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战争
“每天都坚持写日记呀!这可真是一个好习惯。”克斯汀耳边响起一阵刺耳的挖苦声,这一定是因为内心的慌张造成的幻听。
他不由地手一抖,撞在了檀木书桌上敞口放置的墨水瓶上,可怜的墨水瓶还有半瓶墨水,就被撞得慌慌张张地滚下书桌。
呲啦一声,瓶子碎片和着浓浓的墨汁嚣张地涌上了栀子色的羊毛地毯,空气里充满了墨水的气味。挂在墙上的檀木龙型挂钟惨烈地尖叫一声,像是为墨水瓶兄弟默哀。
屋内,随着这一声报时静成了一片死寂,连书架上缝隙里空气都凝固了一般,不再流动。
那是他姐姐克里安的声音,低沉温和又略带尖刻,不会有差错!克里安已经离开了皇宫,在灌木丛林和冰川族的士兵对战,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克斯汀看着墨水瓶碎片和被墨水染成墨黑色的羊毛地毯,想起了克里安离开的那一天。
“不,克斯汀,你是祭神,岩川城的祭神,岩川的人需要你,你要留在城里。”
“那姐姐也不要去!你该好好保护她,她还小,而且她还是未来的祭神啊!”
“她就拜托你照顾了,为了守护岩川,岩川的公主就该在战场上和士兵们共同御敌,为大家赢得一丝生机。”
克里安就那样离开了,穿着银色的盔甲,握着火红的长枪。
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克斯汀长叹一口气,说不定亲爱的姐姐已经牺牲了……
其实克斯汀是个胆小鬼,眼看冰川军队兵临城下,自己却不敢站在城头拿着弓箭向敌军攒射,而是躲在书房里写着什么破日记!
干涩的风从门缝挤进来,敲打着纯宝石黄色的水晶灯,水晶灯摇摇晃晃,踉踉跄跄,颤抖着,哭泣着。
克里安姐姐要克斯汀不管怎样都要守好城都,这是岩川最后的庇护所,如果失守了,岩川人都要流离失所,受尽冰川人的欺负。
可冰川族千军万马,岩川真的已经无力抵抗了!
克斯汀的手一直在抖,无法下笔写第二个字,可紧张的汗珠又无情地浸湿了第一个字。日记本上的字迹都花了,像无助的少女泪眼婆娑。
“祭神!”一门将一脚冲进书房,还没来得及站稳便依礼而跪:“冰川族军队前锋集中了武装、防御、控制、分析四类军队!我们已经没有后援力量了,请祭神明示——”
克斯汀呆呆地抬起头,颤抖的手仍握着笔,看着龙型挂钟。冷汗早已浸湿了衣襟,他的样子就像那些冷汗将他凝固了一样。
“祭神——”这门将见克斯汀没反应又大吼了一声。
这时,一枚金色的令牌咕噜咕噜滚到那门将脚边,门将一脸惊愕,那是逼不得已才拿出来的令牌!难道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门将抬起头看时,克斯汀祭神从檀木椅上站起,行如僵尸一样向外走去,越变越小的身影最后消散在了冷风之中。
那是克斯汀最后的调动令,此令牌号召的是城都里的一百武装精卫骑兵,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让他们上战场的,因为他们是最后的动员力量,一员骑兵都不能在此之前无谓地牺牲甚至受伤。
火灼声,战鼓声,城楼上利剑攒射的声音,呐喊声,痛哭声。
冰川军队的火炮炸向岩川城楼外壁,留下张牙舞爪的灰迹,而城内的安慰声和指挥声都被哭声所掩盖。
十几发火炮才炸陷了一个城楼墙角,果然是精心设计的城墙,尽管那一角已经被炸得颓圮不堪,整座城楼仍然威严地矗立在那里,任冰川族军队横行跋扈也坚毅地守护着。
无规律乱发的火炮所到之处,尘土飞扬,泥土向地下塌陷,一片焦红的颜色。这战场热闹得很呢,人们的恐惧在战争面前不知放大了多少倍。
但是吉巫特除了水滴声什么都听不见。
“爸!”吉巫特从黑暗中醒来,揉了揉眼,这四周是一片安静的黑暗,其实她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她不记得任何事,不记得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吉巫特刚刚躺在一片铁索之上,稍微晃动一下就会碰到铁索,发出叮呤哐啷的铁索摩擦声。她只听到了有水噼啪滴落的声音,却听不见有任何人回应她。
“妈!”仍然没有回应!黑暗吞没了这一切,吞没了战火,吞没了纷扰,却也吞没了亲人,吞没了所有的依靠!只留下一颗小小的刚刚懂得什么叫做恐惧和不安的心在无际的黑暗里抽搐!
泪水杂着咸的苦的味道流进了嘴里,她只是撕心裂肺地喊着爸爸妈妈,却被痛苦和不安威胁着动都不敢动,生怕扭一下脖子就会被吸入另一个更令人心慌的黑暗深渊!
不!不!不!黑暗并没有吞没这一切!哪怕这一颗小小的心被黑暗逼到失去一切的边缘,但她一直在苦苦挣扎着从黑暗中逃离。
突然,吉巫特的头顶的黑暗裂开,那浑浊的光芒猛烈地倾泄下来,和着尘土还有石砾一起砸下来,将锁着吉巫特的铁索砸了个稀巴烂。铁索终于暴露在冲天的火光之下,面目全非,血迹锈迹斑斑,令人寒碜!
吉巫特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坏,也被这锁着她的铁链的模样吓到,傻傻地瘫坐在铁索上,手搭在被炸开的断垣间吓得慌了神。直到又一声巨大的炮响,面前横飞来两三具炸伤的尸体,吉巫特才吓得有了行动能力,她弹了起来,心有余悸地从土坑里爬出来。
这是什么鬼地方?难道自己已经死了,这里便是地狱?
吉巫特想哭,但内心的恐惧让她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此时的战场,硝烟弥漫,黄土飞散,混浊的空气都已经被染成乌黑的颜色,凝固的血将草和树叶涂得黑青,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战士们的尸体,脸上衣服上都是炮灰和血迹。
浓浓的烟遮住了她的视野,她看不清烟雾那边绰绰的黑影是什么,只觉得十分可怕。
从没见过战争的吉巫特吓晕了过去。
“对不起了,姐姐,我太没用了,只得请他们帮这个忙了。”克斯汀缓缓来到栀子花圃,俯身轻抚着一朵栀子,自言自语道,他的神情悲怆,但没有了半点在书房里表现出来的懦弱。
随着一阵风吹来,栀子花们柔和地摇晃了一下。被栀子花海滤过的风啊,那么香,那么甜。这些被战火烽烟污染的空气在这片栀子花海里滤成了清风,弹片残渣在干涩的空气里飞来飞去,但当砂砾残渣这些飘到栀子花圃上空时,便解体成了灰尘,栀子花们再将这些灰尘化作花瓣,销匿了砂砾碰击的声音,销匿了战争纷乱的噪音。
这一片栀子花海并不普通。
因为这是岩川的秘密武器所在,除了祭神,谁也不知道就是这片栀子花圃里藏着这片大陆上最可怕的力量,当然包括了克里安。
“姐姐!栀子军团同意帮我们了!岩川有救了!”克斯汀大喜,狂笑起来,但笑着笑着,又垂下眼睑,黯然神伤:“我知道我知道,条件是用我的生命来迎接……我已经做好决定了……如果我还能活下来,就不用拜托他们了……”克斯汀禁不住伸手去触碰在半空中悬浮的那瓣最大的花瓣,可花瓣犹如幻境,刚一触碰便消散的空气中。
克斯汀再一次振作起来,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如同那片花瓣化为了力量融入了他的体内!他再也不会要害怕了,他不是胆小鬼,他不是懦夫,他要勇敢地拿起兵器去战斗,去守护属于他的东西,去告诉冰川族军队:克斯汀领导的岩川族军队才是最厉害的!
克斯汀站起身,最后看一眼栀子花圃,高呼了一句:“岩川必胜!”
栀子花随着风摇摇晃晃,表示已送上对战士们的最好的祝福。麒麟绿色的花梗、咖啡棕色的土壤、栀子白色的花瓣都等待着祭神的凯旋!
再看克斯汀的身影,不再麻木和无措,笔直伟岸,视死如归,这才是一个祭神该有的模样啊。
他现在极度兴奋,三步做一步快速赶到了城楼上,城楼上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到处都是一箭毙命的尸体,血都凝成了焦黑色。
“祭神!”城楼上的弓箭手们见克斯汀来了,敬礼以示,又迅速投入战斗。他们分工很明确,一部分人向城楼下准备往上爬的敌人投石,一部分从尸体上取下还能用的箭递给弓箭手们。
克斯汀不由得心里一颤,自己刚刚在干嘛?躲在书房里苟且偷生!不如在战场上厮杀的士兵,简直不配当祭神!
“给我弓箭,我们痛痛快快地大战一场!”克斯汀大吼着。
“属下这就去取您的弓箭……”一弓箭手应声回答。
“不!就用你们的弓箭。没时间去取了,我们要争分夺秒竭力守住城都!”克斯汀打断这弓箭手的话,高呼着以鼓舞士气。
“好!”城楼上响起一致的吼声,士气高涨,数以百计的利箭刷刷齐下,敌方瞬间又倒下一片。
一支令牌后援团大开大门直冲出来,另一支将敌方后方包围,成功斩杀了冰川族军队前锋军队!冰川族军队果然开始慌乱溃散,眼见胜利在望,不料冰川族早猜到岩川族这最后惯用的致命一招,从后方和斜前方土垛中冲出许多人马,把岩川后援团势力打得伤残参半,将所有岩川骑兵团团围住,三十骑兵如何突围这三千冰川士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剿?
克斯汀慌了,这才意识到最大的对手不仅仅是自己,还有了解你一切作战方式转眼变成敌人的挚友!
冰川族军队纵使刚才被打得零星残落,岩川可防御的力量也抵挡不了冰川族军队了。克斯汀放眼望去,城楼上的弓箭手,城楼下的骑兵,幸存的已经屈指可数……
这下,真的没救了……冰川族军队撞开岩川城都大门,剩余势力鱼贯而入,再一次响起的哭声冲破混浊空气直刺克斯汀耳朵。
“不可能就这样放弃啊!”克斯汀大吼着,焦虑和惶恐涌上心头,就在这时,城楼下向上飞来三箭,刺中最后三个弓箭手的眉心!克斯汀瞪大了眼睛,气愤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一支箭擦过克斯汀脸颊钉在克斯汀身后的墙上,“克斯汀大人!你还是快点下来吧!”冰川族军队一副将在城楼下高呼。
克斯汀没能成功啊,他还是无力挽回这一切,烽火连天,生灵涂炭,他再倔强,这场战争的结局还是要用自己的生命去请栀子军团。
手往脖子上一抹,刀刃见血,封喉断命,点着乌红血迹的白袍飘飘,从满目疮痍的城楼之上像陨石一样坠落了……
“姐姐,对不起,我来找你了……”
忽而,一队披着栀子色霞光的白色人马踏过遍地血土从城内涌出,把刚挤进城里的冰川族军队哄了出来,那队人马像白色幽灵一样所向披靡,刀枪不入,击溃了冰川族剩余军队,片甲不留。想撤退的冰川族士兵的后路被断,在栀子军团的围猎场里,他们没有生还的可能,情势就这样奇迹般逆转了!
岩川城都就这样被“保住”了,再无战争,再无纷扰,成了一座被解救了却依然站在原地等待被救赎的弃城!城中的老百姓都走了出来,面对着战争后的大地,呆望着这一队人马。
这一队人马又像风一样向栀子花圣地疾驰而去,所踏之处,遍地栀子,天空飘落着肆意的栀子花瓣。
万物复苏,否极泰来,映着天边那一片栀子色的霞光……