻,被她温暖的手抚摸着身体之后,就再也无法对其他女人心生向往。
回家?
一看见那空荡荡的沙发,他的头更疼。坐在车上,他望着金碧辉煌的酒店亮起的一盏盏明灯,看着一对对相拥的情侣带着迷离的笑走进酒店,他只能听着车里的钢琴乐,一根根吸着烟。
他有如此奢华的酒店,能让无数人在黑夜里有个温暖的房间。他还有各种娱乐场所,比如休闲会所、高级俱乐部,很多能让无数男人欲罢不能的地方,而他在孤寂的黑夜里总是无处可去。
记不清吸了多少根烟,他看见司机面色疲惫,车外的保镖也站得僵直。
他看看对面的咖啡厅,打开车门对几个保镖说:“进去喝杯咖啡。”
自从韩芊芜走了之后他也很久没喝过咖啡了。
咖啡厅并不大,只有零星的几个人,他选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先生,您想喝什么咖啡?”女服务员问。
“蓝山吧。”他顿了顿,说,“加奶、加糖。”
他无聊地拿过烟灰缸,刚要点烟,视线立刻被奇怪的杯垫吸引。本该是洁白的杯垫染满墨蓝色痕迹,上面模模糊糊地写满了字。他看着上面的字迹,手中的烟被捏得扭曲。
女服务员看见他的表情,满脸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再给您换一个。”
“不用。”他拿着杯垫的手变得冰冷。
女服务员笑着向他解释:“这是一个漂亮又可爱的女孩写的。连续十几天,她每天都来这里,从早到晚望着对面的酒店,一遍遍在这上面写字。”
他从窗子看出去,楼下停着他的车。
“后来呢?”
“我们不知道她到底写的是什么,但我们猜测她是暗恋着对面酒店里的某个男人,所以一直帮她保留着这个杯垫,希望有一天那个男人会来这里,看见她写的话。”
他手边的咖啡已经冷掉,他还在看着手里的杯垫,看到眼前模糊一片。也许别人看不出上面写的是什么,但他看得出来。
那是写了几千遍、几万遍的五个字:晨、我、爱、你、等。
他想,她一定是想让他知道——
晨,我爱你……你等我……
他笑着抚摸着上面的字迹,仿佛看见她在这里垂首写字的样子。他记得她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低垂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脸,美丽又可爱。
他笑着收起杯垫:“芊芊,我再不会逼你……我答应你,我可以等,等你忘掉仇恨,等你能够原谅我。不论多久……我一定等你回来!”
秋去冬来,初冬在一次寒流后悄然而至,韩濯晨拿着一束白菊走到母亲的墓碑前,毫无意外地看见细心擦着墓碑的于警官。
他老了,头发里已有缕缕银丝,就连那身笔挺的警服都掩饰不住那背后再也直不起的弯曲。
他试了几次终于叫出口:“爸!”
叫出口他才发现,比想象中容易很多。于警官飞快地转身,眼睛里有着点点泪光。
韩濯晨无所谓地笑了笑,用很平静的口气说:“听说你退休了。”
“是啊!总算可以退休歇歇了。”于警官低着头,继续擦着墓碑,“我办了移民,过几天就要去澳洲养老了。”
“哦。澳洲是个好地方!”
韩濯晨将手里的白菊放在墓碑前另一束白百合旁边。这么多年,他心里总有很多解不开的结,可自从韩芊芜离开他,他好像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也什么都想通了。
恩怨都不过是用来互相折磨的东西,学会原谅别人,才能让自己解脱。
人生本来就很短暂,能笑的时候就不该让自己恨,尤其不要憎恨自己在乎的人。
“晨,谢谢你能原谅我。”于警官苦涩地笑着,声音有些不稳,“我从来没奢望过你还能叫我一声‘爸’。”
“当年你也是为我好。”
于警官看着他,眼泪终于顺着眼角流下来:“归根结底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去做卧底。你太年轻,太重感情,根本不适合做卧底。”
“过去的事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晨,是我毁了你的前程,毁了你的一生。”
“不,我现在过得很好,这是我自己的选择。”韩濯晨拿过他手里的手绢,一下一下擦着墓碑上的灰尘,“而且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为你,是为我妈!可惜我妈没这个福气,没等到跟你去澳洲安享晚年。”
“你有什么打算?”于警官恳切地看着他,“跟我去澳洲,过过清净的日子?”
韩濯晨有些动摇了,经历了雷氏的起起落落,也在杀人不见血的商界混过,如今他该拥有的都拥有了,该错过的也都错过了,是该找个安静的地方,安静地生活下去!
他点了点头:“我在等一个人,等她回来我一定带她去看你。”
“到时候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鱼。”
“谢谢!”
沉重的墓地里,他们相视而笑。有些恩怨,要解开很容易,不是要去忘记,而是去正视,换个角度去体会别人的情非得已。
傍晚的时候,韩濯晨买了一束彼岸花放在另一座墓碑前。
他说:“生日快乐!”
照片上的女孩儿对他微笑着。
他用手绢擦擦大理石墓碑,笑着说:“你看看,只有我记得你的生日。
“叶芊芜,原谅我吧!我现在终于明白我对你有多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