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厨房有只鬼

Chapter 05 厨房有只鬼

“啊——”

“啊——”

凄厉惊恐的尖叫一声又一声,像失去准头的子弹,一阵乱射后,却什么也没震慑到。我已经吓傻了,也不怕自己这样莽撞的尖叫会惊动到那神秘的看不见的——鬼!

啊?!

“鬼?!”

“啊——”如果刚才的尖叫是因为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所惊骇到,那么现在等我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我彻底被吓傻了。

原本如飞刀一样尖锐且极具杀伤力的叫声,此刻全部化成一团棉球堵在喉咙口。不管我怎么张大嘴嘶号,声音始终细细弱弱,像被人施了静音咒。一种无力感自背脊爬上来,我的声音——就算使出浑身力气,也全数软软耷下来,昂不起头。

刚才还平静温馨的厨房,气氛忽然剑拔弩张,锅里的奶煮得更沸,伴随甜香铺天盖地地涌出来,猛地潽出锅外,瞬间浇熄了炉火。如果刚才看到的一幕,我尚且可以催眠自己是幻觉,那么接下来的一幕就真的是灵异事件了。我看到,煤气炉的点火器开关奇异地自动扭转了一下,关上了。

不,这绝不是梦!是我真的遇鬼了!

我从一只奓了毛的猫迅速变成软脚蟹,直接跪倒在地上,像刺猬般缩成一团,眼泪刷地流出来。原来是真的,人恐惧到极点的时候,泪腺就不受控制。每次看到恐怖片里的主角惊骇得泪流满面,我都觉得夸张。现在我知道,原来是真的。

紧接着我裤头一热,小便失禁了。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见到鬼的人也真的会吓得尿裤子。

我惊惶地瞪着眼睛,虽然我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是我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也正紧紧盯着我。我抱紧双臂,浑身不断发抖,我想求饶,让那看不见的怪物放过我,可是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甚至连站起来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许,我就要死了。我认命地抱着头,闭上眼睛。

我还没结婚,今天的工作也还没做完,提案的内容还没想清楚方向,新买的茶叶还没开封——

奇怪,往日里厌恶的一切芝麻绿豆般的琐事,统统浮现在我脑中,并自动得到美化,变成无比重要的事情。我忽然觉得生活是那样美好,能够活着,即便天天熬夜加班,终生嫁不出去,也是幸福的。

接着,我的身体机能自动死机了,所有感官失灵,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感觉不到了。我陷入无边黑暗当中,除去恐惧,什么都不知道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仿佛经历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可是,那只鬼却没有任何响动。

我悄悄将眼皮掀起一条缝,煤气炉上的牛奶与鸡蛋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似乎刚才我看见的不过是一场幻觉。

至少现在,厨房看起来已经没有危险,我终于恢复了一丝理智,筛糠似的抖着双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明明浑身冰凉,可是又大汗淋漓,连贴身的背心都湿透了。

我神经质地看着四周,似乎随时会有一头怪兽扑上来将我脑袋咬下来。

我不敢再待在家里,不顾一切拉开大门,冲出门外。听到大门砰的一声关上,我稍松口气,丝毫也不敢逗留。

我一直跑出小区大门,才发现,现在是半夜,四周一片阴森晦暗,树影被惨白的路灯投在地上,被风一吹,如同群魔乱舞。

我从小怕黑,此时更觉危机四伏,每走一步都心惊肉跳。我脸色苍白,头发散乱,僵直着身体晃悠在空荡荡的长街,估计比真的鬼看起来还要吓人。

夜风一吹,裤裆处一片凉湿,凄楚与羞愤同时袭上心头。要不是那半昏半暗的路灯将我的身影拖得长长的,我都不敢确认我还活着,而不是被那可怕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了。

我出门的时候,手机、钱包甚至外套都没带,而且还穿着背心短裤。我无法打电话给任何人,满腹恐惧只能硬生生憋在胸中。

好不容易看见路边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灯光,我赶紧躲进去。胖胖的阿姨正在打瞌睡,听到门开了,半睁了一下眼睛,不耐烦地瞄了我一眼。平日里,我最不喜欢这多嘴多舌的胖阿姨,此刻看见她,竟然觉得无比开心。

我绷紧的身体终于软了一点。我贪恋着便利店里的安全感,不舍得离开。但我不买东西,又怎么好意思在这里逗留?

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阿姨我的遭遇,又或者要不要报警?算了,他们一定以为我疯了,说不定还会把我弄进精神病医院。但此刻我必须找个人依靠,否则我就要崩溃了——那悬浮在半空中的鸡蛋不断出现在我脑海中,几乎占据我全部思绪。

我借用公用电话,拨了立辉的手机,他已经关机。我犹豫着要不要打他家里的电话。可是,如果让立辉的父母知道我家里有只鬼,不知道还肯不肯让立辉同我交往?又或者,他们也会认为我神经错乱?算了,立辉明早还要上庭,大半夜的把他叫出来,又无法证明我真的见鬼了,以他的个性,不把我骂个半死才怪。

我转而拨皙敏的电话,可是她也关机了。

我父母?他们年纪大了,经不起惊吓。

一时间,我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无条件信赖并依靠的人。

病急乱投医,我忽然想到李力,当年我同他恋爱的时候,他也常常半夜接到前女友的电话,每次都奋不顾身赶去做牛做马。不知他不关手机的习惯现在有没有改变?但愿他的手机号码没有换。我试着拨了电话号码——奇迹般地,我竟然还记得它,看来人在绝望的时候,真能激发出潜能。

我胆战心惊地等着听筒里传出声音,不断默念:不要关机、不要关机……

“我心中延续和你的情感,有一种暧昧的美满,忘记了思念的负担,听不见你们的美满……”一个女人甜而柔的歌声传出来,是侯湘婷的《暧昧》。

电话接通了,我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我听见李力睡意蒙胧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喂——”

“李力,我,是我!净植,林净植。”我语无伦次,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怎么了?”他顿了顿,可能看了一下时间,“现在半夜三点,出什么事了?”

“我想见你!”

“现在?”他似乎也清醒了。

“是,现在。”我怕他不来,一着急,哭了起来,颤着声音说:“求你了,现在来见我。”

“好!”他的声音里没有一刻犹豫,“别哭,别着急,你在哪儿?”

我说了地址。然后我听见有个女人的声音,似乎是唐恬恬,在旁边不满地嘀咕:“你干吗啊?去哪儿啊?现在半夜!”

“我马上来!你等我!”李力说完便挂了电话。

我能想象唐恬恬的愤恨与恼怒,当年我也如此。可是我实在无路可走,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愧疚,我只能在心里跟她说声抱歉,半夜把她的男友从热被窝里抢走。

胖阿姨睁开眼睛,上下打量我一番,看见我穿着睡觉的衣裤,似乎明白了什么,“小姑娘,别哭,家里进贼了吧?来,进来坐吧。”她指指身边的座位。

我心中一暖,含糊地应了声,然后说:“不用了,我朋友马上来接我。”

胖阿姨递过来一张纸巾,我胡乱擦干眼泪,站在店门口张望。

没多久,李力便出现在远处。我看见他,如同看见亲人,不假思索地飞奔过去,一路跌跌撞撞,眼看失去重心,要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好在李力一把接住了我,我才没有摔倒。我条件反射地抱紧他,那久违的温暖,我曾经是那样熟悉,也曾一度专属于我。

“傻丫头,别急!”

听着那曾经的昵称,看着他关切的眸子,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

他抱住我,着急地拍着我的背,“怎么了?别哭、别哭,你一哭,我心都乱了。”

我抽泣着,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把满脸的眼泪全揩在了他肩头。他半拥着我到路边街心花园里坐下,我一路拽紧他的手,像拽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始终也不肯松开,总怕那只鬼会突然跳出来。

“出什么事了?”他握住我的手,手心的温度自我的指尖温暖到心尖。

我终于没那么恐惧,可以开口说话了。我断断续续把晚上看见的说给他听。他皱着眉头听完,我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不相信。

“就这样?”他问。

“难道还不够?”我惊讶于他的反应。

“不是。”他松口气抱紧瑟瑟发抖的我,“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原来是做噩梦。”

“不是噩梦,是真的。”我急急辩解。

可是,没有用,李力根本不相信,“我知道,梦境里,像真的发生过一般。别怕,已经过去了。来,我送你回家!”

“不,我不回去!”我反手抱住他,“我不走,你也不能走!”

“好吧,我不走,我陪着你!”他略微有点得意地叹口气,“你看,晚上吃饭的时候,你还对我说,你与男友感情笃实。可是,你做了噩梦,仍然会来找我。”

“不是噩梦。”我小声说。没有人会相信我,这是个唯物主义的年代。我不再申辩,靠在李力肩头。

他把下巴轻轻搁在我头上,半抱着我,“净植,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我不想解释为什么出了事情,我会向他求助,而不是立辉。但我自己明白,因为我不爱他了,我不用提防半夜打电话会骚扰到他,就算他同我翻脸,我也不在乎。他为我做任何事,我都觉得理所当然,因为他曾经亏欠过我。此刻,我只是想找个人陪在身边,不管他是谁,只要能替我驱赶恐惧带来安全感就行。

而现在,我也明白,我大概也不够爱立辉,同时也不能肯定他爱着我。因为,真正相爱的两个人之间,是没有任何顾忌的。不管遇到多麻烦的事情,若我足够爱他、足够信任他,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找他出来,让他替我遮风遮雨、挡灾挡煞。

可是我不能,我顾虑重重,怕这怕那。因为我清楚,我同他的感情,是风雨飘摇中的烛火,随时有可能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灭。

经过我一番折腾,天也很快便亮起来了。我踌躇了一下,决定先回公司上班。一来,可以与皙敏商量一下;二来,我实在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至于立辉,他早上要上庭,根本顾不得我。他最怕人给他添麻烦,连医院都没陪我去过几次,更何况我这次是惹鬼上门。这麻烦不是一般的大,他肯定吃不消,说不定还会同我翻脸,以撇清关系。我不敢考验我们这段脆弱的感情,毕竟不管多坚实的感情,一考验准出问题。

我惊魂未定,只好让李力陪我回家。我输入门禁密码,让李力先进去替我查看了一番,才悬着一颗心进去。我胡乱套了条裙子在身上,因为慌乱,好几次都没穿对。

李力在外面转悠,“净植,你住这么好的房子啊?这么大,难怪晚上做噩梦。”

我听了简直苦不堪言:这房子,分明是个美丽的诱饵,专等我这样的呆头鱼上钩。

我以为我的同屋至多丑陋不堪,又或者孤僻怪异,却原来他根本不是人类。一切疑窦都解开,原来我的同屋,是一只“鬼”。

难怪我永远看不见他。

我以为捡了天大便宜的DreamHouse,是一间鬼屋。

多可笑,我还以为自己转运了,却原来是衰到了极致。

走到太阳底下,我才略微觉得安心。

其间,唐恬恬不知打来多少电话,李力都敷衍过去,同对我的纵容与体贴相比,简直千差万别。当初,他若对我像今日这样,我们必不至于分手。

不过,我并不心存感激。谁让他当年欠我太多?我现在才可以理直气壮地利用他、使唤他,不用心疼,不用愧疚,甚至不用道谢。

同李力分别,我独自动身去公司。

一夜未合眼,本该有些神志恍惚,可也许受惊过度,我竟有几分亢奋。我将皙敏拽进茶水间,压低声音将昨晚发生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她。可是——

“真的?你真的半夜把李力从女朋友的被窝里抢出来了?”皙敏听了不仅丝毫不害怕,反而兴奋地搓手顿脚。

“小姐,你的关注点完全不对。你不是应该问我那只鬼吗?”

“鬼有什么可怕?”皙敏不耐烦地搅动咖啡杯,然后将勺子在杯沿上叮叮敲了起来,“眼睛一睁开就不见了。”

“关键是睁开也看不见。”

“我睁开眼也看不见鬼,倒是睡着了能看见。”

“呀,我都跟你说了不是噩梦。”

“那就是你发神经。”

“你才发神经。我猜那只看不见的鬼,就是我的同屋。”我捏着嗓子,生怕声音太大把不干净的东西招来了。

“啊,什么东西在你后面?你同屋跟来了!”皙敏疾退两步,脸色瞬间铁青,惊恐地盯着我身后。

我立即回身望去,一胳膊撞到橱柜上,满杯咖啡尽数泼到我的衣服上。

后面什么也没有!

我一下就愣住了。我都看不见,皙敏又怎么发现的?我扭头,皙敏一脸坏笑。我愤愤地将剩下的咖啡泼向皙敏,被她闪身躲过。

“净植,你失心疯啦?”

“我跟你说正经的,谁和你开玩笑啊。”我气得脸都绿了,双眉倒竖。

“好、好,你不是开玩笑。”皙敏伸手探向我额头,“最近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还是你加班太多,没睡好?”

她眼里的担忧是真的。

我气结,深吸一口气才控制住即将井喷的情绪。居然没有人相信我所说的是真的,人人都以为我精神出问题了。

坐回座位,我想,我绝对不能在鬼屋住下去了。我先打电话给中介王小姐,要求解除合同,拿回我的租金。

我同她说:“这房子闹鬼。”

她居然一点也不惊讶,仿佛听过千百次这样的投诉,理直气壮同我说:“搬走可以,退钱没门。住房合同约定,提前退租,房钱一律不退。”

“什么?怎么可能有这等霸王条款?”

“林小姐,你租房合同的备注栏里,写得清清楚楚。”

“啊?”我一下愣住了。当时只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根本没留意备注栏里的蝇头小字,“就是说,我可以从这房子里搬走,但是我交的所有钱,全部都要不回来了?”

“对的。”

“这条款太不合理了。”

“我们也没办法,这是房东的意思。因为他人在国外,退款换租客会很麻烦的。”

“可是这房子根本没法住人。”我咬牙切齿地说。

“前几任都是自动搬走,并没有人退款。”王小姐似乎很得意,“如果你要搬走,租约到期,我们可以重新出租。”

“我可以告你们的!”我撕破脸威胁。

“随时恭候,不过你要怎么跟律师说你退租的理由?闹鬼?”王小姐在电话那头柔声软语地嘲笑我。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奸商。如果不是亲眼看见鸡蛋悬空,煤气炉自动关火,我会以为一切都是他们搞的鬼。可是,他们不过借这房子闹鬼从中赚点小便宜而已,并没那么大的本事装鬼。

我气得说不出话,沉默良久。

那王小姐终于良心发现,“其实,这房子我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怪事。因为每任租客退房都有不同的理由,不过我保证,所有人都安全离开了。”

我略微放心,“可万一,就我遇到危险呢?”

“虽然我不相信鬼神,但是你也许可以找风水先生替你看看,也许只是风水欠佳,换换摆设,就可以改变。”小姐犹豫一下说。

换风水?屋里有只鬼,换什么风水都没有用吧?得钟馗亲自出马才行!

忽然,我脑中灵光一闪,猛然想起来公司面试时遇到的那位瞎眼算命师。他曾说过我命里黑云挡日,会见鬼啊!他还说过,我会看见肉眼看不见但是却真实存在的东西。现在想来,他可真是铁口直断,未卜先知,一语中的。

没想到,世外高人真的混迹于凡夫走卒之中。天,我本来花五十块钱就可以避掉这灾难的!我越想越激动,也许他真的能替我驱赶邪秽,解决这棘手的问题,让我不用损失大笔钱财。

我急急奔到那条小路上去找他。谢天谢地,我远远便看见算命瞎子在人潮中走来走去,不时拉住人说两句。

大多数人同我一样,并不理会他的金玉良言,甚至态度粗暴地推开他。有眼不识泰山的人比比皆是。

我走过去,非常谦逊、非常崇敬、非常热切地同他问好,假装看不见他的衣襟已经脏得发亮,油晃晃一大片,“大师,你还记得我吗?”

“你既然记得我,我当然见过你!”他笑一笑,笑容仍然那么猥琐。

换作以前,我一定会觉得他在废话,可现在听来,却禅意十足。我顾不得脏,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将事情向他说了一遍。

他皱了皱眉,“真有此事?”

我拼命点头,也不管他其实根本看不见。反正他说过,他有心眼,心眼能见一切俗人看不见之事。

大师又对我说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话,最后告诉我,他可以帮我解决这个事情,但是要收一千块钱。

我大吃一惊,“你不是只要五十块钱吗?”

“五十块钱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你拖到今日才来找我,事态已经严重,那鬼成了气候,如今一千块钱还未必能解决掉呢。”他长叹一口气,神态居然有几分肃穆与暗忧。

我不知道他是看我着急故意讹我,还是事情真的已经严重到需要花一千块钱的地步了。但是,与失去所有房租相比,一千块钱实在算不了什么。我姑且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我带着盲大师来到我家。

“你不需要法器吗?”进门之前,我小心翼翼地问他。

“不需要,法器已经与我融为一体,法诀也在我心中,不用那些俗物了。”大师一派气定神闲。

我半信半疑,打开门,与他一起进去。有大师在,我觉得底气也足。

但见大师沾了自来水,在空中挥洒了半天,然后口中念念有词,我也听不清是什么,但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我想也许真有点用吧。只见他在空中胡乱画着圈,浑身不断乱颤大粒汗珠在额头怒放,继而眼睛猛地睁开上翻,露出没有黑瞳的白眼珠,倒比那看不见的鬼还更要骇人。好在他抽搐一番后很快平缓下来,告诉我那只鬼已经离开。

我看着地上溅得到处都是的自来水,有点狐疑,“这自来水有用吗?我看电视上都是用圣水的啊?实在不行,至少要用纯净水吧?”

大师不屑地翻了翻白眼,“心净,水自净,万物皆无尘。”

哇,好高深。我脱口而出:“明镜本无台,何处惹尘埃!”

“有慧根。”大师摸须赞我。

接下来,我们的交易就俗不可耐了。我把钱一张张放到大师手里,大师用手触摸着上面的凸点,仔细分辨钱的真伪。那一刻,我几乎都有点怀疑大师的实力了。但是,考虑到这么怪异的事情都能被他言中,我也不好再多想。

大师又叮嘱我,千万不要擦掉地上的水,要让这水自然干掉。我点头如捣蒜,他说什么我都会照办,即便他让我把那些水舔掉,我也肯。有什么比小命重要?

最后,在大师不厌其烦地反复向我保证“这房间再干净不过,那只鬼已经烟消云散了”以后,我才放他走。临走,大师还嘱咐我,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他。他当然希望多几个客户,可是我可不想再遇到这种倒霉事情了。

恭恭敬敬送走他,我彻底瘫在沙发上,神经一放松,睡意便立即袭来。打电话到公司,请了个病假,我便倒上床睡死过去。当然,睡前我没忘记把卧室门关好,虽然明知道,如果真的有什么邪物,这门根本挡不住。

但人有时候做事情,只图个眼前心安。

我们从来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也从来只愿意看见自己想看见的。

稍晚,立辉打来电话。

“今天可累死我了。”他第一句话便将我满腹的委屈惊恐牢骚都噎回肚子里。

“怎么了?”

“我的当事人在庭上又哭又闹,打滚撒泼,弄得我差点崩溃。法官怨我没把当事人的情绪安抚好,扰乱法庭秩序。”此刻说来,成律师声音里仍有余悸。

“啊?那怎么办?”我不由将自己的烦恼暂时放下,替他担心起来。

“只有写材料递上去解释吧。”立辉在电话里苦笑,“原本夫妻双方已经协议好和平解决,只是财产分割和孩子的归属问题上有一些分歧,只等法官裁决。谁知道男方以为已经万无一失,一时大意,昨天被我的当事人发现他在外面有小三,而且有两个。结果她选择在庭上当面揭穿,双方情绪都失控了。”

“你事先不知道?”

“就是我们的人去调查取证的。可惜当事人太沉不住气,本来可以一击即中,稳操胜券。”

“这种事情,你让女人如何沉得住气?不当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已经仁至义尽了。”我唏嘘。

“那是无知妇孺干的事情。”立辉轻蔑地说。

看,不管什么时代,女人读过的书、受过的教育都会变成枷锁套在身上。连最痛最恨最伤心的时候,也不能恣意放纵、哭闹撒泼、快意恩仇。否则就白白辜负了圣贤书,成了无知妇孺。

“你不是这种人。”立辉笃定,“你会扭头就走,从此萧郎是路人。你不会撒泼打滚,狰狞相向,你只会用理智来解决。”

“你这么高看我?”

“因为你太过爱惜自己的羽毛。我记得当年我失恋时你劝我的话,‘背叛者,迟早被人背叛,只需站后一点看好戏就够了。’”

“是,背叛我们的人,已经不值得我们再付出任何感情,愤怒也是感情,也要花力气。”

“所以,你才是最可怕的女人。一旦反目,便绝情绝义,连敷衍都不耐烦。”立辉故意在电话那头打个寒战,“林大小姐,小的一定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我的脸一下就烧起来。这样的情话,已经很久没听见。大概工作太不顺利,立辉这样硬朗的男人,也需要柔情来解乏。

走进一颗心的办法,永远只有一个——用心。也许,有了对比,立辉终于体会到我对他的良苦用心。

气氛如此融洽,我倒不好再跟他提闹鬼的事。何况李力这个环节很不好解释。若隐瞒不说,倒成了存心欺骗。唉,女人任何时候都不能软弱,一时行差踏错,就百口莫辩了。我决定暂时不提,免得破坏这罕有的柔情蜜意。

这晚,聊了很久,立辉才挂电话,彼此心情都很愉悦,找回点当初刚恋爱时的缠绵劲头。但我仍旧睡不踏实,总疑心有只心怀叵测的鬼,面目狰狞地立于我床头。

人类与生俱来的戒备心,时刻敲击我的心房,令我在梦中也保有警惕。浑浑噩噩中,有双手直袭我脖子而来,吓得我惊出一身冷汗。噩梦醒来,我只觉得渴,口舌间仿佛有一把火,从无间地狱直烧上来。

我坐起来,极端不情愿地走出卧室,生怕那只鬼同屋还蛰伏在黑与暗中,并未被驱逐。但无奈,喉咙中仿佛有只穷途末路垂死挣扎的蝉在“渴啊、渴啊”地叫着,一声一声,逼得我无法忽略唇间舌际对清冽的渴望。

我打开灯,但愿光明能驱散一切阴与暗、邪与秽。有耀目灯光的壮胆,我终于打开卧室的门,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开客厅的所有灯。

刹那间,整间屋亮如白昼。

我谨慎地仔细察看了每一间屋,除了隔壁房门紧闭,一切正常,并无任何诡异之迹象。

我倒一杯水,一阵牛饮。一杯普通的矿泉水,居然被我喝出了清凉甘甜之意。我不免有点得意。管他什么牛鬼蛇神,统统没有人可怕。这只鬼,大抵不懂得什么叫穷凶极恶。我全部身家都押在这房子里,谁也别想把我赶走。

我再倒杯水,准备拿进卧室喝。毕竟站在客厅当中,我会下意识地瞥向厨房。那奢华的厨房如一根利刺扎在我心中,不知这阴影何时能消。

我退后一步,想距厨房远一点。

砰——

我身子一震。很明显我撞到什么东西,我骇得汗毛奓起,迅速扭头——身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我伸手一摸,同样什么都没触到。

啪——

我的手一松,玻璃杯跌落地上,摔得粉身碎骨。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一声跳起来。

明明,我撞到一个人!

可是为何看不见?

是它,它还在!而且我还撞到了它。

我的面孔迅速失血,双腿一软,就地跌坐。下跌的速度又猛又急,我只能用双手条件反射地撑住地面。一阵湿与热涌出来,我的手掌插满了玻璃碎片,但我不敢看,只瞪圆了眼睛死盯着那空无透明的前方。

我面前忽然有了微妙的气流变化,似乎有物体疾步向我趋近。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所有感官要么失灵,要么分外敏锐,而我,此时就属于后者。我吓得迅速往后缩。

“别动,你流血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我对面突兀地响起来。

可是,我眼前仍旧不见人影。

“啊——”我掩面尖叫,“鬼,救命!”

尖叫声像冲锋枪里的子弹,唰唰从喉咙射出来,迅速砸向四周。兀地,一双看不见的手十分骇突地捂住我的嘴,“别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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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爱情的房间(精装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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