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病发

二十、病发

跨过了农历新年,山海的天气很快就暖了起来。律风想在他们“结婚”周年纪念日当天,举办婚礼,老宅当然得重新装修。

自打“苏苏”之后,“预见”又在研究新的虚拟助手,律风更是整天都忙得见不到人影,于是老宅装修的任务就落到了南风的肩上。

每天下班,或者周末有空的时候,她便去南家老宅监工——原本就是尘离介绍的熟人,也不需要费太多心思。硬件装完之后,南遇便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将老宅一寸一寸地还原成老师还在世时,家的样子。

白色的琉璃台,烟雨色的沙发罩,木色的地板,水滴似的喷头……一点一滴,都是老师在世时的样子。

好不容易赶在他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的前一个多月,南家的老宅终于装修完了。当时老宅一应的装修材料,律风都是用的国内,甚至是世界最环保的材料,因此敞一个多月,就已经没有问题了。

尘离当时还取笑律风心急,说他为了赶快娶老婆进门,连命都不要了。

好在,一切顺利,明天,他们就可以搬进老宅了,后天,他们的婚礼就要举办了。

南遇接到言蹊母亲电话的时候,刚刚下班,她正站在路边等律风来接自己——难得律风今天有空,新房里还有些家电没有配齐,他们今天约了去看一下。一个陌生的号码在手机上闪动,她犹豫了一下,按下接听键:“喂?”

三分钟后,当律风过完红灯,刚刚还远远看见的人居然不见了踪影,打电话也没有人接。

她去哪儿了?

咖啡馆里。

言蹊的母亲憔悴了许多,身着一袭黑色旗袍,外面披着一件黑色的皮草,虽年华已逝,但是看得出来,她年轻时一定美貌过人。此刻虽然面带愁色苦色,但依旧风韵犹存。

南遇曾经见过一次言母,当然气氛不怎么愉快就是了,那个时候,言母还以为她是勾引自己儿子的小太妹。

言蹊在事后向南遇道歉的时候说,他的母亲一辈子都没怎么出去工作,是一位极度胆小和非常溺爱孩子的母亲,生怕他学坏——但他却偏偏学“坏”了。言蹊从未提及过他的父亲,南遇也从来就没有问过。

咖啡很香,对面的妇人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眉目紧蹙,双手捧着杯子,迟迟未开口。

南遇的手提包里,手机屏幕再度亮了起来,十几秒钟之后,又再度暗了下去。

放下咖啡杯,南遇叹了一口气,开门见山道:“阿姨,您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言母松了一口气,一脸感激的样子:“南医生,我是瞒着言蹊来找你的,希望你不要告诉他。”

南遇差点忘记了,她确实曾经当过言蹊的心理医生,虽然那个时候,他多半只是在她的诊疗室里睡上一觉。

那个时候,言母虽然不喜欢南遇,甚至找过南遇,都是不可否认,儿子正是在她的帮助下,才恢复正常,走上正轨,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都喊南遇“南医生。”

后来,言母也大约也猜到了儿子喜欢上了这个南医生,因为每次治疗前后,儿子都特别地开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迟迟未在一起。等她忍不住问及时,儿子告诉他,他们两个人只是普通朋友。

怎么可能只是普通朋友?儿子每次看着某个手机号码时的温情,看到某些画面时瞬间的失神,以及一个从小就不喜欢画画的人,居然从头开始学习素描,她也曾爱过,也曾恨过,这明明就是思念某个人至深时的样子。

半年前,儿子说要回国一趟,她以为儿子是想通了,但是没想到,这才短短几个月,儿子就又病了。她一向最听儿子的话,儿子让她不要再找南遇,她便从未动过这个心思,若不是这次儿子情况实在不好,她也不会千里迢迢地回到国内来找南遇。

心底莫明地跳了一下,南遇的手不由得握紧杯身:“言蹊他……出事了吗?”

她最近这段时间忙着装修南家老宅,确实没太关注言蹊。

言母脸色苍白:“言蹊的妹妹,前段时间……去世了。”

南遇愣住了,那个会喊自己“南姐姐”,对自己超级热情的小姑娘,去世了?虽然她知道小姑娘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可是,不是一直都说治疗情况很好吗?

言母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点哭腔:“南医生,言蹊,言蹊又生病了。他又开始整晚整晚的失眠,我都已经不知道他几天几夜没有睡过了……我偷偷翻他的手机,发现了好几个陌生的号码,我怕又是那些人,他好不容易戒掉的……”

南遇的手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咖啡杯被她大力地一带,倒在了桌面上,滚热的咖啡顺着桌面迅速四散开去,大部分泼在了他的膝盖上。

言母惊慌失措的声音似乎很遥远:“南医生!南医生!你没事吧?”

似乎还有服务生跑了过来:“客人?客人你怎么样……”

她木然地摇摇头,滚烫的咖啡一点一点地沁到她的牛仔裤里,有冰凉的湿意贴着皮肤,一寸一寸地爬了上来。

她见过言蹊的,在母亲和南叔叔离开山海的那一天。律风刚送她到公司离开,言蹊的电话便打了过来,约她在楼下的咖啡馆里见面。

那是午休时间,玻璃房造型的咖啡馆里人很少,几名女员工对着某个方向窃窃私语。窗外阳光灿烂,南遇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果然,言蹊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半张脸躲在阳光的阴影里,仿若不真实的漫画人物一般。

“南遇,我们结婚吧。”

“啊?”因为太过震惊,南遇含在嘴里的蛋糕要吞未吞,卡在了喉咙口。

“你和律风不是契约婚姻吗?解约吧。”

南遇喝了一大口水,才将喉咙口的那股甜腻味给冲掉:“为什么?”

言蹊嘴角一挑,笑得格外灿烂:“你如果和我结婚的话,我就是你的无限黑卡,你每个月只用买买买就好。你喜欢的包包、口红、化妆品、护肤品都会有人第一时间送到你的面前。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也不需要伪装,你只需要和喜欢的人交往,那些你不喜欢的人和事,只要你一声令下,我都可以帮你挡在门外。你喜欢上班便上班,不喜欢上班,我就陪着你做你喜欢做的事。你会是全世界的中心,你人生的主宰。”言蹊朝她眨了一下眼,“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手一抖,一口蛋糕不小心擦了一点到鼻尖,南遇睁大眼睛,呆住了,意外地显得很萌。

言蹊见状笑了,伸出手去,南遇却本能地往后躲了一下,言蹊微微低眼,再抬头时,手掌转向拍了南遇的脑袋一下,“哧”的一声音笑道:“你觉得,以你这种颜值当我未来孩子的妈,岂不是拉低了我的好基因。”翘起二郎腿,他拿起咖啡杯,靠近了沙发背里,眼里带着几分落寞,“怎么办南遇?我一个人好像有些累了。”

以前从来不觉得,但是今天在南家老宅对面,看到她和律风的那个拥抱时,他突然没来由地心慌。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但是却从未走进过她的心,他以为自己早就准备好放手了,但真正看到他们在一起时,却仿佛一个溺水的水,哪怕只是一根稻草都想紧紧地抓住。可是终究,还是见不得她为难的样子……

南遇暗暗松了一口气:“言蹊,你总会遇到那么一个人的。”

律风盯着她看了一眼,然后起身,抬手,轻轻地擦掉她鼻尖上的奶油。

不远处的前台,几个女孩子压抑的尖叫声大得南遇都听得到。

南遇的脸莫名地一红,她尴尬地笑了笑,拿起纸巾粗鲁地擦了擦自己的鼻尖:“吃得太快了。”

言蹊不置可否,靠回椅背上,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南遇皱眉:“言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

“……”

他当时的神态、表情都在告诉南遇,他遇到什么事情了,可是,他们之间的相处默契,从来都是他不说,她便不再问。

快到上班的时间了,南遇先送言蹊离开,然后才转身去办公室。

在踏上最后一个台阶时,南遇回身,正好撞上摇下的车窗里,言蹊的眼。她朝他挥了挥手,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拨了拨头发,不长不短的留海掉落下来,正好挡住了他勾人的双眼,以唇语像南遇说了一声“再见”后,跑车疾驰而去。

现在想起来,言蹊从未和自己说过再见,即便半年前,自己决定回国,他也没有和自己说过“再见”。

“南医生?南医生?”言母的声音慢慢地回到现实中,“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阿姨,言蹊他……在哪儿?”

“他说他在公司,让我不要担心,可是我怎么能不担心……”

南遇赫然站了起来:“阿姨,您知道地址吧?”

南遇一路上都沉浸自责中,就连言母和她说话,她都心不在焉的。

“到了。”出租车司机缓缓地停住车,南遇这才抬头看向窗外。这里……这里不是她公司所在的写字楼吗?

言母付钱下车:“谢谢师傅。”

“不客气。”

南遇跟在言母的身后,还有些不相信:“阿姨,您没有走错吧?”

“不会错的,我昨天才刚来过一次,怎么会错。”

电梯门打开,南遇看着言母按下数字“8”,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她的公司,在七楼。言蹊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楼上上班的?而且自己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他说过?上班时,自己也从来都没有遇到过他,几次他在楼下等她,她还以为她是特地过来……

电梯门打开,言母走到走廊尽头的802房间,敲了敲门:“小蹊,是妈妈,你开开门。”

没有回音。

言母却始终没有放弃,不停地敲门:“儿子,你开开门好不好,南医生来看你了。”

房间里有椅子移动的声音,十几秒之后,房门终于被打开了,言蹊出现在了门后,胡子拉碴,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但是却异常明亮。他身着黑色衬衣和西裤,整个人显得越发的瘦削,大约是因为瘦了的原因,脸部的线条显得更加的明晰精致,和以前的妖孽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素描纸,每一张纸上面都只画着某个人的一部分,秀气纤细的眉,小巧精致的鼻子,略略苍白的嘴唇……

南遇弯腰捡起一张,那上面画着一只眼,寂寞而倔强地看向前方。

“儿子……”

“妈,我不是让你不要去找南遇吗?”

言母嗫嚅着:“我,我……”

“是我刚好在公司楼下碰到阿姨的,”南遇看着言蹊,尽量平静地道,“言蹊,你几天没睡觉了?”

言蹊赤脚走向屋内:“我不困。”

南遇跟在他身后:“是,我知道你不困。我和阿姨都有些饿了,你能不能换身衣服,陪我们出去吃个饭?”

言蹊转身看向南遇,嘴角挑起一个笑:“南遇,你当我还是十七岁的孩子吗?”

南遇丝毫不曾理会他话里的讽刺,上前一步道:“言蹊,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我们刚认识时的样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陪你度过的。”

目光微闪,言蹊低头,长发挡住他的眼:“南遇,麻烦你送我母亲去酒店了。”

“儿子……”

“言蹊。”

“砰砰砰。”有人敲门。

门未关,一个长着一张网红脸,身材前凸后翘的长发女人走到言蹊身边,搂住他的腰道:“哟,言总,今天这么多人?”

言蹊队着南遇和母亲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言母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南遇只得扶着她先离开了。

几分钟后,楼下,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口,南遇和母亲都离开了。背后,女人柔软的躯体像蛇一样地缠了上来:“言总……”

言蹊头也不回地抽出一叠钱:“滚。”

女人可惜地接过钱,离开了:“言总,下次有需要再叫我哟。”

门被关上了。

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这个世界,也终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言母的酒店离着南遇的公司不远,十几分钟便到了。南遇将言母送到房间,叮嘱了几句,正欲离时,言母问道:“南医生,听说,你头天就要举办婚礼了?”

“是。”

“恭喜了。”

南遇笑了,不由自主地抚上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谢谢。”

言母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了。

走出酒店的大门,南遇这才想起来和律风的预定,她拿出手机,赫然有十几通未接来电,等她再回过去时,却没有人接电话。

回到家时,客厅里一片漆黑,仅剩主卧室里透出一点灯光。

南遇走过去敲门:“律风?”

几秒钟之后,门被打开了,律风面无表情地站在南遇的面前。

“对不起,我临时有点事,所以……”

律风打断她:“所以连手机通知我一下都忘记了吗?”

“言蹊出了点紧急情况,言阿姨过来找我……”

言蹊,又是言蹊。

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律风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猛烈地跳动了一下。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在他不在南遇身边的十年里,这个男人一直都在南遇身边,陪她哭,陪她笑,陪她填满这十年的空白。

“后天婚礼,明天会很忙,早点休息吧。”律风欲关门。

这已经是他生气的标志了——自从上次确定婚期之后,他们便住在了一个房间。

“等等。”南遇有些为难地推住房门。

律风挑眉看向她:“还有事?”

“那个,我们的婚礼能不能推……”南遇接下来的话,在对上律风不可思议的目光时,赫然停住了。

四周太安静了,安静得南遇似乎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不过两秒钟的时间,律风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失落,最后似笑非笑的对南遇道:“为什么?又是因为言蹊?”

“抱歉律风,言蹊他,他生病了,病得很严重。”南遇尽量能讲明白。

“在你结婚前夕,他便病得很严重,这么凑巧?”

南遇猛然抬头:“你什么意思?”

律风面沉如水:“字面的意思。”

南遇呼吸加重:“你不相信我?”

“你做到对我坦诚相对了吗?”

“言蹊只是我的朋友……”

“不关言蹊的事。”

他们现在在争吵的,已经不是言蹊的问题了,而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他未曾参与的十年间,她过着怎样的人生,隐藏着怎样的痛苦和不堪。比如她再也不能画画了,比如她依旧热爱着画画……这些她隐藏在心底最深刻的伤疤,即便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她却依旧没有准备好和他说,但是可笑的是,另外一个男人却全程参与过。

南遇看向律风,张了张嘴,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律风疲惫地笑道:“南遇,如你所愿,婚礼推迟吧。”

律风转身拿起外套,然后出门。擦肩而过间,他不轻不重地撞了南遇一下。

“预见未来”总经理办公室。

律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似乎刚刚躺下才没一会儿,手机铃声便在寂静的夜中响起,显得尖锐而又突兀。摸索着按下接听键,律风的声音有些迷糊:“喂?”

尘离的声音是少有的急促:“律风,很抱歉这个时候打扰你,但是‘预见’出事了!你打开电脑。”

律风立刻睁开眼,然后翻身坐起,打开笔记本:“关键词?”

“不用关键词,你只用打开电脑就能看到!”

敲下确定键,立刻,一条头条滚动立刻跳了出来:“预见未来”,智能杀人!

眉心不由得一跳,杀人?这么严重的指控。

律风眼神一暗,打开视频,视频里,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对着镜头举起手腕,露出手腕上的表——正是遇见的虚拟助手苏苏。

他言辞激烈地道:“我不得不站出来说这些话了,预见未来的虚拟助手项目存在非常严重的问题!虚拟助手建立之初,所有的实验都是在我们这些穷学生身上做的,如果效果好,能够真正帮造福社会,也就算了,但是现在却出现了很多负面的效果——我让它监控我的心跳,我的血压,我的心率,然后根据它提供的数据来锻炼和吃药,可是今天,苏苏提醒我,我的身体存在潜在的病症,可是医生检查之后告诉我,我一切正常,根本什么问题都没有!‘预见未来’,根本就是打着AI的旗号来欺骗大众,疯狂敛财而已……”

律风看了一下,这个视频已经被微博上的各个大V转载,但将这一切推到顶点的,是同行,严氏集团总经理严飞的一条微博:不敢置信!

仅仅四个字,却相当于肯定了“预见”的罪行,不少不明真相的网友已经跟风开始骂起了‘预见’。

尘离的电话已经着急地打了过来:“律风,新闻看完了吧,咱们现在怎么办?”

“‘苏苏’实验最初,我们确实找过一批自愿者,你带人迅速将他们当初的合同找出来。同时,想办法查出这个年轻人所有的资料和过往病史,越详细越好,然后找到爆出这个视频的平台,迅速将这个年轻人的联系方式和地址发给我。另外,你立刻带人找到其他所有的志愿者,将他们佩戴‘苏苏’所有的数据统统统计出来。”

“好。”

尘离犹豫了两秒,“律风,且不说虚拟助手效果如何,单单是我们在人体身上做实验这一项指控,就足以毁掉‘预见’……”

“尘离,”律风的声音很平静,瞬间就稳住了尘离的心情,“医疗虚拟助手到一定程度,势必会在人身上做实验,这一点大众都清楚,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苏苏检测的数据有错,而这位举报者,根据苏苏的提醒自己吃了药。尘离,我们不想失败,但是我们也不惧怕失败。如果证明是‘苏苏’的问题,我们必须第一时间回收所有的产品,然后向民众开诚布公地道歉,如果不是苏苏的问题,”律风的声音冷得像冰,“那就想办法,找出背后朝‘预见’下手的人!”

“好!”

“尘离。”

尘离等着律风接下来的话,可是他却半天都没有出声。

“律风?”

“这件事情,必须在天亮之前解决掉。不然等舆论发酵……”

律风看向窗外的黑暗,话没有说完,可是尘离却听懂了。不然不仅‘苏苏’,连‘预见’都有危险了。

几分钟之后,微信提示音响起。电梯中,律风看了一眼上面的地址,山海市孟县,幸好,不算太远的距离。

与此同时,同样失眠的南遇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她打开了电脑,想要和贺卿聊一下天,没想到才开电脑,一条新闻推送便跳了出来,事关“预见”,她不由自主地点了进去。

“……可是医生检查之后告诉我,我一切正常,根本什么问题都没有!‘预见未来’,根本就是打着AI的旗号来欺骗大众,疯狂敛财而已……”

杀人!欺骗大众!疯狂敛财!这么严重的指控,而且时间卡得这么地巧,刚好就在“苏苏”引起普遍的关注之后。

律风的性格南遇清楚,他是一个绝对的完美主义者,不到万无一失,绝对不会全面推广“苏苏”上市的。这一看就是别有用心的人在针对“预见”,很有可能是同行干的。律风肯定已经知道了,只是不知道他们预备怎么应对。

不过,这个举报者的人……南遇将视频定格在举报者的脸上,这个年轻人好像有些眼熟……南遇闭上眼睛,自己到底是在哪儿见过他?

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记忆穿越十年的时光扑面而来,他是老师曾经资助过的学生之一,也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之一!当年,律玉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已经越来越不好了,很多事情分身乏力。所以关于资助生这一块,很多事情都是南遇帮忙打理,反倒是律风从不过问母亲这些事情。

举报“预见”的年轻人叫陈长海,S市人,虽然现在他蓬头垢面,且瘦了许多,但是南遇依旧认得出来。南遇记得,他自小父母双亡,老师从他小学时便开始资助他,直到老师过世——那个时候,他应该还在上高中吧。

因为后来发生了那一系列的事情,再加上南遇也出过了,自然地就断了对那几个学生的资助,也没有人再联系他们了。

南遇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一个是因为他就是本市人,二来是她曾经跟着老师去看过陈长海,那天,老师难得兴致高昂,还带着他们俩去了动物园和海洋。老师还说陈长海天分极高,也很刻苦,将来必成大器。

只是没想到事隔十年再见,居然是隔着屏幕。

只不过,这十年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竟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也不知道他的地址变了没有。眉头微皱,不再犹豫,南遇立刻拨通了言蹊的号码,刚接通她突然想到现在打给言蹊不大合适,于是马上挂掉,打给了贺卿,也不管她现在是不是在睡美容觉:“贺卿,我需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十几分钟后,地址发到了南遇的手机上。

山海市孟县,他居然还在老家。手指在律风的号码上停留了两秒,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南遇立刻动身出发,针对陈长海的告发,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立刻找到陈长海。不然,等舆论发酵,后果不堪设想。

驱车两个多小时后,已是凌晨五点,天空带着灰蒙蒙的青,要亮未亮。

“预见”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律风按照尘离发过来的地址,来到一个破旧的小区。因为小区太窄,走不了车,律风下车,打开手机的电筒,仔细对照着手机上的照片辨认着,这么多相似的房子,也不知道哪一家是陈长海家?

“居然是你?”

突然,一个低沉的男声从斜前方,一个破旧的平房前传来。

律风正欲上前,不料接下来的女声却让他愣在了原地。

“是我。”

竟是……南遇的声音?律风心跳加速,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来不及细想,律风立刻熄掉了手机的灯光,然后悄悄地探出了头,从屋内射出昏黄的灯光,打在站在门口的两个人的身上,背对着他的那个纤细的身影,正是南遇,她怎么会在这儿?而且听起来,她似乎认识陈长海?

“十年未见,没想你还是一样的美丽动人。怎么,这个时间赶来看我,是有事吧?”

南遇对面的那个男人,瘦高个,长头发,一双眼似睁未睁,正是那个举报者陈长海!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诬告预见的‘苏苏’,是你做的吧?”

“是又如何?南遇,看到咱们年少相识一场,我提醒你,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年少相识?南遇和陈长海是怎么认识的?

“事关律风,我一定要插手!”

“我差点忘记了,你和律风可是青梅竹马的恋人。”

律风看得分明,南遇的右手悄悄地放到背后,她的手心里,似乎是一支笔……那是录音笔!

“你在干什么?”陈长海发现她手上的动作,上前一步,恶狠狠地道,“你也想害我!”

“我没有。”南遇后退一步。

“拿出来!我让你拿出来!”陈长海上前,右手狠狠地朝南遇的背后抓去,不想,在差点碰到南遇时,一只更有力的手臂重重地钳制住了他的右手。

在看到律风的脸时,陈长海一愣,虽然笑了:“你终于来了。”

律风放开他的手,扶上南遇的肩,带着她后腿一步,与陈长海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他刚刚已经发现了,这个人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律风。”南遇惊魂未定。

“你不要命了!一个人跑到这荒郊野外来找人!没事吧?”律风一脸怒容中夹杂着几分担心。

南遇摇了摇头,手腕上,律风的温热依旧,她动了动手,律风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牵着她的手,但是他这次却没有放开。

“你怎么会找到这儿?”南遇小声问道。

“尘离查到了他的地址。”律风简明扼要地回答,可是现在看来,来之前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现在想要别说带他到医院,用‘苏苏’重新测量他的身体数据,恐怕连劝说他给网友们解释,关于虚拟助手“杀人”的说法,只是个玩笑,也很难成立。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南遇轻声问道。

“我的车停在村口,呆会儿我让你跑的时候,你就马上跑。”

“等等,律……”

律风却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陈长海,我妈如果看到你成为今天这个样子,一定会非常痛心。”

在陈长海认出南遇的那一刻,律风便想到了,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应该就是母亲。

果然。

“痛心?”陈长海笑了,“十年前,我在我们高中是名列前茅的优等生,可是突然,你的母亲却突然停止了对我的资助!没有办法,我只能在暑期的时候去打工挣学费,但是却意外摔断了腿!”

南遇这才发现,他的右腿已经瘸了,她忍不住解释道:“老师是一直在帮你,只不过后来,她自顾不暇……”

“我宁愿她从来没有帮过我!”陈长海愤怒道,面容扭曲,“我以前住着破房子,走着泥巴路,从来只求温饱,其他的想都不敢想。但是突然有一天,有一个人带我看大海蓝天,她让我以为,只要我努力,我的前途一定是光明的,结果呢,我却又被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所以,你要报复她,报复她的家人对吗?”

“对!”陈长海笑得面容扭曲而恶毒。

“诬告‘苏苏’只是一个局?”律风拉着南遇小心翼翼地往后退着。

“不诬告你最心爱的作品,你又怎么会出现?”陈长海弯腰,他身旁的花盆里竟藏着一把水果刀!

天空的青已慢慢褪成蒙眬的亮光,陈长海手中的刀亦发着冷冷的光。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你的确是十年前第一批的自愿者,自愿试戴苏苏,为‘预见’提供实验数据,可是这十年来,苏苏经过无数次的实验,已更迭无数次,需要的自愿者也越来越少。而新品发布会上的那一款虚拟助手,我根本就没有在自愿者身上试验,你是怎么拿到的?恕我直言,以你的经济状况,根本买不起它。”天色微明,律风的眼眸在薄薄的光线中,明亮逼迫人,“或者,我换一个问题,是谁收买你,让你给‘预见’泼脏水?”

陈长海讥笑:“律总,看来你树敌颇多,连这种问题都要来问我。”

“陈长海,跟我们去医院吧,当着全中国所有网友的面,再戴上苏苏,做一次检查,还苏苏一个清白。”南遇哀求道。

“对不起了,小师妹。”陈长海丢下手中的刀,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瓶药,飞快地倒进了自己的口里。

“喂!”律风飞扑上前,一脚踢掉了陈长海手中的药瓶,可那药已经被陈长海喝进去了大半。

他手腕上的苏苏发出红色的刺眼的光:“心跳X,呼吸X……”

“叮。”的一声,不远处,有一个微妙的声音响起。这是……律风立刻起身朝来身处追去。

苏苏的测量数据会每次实时传递到所绑定的手机上,刚刚那个声音,说明有一个人拿着陈长海的手机,站在了100米以内的地方。那个人,应该就是陷害‘预见’的幕后黑手。

“陈长海!陈长海!你挺住,我送你去医院,我马上送你去医院!”南遇拼命地想要将他扶起来,可他始终迷茫着双眼,贪婪地看着天空。

天色已经彻底亮了起来,大片大片的白镶嵌在蓝宝石一样的天空上,干净而又安宁。

“小师妹,我很想念老师。”

“我知道。”

“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钱。”

“……我知道。”

陈长海用力地握住南遇的手,目光有些微散:“原谅我不能告诉你原因。”

“师兄……”

“跟律风说,对,对不起。帮我找,找白间,要,要……”陈长海的眼睛闭上了。

时光仿佛在一瞬间停驻了,整个世界仿佛深夜无风的海面,安静得瘆人,随后,有什么东西在南遇的体内炸裂开来:“谁特么要什么对不起,你好好给我活着!”南遇狠狠地摇着陈长海的双肩,“不要睡,不要睡!睡了就醒不了了!”

当年老师也是这样,她明明说自己只是睡一下,她明明说让南遇一个小时候后喊她起来画画,她明明说要当面和律风说‘对不起’……但是当她的双眼合上之后,她便再也没有醒来了……骗子,都是骗子!

“南遇?南遇!”

迷蒙中,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力道用力地摇晃着自己的肩膀,摇得南遇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要散架了。

视线终于聚焦。

“言蹊?”

“是,是我。”

言蹊好看的眉头皱得死紧,凌晨两点,南遇给他打过电话,虽然她立刻挂了,他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上网一查,发现事关律风,于是连夜赶了过来,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言蹊,你救救他!救救他!你看,他还没有死,还没有死!”南遇紧紧地拉住言蹊的手,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恐惧。

“我们必须马上送他去医院……”

“不,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南遇疯狂地摇着头,“老师睡着了,我没有叫醒她!来不及了!”

“好好好,我救他,我来救他,你乖乖地坐在一旁,我来救他。”言蹊拼命地抱住南遇,终于,她在他的怀中安静了下来,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头娃娃一般。

“放开她!”

言蹊甚至来不及回头,脸上便挨了重重的一拳,他的右手本能地撑在地上,护住了怀中的南遇。

随即,舌尖上一股血腥味。言蹊擦了一下嘴角,呵,下手真重。

南遇的目光闪了一下,意识慢慢地回笼,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言蹊的怀里,她立刻想要起身,但是一只手却先她一步,将她从言蹊的怀里拉了出来。

“律总,你是想他死掉?”言蹊挑眉看向趟在一旁的陈长海。

言蹊拥住南遇:“他暂时不会有事,但是需要马上送医院。”

律风在踢掉陈长海手中的那瓶药时,匆匆一瞥,知道并不致命,再加上当时苏苏的警告心跳140,律风快速判断出陈长海暂时不会有危险。

“我送?”

“当然。”

言蹊愣了零点几秒,然后嘴角挑起一抹笑,他走近南遇,手掌举了起来,欲拍上她的发顶,可到底还是默默地放在了身侧:“别哭了,我可是还在生病的人。”

南遇立刻噤声。

天色大亮,已经有不少邻居围了上来,众人帮忙,将陈长海抬上了言蹊的车。

只可惜,没有抓住那个指使陈长海的人。

听到陈长海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南遇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松了下来,她挣开律风的手,貌似无意地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我们也去医院吧。”

上一秒还紧挨着自己的温暖,下一秒便只剩下一片虚无。律风的左手在空气中停滞了零点几秒,随后转向,捂着嘴咳嗽了一声。

“好。”

十几秒钟之后,律风的手机上收到一条信息,来自于一个陌生号码:扯平?

另一边,手机提示音响起,言蹊匆匆看了一眼,简简单单一个“嗯”字,果然很律风。不管陈长海的地址是不是他给南遇的,律风似乎都这么以为了。他气自己使南遇陷入危险中,所以才让自己送陈长海去医院。大约还气自己抱了南遇,不过那一拳头已经扯平了。

看来,对手非常小气,而且还强大。

律风驱车,跟在言蹊的车后,往医院驶去。

南遇还是有些不放心:“律风,你说,陈长海会死吗?”

“要看过医生才知道。”

“啊对了!你追的那个人呢?指他背后那个人是谁?”

“没有抓到,让他跑掉了。”

当时因为担心南遇,所以他并未继续往下追。

“太可惜了,不然一切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律风没有说话,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前方的路。此刻路上车辆不多,前方不远处,言蹊正载着陈长海,往最近的医院驶去。

“南遇,帮我拨通尘离的号码。”

“哦。”

南遇拿过律风的手机,需要屏幕密码。

“呃,那个……”

律风目不斜视:“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南遇的心脏似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打了一下,又闷又钝,她看向律风,晨光下,他的精致的侧面和十七岁时无限重合,但却又慢慢分离成今天成熟的模样。

900918,她的生日。

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按过去,最后一个“8”按下去,手机屏幕解开了。

当年,他的手机密码还是她设置的,他还吐槽,说用生日做密码太俗气了,没想到十年了,他居然一直都没有换。

电话接通了,尘离急促的声音离开传了过来:“律风,怎么样?”

“你马上带技术组赶到孟县中山医院,针对陈长海的治疗,我想将苏苏和网络对接,做一个最直观的视频直播……对,我马上就到。”

“好!”

……

医院就在前面了,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就到了。言蹊的车已经在医院门口停了下来,南遇能隐隐看得到医护人员朝言蹊的车围过去。

红灯。这个红灯的时间真长。

余光中,南遇正咬着手指甲。她这个一紧张就咬手指甲的习惯,居然还没有变。

终于……5、4、3、2、1。

绿灯亮了。

律风的车却没有没有直行,而是左拐了。后视镜中,医院距离他们越来越远。

“律风,你干什么?我们不去医院吗?”

律风不睬。

“律风!”

几个拐弯之后,“哧”的一声,一个急刹车,车在医院北门,一条浓荫小道上停了下来。

律风先下车,随后打开副驾驶的门:“下车。”

南遇这才发现,律风的脸色很差。

南遇扯住安全带,没有动:“医院……”

“医院有言蹊在,暂时不会有事的。”

他虽然看那个妖孽男不顺眼,但是不得不承认,言蹊做事还是非常靠谱的。

“有什么事能不能到了医院再说,师兄还在医院。”

而且天已经亮了,留给“预见”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律风不语,只是来回地踱着步。见南遇坚持不下车,他一手扶住车顶,一手扶住南遇的后背,眼中冷意森森:“谁让你去找陈长海的?”

“我刚好看到新闻,记得他是老师的学生,所以……”

“为什么不打给我?却先找的言蹊?”

“我……”

她确实在第一时间拨通了言蹊的电话。

律风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南遇却“我”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

“砰”的一声,重重的一拳突然砸在车顶上,南遇顿时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椅背里靠了靠。

她怕他,她居然怕他?

律风背过身:“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结婚了?我是你的丈夫,你第一时间应该找的人,应该是我,你害怕时,哭泣时,应该拥抱的那个人,不是别人,也应该是我!”

“我只是……”

“闭嘴。”

律风的手机铃声响起,没有人接,几秒钟之后,南遇的手机响起,是言蹊的电话:“南遇,让律风接电话。”

南遇看向律风,还未开口,律风已经接过电话:“喂?”

“律风,抱歉,恐怕你的完美计划有变了——陈长海的情况比想象中的严重,他必须马上做手术。”

医生说再晚几分钟,陈长海便没命了。也就是说,陈长海等不到“预见”的技术团队来了。律风想用最直观的方式告诉全国人民,“苏苏”是被诬陷了的计划,落空了。手术成功,世人会说“苏苏”是因,受害者万幸才能逃过一劫;手术不成功,苏苏也是因——它是不曾那倒的凶手!而躲在暗处的对手,肯定会狠狠地推“预见”一把。

律风的声音没有起伏:“遵循医生的建议,我马上就到。”

“没有冒犯的意思,律总,显然你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但是你居然连零点几秒都没有犹豫?”

律风看向医院所在的方向:“言蹊,双赢当然最好,如果不能双赢,那么只能两项其害取其轻。”

而且,“苏苏”诞生的初衷,本就是为了救人。

是非明晰,杀伐果断,不拖泥带水。

有意思。

电话对面的人沉默了两秒,再开口时,言蹊的声音里带着一股笑意:“是吗?”

电话挂断了。

律风和南遇赶到医院的时候,陈长海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言蹊正在手术室门前等着他们的到来。

“言蹊,师兄他……”

“小遇,你放心,给陈长海动手术的,是这个医院心肺科最有名的宋教授。”

律风看了一眼言蹊,神色中喜怒难辨。

一个多小时前,在追那个背后指使陈长海的那个人无果时,他已经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山海医院的副主任医师,同时也是自己的高中同学张工。

“孟县中山医院心肺科最有名的教授?那必须是宋教授啊,不过那老头为人耿直,从不对任何人假以颜色,即便是天皇老子也不行,超级难搞的……你想找他做手术?还今天?别做梦了……”

言蹊,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请到这位“超级难搞”的宋教授?

半个小时后,尘离带着“预见”的几位顶级的工程师也匆匆赶到了。

尘离满脸焦虑:“律风,情况怎么样?”

“陈长海正在里面手术。”

律风将大概的情况快速地和尘离沟通了一下,但并没有提到他背后有人指使。这件事,需从长计议。

听到是心肺科最有名的宋教授主刀,尘离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他的目光扫过坐在另一头的南遇:“南遇怎么会在这儿?”

律风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温柔了几分。

尘离笑了,撞了撞他的肩:“因为担心你吧?”

律风不置可否,顺着尘离的目光看过去,南遇竟低着头,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大概是折腾了一整夜,倦意袭来,实在抵挡不住。

晨光耀眼,从律风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南遇精致的眉鼻,在阳光下带着一层淡淡的光亮。她的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突然,重重的一下,她被自己吓醒了,迷蒙中,她不安地看向四周,最后往律风的方向看来,大约是看到了熟人,嘴角竟露出一丝笑意,随即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心脏,突然软得像盛夏的天空,高远而纯粹。

那些她不想说,总有一天,会告诉自己吧。那自己就慢慢地等吧,等待着她愿意对自己倾诉的那一天。

走过去,律风坐到南遇的身旁,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微微用力。于是,南遇自然地靠在了他的肩上,脸在他的西装外套上蹭了两下,然后安静地睡着了。

真像一只猫。

楼梯口的位置,提着两份早餐的言蹊看着不远处的那一幕,停下了脚步,随后一声冷笑,将手上的早餐扔到了垃圾桶。

两分钟后,律风的手机提示音响起,是言蹊的号码,只有简单的三个字:不用谢。

又半个小时过去了。

尘离不停地走来走去,不时地看看手机,然后持续唉声叹气。

“我说律风,你看这网上的舆论,‘预见’算是彻底的‘黑’了,你看,不仅‘苏苏’,连你都被骂得厉害……你这明天还有举办婚礼的,这时间怎么来得及……”

“对了,婚礼推迟了。”

“什,什么?”尘离大吃一惊。

肩膀上,南遇动了动,律风立刻朝尘离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

一肚子话憋回肚子里,尘土继续不时地看着手机,继续叹气。

两个小时之后,手术室上的指示灯终于暗了下来。

大家心里“咯噔”一下,互相对望一下,然后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尘离在心中默默地祈祷:“各路神佛,请保佑陈长海平安无事,只要‘预见’躲过这一劫,我保证以后一定戒烟戒酒……”

一位身着白大褂,头发花白的医生走了出来——应该就是宋医生,他摘下口罩:“请问哪一位是律风……”话未说完,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站得笔直的那个年轻人身上,他正拥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女孩,“‘预见’的总裁律风?”

一旁的尘离立刻道:“是,他是,请问医生……”

宋教授快走几步,双手拉住律风的,满脸欣慰:“小伙子,了不得啊!”

一身笔直的白大褂站在自己面前,南遇立刻从困顿中清醒过来,她站直身子,紧张道:“医生……”

律风已经九十度鞠躬,双手反握住宋教授的:“宋教授。”

“医生,”尘离都快急哭了,“医生,您给个痛快话行不?躺在里面那个人到底怎么样了?”

“他已经脱离危险了。”

“耶!”尘离和几个同事同时欢呼起来,只要陈长海没事,“预见”就有转机。

太好了!南遇心中的那块大石头也暂时地放了下来。

“不过……”

不过?南遇心里又是一紧,众人也都眼巴巴地看着宋教授,唯有律风神情平静,表情谦逊。

“他还得住院观察几天。”

尘离拍了拍胸口:“教授,您老人家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律风看向尘离,眉头微皱:“尘离。”

“没事儿,年轻人,活泼点好。”宋教授笑了,一手拍着律风的肩膀,一手握紧他的手:“说起来,这次陈长海抢救及时,多亏了你们的‘苏苏’。”

苏苏?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南遇闻言立刻看向律风,他的嘴角浮现出极淡极浅的笑意,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察觉不出来。尘离凑上前:“对不起宋教授,您刚刚说的,能不能再重复一遍?”

宋教授放声大笑。

技术组的几个同事一把捞过尘离:“尘总,您害怕听错啊,错不了!”

“你们这群兔崽子!别跑啊!看我不抓住你们!”

……

“律总……”宋教授转向律风,换了一脸严肃的表情。

“宋教授,您叫我律风就好。”

“那好,律风,关于‘预见’的新闻,我也略有耳闻。陈长海抢救及时,和他手腕上带着的苏苏息息相关,他所服用的X,在X方面没有检测出来,导致X,如若不是看到苏苏的数据记录,可能会对他的脑部造成永久性低损伤。所以我希望,陈长海后期的治疗,‘预见’的苏苏可以全方位参与。”

南遇激动地看向律风,如此一来,所有关于“苏苏”的谣言就会不攻而破。

“抱歉,宋教授。”

他居然拒绝了?

宋教授也没有想到:“能告诉我理由吗?”

“实践才能出真知。关于苏苏,‘预见’所有关于它的实验,都是前期对疾病的预测,至于后期在治疗过程中的参与度,‘预见’并没有对苏苏做相关的实验。教授,生命是庄严而无比珍贵的,目前苏苏没有这个资格。请您谅解。”律风一脸真挚。

“好,好!”宋教授拍了拍律风的肩膀,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律风,我想要参与到你们的医疗助手实验中来。先别急着打断我——我有X病(罕见病)苏苏可以将每天的数据实时记录下来,以此扩充它的数据库。”

“宋教授……”

“我是医生,相对于普通人来说,我是专业的,我能够区别‘苏苏’在检测上的精准度和出错率,我可以帮助它,让它更像一个私人医生,帮助更多的人了解自己的身体。”宋教授花白的头发在早上的阳光里,熠熠生辉,“医学的前进,就是在不断的试错中曲折前行。律风,我愿意当苏苏的‘小白鼠’。”

律风看着面前的老人,感觉身体的血液沸腾起来,他九十度的鞠躬:“谢谢教授。”

“宋教授……”尘离抹了抹自己的眼睛,一把抱住老教授,“教授,太感人了!”

“预见”的危机,解除了!不仅危机安全解除,阴差阳错之下,更有闻名全国的名医加持,舆论顿时一边倒地偏向“预见”。

离开医院之前,南遇去了一下陈长海的病房。

推开门进去,陈长海正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面容苍白。他的手腕上,苏苏的提示灯正一闪一闪地跳动着。

南遇将刚刚在院门口买的水果放在柜子上,最后看了一眼陈长海,才转身离开。刚走到门边,陈长海的声音响起:“小师妹……”

南遇惊喜地转身:“你醒了。”

返程的路上,尘离无视律风的黑脸,死皮赖脸地非要上律风他们这辆车,坐在南遇的旁边,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南遇。

“对了南遇,律风刚刚说婚礼推迟了,真的假的?”

南遇看了一眼律风的后脑勺,点了点头。

“也是,‘预见’除了这档子事,你们的婚礼推迟也好,更从容。”尘离笑得像一个得偿所愿的老父亲,“太好了,我们家的猪终于拱到了白……”抬头,腾然对上后视镜里,律风刀一眼的眼神,尘离咳嗽了一声,“那个,我就说律风这么多年近女色,原来是在等你啊。”

不近女色?南遇看向律风的后背,他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只是专心一意地开着他的车。

尘离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拍大腿道:“大半年前,你是不是回了一次南家?”

南遇不懂他的思维跳跃,却还是点了点头:“是。”

尘离打了一个响指:“你回家的那天,律风是不是和南笑一起回去……”

尘离的“的”字还未说完,车身突然一个急刹,尘离没有坐稳,脸一下子撞到了律风的座背上,尘离坐正身子,揉了揉脸:“哎你……”

前面一个声音轻描淡写地道:“红灯。”

南遇“扑哧”一下笑出声。

“南遇啊,咱们继续继续……”

余光中,律光骨杰分明的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车载音响,立刻,电台主播充满磁性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从昨晚凌晨一点,到今天上午十点,沸沸扬扬的‘预见AI杀人案’现已尘埃落定。此次事件波及范围广泛,一直在微博热搜停留,引起全民讨论。短短十个小时,‘预见’已查明真相……更有闻名全国的心内神经专家宋教授,自愿加入虚拟助手实验资源库……”

尘离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太好了!只是,”尘离皱眉,“不知道陈长海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律风看向前方,没有说话。

尘离的手机提示音不停地响着,他拿出手机,微信上,“预见”的官博上,网友纷纷给“苏苏”和律风道歉。

后视镜里,律风貌似无意地扫过南遇的侧脸,她不知道在想什么,正愣愣地看着窗外。

陈长海刚刚说过的话,在南遇的耳边响起:“小师妹,请代我像律风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那个人对我说,只要我闹出点动静,他便会将老师一部分画作的版权还给律风……放心,我没有那么傻,我们签了合约的……我偷偷地拍下来了……还有录音笔,是我偷偷录的……小师妹,这是我唯一能为老师做的事了……”

“停车。”

“什么?”

“律风,停车!”

猛的一踩刹车,尘离的脸和驾驶座来了一个亲密的接触:“哎呀我去!”

律风的眉头皱起:“南遇?”

南遇将手机递给律风,上面是一份合约,签名一个是陈长海,另外一个……居然是严飞。另外还有一支录音笔,打开录音笔,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律华所有画作的全部版权都在我这里,只要钱给到位……骗?这怎么能叫骗呢?谁能证明律华过世前一晚见过我……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有人撞见我见过她,有谁能证明是我骗她在授权书上签字的……”

律风的目光对上南遇的,这是严术青的声音!

南遇就知道,那天晚上她看到的,就是严术青没错!

一天后,严氏集团。

严术青看着电脑屏幕,网上正在播放“苏苏”拯救陈长海,以及国内著名的心内科教授自愿加入“预见”数据库的新闻。

茶香清淡,淡淡雾气阵阵。

严术青笑了,律华,你的儿子果然是青出于蓝。

门被推开了,几名身着警服的人闯进了总裁办公室,秘书道:“对不起大老板,我们拦不住……”

“严先生你好,我们是来调查律华女士画作版权案的,希望你协助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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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骑竹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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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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