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契约

十二、契约

最近两个月,“预见未来”的气压持续低迷。

虽说上次虚拟助手“苏苏”的新闻发布会之后,行业和社会反响都非常好,在各家媒体的报道之下,“苏苏”短短数日的销售额,便达到了一个新高,连“预见未来”的市值也水涨船高。

但自从前段时间开始,律风便每天以公司为家,早上最早来,晚上最晚走,甚至就睡在办公室,人都瘦脱了形,这不,所有人连呼吸都恨不得压低音量,生怕一个不小心犯个什么错误,撞枪口上。

“叩叩叩。”尘离象征性地敲了敲门,还未等里面的人回答,他已推门进入,但下一秒,便皱起眉。一股烟味扑面而来,茶几上堆满了文件,甚至连沙发上都是,律风正站在窗边,他头发凌乱,下巴上的胡渣也隐隐地冒了出来。上身的白衬衣开了两粒扣子,隐隐地露出锋利的锁骨。

他右手拿烟——但这烟却并未点着——与平时严肃的样子完全是两个人。

“律总,很抱歉打扰您,但是项目流程需要和您确认一下。”跟在尘离身后的小艾脸红道。

“放在桌上吧。”

“是。”小艾按住胸腔里激烈的心跳声,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办公室,她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家BOSS就听到了自己如鼓的心跳声。因为,颓废风的BOSS实在是太帅了。

尘离看了一下门口,又看了一眼律风,叹了一口气:“大少爷,你最好去梳洗一下。”

律风皱眉,闻了闻自己的衣领。

尘离满脸黑线:“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呆会儿有个聚会,去吗?”

“没空。”

“你什么时候能有空?你都把我的活都干完了还说没空。”尘离拿上他的西装,硬将他推向一旁的小套间,“速度去洗澡收拾一下,不要丢了咱们‘预见’的面子。”

“等等,还有一份文件……”

“等什么等,时间快来不及了。”尘离一边看腕表,一边将律风塞了进去。

只是没想到,这所谓的聚餐,居然是一次非正式相亲,对方是某高校的老师,据说在上次的新闻发布会上,作为尘离的亲友支援团,结果却对律风一见钟情,仰慕至今。

吃饭的地点是山海市非常有名的一家餐厅,基本上天天爆满,这个时间段还能订到位置,想来尘离应该是花了很大的力气。

“你好,我是苏嫣。”对方伸出纤细的手指,明亮的眼神看向律风,脸上带着微微的红晕。

“你好。”律风的指尖快速地碰了碰对方的,“律风。”

“我知道。”苏嫣嫣然一笑。

尘离按下呼叫铃,对着苏嫣笑了笑:“LadyFirst。”

服务生很快来了,尘离拿起菜单挡在面前,对律风耳语:“拜托拜托,帮帮兄弟,苏嫣是我表妹,自从上次虚拟助手的新闻发布会之后,她就盯上你了,我已经明确帮你拒绝了,可惜人家不死心,这不,我老妈和姨妈压下来的任务,你千万得帮我应付应付。不过,如果你们真看对眼的话,我也不……”

“明天的出差,我去。”律风喝了一口咖啡,打断他的话。

尘离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反倒是愣了一秒:“温哥华?”他往律风那边靠了靠,八卦地重复道,“温哥华?”

“你们在聊什么?”对面,苏嫣好奇地问自家表哥。

“没事。”尘离干咳了一声,喝了一大口水。

菜上齐了。

十几分钟之后,尘离便借口公司有事离开了,走之前,他特意对律风交代,一定要亲自送他这个表妹回家。

这顿晚饭吃得非常地官方,大多数时候是苏嫣在主动找话题,律风一直都是客气而不失礼貌地回应着。

律风看了看腕间的手表,接近四十分钟了,作为一顿饭的时间,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抬首间,餐厅的门正好被人推开,发出一阵悦耳的铃声,随后,一个纤细的人影走了进来。

在人声鼎沸的餐厅里,律风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从“砰砰砰”到“砰砰砰砰砰。”

那竟是……隔了两个月不见的南遇。他预备听从自己的内心,不顾一切,明天去寻找的南遇。

她身着一套浅色的连衣裙,才两个月不见,头发似乎长长了一些。推门而入间,风吹过她的发,露出了那张他无比熟悉的侧脸。

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出色的男人紧跟在她身后,两个人边走边轻声地交谈着。

“律风?律风?”

“啊?哦。”律风稍稍地收回目光。

“我去过您的新闻发布会现场,‘苏苏’真的是一个奇迹。”苏嫣脸色酡红,眼睛里仿佛有星星在闪亮。

“谢谢。”律风突然觉得喉咙干得厉害。

“真的吗?小遇?”不远处,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在略显嘈杂的人群中,显得非常地刺耳。

小遇,他叫她小遇。

律风重重地放下筷子,面上却带着笑:“苏小姐,这家的甜点很不错。”

“是吗?那来一份吧。”

“服务生。”律风招手。

一个熟悉的男生传来,似微风划过大提琴时的声音,清冷,且带着淡淡地疏离感。南遇本能地抬起头,虽然人餐厅客人很多,她却一眼便看见了他的眼里。

他瘦了,才两个月不见,他竟瘦了整整一圈,衬得眉眼越发凌厉。心跳得厉害,隐秘的喜悦似在阳光下的肥皂泡,风一吹便整个世界都五彩斑斓。南遇不自在地避开律风的目光,微微地低头,但脸上却带了隐藏不住的笑意。

律风拿起酒杯,余光中,南遇似是犹豫了两秒,然后和身边的男人打了声招呼,便朝他所在的方向走来。他抬手喝尽杯中酒,仿佛只过了几秒,又像是过了好久,南遇久违的声音便他面前响起,带着一丝丝的紧张:“律风,这么巧。”

律风,她有多久没有这么叫过自己了?有尖锐的刺痛从心脏处蔓延,直至五脏六腑。律风,律风,律风,天知道,他有多怀念她用软软的声调叫着自己的名字。

“是啊,真巧。”律风深吸一口气,然后站起身,目光似深谷明月,澄明而又疏离,他轻轻地偏了偏头,貌似随意地问道,“你回来出差?”

“不是……”南遇顿了一秒,咬了咬下唇,面上露出几分犹疑,似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不是?律风想到刚刚跟在她身后的那个男人,手心一动,放在桌沿的筷子掉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在嘈杂的餐厅中,竟意外地清晰。

南遇看向律风,眼神中有光芒慢慢自内而外:“我,我回国定居了。”

律风有一瞬间的茫然,回国定居?他按住桌沿,稳了稳神。

她不再在大洋彼岸,不再遥不可及,就在山海,和自己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吗?心底先是有隐秘的喜悦涌上,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难言的愤怒和难堪,律风,即便她回来,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回来多久了?”

不知道是不是南遇的错觉,她觉得律风这几个字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一个半月了。”

一个半月,四十五天,一千零八十个小时,如果不是今天偶遇,她大概还不会主动联系自己。放在身侧的手微微用力,律风,承认吧,她根本就不是为你回来。

“这位小姐是?”苏嫣适时地站了起来,她看了看南遇,又看向律风,脸上写满了不安和探究。

南遇这才注意到,原来律风有女伴,而且看样子,两个人正在约会。她有些无措,正犹豫该怎样离开才显得不那么狼狈时,便听到律风轻描淡写地道:“她是我一位旧友。”

不是朋友,是旧友……南遇看着自己的脚尖,简简单单两个字,将他们的关系说得清清楚楚。而且,南遇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并未向自己介绍对方,是觉得根本没必要吧?

“实在不好意思,先生,现在是用餐高峰时期,没有预约确实没有位置。”服务台那边,前台一边冒着星星眼,一边又委实非常为难地对言蹊道。

她还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到这么精致的男人,皮肤白皙透亮,鼻梁高挺,嘴唇不点而红,尤其是那双眼睛,里面似藏了星星,看人的时候,带着一股天然的吸引力。

“这样啊,那实在太可惜了。”言蹊对前台笑了笑,他的笑容,杀伤力一直都是一级的。果然,在他欲转身又未完全转身时,前台道:“等等。”她看向南遇所在的方向,“那位小姐是和您一起的吧?那两位客人是你们的熟人吗?不知道你们介不介意拼桌?”

拼桌?言蹊看向站在南遇对面的男人,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好主意。

正当南遇想要躲起来时,一只温暖的手落在她的腰上,将她轻轻地往前推了一小步。南遇惊吓回头,见是言蹊,立刻露出一副得救的表情:“言蹊!”

言蹊清晰地看见,对面男人的目光从南遇的脸上飞速略过,然后落在南遇的腰间,他的左手上,最后才淡淡地看向他。那目光虽似平静无波,但言蹊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眼底的惊涛骇浪。

律风,国内AI科技的翘楚者,在圈内名声很响。

言蹊无数次在电视和网络上看到关于律风的相关报道,也曾在同一个会场与他擦肩而过过,但这却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面对他本人。原来人真的有“气场”这一说,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但却平白地让别人有压迫感。

“你好,律风。”律风先伸出手。

左手?言蹊挑了挑眉,原本揽在南遇腰间的手别扭地伸了出去,眼里带笑道:“你好,言蹊。”随后又看向苏嫣,略略点了点头,“你好。”

“你好。”苏嫣真心实意地笑了,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这么出色的男人,看来是自己太敏感了。

言蹊,他的名字的首字母是“X”,戒指内圈上的那个男人,不是他?

“先生,您好,这是菜单。”刚刚的前台竟一路跟过来,做着原本是服务员的工作。她红着脸将菜单递给言蹊,“确定好菜品,按桌上的呼叫器就可以了。”

“谢谢。”言蹊对着前台小姑娘温柔地一笑,小姑娘红着脸走开了。随后,他看向苏嫣,似是刚想起来,“对了两位,实在是不好意思,不介意拼桌吧?这家餐厅的生意实在是太火爆了。”

拼桌?南遇已经呆在了原地,半天回不了神。

苏嫣摆手:“我们已经……”吃完了……

一个声音却打断她道:“当然不介意。”是律风,他看向服务生,“麻烦将桌上的菜都撤下,然后重新按照原样再上一份。”随后又直接忽视南遇,看向言蹊,“言先生不介意吧?”

“客随主便,当然不介意。”

四个人分别坐下了,律风和苏嫣坐在靠窗的位置,言蹊和南遇则面对面坐在他们身旁。

“各位请慢用。”

菜上得很快,四菜一汤,看着就非常精致可口。

南遇拿起筷子,眼观鼻鼻观心,一粒一粒地数着碗里的米饭,就连吃菜的范围也仅限于放在正面前的一盘青菜。除了上次醉酒,这大概是这十年以来,他离自己最近的一次了,即便是低着吃菜,她也能够看到他修长的手指和白色的袖口,目光再高一寸,余光中,便能见他眉眼清俊,桌灯打在他的脸上,一半阴影一半明亮。

“这家的甜点果然不错。”苏嫣含羞带怯地看了一眼律风,然后舀了两份,分别递给言蹊和南遇,最后,她将自己面前的那份,还未动过的那一半推给律风,满脸期待地道,“你自己推荐的,不尝尝吗?”

听起来,他们似乎很熟。低眉间,律风的目光似是从她面上扫过,他拿起勺子,吃了两口,对对面的人道:“味道的确不错。”

他以前,是从来不吃甜食的……爱吃甜食的,一直都是她。南遇突然之间觉得食欲全无,本来言蹊想吃日料,但因为她没吃早餐,这会儿又特别饿,所以就近来的这家餐厅,不想却在这里遇见他和他的女伴,早知道就去吃日料了……

“试试这个。”一块鱼落到她的碗里,南遇抬头,言蹊看着她,正笑得一脸温柔,“是你最喜欢吃的龙利鱼,也是你最喜欢的做法。”

看惯了言蹊毒舌自恋的样子,猛然看到他温柔的一面,南遇特别不适应:“谢谢。”

斜对面,律风正将勺子放在餐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南小姐不喜欢吃甜食吗?”苏嫣看向南遇未动的甜点,“这家的甜点真的很好吃,甜而不腻,不是律风的推荐我还不知道呢。”

“喜欢。”南遇扯出一个笑脸,拿起勺子小小地吃了一口,真的真甜,甜到她喉咙根部都觉得发腻。

“我就知道南小姐喜欢。”大概是饭桌上的气氛有点奇怪,苏嫣终于顺利地打开了一个话题,“不知道南小姐是做哪一行的?”

“我现在在一个小工作室做文字方面的工作。”

工作室,文字方面的工作?律风眉心一皱,目光从南遇的面上瞟过,她是彻底不再从事画画相关的工作了?

苏嫣转向言蹊:“那言先生呢?”

言蹊喝了一口酒,笑了笑:“跟着家人,做点小生意而已。”

小生意?律风目光犀利,这些年,拜贺卿所赐,他还认得几个名牌。身侧这位先生身上穿的西装,是范思哲2017年的旧款,手上的手表,也是伯爵经典款,虽然他尽量将自己的穿戴普通化了,但明眼人依旧能够看出,倒是南遇似乎对其一无所知。对自己的身家隐藏到这种地步,要么是别有用心,要么是极度用心。

“言先生和南小姐真是郎才女貌。”苏嫣由衷地道。

“苏小姐,看来你的眼光不怎么准。”言蹊拿起餐布擦了擦嘴。

“眼光不准?”苏嫣好奇。

“律先生和南小姐才是一对。”言蹊靠在椅背上,看向律风,“对吗?未婚夫先生?”

“未婚夫?”苏嫣先是一愣,然后猛然站起身,先是看向南遇,随后不可置信地看向律风,“你,你们俩……是真的吗?”

顿时,南遇一口甜点卡在喉咙口,半天缓不过气来,“咳咳咳”。

“抱歉。”律风起身,略带歉意地看向她,没有明确说是,也没有明确说不是。

言蹊则将一杯温水推到犹在咳嗽的南遇面前:“放心,没人和你抢。”

“你,你们,你们太过分了!”苏嫣满脸通红,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拿起包,推开南遇就跑掉了。

“不送一下吗,律总?”言蹊看向苏嫣跑走的方向。

“没必要,她是尘离的表妹,今天也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言下之意,是两个人没有任何特殊关系了。

南遇的气好不容易顺过来了,她满脸通红地对律风解释道:“我没有……”

“南小姐,”律风赫然站起身,薄唇紧抿,脸色铁青,“借一步说话?”

“……好。”南遇吞下留在喉间的下半句话。

“你们慢慢谈,我自己会回家。”言蹊看着两人的背影,慢慢悠悠地道。

律风脚步一滞,南遇则是一脸汗。

这家餐厅的位置特别好,地处闹市,一出门便是山海最繁华的步行街。此刻正值八点多,街面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闪耀的霓虹灯将这个世界照耀得仿若没有一丝孤寂与黑暗。

“哧”的一声,一辆车停在南遇的面前,车窗缓缓地摇了下来,律风目视前方,简单地道:“上车。”

车速飞快,而且有越来越快的趋势,一辆接一辆车被律风丢在身后,疾驰而过时,喇叭声一片,律风却听若罔闻。方向盘上,时速已经接近80码了。南遇坐在后座,紧紧地抓住车门,拼命地忍住即将跳出口的心跳。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前方的车流和人流都慢慢变少,只剩昏黄的路灯,一路蜿蜒向前。看来,已经出了闹市区了。

车子径直上了一条盘山公路,沿途的景色越来越熟悉,这是,南遇坐直身子,这里是雾山?

雾山很特别,虽然它名中带“山”,但准确地来说,它只是一个凸起来的小土堆,只不过地势高了那么一点,正好可以俯瞰山海最漂亮热闹的风景。

高中时,他们四个人经常翘课来这里玩,这也是……自己向律风表白的地方。十年来,她清晰地记得,那天的阳光是怎样穿过层层叠叠的绿叶,打在律风清瘦笔直的背上,他面对着自己,眼中似有星辰闪耀,修长的五指捂住南遇的眼,然后吻上她的唇……

车身重重地刹住了,南遇的额头由于惯性撞到了前面的座椅上,一下将她从往昔的回忆中拉到了现实。

律风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明显神游在外的南遇,面沉如水:“下车。”

腹部翻滚,南遇忍住想吐的欲望,打开了车门。风很凉,刚一下车,她便打了个喷嚏。

皓月当空,薄薄一层清辉落在前后而立的两个人身上,带着一股无法跨越的距离感。远远望去,山脚下灯火辉煌,仿佛宫崎骏漫画里的世外桃源。

两人一时无话。

山顶的风吹熄了律风鲠在喉间的火,但心底却又随之生出一股压抑不住的烦躁,他看向南遇,连一点迂回都没有:“你为什么回来?”

律风比自己高一个头,南遇需要微微仰视,才能看进他的眼里。也许是她眼里的光亮太过闪耀,律风厌烦地避开了南遇的目光。

“我……啊!”突然,一个毛茸茸的触感从南遇脚背飞速滑过,她下意识尖叫着避让,谁料却踢到一块石头上,重心不稳,于是一个趔趄往前,律风本能地伸出手,下一秒,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扑面而来——南遇险险地跌进律风的怀里。

对视,整个世界一片安静,律风清晰地从南遇的眼里,看到了自己无可奈何的情不自禁……似是过了几秒,又仿佛过了好久,一阵阵的虫鸣声,伴随着偶尔的猫叫声,这才进入他们耳中。

原来是野猫。

“对不起。”南遇低着头,耳朵微微发热,轻轻地挣扎了一下。

律风仿佛突然清醒过来,猛然松手,顿时,怀中一空。

他转过身,拿出一支烟,但只是拿出来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并未点着:“南遇,告诉我,你为什么回来?我要听实话。”

不是“想”听,而是“要”听。

南遇看着律风的背影,他就站在距离自己不到一米的地方,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他的衣角。

为什么回来?刻在她心底的答案就在舌尖上,呼之欲出,可是,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只会觉得,她是因为外婆的遗嘱吧?

山脚下,灯火万家,温暖而又遥远,当年他们站在同样的位置,曾无数次地设想过,将来会在哪里安家,在哪里工作,孩子可以上哪个幼儿园……

南遇轻轻地咳嗽一声:“我接到了律师的电话,律师说外婆留有遗嘱,我必须和你结婚一年……”

律风霍然转身,南遇吓得后退一步。

他眼里涌起难言的愤怒,但随即这愤怒如暴风疾雨后的深潭,吐出一抹悲凉:“必须?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必须的?十年前,我以为我的父母亲必须在我的身旁,后来,我又以为我最爱的人必须在我的身旁……”

律风笑了,可这笑意却染上了冬的萧瑟与寒意:“更不谈婚姻这种,需要两个人自愿同意的契约关系。我以为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已经达成了一致,不知道是南小姐记忆力太差,还是我律某人的记忆力太好?”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南遇的双手紧紧地抓住衣服。

她一紧张就有这个毛病。以前,每当考试没有考好,怕被那个女人责骂时;没有完成母亲布置的写生任务时,以及,惹自己生气,不知如何面对自己时……律风移开目光,他痛恨都这个时候了,自己还记得这些细节。可记忆仿佛识人一般,越是时代久远的记忆,却越仿佛清晰如昨,只要一碰到名为“南遇”的按钮,便自动开启,抹都抹不去。

“那是什么?”

南遇深吸一口气,按照言蹊所教的,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律师说,外婆收藏有老师所有的遗物,只有在我们结婚一周年之后,这些遗物才能交给我们,不然,一年期过,他便会遵从外婆遗嘱,将老师的所有的遗物——其中还包括老师几幅画作——销毁……”

“所以你的意思是,为了得到母亲的这几幅作品,”律风往前一步,面沉如水,“你想要我和你假结婚?”

他加重了“假”字的音量。

“我……”南遇后退两步。

“南遇,想清楚再回答。”月光清冷,他的声音却更冷。

身后已是巨石块,无路可退了,南遇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对上律风的目光:“是。”

律风笑了,可那笑容似是秋末的落叶,在地上打个圈儿便不见了:“如果我不同意呢?”他墨似的眼中是藏不住的冷,“即便用其他的方法,我也一样能拿到母亲的遗物。”

“因为……因为这是最安全的办法。”南遇抬头,看向律风。

律风挑了挑眉,气极反笑了:“最安全?”

“是,这份遗嘱,显然是在外婆过世前立的,她既然懂得请律师立这样的遗嘱,就一定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因为……”南遇剩下的话并未说完,可律风已经听懂了。

因为外婆,是真的想要他们在一起。

“南遇!”律风良好的修养和耐性终于被用尽了,他抓住南遇瘦削的双肩,愤怒地道,“那么那个叫言蹊的男人呢?看来你是打定主意想要和我‘假’结婚,言蹊呢?他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瘦削的背部抵住冰冷且不平的石块,尖利的刺痛感立刻传来,律风的呼吸近在咫尺,南遇偏过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也只是昨天偶然碰到,今天才约到在一起吃饭……”

“普通朋友?那好,你告诉我,他是哪里人,做什么的?家里父母又是干什么的?”

“他……”南遇愣住了,认识多年,她竟从未问过言蹊的家庭情况,他也从未和她提及。

“怎么,说不出了?”律风微微弯腰,与南遇平视,嘴角带着一丝讥讽,“即便是‘假’的婚姻,我也希望彼此能干干净净。”

假的婚姻?

南遇猛地抬头看向律风,身体一半似在火中,一半又似在水中,他同意了吗?同意和自己结婚?

也许是她眸中的询问太明显,律风冷笑道:“是,你赢了。”他站起身,退后两步,掩饰不住满脸的倦色:“提前恭喜你,律、太、太,得偿所愿。”

心底刚刚涌起的暖意一下碎成了冰,南遇动了动嘴唇,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律风站直身子,深深地看了南遇一眼,然后转身:“走吧。”

南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去哪儿?”

脚步一顿,律风却并未转身:“送你回家。难不成‘律太太’刚刚逼婚成功,便想夜不归宿吗?”

南遇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上车,关门,系好安全带。车内似乎开了空调,有一股融融的暖意。

“你住哪儿?”

南遇报了一个地址。

一路无话。

很快便到了南遇租住的楼下。

南遇解下安全带:“谢谢。”

律风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南遇打开车门,犹豫了一秒,上去了。

进了房间,南遇连灯都没有打,便站在了窗边,楼下,律风的车依旧停在原地。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南遇看了一下时间,五分钟过去了,律风依旧没有离开。她犹豫再三,拿了一个垃圾袋下楼了。

敲了敲车窗,律风似乎是在发呆,半天才摇下车窗:“怎么了?”

“我下来扔垃圾……”南遇举了举手中的垃圾袋,“你的声音……你没事吧?”

他的嗓子有点哑。

“没事。”

话音刚落,车子便一溜烟地开走了。

这个小区还是宴阳天给介绍的,当时得知自己回来,他非要南遇住在自己家,南遇不同意,他便。

南遇拨通了言蹊的号码:“言蹊。”

“谈完了?”

“言蹊,他答应了,答应和我结婚。”

“这不是很好吗?”

“言蹊,你觉得他会相信吗?”南遇看向律风离开的方向。

“他如果想相信,他自然就会相信。”

“什么意思?”

“餐厅地桌上明明就有点单器,他却用了自己的声音,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有异样的光彩从南遇的眼里流过,但瞬间又沉寂下去:“……言蹊,这个主意烂透了。”

“你这次回来,不就是想要个结果吗?如果最后你们两情相悦,自然皆大欢喜,如果无法在一起,你也能重新开始。”

南遇抬起头,眼神明亮:“是。”

“那不就结了,不要耽误我泡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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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骑竹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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