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伴
苏城西南盘门外沿洄屈曲,是市井繁荣之地,庙湾街畔一座规整宏伟气象不凡的大宅便是百年孟府,孟氏子孙世代绵衍于此。
东南角有个小园子满种含笑树,叫做含笑阁,孟柿靠窗缩在阴影里,泪眼婆娑看着方桌对面那个晴空色长衫的男人,袖口上的漩涡纹依稀可见,只见他姿态闲雅神情脉脉的坐着,干净的手指慢慢滑着茶盅盖……眼角的光淡淡看来,无声却暧昧。
自她大病归西后,魂魄借体回到了人间,还是第一次看到孟燕集,差一点扑到他怀里叫爹爹!若不是脚被椅子腿绊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就要惹下大麻烦了!
此时的她早已不是孟府四小姐,孟燕集的亲女儿,却成了祖母为父亲新物色的小妾!
这是多么惨痛又可笑的阴差阳错!
孟燕集看出她极欲亲近却又仓皇躲避的样子,诧异之下也十分受用,毕竟自己还能吸引这么一个嫩生生的小姑娘,证明自己魅力依旧,心花绽放的他清了清喉咙,弹去手背上落下的小纱虫。
“去问问老太太还过不过来?”
站在墙边的丹凤装模作样朝窗外瞧,“许是暑热太甚懒得过来了,老爷自管自便……小伴姑娘这里的茶是老太太给拿的,喝着消暑!”
暮色愈深,窗外草丛里的蛐蛐声显得格外吵人,月影西移去几米,孟柿坐不住了。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发出轻细迷离之声。
孟燕集听得心痒,抬眼闪眸笑道。
“可是困了?”
他一笑忽地将茶碗一挪,站起来活动腿脚,他右腿受过伤,长时间坐着便会发酸,偏头直瞧着暗影中楚楚动人的小妇,就连泪光涟涟的惊惶也显得异常甜美,忍不住慢慢走近……
丹凤立刻笑道:“小伴姨陪老爷说说话,我去拿熏蚊草来”
孟燕集嗯了一声,很是赞同的样子,孟柿却吓出一身冷汗。
这是真看上她了?也难怪,这桂小伴长了一张典型的男人爱女人恨的脸,粉嫩嫩蜜丢丢的,眼睛里有波光,身条娇柔……
眼下怎么办?他不走怎么办?
“可还,住得惯?”
冷不丁一句问候自头顶飘下,带着暖度和成年男子的气息,这气息,孟柿何其熟悉……
小时候他常常背着她在院子里玩捉迷藏,跑累了,小小的女孩子便搂着父亲的颈脖睡了,孟燕集发现身后悄无声息,总是哭笑不得轻声对香草说,“将柿儿抱下来,轻轻的,莫要弄醒她了……”
她猛一甩头,脱口而出。
“不惯”
哦?孟燕集诧异,近看他的新小妇,腮凝新荔说的就是这样吧。
孟柿退后一步道:“这里的人……我都不认得,规矩也多……我能不能还搬回原来的院子里去?”
孟燕集又走近一步,笑,“那怎么行?……也不用怕,等我空了带你在家里走上一圈,就熟了”
那还不得被母亲活蒸了?呵呵。
孟柿往空处躲,“我,我身上疹子痒了……要擦药,老爷请回吧!”
孟燕集看那玲珑小妇逃一般到了屋角,两只小手抖抖索索在藤盒里翻出一瓶药膏,塞一拔便飘出令他丧胆的气味,不由得皱眉退到门边。
“这这……哎,啊嚏”一个喷嚏很不给面子的打了出来。
孟燕集这人对气味极为敏感,讨厌一切他认为是不洁的味道,什么放置了几个月的香油、保存欠佳的茶叶,海里的鱼干虾干、山上的香菇木耳,箱笼里樟脑味的衣裳被褥,甚至对身边伺候的人也要挑剔,身上有异味,几天不洗头洗澡的,吃了葱蒜姜韭的,都不许进屋!
孟柿在手腕上来来回回的抹,孟燕集连咳数声掩鼻道:“我还有事,你早点歇了吧!”
说完便出了门,只留下门帘拍打门框的清脆声。
孟柿如释重负地坐下,怔了怔叹口气,不得不怨怪老天粗心,既然都给了重活的机会,为什么不让自己仍做孟柿?偏要做个身份尴尬的桂小伴?
真是委屈!
……
孟柿一早在令人不悦的嘈杂声里起床,园中的蝉声叫的绵密,又听得急切的脚步声,却是小南顶开竹帘进来,把藤筐重重往桌上一放,气喘道:“我们这里到底是小伴姨说了算还是丹凤说了算?她既然是老太太屋里的,整天往我们院子里跑做什么?还管头管脚,这些落脚货什么时候去拿不行,非要我一大早去,不知在库房积了多少灰了,上面还有蟑螂屎,我呸!”
一转脸看见苗条条坐在镜前的孟柿,仍旧说:“……小伴姨既然是这个院里的主子,就该拿出主子的身份压一压她,她不过是个奴才,别让她在我们这里耍威风!”
她是从各院扫地出来的闲杂人员,丹凤看她人还白净,又自称会梳头,便选出来伺候桂小伴,孟柿第一次见她时也觉得奇怪,论样貌早可以进内院的,却连个二等丫头都没混上,最后沦落到来伺候她这种前途未卜的小妾。
果然是有原因的。
另一个小北是临时采买来的,人乖顺,却呆头呆脑畏畏缩缩,屋里就这么两个上不了台面的。
小南对丹凤这种高等丫头是既羡且恨,当面恭恭敬敬,背地里得了机会就讽骂,以泄嫉恨。
孟柿懒得搭理她,心想定要找个机会把她换走,如今的她处境艰难,经不起这样的蠢奴扯后腿,倒是她原来的丫头香草和千芳都是妥帖人,按照孟府里的规矩,正主子归西后,年纪大的直接婚配,年纪不到又没有被指名道姓讨走的,便送到杂务房去等调遣。
她暗地里打听过,香草因为识字被大哥哥孟续成要走了,应该不至于受气;千芳直接给配了人出府去了。
“一大早在想些什么?”
一回头见着丹凤偏了头笑吟吟进来,手里拎着个小竹篮,腕子上一个嵌宝的金镯子格外显眼,一看便知是老太太的东西,镯子固然贵重,更要紧的是体面。
小南见了她立刻恭敬起来,往前凑道:“丹凤姐姐这件翠绿的衣裳真好看!可是老太太赏的料子?”
丹凤往前一步躲开她伸过来的手,不紧不慢说:“哪儿是翠绿呀?这是艾绿,没翠绿那么跳”
小南看着她的镯子道:“还是老太太屋里当差好,什么好东西都有!真有福气!”
孟柿气的不轻。
这傻子,眼馋肚饱的当着外人下自己主子的面子,要是在从前,芦花婆早一巴掌呼上去了!
丹凤朝门帘努了嘴道:“你出去,我和小伴姨有话说”
小伴姨这个称呼也算是抬举,桂小伴七八岁上父母骤亡,便接到大舅舅家里养着,舅舅还算疼她,日子也还过的可以,谁知不两年他也去世了,家里全凭舅母做主,到底又薄了一层,舅母便是宋老太太的大姑娘,她育有一儿两女,都比桂小伴大。
两个嫡出的表姐都出嫁了,她这个外人在后院里养着,和舅母亲不亲疏不疏的,一日在院里消暑,叫和儿媳妇吵了架去女儿家倾吐的宋老太太给瞧见了,大为惊喜!
没想到女儿家里还养着这么一个颜色姣好的丫头!
弄明白了身份打听了岁数便已有了要给孟燕集做妾的打算,舅母本就在头疼桂小伴的婚事,嫁高了没人要,嫁低了怕人说她刻薄,但是给自己的弟弟做妾,这个……恐怕传出去更难听。
再说这桂小伴,别看她出身没啥根基,却是个糊涂鲁莽的,说话也不过脑子,之前来相看的媒婆都惊讶于她的美貌却又对她的性情掩面摇头,两三次下来名声就坏了,本来尴尬的行情更是下跌。
在母亲连绵不断的威逼利诱下,原本不同意的孟氏开始动摇,她也急于把这个烫手山芋送出去,加上她同强势又刚直的郗氏向来不睦,也想好好出一口恶气,这桂小伴貌美惊人可算是后院杀手,必能给郗氏结结实实的添堵,便咬牙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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